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滅世

所謂她認識的神,除了身邊有一個以外,滿打滿算不過那幾個。

因此哪吒這話一說出來,葉挽秋就基本能猜到是哪些神了。只是她沒想到明煌和夙辰還有蔚黎以及松律他們,竟然是從蒼星紀年就已經存在了。

始祖神時代和如今的世界簡直千差萬別,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這個時代的動植物都普遍大得驚人。而且在半空中保持着一定距離看着的時候還不覺得,只有等真的自己降落下去後才會發現。

他們沒有在這裏停留多久就跟着劇情來到了最初的冥府。這裏的一切都還沒有完全成型,只有一條寬闊冥河作為天然屏障将冥府隔絕開,河面倒映着天空新生的太陽和雲霭。

扶桑已經從一開始的小樹苗長成了參天的世界之樹,星辰日月都栖息在它的樹冠上,那時的扶桑之神蔚黎還只是個小女孩的模樣。明煌甚至還沒有化為人形,依舊是三足金烏的原身形象。夜神夙辰也只是一條年幼的銀紋白龍,終日盤踞在扶桑樹上。

在飛過某一個高度時,葉挽秋忽然晃了晃哪吒的手,指着那無盡缥缈煙池中央的一點:“紅蓮!”

那是朵還斂着花苞含蕊不開的巨大紅蓮,遺世獨立的一株,從團團白煙碧水中生長起來,花色濃醇豔烈如一團靜止的火焰,好像随時會把整個煙水池給點燃似的,周圍蔓生着無數蓮葉青翠。

“好漂亮,可是怎麽就一朵?”葉挽秋喃喃地說。

哪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本清亮的眼神驀地沉了沉:“那是涅火紅蓮,聚靈池裏天生地養的,所以只有一朵。”

“它會開花嗎?”

“會。”

“那現在開了嗎?”

葉挽秋剛說完,就感覺哪吒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緊了幾分,凍得她忍不住一抖。他身上總是沁冷如玉,就算握着葉挽秋的手這麽久也依舊絲毫不染溫熱,仿佛是在摸着塊細膩光滑的軟冰,僵手的寒。

“早就開了。”他說,聲音裏有種沉悶的壓抑。

“那一定很漂亮吧。”葉挽秋努力構想着那個畫面,感覺人類的想象力果然還是太貧乏了,完全預想不到那會是種什麽場景。

“據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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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沒親眼看到過啊?”葉挽秋驚訝地回頭看他一眼,視線依舊停留在那朵涅火紅蓮的花苞上,半遺憾半打趣地說,“唉,可惜我就是早生了這麽幾萬萬年,不然我就能親眼看到了。”

哪吒看了她良久:“你要是願意,那它就是你的了。”

葉挽秋聽得發懵,看着他好一會兒後才回過味來他肯定是在開玩笑,于是忍不住笑出聲:“三太子開什麽玩笑,這怎麽可能啊。我樂意,人家花還不樂意呢,再說我也要不起啊。”

“那你喜歡麽?”

“喜歡啊,這麽好看的花誰不喜歡。”葉挽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說的是大實話,長得漂亮的東西就是招人喜歡的,何況是這麽漂亮的。

然而哪吒卻笑起來,眼裏星瀾交錯,冰雪消融:“既喜歡,那就歸你。”

葉挽秋被他弄得頭暈:“你在說什麽啊?”

“走吧。”

“好。”

又一批星星死去落在地面,和一些壽命已盡的始祖靈獸一起化為養料,滋生出最初的彼岸花海,紅豔得如同鮮血澆鑄,凄豔灼絕。

最初的冥府是沒有引渡人的,只有一條長滿妖異花朵的巨大潔白獸骨浮在河面上,作為入冥魂靈的唯一通道。許多亡靈會在這條路上被擠落進冥河,然後化為兩岸花海的養分,也有一些被獸骨上的花朵蕊絲纏繞住吸幹,最後能通過這條路的亡魂數量通常只有過河前的四分之一。

葉挽秋他們到的時候,看到有許多妖和魔都聚集在冥河前叽叽咕咕地讨論要怎麽過去。高年級的學生們總是喜歡在這種時候和每一個話劇觀衆開個小玩笑,比如把走上骨橋的學生都搖晃下去,用花朵來給他們撓癢癢,或者突然将三兩個妖捆在一起倒挂起來什麽的,滿滿的惡趣味。

因此當哪吒帶着葉挽秋直接越過骨橋就這麽降落到冥河對岸的時候,一群妖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

兩人并肩走着沒幾步,葉挽秋忽然看着哪吒問:“對了,你剛剛說到第一次滅世。那意思是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嗎?”

