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話劇

九點一刻的時候,考試正式結束。

葉挽秋收拾好東西戴上口罩,和其他學生一起從天文館裏走出來,心裏仔細盤算着自己這次大概能拿到多少分。空氣裏的氣味濃度在口罩的削弱下,始終維持在一個讓她非常能接受的範圍內,這是件好事。

考慮到下午沒課而明天是滿滿的專業課,葉挽秋決定去三川店鋪買杯正常的飲料,然後圖書館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會兒書。

她在圖書館裏一待就是半天,等吃完飯回到寝室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

剛進門,葉挽秋就被一陣濃郁的草莓糖霜味包圍住,緊接着是就被室友陶桃一把拉了進去。

小兔妖換上妖族傳統服裝的樣子嬌俏動人,一條水綠絲帶将纖細的腰線勾勒得盈盈一握,淺紅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怎麽樣?好不好看?”

“好看,特別好看。”葉挽秋笑着誠實點頭,環視一圈才發現寝室裏已經被各種妖族古裝塞滿了,床上椅子上扶梯上甚至半空中,都是各種各樣的衣服。

“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弄這麽多衣服出來換啊?”她驚訝地看着陶桃的櫃子。果然老話說得好,女人的衣櫃連接着無底洞,而女妖的衣櫃連接着的是黑洞啊。

“我不行了,挽秋你家是做衣服的,你來給她看看。”何敏躺在床上一臉腎虛,“我已經完全看花眼了。”

“你們沒看到樓下的宣傳呀?明天我們歷史學院有個沉浸式話劇表演,你們也一起來呀。”陶桃一邊揉揉頭頂的灰藍兔耳一邊說,“很好玩的!其實就是你們人類社會裏也有的新興話劇表演方式,不過我們是用法術來營造幻境,對你們人類來說應該就像看VR電影一樣,身臨其境而且全員參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可以自己去觸發劇情,周圍的人還會和你互動。”

“這麽有意思的?”葉挽秋放下懷裏的書,把耳機取下來随手放在桌上,脫掉外套,“那是關于什麽主題的話劇啊?”

“創世之初,六界命律。”陶桃回答,伸出手指晃一下,讓那些四處散落的衣物全都自動回歸到衣櫃裏,“這是高年級組織的,我們應該過兩個月才能學到這部分內容,就當一邊看話劇一邊提前上課了。”

葉挽秋了解地點點頭,然後又看着陶桃那一櫃子妖族古裝笑着問:“那參加這個話劇還需要穿特定的服裝嗎?”

“氣氛嘛,跟你們人類學的呀。”陶桃捧起桌上的胡蘿蔔汁吸兩口,頭頂的兔耳朵還時不時抖動一下。

“你要去嗎?”何敏趴在床上朝下看着葉挽秋問。葉挽秋拉開椅子坐下,将畫好的繡稿裝進文件袋裏準備明天一早給家裏寄過去。聽到何敏的話後,她考慮了一會兒後說:“去看看吧。我之前倒是在錦城參加過一場沉浸式西方話劇,确實很有意思。”

“那行,你記得回來給我講講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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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第二天一早的時候,天空開始下起細密輕柔的小雨,一絲一線纏繞成濃稠的霧氣,将遠處的群山吞噬得只留一個幽藍的輪廓。清涼的水汽敷抹在屋外的每一處,把所有的一切都被淋濕得灰蒙蒙的,只剩老校區森林的綠色依舊濃翠凝練。

葉挽秋下了課以後沒有直接去吃飯,而是先去了校外的快遞收寄點寄畫稿。回來的時候食堂已經相對沒有那麽擁擠了,她用最快地速度在窗口買好飯,打包帶到千鯉池的涼亭裏。

這個地方在飯點的時候幾乎不會有人來,空氣裏除了桂花的甜膩香味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生靈的味道,選擇來吃飯是最好不過了。

經過琴人坡的時候,葉挽秋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玫瑰凝露味道,勾人的妩媚,是阿君教授。對方正好剛從教學樓裏出來,碰到葉挽秋就很熟絡地打了招呼,并且詢問她是否會參加晚上的話劇。

