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逆鱗
周五下午的課只有兩節,上完就算進入周末假期。
還沒走出教學樓,葉挽秋就被身後追上來的何敏叫住,問她有沒有打算去聽一下墨琰教授的講座。葉挽秋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借口自己有事,講座什麽的還是算了。但其實是因為她一想到講座廳裏讓她頭皮發麻的生靈數量,還有那些混雜濃厚的氣味,就覺得自己實在不适合去參加這種集體活動。
上次話劇如果不是因為碰巧遇到了哪吒,她也是根本參加不下去的。
這悲催的嗅覺和悲催的種族差異性……她總不可能奢望自己永遠都這麽走運,每次去到人多的地方都能遇到這位三太子神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葉挽秋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嗅覺異常只要一遇到哪吒就會被緩解到接近正常。明明夙辰和明煌他們也是神明,可他們的存在就完全不會如此。這種只對某一個特定生靈失效的操作簡直讓人無比腎虛,而且還有種危險的依賴趨勢在。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生活在貧民窟的倒黴蛋,本來已經習慣這種缺水少糧的日子,也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只能這麽過了。卻沒想到突然有一天,她被丢進一個溫暖舒适的皇宮裏,體會到了另一種天堂般的生活,然後又被丢了回來。
這種強烈的對比是極為容易讓人上/瘾的。
最直接的變化就是,以前葉挽秋是完全可以忍受和同專業的二十來個非人類學生們一起在一個教室裏上課,還能基本做到面不改色的。
可現在她得戴口罩才能适應。
而且越是到了學生數量多的地方,她就越想念哪吒和他身上那種冷雅蓮香,一想起來就跟毒/瘾/發/作一樣難受,惡性循環。因此從那次話劇活動結束以後,葉挽秋就開始有意識地避開周圍的所有集體活動,能推就推,實在不行就硬着頭皮上。
幾天前,她還披着馬甲摸到人類社會的一個著名論壇上去發了個求助貼。大致意思是,如果你是一個只能買得起老式電扇的人,可是你某天因為無意間享受了一把空調而從此對空調念念不忘,并且沒有其他替代品,這種情況下你該怎麽辦?
三天過去,這條求助貼被頂成了熱門,裏面五花八門的回答都有:
比如,
——“我知道這種橋段,霸總瑪麗蘇小說一抓一大把。這真是快要放國慶節了,題主這種小學生開始逃課出來橫行霸道了嗎?”
——“理性分析,人就是這樣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也許你想要的并不是那臺空調,季節變換也可以替代空調的作用。所以題主可以試着交給時間來解決。”
——“親親,這邊的建議是搞了那臺空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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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我們女人,想要什麽就必須搞到手,更何況是臺空調。兩個字,搞他!!”
——“我就想問問這空調中央否?是,建議砸之,否,建議搞之。”
——“搞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
——“等等,就我一個人關心電風扇的感受嗎?”
——“搞他幹嘛,愣着啊!”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葉挽秋拖着光标一路滑下來把每一條回複都認真看了一遍,最後又回到第一條的界面,盯着那條回複看了好久,終于明白過來。對方回複得沒錯,自己這個經歷确實魔幻得就像某些霸總瑪麗蘇小說一樣。
差就差在,陰差陽錯地拿了霸總那部分有病設定的人是她,而哪吒卻拿了頂配提純版的高冷瑪麗蘇設定。
這就導致她現在既沒錢又有病。
說穿了,窮才是萬惡之源!
葉挽秋想到這裏,頓時感覺一陣憂從中來,悲憤交加。
在三川店鋪裏買了一杯果汁打包好後,葉挽秋拿着它來到了琴人坡上,準備在這裏畫一些新的繡樣出來。馬上就是三太子複生誕辰和國慶節了,也是家裏生意的熱期,她在學校能幫一點是一點。
坐在青黃交雜的草坪上看着街道上的妖來魔往好一陣,葉挽秋在腦子裏構思好了幾個還算滿意的設計,正打算将它們畫下來看看效果如何,卻被一個站在街對岸看了她好一陣的陌生男人走過來打斷了。
葉挽秋停筆擡起頭,“請問有什麽事嗎?”
他聞起來像某種杉木和香根的混合體,雖然稍微有點過于濃郁了,不過也不失為一種讓人愉快的味道。
“我剛剛一眼看過來的時候就覺得您很眼熟,沒想到真的是您。”男人看着葉挽秋的眼神裏充滿掩飾不住的驚訝,邊說邊擡手揖禮,“見過挽秋仙子。”
“啊?”葉挽秋吓一跳,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抱着畫板站起來解釋到,“我不是……我是說,我是葉挽秋,但不是什麽仙子。您弄錯了。”
“您不是三太子身邊的人嗎?”男人詫異地看着她。葉挽秋聽得心頭一跳,連忙搖頭:“不不不,我不是,您認錯人了。”
“您是葉挽秋吧?”
“是,我是葉挽秋。但不是您說的……”
“那就錯不了了。”男人爽朗一笑,“雖然我只曾經有幸和您有過數面之緣,但我不會認錯的。溺海驚變一別已經上千年,仙子回來就好。三太子這千年來一直在六界到處尋找您,終于是得償所願地把您找到了。”
葉挽秋愣愣地看着他,感覺對方說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就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您在說什麽?我怎麽完全聽不明白?”