“只有第二次。”哪吒回答,“第二次滅世以後,六界就完全成型一直演化到現在。”

“為什麽會有滅世?”

“六界最初的生存規則以及所有生靈的出現,都是由天外天的判命/輪/盤規劃好的。六界之間不能輕易相互幹預,雖然看起來獨立卻又是完全相連,此消彼長,一直處于一種動态平衡裏。

但是這種生存演化也不是永無止境的。一旦有任何生靈打破了這種平衡,或者這一個紀年的氣運已經耗盡,那麽滅世就開始了。

滅世之後,會進入新的紀年,六界會在原來的基礎上繼續生長演化。”

“那我們現在還是處在蒼星紀年嗎?我看明煌和蔚黎教授他們都在。”

“不,他們已經是上一個紀年誕生的古神了。畢竟滅世并不是将所有的生靈都無差別地毀滅,而是會保留很小的一部分下來。

我們現在所處的是第二次滅世以後的新開始,萬靈紀年。這個紀年裏的六界生靈數量是最多的。”

葉挽秋點點頭,一邊回味着哪吒剛剛說的話,一邊挑着些關鍵詞和重點試圖快速記住。要知道這段歷史将來也會是他們的學習內容,對方說的每一句說不定都是考試重點。

這時,許多穿着黑色長袍的幽靈們開始從周圍的土地裏,牆壁裏,還有一些石頭裏鑽出來,整整齊齊地排着隊去往冥河邊收割已經成熟的彼岸花。一大捆一大捆的豔紅花朵被捆紮在一起,由這些幽靈們扛着急匆匆地送往道路盡頭的地方。沿途灑下許多零落在地的花瓣,看起來就像鋪了一層血紅的地毯在地上似的,驚豔奪目。

許多剛剛過河的學生們會興致勃勃地和幽靈們一起收割那些花,運氣好的還會得到一兩朵作為感謝。

“他們要這些花做什麽?”葉挽秋好奇地問。

“去看看。”

跟着那條花毯直走沒一會兒,葉挽秋就看到了一棵參天巨樹的遙遠輪廓。它看起來幾乎和承載着日月星辰的神樹扶桑一樣巨大,滿樹的樹葉都是猩紅色,樹幹卻深褐近黑。那種不詳的色彩濃郁得仿佛在流淌,妖異又詭谲,連帶着把周圍的空氣都染成了淡淡的紅,遠遠望去就像是籠罩着一層赤色的霧氣。

越走近,葉挽秋越能看清楚那棵樹的真容,才發現原來還有無數的紅線交織穿插在那棵巨樹的茂密枝葉裏。它們在樹冠裏纏繞交錯,看不見頭也分不清尾,又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每一條紅線上都綁着許多像是許願牌的東西。随着一些紅線在慢慢地挪動,那些牌子也在不停地滑動。

許多半透明的幽靈們則忙碌地圍着巨樹飛舞,時不時将某個牌子拿下來記錄一些東西上去,有時候又會将某個牌子直接取下來,再換一個新的挂在原處。

負責運花的幽靈将收割來的彼岸花堆砌在巨樹腳下,無數的花朵灑出去,卻一點也不見積得有多高,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一刻不停地消耗它們。

“這是生死簿的前身,每個冥牌上都記錄着一個生靈的名字與生死。紅線往裏就是壽數已盡,往外就是輪回新生。”哪吒适時地為她解釋到,卻想起時生那天對他說的,葉挽秋不在六界輪回之內的事。

