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尾

柳大少爺帶謝洛衡去凡間的皇城帝都,他在帝都的中央大街上擺滿三日筵席,達官貴客寒門乞子皆可來食。

他道:“今日是我家謝大公子的生辰,擺宴三日,以示慶賀。”

謝洛衡像看傻子似地看着他:“今日不是我生辰。”

柳大少爺:“那你生辰什麽時候?”

謝洛衡:“我沒有生辰,主人斬三屍證道時,天地不分年月。”

柳大少爺笑道:“那你怎麽知道今日不是你生辰?”

謝洛衡對這種無賴般的回答無法茍同。

柳大少爺卻我行我素,三日筵席把帝都鬧得沸沸揚揚,就在大街小巷紛紛猜測是哪位謝家公子出手大方時,柳大少爺帶着謝公子去了西域佛門。

彼時,佛門正是論道大會初開,無數佛僧紛沓而至。論道大會空前鼎盛,論道之聲不絕于耳。

柳大少爺一個字兒都沒聽懂,反觀謝洛衡倒是正襟危坐,一副悉心聽道的樣子。

正巧旁邊有一位僧人正挨個兒賣他的燒餅。柳大少爺招招手,買了兩個。

啃了一口,味道還不錯,于是笑道:“別的僧人都在聽道,就你在這賣燒餅,看來咱倆有緣,可以交個朋友。”

那僧人收了錢,一本正經回了個佛禮,趁熱打鐵:“既然施主與小僧有緣,那小僧這還有幾張平安符,施主要不要?”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沓皺巴巴泛黃的符紙,上面筆走龍蛇不知寫了什麽一絲靈力波動也無,一看就是騙凡人的假貨。

“本來這符箓是二十文一張,但施主既然與小僧有緣,那小僧就十五文一張賣給施主好了。”

柳大少爺摸着下巴直搖頭:“不不,我覺得咱們緣法頗深,十五文一張實在對不起這份緣法,不如十文一張,我買倆!”

僧人聞言立馬又回了一佛禮:“施主所言甚是,那就十文吧。”

于是一個樂滋滋交了錢,一個樂滋滋給了貨。

謝洛衡在一旁聽得青筋直跳,只覺這兩人辱了佛門聖地。

柳大少爺拍着謝洛衡的肩笑道:“阿衡,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剛交的朋友,姓顧。顧兄弟,這是我朋友謝洛衡。”

那收了錢的僧人聞言,連忙笑着回禮:“謝公子久仰。公子與小僧似乎也十分投緣,恰巧小僧這還有一枚佛家菩提子,取自百年菩提樹……看在公子與小僧的緣法上,只要十兩銀子。”

謝洛衡眉間有了幾分無奈,他推辭:“多謝顧兄,我不需要這個。”

顧僧人似乎有點失落:“沒事,公子就算不給錢,小僧還是願與公子交個朋友。”

謝洛衡一時無語。

柳大少爺卻很樂呵,看這位顧僧人越看越順眼。于是接下來幾天,他帶着謝洛衡跟着這位顧僧人逛遍佛門。

顧僧人佛法精不精深不知道,但顧僧人對佛門可謂熟知。上至當今佛子愛看什麽口味的春宮,下至佛門齋堂哪家藏了獨門燒雞秘方,各種八卦聽得柳大少爺啧啧稱奇。

臨走時,顧僧人又向謝洛衡推銷他的玉佩。

“此玉乃佛淚凝結而成,可納萬物。”然而就只是一塊并不通透的青色雜玉。

只是謝洛衡這幾天早已被顧僧人各種稀奇古怪的寶物推銷得煩不勝擾,臨走之際為避免口舌,幹脆就買了。

顧僧人興高采烈地收了二十兩銀子,回了一佛禮:“二位有緣再見。”

告別佛門,柳厭青帶着謝洛衡往北域走。

北域嚴寒,其中還有魔物潛伏于地下,兇獸游蕩于山野。

他們沒走幾天,便有惡蟒攔路,柳大少爺一劍斬了惡蟒的尾巴,裏面露出一段利刃。

柳大少爺笑着将利刃取出,“這惡蟒的尾刃是鑄劍的好材料,回頭我拿這個給你鑄一把劍。”

謝洛衡也搖頭笑道:“我不需要劍。”

柳大少爺:“那不行,你得給我一個讨好你的機會。”

謝洛衡奇道:“讨好我做什麽?”

