第3章 折
比劍是輸了,但柳大少爺成功發揮了他的賴皮精神,以誰打傷了他誰就要負責為借口,抱上了善屍的大腿。
當晚,善屍大人的府邸多了一只大紅狐貍。
謝洛衡坐在庭院裏,柳厭青從側屋一出來就看見某人旁邊又放着好幾個酒壺。于是柳大少爺嚷嚷:“一個人喝酒,也不叫我?”
謝洛衡将酒壺扔給了他。
柳大少爺喝了一口又全部噴了出來:“呸,怎麽這麽鹹?!”
謝洛衡在旁邊偷笑。
“喂喂,我走了大半個六域找你,你就請我喝這鹹酒?”柳厭青說得不假,青澤在東域,昆侖巅在北域,而這府邸又位于南域,他的确算得上跑了大半個六域地圖。
“是你騙我在先,”謝洛衡覺得有必要聲明一下,“你明知我身份卻故意接近于我,還隐藏實力讓我誤以為你是普通武者。怎麽,騙我很有趣?”
柳大少爺摸摸下巴:“是挺有趣,若不是阿衡為了救我使出那一劍,我恐怕還不能領悟縱橫劍意。”
謝洛衡輕哼一聲,沒說話。
“別生氣嘛,”柳厭青坐到謝洛衡對面,假裝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世家子,哪裏懂我們世家子的苦!”
“世家?”謝洛衡挑眉,“我記得柳家是當今第一修仙世家,你身為柳家長子又何須藏頭露尾?”
柳厭青笑着搖頭:“阿衡,我該說你天真還是愚蠢?第一世家?這世上怕的就是第一。若各世家勢力平衡相互制約那還好,可若有了第一——那它就是一塊肉,遲早被惦記着。”
謝洛衡聞言愣住:“……那柳家沒事吧?”
“沒事,”柳厭青将桌上酒壺嘗了個遍,終于找到一壺正常的,“現在人人都以為柳家長子是個纨绔廢物從而掉以輕心,我正好趁機養精蓄銳——”柳大少爺笑得賊兮兮,“等我以後成了劍神,定要把那些欺負我柳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後讓柳家屹立千年不倒。”
謝洛衡也笑了,“好志氣。”說着又想起什麽,“不過,柳家向來以符入道,你身為柳家嫡長子為什麽倒成了劍修?”
“還能因為什麽,不喜歡呗。”柳厭青不以為然,“‘畫中境’是柳家至高絕學,但得天天拿着個筆畫那些鬼畫符,我可受不了,還是劍更實在些。”
聞言,謝洛衡啞然失笑。原來大名鼎鼎的柳家畫中境,在柳大少爺眼裏就只是一些鬼畫符,他不喜歡的東西世人再稀罕,于他而言也一文不值。
“你這樣很好,”謝洛衡笑道,“随心所欲,愛憎分明。”
“多謝誇獎,我也覺得自己很厲害。”柳大少爺給自己敬了一杯酒,“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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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酒過三巡。
柳大少爺在謝洛衡眼前晃晃五指,“喂,醉了沒?”
謝洛衡眨了眨蒙着霧氣的眸子:“沒醉。”
柳大少爺連忙又喂了他一杯酒:“醉了嗎?”
這下子對方不說話了。
柳大少爺再三确認人已經醉了,這才小心翼翼用他那歪歪扭扭的筆法畫了一圈符。此符是柳家符道中的“迷心境”,專用來勾出人的心魔。柳大少爺的符道可謂是糟糕,因此這迷心境并不能讓心魔實質化,頂多也就套套話。
如果柳家列祖列宗知道自家未來繼承人動用仙門第一世家最高心法,最後就只能套個話,估計能從棺材裏氣活。
符文發出微弱的瑩光,柳厭青與謝洛衡大眼對小眼,柳大少爺試探地叫了一聲:“阿衡?”
對方回了一聲“嗯”。
一見有反應,柳大少爺的眼睛瞬間亮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阿衡,你最近有煩心事嗎?”