他看着少女全神貫注地觀望那棵樹驚嘆不已的側臉,音容笑貌和記憶裏的無數個她重合在一起,鮮活熟悉到燙傷他的視線。

正在葉挽秋看得出神的時候,有個幽靈突然手一滑将還沒寫好的冥牌掉下半空,被她站在樹下正好接住。因為只是話劇的緣故,所以冥牌上寫的并不是真的生死定辰,只是一些無意義或者很可愛的話。

比如,希望我能一覺起來就學會如何收起尾巴。

小幽靈被自己弄出的意外吓到,呆呆地漂浮在空中朝下望着葉挽秋,大眼睛眨也不眨,空洞無比地看着她。葉挽秋笑起來,踮起腳伸手朝他晃晃:“還給你。”

對方猶豫一會兒,謹慎地看了看她身旁的哪吒,然後團成一團骨碌碌地滾下來,像團軟綿綿的發光水母。他接過冥牌,半透明的臉上暈着一層薄薄的紅:“謝謝你。”說着,他從旁邊正抱着一捆彼岸花哼哧哼哧地跑過來的同伴懷裏扯了幾朵花出來,“送給你。”

“謝謝。你們排演的話劇特別好,比我在人類世界參加過的好多了。”葉挽秋接過來。

小幽靈點點頭,臉紅紅地團成更小的一團,嗖一下竄回樹冠上,擠開那些紅葉鑽進去不見了。

遠方的雲頭滾來一聲悶雷,天光驟然暗淡了許多。

所有話劇觀衆都轉頭看着西方的天空,那裏有一道明顯的蒼白痕跡,不是雲也不是光,更像是蒼穹的傷痕。

“怎麽了?”

“第二次滅世要來了。”哪吒淡淡地說着,“你看那棵樹。”

葉挽秋疑惑地回身看去,看到那棵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枯萎。那些深紅如血凝而成的樹葉大片大片地掉下來,紅線一根根斷裂,冥牌灑落一地,如同潔白的骨被埋葬進血色的墳墓裏。

“我們到高處去看。”

哪吒說着,握住葉挽秋的手将她帶到最高的山崖頂上,看到整個冥府都在此刻陷入了一片火海裏。頭頂的天幕被進一步撕裂開,無數隕石拖着滾燙的火焰長尾墜落到大地上,整個世界在他們面前化為真實的地獄。

所有的生靈都在試圖逃跑,卻被這場漫天火雨一一燒死。還有的隕石則掉進大海,瞬間蒸騰出無數的水汽和海浪爆開,将周圍的土地全都淹沒進去。

撕裂的深淵背後,逐漸滲溢出刺眼的血色,一點點擴大,直到将整個天空都染成同樣的色彩。葉挽秋伸手接住那些虛無的光線,看到自己的手也被光芒映照成了一種沉甸甸的赤色。

這就是真實的天火墜落,焚雲燒天。世界末日就壓在她的頭頂上,六界萬物都凋零如煙塵,瞬間蒸騰為虛無。

眼前的場景莫名讓她腦海深處的某根神經顫動了一下,好像在很遙遠的時候曾經見過似的,有時候是在夢裏,有時候是在清醒着的時候。這種恍惚很快變為一種尖銳的刺痛,好像有根針紮在她腦海裏不停地攪動,帶來難以忍受的痛苦。

葉挽秋臉色蒼白地捂着頭搖晃一下,冷汗淋漓幾乎濕透衣衫。哪吒連忙扶住她,皺起眉頭:“你怎麽了?”

“我……我突然頭好痛。”葉挽秋緊緊抓着哪吒的手,閉上眼睛不去看眼前世界崩毀的場景。那些濃厚的血色似乎黏在了她的視網膜上,怎麽都趕不走,還在不停朝她腦海裏鑽,勾出更多的痛苦來折磨她。

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很缥缈的聲音,似乎在不停重複着,讓她過來。

“誰在說話?”

