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塞壬很清楚自己的劣勢。它并未露面，但大範圍的無差別精神攻擊仿佛天羅地網。陸琛一力撐起了護住全隊的精神屏障。而李懂沒有選擇輔助他。光防護還不夠，塞壬以精神力見長，它的精神波攻擊對以哨兵為主的蛟龍小隊來說是致命的威脅。塞壬的命要靠哨兵們收割，但牽制它的任務必須由李懂來完成。

做我該做的事。李懂告誡自己。随後他想起來，這是在提亞馬特巢穴裏顧順曾對他說過的話。

羅星遺失的精神屏障釋放器已經耗盡了它的能量。塞壬失去了掩護，生物訊號在雷達上暴露無遺。莊羽快速地鎖定它的位置。而它似有所感，一直在山壁亂石間移動，躲避蛟龍的追蹤。

這給楊銳布置封鎖線造成了一點麻煩。塞壬畢竟是海怪，在海中，它的動作比人類靈活迅速許多，包抄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它想逃。”李懂說。塞壬與他在幻境中交戰時精神力消耗甚劇，同時意識系統受創，并不願與蛟龍們過多纏鬥。但楊銳顯然不能放它走，“纏住他！”

張天德朝塞壬的藏身處送去一梭子子彈，擊碎大片山岩，而塞壬已然沖向遠處，視野裏只有碎石潮中一條泛着鱗光的魚尾。顧順緊随其後開槍，子彈穿透它尾部的隔膜，留下黃豆大小的孔洞。

塞壬慘叫一聲，魚尾一甩，隐匿在重重山岩之後。佟莉的子彈毫無凝滞地炮轟而去，塞壬身體一沉，而徐宏的微型導彈已經出膛，封鎖它的退路。如果這是艦上戰鬥，也許他們已經轟死了塞壬，然而他們是在深海之中，有形的海水公平地成為所有生物的預警器。陡然升高的水溫和被帶起的高速海流提醒了塞壬，它猛地旋身，錯開導彈軌跡，又繞過一塊嶙峋怪石，将導彈送到了山壁上。

但導彈的沖擊波還是刮下了塞壬一層皮，它尖銳地鳴叫，精神攻擊愈發兇悍而猛烈。與此同時，李懂逡巡在它精神屏障外的意識力終于覓得一絲空隙，鑽了進去。

短兵相接。精神攻擊在現實世界中無聲無息，李懂卻聽見戰鼓雷鳴。

塞壬的精神世界也是一片汪洋大海。不同的是，它的海洋是紅色的，仿若地獄破開了口子，湧出裹着鮮血的岩漿。那些紛亂的影像又一次拍在他腦子上，用時間串聯起來。他看到自己在虛無中作戰，看到提亞馬特巢穴的大爆炸，看到孫守疆被沖擊波轟裂脊柱，看到克拉肯的觸手擊中羅星，看到赤色鋪天蓋地，而他泡在血海裏，海水沒過他的下巴，鼻腔裏全是腥味。

不，我不能沉下去——霎那間風雲巨變。龍王鯨頭部高揚，将他從海中托起。李懂伏于其上，而藍海氣勢磅礴，似千軍萬馬，咆哮着沖向赤色。

塞壬長嘯。精神世界中紅海翻波。李懂催動海流，沖鋒陷陣，與它正面相抗。

“隊長，我纏住它了！”

塞壬的精神被糾纏住，動作倏爾放緩。

“石頭佟莉反向包抄！想辦法把它逼進旁邊的洞裏！”楊銳飛速下令，“莊羽側翼突進，顧順找狙擊點封鎖逃跑線！徐宏去洞口安炸藥，一旦沒攔住直接引爆！快！”

時間還剩不到一個小時。張天德和佟莉分別甩出爪鈎，借助鐵索拉力快速穿過海流。蛟龍們的戰略顯而易見，塞壬沒有理由遺漏。李懂只能擾亂它的判斷和行動，但不能阻止它一門心思逃跑。

戰鬥到現在，蛟龍一隊已經在心裏問候了白塔那群科學家的祖宗十八代，這只塞壬絕無可能只是區區β型，它的精神力之磅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在和李懂糾纏的同時，它還有餘力攻擊陸琛的精神屏障。更糟的是此時蛟龍們隊形散開，他的屏障被迫擴張到最大範圍，厚度卻難以為繼。塞壬的精神觸絲仿佛槍林彈雨，想要撕裂最後的保護層，而它幾乎已經成功了，一線意識力在屏障邊緣破開小小的缺口，精神波随即碾入所有人的腦子。

“打開釋放器，維持封鎖線，盡量收縮陣型！”

楊銳注意到了陸琛的難處。他們人手太少了，尤其是向導，每當遭遇塞壬這類精神力強大的海怪時戰鬥總是尤其艱難。但向導總是最為稀缺的，白塔現役的哨兵和向導的比例是七比一。臨沂艦上除了蛟龍一隊外，其他隊伍都只配有一名向導而已，他們已經備受重視。