其實這個問題從見到謝洛衡的第一眼他就想問了。
彼時他在對面花樓上賞景賞美人,正巧有一位青衫公子坐在對面喝酒。那青衫公子的打扮與傳言裏善屍的打扮一致,作為一個欲挑戰善屍的劍修,柳厭青不由得多看了這人幾眼。
結果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青衫公子不幹別的,就只喝酒。喝酒的時候優雅如喝茶,若不是親眼看他喝了一下午,柳大少爺怕也要被騙得以為這人是什麽風雅閑客。
但其實這人就只是個頹廢鬼。
沒錯,頹廢。柳大少爺看了這人一個多月,從他身上就只感覺到兩個字,頹廢。
誇他,他笑;罵他,他也笑;辱他,他還笑。起先柳大少爺還懷疑是不是因為善屍就是個老好人所以沒脾性,後來他發現——這也太沒脾性了!這完全就是什麽都不在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
而且這人喝酒的目的就是為了醉,怎麽看怎麽一副厭世的頹廢樣。
柳大少爺越看越不滿,越不滿越想打人,這種想打人的心情在對方不告而別時達到了頂峰——老子到底做了什麽觸動了你纖弱的神經?!
于是懷着這種極度煩躁的心态,柳大少爺把先前遞給善屍的戰帖量足足增了十倍。那府門口堆成小山的戰帖都不足以纾解柳大少爺想打人的決心!
特別是在到了昆侖巅之後,柳大少爺見來的不是善屍就更生氣了——你厭世厭到連自己的道都不在乎了?!別以為我認不出你啊,你身上微淡的草木清香不是誰都能模仿的好嗎?!
結果滿心的怒氣在見到本人時又莫名其妙散了。
就一個擔心了一個多月的朋友突然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面前,然後用熟悉的欠扁的目光看着你,好像自己的怒氣都生在了棉花上,氣得只想笑。
于是柳大少爺就真笑了。
他覺得不能讓這個悶騷頹廢下去,既然這家夥是個悶葫蘆,那他就把葫蘆籽撬出來。
謝洛衡眼中有一瞬的恍惚,害得柳大少爺以為自己的迷心境失效了。
他把符文又重新檢查了一遍,然後擡頭再問了一次:“阿衡,你最近有煩心事嗎?”
謝洛衡頓了頓:“沒有。”
柳大少爺一時間吓得手抖了抖,他以為謝洛衡醒了。
接着謝洛衡又開口:“我一直有困惑。”
柳大少爺:說話不要大喘氣啊!
“你有何惑?”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柳大少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生而知之。”謝洛衡答。
柳大少爺愣了:“生而知之不好嗎?”
“我所知的皆為主人所賜。”
“那又如何?”
謝洛衡眼睫顫了顫:“我的劍是主人的劍,我的道是主人的道,我心中大善是主人的大善,我生來就是影子,主人一念便可決我生死。”
柳大少爺突然不知道怎麽接話。
謝洛衡卻像是打開塵封已久的隐密,他繼續道:“世人只知善屍不知謝洛衡,我付出再多也無一人将我當做謝洛衡來看待。世人只道我所為皆是主人所授,功德皆是主人所有,”他唇上失了血色,“那我算什麽?”
“惡屍恨主人,他恨不得殺了主人,可主人待我不薄,”謝洛衡聲音微沉,“我連恨都做不到。”
“我不喜劍,更不喜劍道。我生來便是洞虛境,只一步便能證道化神。”謝洛衡的聲音仿佛喟嘆,“但千年過去,我的境界毫無寸進。劍道不适合我,我凝不出劍心,終生無緣大道。”
說這些話時,往日溫潤如玉的青衫公子總算有了煙火氣,平靜無波的臉上也會有脆弱的表情。
“這便是我所惑,”謝洛衡眸光微動,似要醒來,“我不知自己生來為何。”
柳厭青啞然,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阿衡還會有如此困擾。在世人眼裏三屍何等尊貴,但阿衡似乎不以為然。他給自己取了名字,寧願在鄉下小城做個名叫謝洛衡的男寵,也不想回去被人尊稱一聲善屍大人。
所以當時他來青澤只是想逃避善屍這個身份?卻被自己一語道破,他不想面對于是就跑了?
柳厭青心道,世上怎麽會有如此頹廢還懦弱的膽小鬼?
他解了迷心境,謝洛衡因為醉酒和入境很快就睡着了。他把人帶到床上,自己卻蹲在庭院裏一晚上沒睡。
第二天,謝洛衡一開門便看見柳大少爺披着滿身露水蹲在自己門口。
柳大少爺笑嘻嘻地問:“阿衡,你願不願同我一道出去遠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