哪吒剛想回答沒有人,卻發現葉挽秋的指尖隐隐有了些許晶石化的跡象,透白如鑽石的微光正在慢慢從她手指上凝結起來,一點點攀爬上皮膚。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遮住那些晶石化的皮膚,将自身的神力彙入進去。

“三太子……”

“別擔心,沒事的。”哪吒的聲音低穩,聽不出一絲異常,“我們出去吧。”

也許真是受到場景的影響,當哪吒帶着葉挽秋離開大廳來到外面後,葉挽秋坐在燈下的長廊上緩了一陣就感覺基本沒什麽問題了。

她扯掉臉上的面紗抓在手裏,一臉郁悶地敲了敲自己的頭:“怎麽回事?”

“還好麽?”哪吒站在一旁看着她問。葉挽秋有些愧疚地點點頭:“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怎麽……”

“沒事就好。”哪吒淡淡地打斷她的道歉,臉孔被頭頂燈光蒙上迷離的亮白,完全看不清他的真實神情。

“難道是我在裏面待太久了?”葉挽秋摸摸脖子,百思不得其解,“不應該啊。還是說我最近熬夜太多?”

“你熬夜做什麽?”

“複習啊。今天夙辰教授的課剛考完試。”葉挽秋一邊回答一邊甩甩頭,順便活動兩下脖子,“奇怪,居然真的沒事了。”

“經常這樣麽?”

“沒有,就今天突然一下這樣。應該是我最近沒太睡好吧。”葉挽秋不太在意地說到。

“那你今晚早點睡。”

“好。”

沉默一陣後,哪吒又問:“你剛剛說聽到有人在說話,你聽到什麽了?”葉挽秋仔細想一會兒後,不太确定地說到:“我現在有點記不清了,好像是……好像是聽到什麽人在叫我。”

“那個聲音叫你做什麽?”哪吒追問。“嗯……”葉挽秋颦着眉尖努力回想,“它似乎是在叫我,過來。”

哪吒微微錯愕一下,忽然回想起在靈淵下看到她的影像出現在那塊熒光巨石裏的場景,淺紅的薄唇緊抿着,眼神漆黑。

“可能是我聽錯了吧,怎麽了嗎?”葉挽秋看着他的臉色,有些緊張地問到。

“沒什麽,我送你回去吧。”

“好。”

從梵音大廳到南院宿舍樓的距離不算遠,不過因為今晚大部分學生都去參加了話劇的緣故,一路上幾乎沒見到什麽生靈的影子。

葉挽秋在大門口和哪吒道了別,轉身走進學生公寓裏。

哪吒沿着原路往回走,思考着葉挽秋剛剛說的話,卻忽然停下腳步,平視着前方的空氣:“出來。”

他話音剛落,南營天軍統領蕭其明就顯形在了他面前,單膝下跪:“參見元帥。”

“什麽事?”

“元帥,神界的先行官傳來消息。之前那些被封鎖的裂縫已經開始松動了,怕是那些破界之門很快就會重現。”蕭其明低頭回答。

松動?哪吒皺起眉,以往那些裂縫的封鎖都是他親自動手的,因為只有他能基本控制住裂縫的蔓延。但是現在那些裂縫又開始出現,那就說明,之前的神印已經不管用了。

哪吒看了看自己手心裏隐約浮現的火蓮印記,忽然問:“沽寧鎮上的裂縫有松動跡象麽?”

蕭其明愣一下,搖搖頭:“沒有。相反,所有出現過的裂縫,只有沽寧鎮是完好的。”

因為沽寧鎮上的裂縫是葉挽秋修複好的。

“你不是她。你只是有她的血和氣息。”不知怎麽的,這句話再次翻滾在哪吒的思緒裏。

看來許多事一開始就是他們想錯了。哪吒作為蒼星紀年末誕生的新神,能自由出入溺海,能做到古神都做不到的控制裂縫蔓延,不是因為那朵涅火紅蓮。

而是因為那朵紅蓮是被葉挽秋的血澆灌開花的。

她才是原因。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九點開始嘴裏不停流血,越來越多止都止不住,去急診也沒看出來個所以然,一直流到快淩晨才止住,整個人都虛脫了。

太可怕了,真的跟洪水一樣。

順便提醒,前面有一章交代過,那朵涅火紅蓮其實就是藕巴蓮花化身歸來的那朵,可能有的小夥伴會記不得,我這裏再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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