其實葉挽秋真正和阿君說話的次數并不多,而且她自認為自己的課堂表現也只是中規中矩,完全就是那種很難在老師心裏留下印象的學生。可不知道為什麽,阿君卻總是很輕易就能認出她來,和她說話的态度也自然親切得像在面對一個老朋友。

仔細想來,不只是阿君,還有負責校車白班的白無常和教務處的神使卿歡,都跟她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顯得格外熱情且高興。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她們的身份,所以明白這個猜想根本不可能,葉挽秋都要以為自己以前是不是跟她們認識了很久。

“有打算去參加話劇,聽說會挺有意思的。”

阿君笑得美豔無方,伸手輕快地拍上葉挽秋肩膀的時候,身上那股玫瑰凝露味更濃了:“記得穿漂亮點哦。”

“謝謝老師。”

傍晚七點剛過半,全校學生的課業都已經結束,話劇正式開演,地點在梵音大廳,一座和天文館一樣坐落在新舊校區分界線上的環形寬敞建築。大廳門口設有妖力結界,将裏面和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剛一走進去,葉挽秋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這裏不停變換着明暗度的暈黃光線。那是來自于懸浮在頭頂的燈群,每一盞都是一只奇特的雀鳥形象。明亮的燈火填充在它們的身體內部,像一顆會發光的小小心髒,把它們的骨骼和紙皮脈絡映照得清晰透亮。

它們圍繞着大廳四處飛舞,牽起一陣光影波瀾,交錯如海浪紋路般浮動在地面和四周。

到處都懸挂着緊閉的酒紅色天鵝絨幕布,把窗外的夜色和牆壁本身的蒼白底色全部遮掩住,投下深紅色的暗影在每一個來往的生靈身上。葉挽秋走到角落裏,那些朦胧暗沉的色彩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積澱出一種古典油畫般的綿長韻味,濃醇厚重得有些血腥的美麗。

整個大廳裏幾乎看不到人類學生的身影,川流不息着的全是穿着自己族群傳統服裝戴着各種面具的妖和魔,還有許多總是看起來有些呆呆的散靈。

站在這裏的時候,會有種被圈進一個深紅色的妖異夢境的錯覺,偶爾還會有幾個嘴角露着小小尖牙的妖朝你笑着揮手打招呼,面具下的嘴唇鮮紅豔烈,擡起的手上指甲尖利漆黑。

大廳裏的空氣并不流通,即使葉挽秋戴着面紗也有些無濟于事。表演還沒正式開始,她就已經感覺到難以适應,這裏的各種氣味雜糅得實在太濃烈了,幾乎已經堆砌出了實質感沉重地壓在她的胸口,堵塞她的氣管,讓她悶悶地喘不過氣。

要不還是離開吧,封閉式集體活動什麽的,果然還是不太适合自己。葉挽秋這麽想着,轉身捂住口鼻準備朝入口處走去。

一只飛燈從眼前翩擦着滑過,輕飄飄地落在她手邊的紅木扶手上歪着頭看着她。陡然逼近的亮光晃了葉挽秋的視線,讓她本能地閉上眼睛停下腳步,卻不小心撞到後面同樣沒防備她會停下來的一只呆愣散靈。

“抱歉抱歉,對不起。”葉挽秋連忙回頭道歉,對方卻渾不在意,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地越過她繼續往前漫無目的地走着,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尖扣勾住了少女的流蘇披肩。

葉挽秋試圖退讓開,卻忽然感覺肩膀和手臂一涼,低頭發現披肩已經被剝離開了自己身上。她連忙拉住剛剛擦過臂彎的尾穗:“麻煩等一下,我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細細的絲線就已經崩裂,披肩立刻無力地垂落下來,被另一只手剛好攬住才不至于掉在地上。

只一瞬間的事,空氣裏剛剛還濃郁繁雜到無比嗆人的氣味立刻消散開,唯有蓮韻浮沉,清雅幽冷。

她愣愣地看着對方:“三太子?”