柳大少爺坦然:“我想學縱橫劍。”縱橫劍乃仙人劍術,多少人想學卻不得法門。柳大少爺此言可謂是獅子大開口。

謝洛衡愣了愣:“你不是已經領悟了一分縱橫劍意?”

“一分哪夠?我可是要做劍神的,我要學完整的縱橫劍。”柳大少爺眼中璨若星子,“我看你也不喜歡劍,不如咱們換換,你教我縱橫劍,我教你柳家畫中境,雙方都不虧。”

謝洛衡失笑:“你想學縱橫劍我教你便是,至于柳家畫中境,我不需要。”

柳大少爺這次卻很堅決:“不行,我一定要教你。或者說,你覺得畫中境配不上縱橫劍?”

謝洛衡被柳大少爺這一句給問住。

于是從那以後,柳厭青開始教謝洛衡畫中境,謝洛衡教柳厭青縱橫劍。

謝洛衡本來對畫中境無甚興趣,但當他第一次畫符時,一道極微妙的天地感應從符文裏傳遞而來。謝洛衡畫符的手顫了顫。

兩人進境一日千裏。

謝洛衡走路時畫符,打坐冥思時也畫符,兇獸來襲以符為陣,同柳厭青比劍以符為刃。柳厭青讓他寫下縱橫劍招,他便以符為介将縱橫劍一招一式躍然于空。

柳厭青看後哈哈大笑:“阿衡,你這樣可算是符癡?”

謝洛衡愣了愣,這才驚覺自己竟已将符道看得這麽重。

兩人就這樣在北域行走多時,直到有一日路過一座小城,城中荒寂,瘴氣彌漫。

柳厭青挑眉:“這城裏似乎鬧了瘟疫。”

謝洛衡嘆息道:“瘟疫卻是魔物作祟。”說着,舉步入城。

城中到處是病入膏肓的病人,陰暗的死氣經久不散。

謝洛衡眼中閃過痛色,空手畫符,一道符印堪堪打入一名老者體內。一陣刺耳的嘶鳴響起,寄生于老者體內的魔物四散逃逸,謝洛衡靈符畫圈,那些魔物便驚叫着被封印,最後成為符紙上的墨色行文。

老者顫巍巍睜眼,看見面前如玉般的青衫公子時,一行濁淚霎時落下。

“神仙……”

周圍幾個等死之人見這青衫公子一出手便喚醒了将死的老者,頓時喜極而泣,全都圍過來想求青衫公子救治自己。

謝洛衡被一群人圍着,無奈看了柳厭青一眼:“我們可能要在這多待幾天。”

柳厭青笑得狐貍眼都彎了:“随你。”

得了柳大少爺的準許,謝洛衡神念一動,整座城池盡收眼底。他動用靈力确保城中百姓都能聽見他的聲音,語氣平穩溫和。

“城中百姓凡受瘟疫滋染者,皆來城門,我将在此祛除瘟疫。”

謝洛衡在城裏一待就是五日,大半個城鎮的人都染了瘟疫,等候謝洛衡救治的城民從城門口排隊排了一裏地。

第六日這座小城的城主來了,對謝洛衡哭着喊神仙。謝洛衡好笑地讓他去清點行動不便的病人,把病重者先送來診治。

染上瘟疫的病人絡繹不絕,謝洛衡手中符意一直沒有斷過。

“阿衡,你應該休息下,反正這麽多病人你一時半會兒也救不完。”柳大少爺端着粗水碗來看他。

謝洛衡接過水碗:“沒關系,在下勞碌慣了,比不得柳大少爺清閑。”

柳大少爺不滿:“你這是說我偷懶?”

謝洛衡嫌棄地看向柳大少爺:“我讓你去端了魔物的老巢,你卻放了不少漏網之魚,若沒有偷懶,那你也太丢人,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教過你縱橫劍。”

柳大少爺拍桌:“那是因為魔物狡猾!要不是我的縱橫劍意,那魔窟能被毀得渣都不剩?”

謝洛衡悠悠道:“救人你不行,殺魔你也不行,要你何用?”

柳大少爺被這一句噎得說不出話。

謝洛衡見柳大少爺無話可說,心情頗好地喝下一口水——然後默默吐掉。

“咳……怎麽是酒?!”