其他人依命行事。但塞壬和他們之間本身就有不小的距離，此時想要逼近又談何容易。流水線批量生産的簡單機器更比不得經驗豐富的向導，釋放的精神屏障很快就叫塞壬的精神力轟出了窟窿眼。精神沖擊令哨兵們頭痛欲裂。李懂卻不敢放棄攻擊抽身回援，他在精神屏障上的建樹不如陸琛，幫忙也不會有多大作用，而另一個突出的問題是，如果沒有他揪住塞壬的大半意識不放，他們面臨的攻擊将會更為可怖。

“顧順就位沒有？”

“沒有！”顧順在岩壁上借力翻滾，塞壬的精神攻擊令他體力飛速流逝。他的精神屏障釋放器早在幻境中就用光了儲備，此時只是一個毫無用處的鐵盒。他雖然會運用精神力，但作為哨兵，他會的那點小伎倆在塞壬面前脆弱如紙。李懂那時沒有戳破它，是因為他們是戰友不是敵人，簡單的試探不會做到那麽絕，而塞壬并沒有這種顧慮。它毫不留情地拍打它，将觸絲從裂隙中伸進他的腦子。

顧順已經中過一次塞壬的幻境，塞壬攻擊他的腦子竟然有了點輕車熟路的味道。他感到熾烈的熔岩在燒灼他的神經。他不由得渴求記憶裏那片海洋。過于強烈的欲念透過精神鏈接傳達給了李懂，後者咬牙，分出一縷意識回返。

冰涼的海水淌過顧順的經絡。那僅僅是細若錐刀之末的一線生機，卻令他的精神世界春回大地。

顧順撐住意識，眼圈赤紅。他不會什麽繁複的技巧，只粗暴地将精神力當作巨石，狠狠砸向塞壬的精神觸絲。

徐宏從洞口撤離，“隊長！炸藥安好了！”

“去幫莊羽！”

蛟龍五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壓制它，爆轟的子彈構成火力線切割它的去路。但海中作戰不同于陸上，立體的戰鬥環境給了塞壬太多可乘之機。它擺尾朝空隙猛沖，哨兵們的槍口随即改換方向，受到海水阻力的子彈劃過彎曲弧度，卻到底沒攔住。

眼見着塞壬就要逃出包圍圈。炸藥這一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想動用，上一次在提亞馬特巢穴發生的慘事還歷歷在目。這一次他們使用的當量更大，沒有人敢說每回他們都能全須全尾死裏逃生——更何況這次艦上還在作戰，連個接應的力量都沒有。楊銳心急如焚，大聲喝道：“顧順！好了沒有！攔住它！”

槍響。塞壬哀嚎着翻滾身體，一道白線紮進它尾部的鱗片縫隙，生生止住了它逃離的勢頭。

“顧順就位。”

魚尾中彈令塞壬痛苦不堪，子彈中的神經毒素逐漸麻痹了它的身體。顧順沒有選擇大腦或人魚裸露的心口，因為白塔更希望能得到活着的——更準确地說，是半死不活的——塞壬。所有人的攻擊都默契地避開了它的腦袋，那裏是珍貴的研究樣本，在白塔下達的作戰任務中占據重要地位，除非任務有失敗的風險，否則要盡量保證塞壬的存活，即使會有犧牲。

楊銳下令對塞壬進行捕捉。隊伍重新收縮，陸琛調整了範圍，重新加固了搖搖欲墜的屏障。李懂在兩度與塞壬精神交戰後已經疲憊不堪，但依然強撐着控制塞壬的精神網。畢竟塞壬只是不能動彈，最可怕的腦袋還好端端運作着，誰也不能保證它不會猝起發難。

徐宏掏出了捕獲網，順利地罩住塞壬的身體。這時一陣嘀嘀嘀的警報聲響起，莊羽看了眼設備，道：“戰鬥服的氧氣供應撐不住了。”

“還剩多少時間？”楊銳問。

“二十四分鐘。”莊羽回答，“從這裏到潛艇的位置大約要十八分鐘。”

“來得及。咱們動作快點，走。”楊銳道，“都把助推器開了。”

衆人打開氣體推進器，迅速朝海面上浮。他們誰也不敢松懈，即使在推進過程中，八只黑洞洞的槍口也始終對準塞壬的心口。向導們則更多一層壓力：陸琛累到脫力還要維持精神屏障的運作，李懂也未曾收回自己的精神觸絲。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他們再一次地低估了塞壬的精神力。虛弱到這種地步，它竟然還有力氣發動奇襲。李懂只覺自己的腦門被鑿開一個洞，緊接着同樣的感覺出現在陸琛身上，下一秒，不知是誰的意識被塞壬所控。哨兵們的精神早已被塞壬折磨到千瘡百痍，根本無法抵禦它醞釀已久的最後一擊。

它當然無法控制太久，但這一兩秒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們還來不及反應，只看到氣泡掠過視網膜，白色的彈道仿佛死神鐮刃泛出的冷光，擊中了作為最後一着的炸藥包。

海水瞬間爆縮，又噴湧而出，以洞口為中心形成一道巨型的漩渦。狂力将他們撕扯開來。楊銳抓住旁邊的徐宏，徐宏則始終沒松開手裏的捕捉網。張天德猛地抱緊佟莉，莊羽将他的向導托向上方。而顧順只來得及拽住最下方的李懂，轉瞬就被炙熱的狂浪所吞噬。

他眼前一黑，作戰服的警鳴成為他最後聽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