他穿了一件楓紅銀紋的衣衫,也和其他許多生靈一樣,戴了個面具,只露出線條漂亮的白淨下颌和淺紅的薄唇。

“打算走了?”哪吒挽起那條月白披肩替她搭好,漆黑鳳眼裏只映燈光兩三點,還有一個她。

少女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及膝旗袍,寥寥幾筆青藍花枝從領口的盤花扣沿着腰線垂墜到袍擺,滿頭漆黑發絲上只有一枚星骸石發卡作為點綴。

“因為這裏的其他生靈太多了,所以剛剛有些喘不過氣。”葉挽秋攏一攏披肩,“你也來參加話劇?”

哪吒嗯一聲,随意得有些根本不像是回答,只問:“要留下來再看看還是直接走?”

為什麽他這個語氣聽起來好像是知道只要有他在旁邊,自己就不會聞到其他味道這件事的?

葉挽秋遲疑一下:“我倒是挺想留下來看看的,只是……”

“那我陪你。”哪吒音調平淡,仿佛說的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葉挽秋眨眨眼,心尖和視線裏的光影一起顫動一下,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今天戴了面紗。

很快,表演正式開始。明明沒有風,大廳裏的血紅帷幔卻開始波瀾起來,灑出無數帶着畫面的碎片升上半空一點點拼接起來。緊接着,它們開始變換顏色和形态,融入牆壁裏,将原本就開闊的一個環形大廳變為一片浩瀚無垠的荒漠。

仿佛來到了時間和空間最邊緣的地方,無盡光芒開始虛萎消弭的界限之上。放眼望去的盡頭是凝固般的永恒黑夜,還有連綿起伏的荒蕪原野,不毛之地,鬼蜮無聲。腳下的土地冷硬厚重,被鐵一般的黑暗封住所有活力,葉挽秋站在地上,感覺像站在一具巨人的屍體上那樣不寒而栗。

變化停止的時候,周圍出現了五扇深青色的石門。妖魔們歡呼着各自跑向那些門的背後,很快整個深黑空間就只剩了哪吒和葉挽秋兩個。

“這五扇門代表了除天外天以外的妖,魔,人,神,冥五界,你可以任意選一扇進去。”哪吒說,“你想去哪兒?”

“也不能只考慮我想去哪兒啊,你呢?”葉挽秋偏頭看着他。哪吒略微搖搖頭,音色涼沉:“這些內容我都知道,你選你想去的就行。”

你都知道那為什麽還要來?

葉挽秋驚訝地看他一眼,最終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扇門:“要不就去冥府吧。”

“好。”

她跟着哪吒走進去,發現門後的世界又和剛才不一樣了,到處都是一片無光無暗的混沌,像一團半凝固的膠質一樣充斥在每一寸空間裏。葉挽秋看到這裏還有許多其他也選擇了冥府這道關卡的生靈,他們回頭看到哪吒的時候,全都先是一愣,然後相互推搡着鑽進迷霧深處。

漸漸的,有一些晶瑩剔透的類似繭的生物開始在這片混沌裏凝結出來,隔着層暗淡的光膜,葉挽秋能看到裏面的生物全都是怪異且龐大的。那些繭一個個地懸浮在這片虛無之境裏,并且在不斷膨脹成長,好像随時會從裏面蘇醒過來。

“這些是什麽?”葉挽秋問。

“這些是已經毀滅的原生種,也叫混沌種。是最初誕生于這個世界的生靈,它們出現的時候,連六界都還沒有劃分出來。”哪吒解釋。

“也就是說那時候的六界是混為一體的?”

“是這樣。”

“那後為什麽分開了?”

“原生種是直接誕生于判命/輪/盤的始古生靈。對它們而言,天地間沒有任何規則,因此兇虐成性,彼此為食,靠吞噬同類來擴大自身力量。這樣的生物雖然強大,但是沒有任何生存和演化價值,所以被判命/輪/盤放棄了,這就是第一次滅世。”

“滅世以後,六界才開始逐漸成型。”

哪吒的解釋還在繼續,這時,一枚懸浮在他們身後的繭突然出現了許多裂縫,孕育在裏面的混沌種逐漸蘇醒過來。

葉挽秋回頭,看到那只剛剛出生的混沌種長着九個一模一樣的兇惡鳥首,翅膀下本該是軀幹和雙足的地方卻延伸出來一條粗/壯的蛇尾,表面布滿類似鱷魚皮的尖刺和倒鈎。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由話劇演員僞裝出來的假象,但是真的面對面看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很震撼也吓人。