“城裏水喝了沾瘟疫,只剩酒了,愛喝不喝。”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城中瘟疫因為謝洛衡和柳厭青的到來漸漸好轉。城主大人高興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捧着謝洛衡的手非說要感謝活神仙。

謝洛衡指了指一眼望不到頭的待救治大隊,“城主,還有這麽多人沒治好呢。”

城主大人:“神仙您別管他們,城裏百姓都治好了,現在排隊的是來道謝的,他們都是來送東西順便蹭仙氣。”

謝洛衡:“……”

來道謝的城民絡繹不絕。柳厭青在一旁忙着接東西,謝洛衡則站在臨時帳篷裏被百姓們跪地長謝。

柳厭青捧着一窩小雞崽哭笑不得:“這些東西怎麽辦?”

“留在城門口。”

等送走最後一個來道謝的百姓,謝洛衡瞅瞅天色——他們是時候離開了。

來時城中死寂,城門口無一人迎接,走時城池靜谧,也無一人相送。謝洛衡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結果走到城外時,他愣了愣。

一個巨大的石碑立于城門古道上,這石碑太過顯眼,凡是過往行人第一眼定能看見它。而謝洛衡記得之前來時并沒有這樣的石碑。于是他神念一掃,然後哭笑不得。

石碑上描述着某年某日一位神仙下凡解了此城瘟疫,讓整座城池免受魔物侵擾之苦。上面寫了許多贊美之詞,還有建造此碑時百姓們長長的籌款名單。但這些文字細小如蠅,遠遠不及石碑中央的大字顯眼。

石碑中央方方正正刻了那位神仙的名字。

謝洛衡。

被刻了名字的正主站在石碑底下發呆,久久無法回神。

半晌,謝洛衡終于開了口:“是你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們的?”這話問的是柳厭青。

柳大少爺雙臂抱胸:“除了我還能有誰?”

謝洛衡沉默了會兒:“謝謝。”

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柳大少爺在後面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果然,走了沒幾步,謝洛衡又停下來。這位青衫公子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回身,溫玉的指尖畫出一道符。那符意溫和如水,被人仔細地覆在石碑上,竟是一道守護石碑不被風化的符意。

符文纏繞其上,石碑蒙上一層微光,天地似乎受到感召,本是黃昏的暗淡天色突然霞光萬丈。一股極為玄妙的氣息從謝洛衡身上散開,節節攀升,氣息的主人眼簾微垂,身心沉浸在無盡道意裏。

謝洛衡突破了。

千年不變的洞虛境,一朝突破至洞虛中期。

那青衫身影立于石碑下,氣息缥缈得仿若仙人。旁邊卻站有一人紅衣似火,那人毫無站相,抱臂,歪着腦袋,狐貍眼無聊地打量身邊人,心裏不知想着什麽。

等謝洛衡終于從頓悟中醒來,看見的便是這一雙狐貍眼。

柳大少爺笑意盈盈:“恭喜。”

謝洛衡眼眸微亮,臉上也盈滿了喜意。

“阿衡,現在你還困惑嗎?”柳厭青問道。

謝洛衡疑惑地看向他,不知此話何意。

“你可知自己生來為何?”

聞言,謝洛衡眼睛瞬間睜大:“你……怎麽知道?”

柳厭青笑道,“我為什麽不能知道?”說着将身體靠在石碑上,“你無來歷,我便給你一個生辰;你無朋友,我便帶你交朋友;你不想要別人的劍我可以送你,你不喜歡別人的道我可以做你的引道人,你懷疑自己的善是別人的善——那我就給你的善刻上名字。”

說着他嘆口氣:“我還沒見過比你更多事的,誰會想那麽多?就你一天到晚瞎想些有的沒的,害本少爺費了這麽多心思,就只為解你一個心魔。”

“你說,這份人情怎麽還?”

謝洛衡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不對,你怎麽知道我有心魔的?”

柳大少爺哼哼:“第一天看你那頹廢樣我就知道了,心魔兩個字就寫在臉上!”

謝洛衡卻是沉吟道:“你是不是趁我不備對我做過什麽手腳?”

柳大少爺見對方死抓這一點不放,幹脆也死不承認:“就你?還需要我做手腳?”

然而善屍大人并不信。

“喂,謝洛衡,我幫了你這麽多你居然想扯開話題不還人情?”

“你先說怎麽知道我心魔的。”

然後兩個人就在黃昏下吵了起來。

柳大少爺看着對面青衫公子清澈的眼眸,感慨道這塊玉總算是被自己擦幹淨了一點。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徹底擦幹淨,但沒關系,他們還有很多個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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