“這也太逼真了,好像真的回到過去了一樣。”她驚嘆地說到。

面前的鳥首蛇身獸活動一下翅膀,高高揚起的九個頭放聲尖嘯,傳導開的刺耳聲音将其他混沌種也一并喚醒過來。

哪吒拉起葉挽秋輕一點地飛到半空,看着下面的幾只兇獸在相互撕咬試圖吞噬對方。葉挽秋的注意力完全被地面上的鬥争吸引過去,嗅覺裏除了哪吒身上的蓮花香以外沒有任何異常,也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渾濁雲層裏那些潛伏而動的生靈。

灰黑的雲塊被妖力攪碎,無聲地凝結成一只巨大的獸類豎瞳出現在他們身後。緊接着,更多的眼睛像一只只燈籠一樣從雲層裏亮起來,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人一神,密集到恐怖。

在它們即将傾軋下來的一瞬間,哪吒忽然轉過頭,冷冷地盯着它們,烏黑的鳳眼裏游動着幾縷淡淡的金芒,缭繞如金蓮盛放,內斂的神力陡然釋開:

“滾。”

天上的無數雙眼睛一起眨了眨,千眼懵逼地看着他,尴尬而驚恐地留下一句“對不起,打擾了”後瞬間消失。

葉挽秋聽到聲音,茫然地回頭,只看到無窮無盡的虛空雲層在渦動卷流,好像頭頂有海浪:“诶?剛剛是誰在說話?”

“誰也不是。”哪吒平靜地說,“這段歷史基本快要結束了,去下一段吧。”

“好。下一段是不是就要劃分六界了?”

“對。冥府也是這個時候形成的。”

他說完,終于取得最後勝利的那只混沌種搖搖晃晃地從無數的同伴屍體上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前走,最後轟然倒地,化為了建構六界雛形的原始養料。而剛剛它躺過的地方則出現了一個深淵般的豁口,越裂越大。整個空間都在皺縮改變,塵埃聚落凝結成大地的表層,濁雲翻騰着上升化為天空,而且在慢慢變得清透。

有微弱的銀光在天穹上閃爍,緊接着越來越多。

葉挽秋擡頭,感覺自己離星空就是一伸手的距離:“這是,進入第二個新世界了?”

“對,混沌紀年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那道裂縫就是靈淵,也是冥府的根基。”哪吒仔細地為她解釋着,“星辰和天空大地一起誕生,然後是始祖神和太陽月亮。不過,最初誕生的星星壽命都很短,它們死後從天上墜落下來,割裂開六界,成為了蒼星紀年生靈的誕生來源。”

無數的星星從頭頂墜落下來,爆開一陣清脆的破裂聲,葉挽秋看着頭頂漫天的銀色流星雨,想起在中秋節前的天文館裏,哪吒為她講解星圖方位的那次。

那時候她就是隔着無數的星輝銀光,對身旁這個少年神祗一眼驚豔。

如今,

她轉頭看着哪吒,少年的側臉即使在無數的流星絢爛下也沒有失色半分,只恰到好處地将他的眼底照亮,漆黑的眼瞳裏仿佛彌散着一簇冷火。

起初只有極微弱的一星,卻在哪吒因為察覺到葉挽秋的視線也偏頭看向她的時候,起了隐約的燎原之勢。和他對視久了的話,會有種沉溺進海底被深水包圍着,卻又分明看到了灼灼火光的錯覺。

有一顆星星落在葉挽秋面前,被她伸手捉住。她捏了捏,發現星星居然是軟軟的很有彈性,還會又哭又叫地讓她別再捏了,它都要死了。

“它是活的?”葉挽秋驚訝地看着手裏胖乎乎的星星。小東西從她手裏爬起來,跳下天空掉進地面上剛剛出現的河水裏,迎着太陽初生的光芒化作一捧彩色的泡沫,凝結出的星骸石則帶着一串透明水泡沉入水底。

“走吧,蒼星紀年開始了,這裏有你認識的神。”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有前輩說夾子撲街文需要爆更來拯救,然而……我後天幾天事情太多,爆更就得斷更了……

唉,算了,放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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