什麽溺海什麽一千年?這種長到恐怖的時間計量單位怎麽看都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吧?
“抱歉,請問您到底是誰啊?我不記得我見過您了。”
她話音剛落,就聞到空氣裏忽然傳來一股凝練悠長的雪松味,緊接着就是肩膀上一沉。葉挽秋回頭,看到他們的教導主任松律正站在她身後,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直勾勾地盯着葉挽秋面前的男人,沒有任何情緒色彩的棕褐色眼珠很像兩顆無機質的光滑玻璃球,瞳孔青綠。
“參見松律古神。”男人恭敬地下跪。
“起來吧。”松律将葉挽秋拖到身後去。
男人起身,正對上松律的雙眼,神情立刻不似剛才那樣自然,開始變得有些渙散而僵硬。
松律漠然地看着他,說出口的話語蒼白凝固如冰雪,凍結住對方所有的感官和意識:“你認錯人了,她不是葉挽秋。你沒有見過這個女孩,這裏也沒有任何人,你只是從這裏經過了而已。”
盡管知道松律是幻術古宗,而且正是因為有她的幻術,學校裏的其他人類學生才會對這裏的一切都接受得無比自然。可當葉挽秋親眼看到她是如何對另一個生靈洗/腦的時候,還是感覺相當難以置信。
男人聽完松律的話後,一絲反抗都沒有地就離開了原地,好像剛剛的事從來都沒發生過一樣。
看着他離開後,松律又轉頭看向一旁的女孩:“以後再遇到你不認識但是能叫得出來你名字的人,你最好不要承認你就是葉挽秋。”
葉挽秋愣一下,“他到底是誰?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松律無奈地嘆一口氣,“他是神界的先行官,本來是為了裂縫封印出現松動的事情來的。會和你碰到實在是一個意外。”
“那些會放出異界妖魔的青石巨門?”
“看來三太子已經告訴過你了,确實是這樣。”
“那為什麽他會認識我?還說,還說什麽我是三太子的人?還有什麽一千多年前?他在說些什麽?”
松律頭痛地揉揉太陽穴,單手叉着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葉挽秋被她這種近乎默認的态度弄得有些焦躁和緊張:“松律老師?”
“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你跟我來吧。”說着,松律帶着葉挽秋來到剛剛結束講座的報告廳裏,找到了正準備離開的司夢之神墨琰。
此時的報告廳裏還有一些學生沒來得及離場,天窗外投射下來的暖金陽光把空氣裏的各種複雜氣味悶烤得渥熱。窗戶上積着陳年的灰和雨漬,篩落一地虛影撲朔的光斑,仿佛随時會碎裂那樣脆弱。
葉挽秋聽不清他們兩個到底低語了些什麽內容,只知道松律很快拍拍她的頭,留一句“待在這兒,外面可能還有神界的其他人”就離開了,剩下墨琰和她還留在大廳裏。
平心而論,她和這位掌管夢境和精神的神明并不熟悉,只上過他的一門選修課。但是對方身上那種混雜着辛辣和花香的濃厚香料氣味卻給葉挽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還有就是他手裏永遠執着的那支細長煙杆,煙霧缭繞不散。有時飄出來的是松針和茶葉的味道,有時是一些比較難以形容的檀木味道。
和他這個神一樣,陰沉不定,難以捉摸。
他的眼神蒙散在那些煙霧背後,讓葉挽秋莫名想到黑夜裏的蛇。
不過盡管如此,該有的禮貌還是得有的。于是葉挽秋主動開口說到:“墨琰教授好。”
墨琰淡淡一笑,伸手驅散那些煙霧,深灰色的眸子裏仿佛積醞着無邊無際的大團濁雲:“聽說你今天差點被神界的先行官認出來了?”
她點點頭,随即皺起眉尖困惑地問:“您說認出來?那意思是,剛才那個先行官說的都是真的?”
這種恍惚的感覺就像回到了剛到學校的那段時間,周圍的一切都魔幻得好像在做夢。只不過這次的主角成了她自己。
那句話怎麽說的?
天網恢恢,專門撈你。
墨琰沒有正面回答,只托着煙杆在陽光夠不到的陰影裏呵吐雲霧,說:“這個問題我來回答不合适,你還是等着三太子回來再問問他吧。”
“他回來?”
“快了。松律的效率一向很高。”
葉挽秋沉默一會兒,然後擡頭問:“您是不是一早也認識我了?”墨琰這次倒是回答得幹脆:“确實是這樣。不僅我,還有明煌,夙辰,蔚黎,阿君,卿歡,松律,我們都認識你。”
“什……什麽?”葉挽秋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連反應都有些遲緩。
但也是這時候,她恍然回想起之前在天文館見到明煌和阿君,還有第一次見到白無常他們的場景。
他們都對她說過“回來了”,或者“歡迎回來”這樣的話。
葉挽秋只當他們是在說她回學校這件事,卻沒想到他們說的竟然完全是另一層意思。
墨琰看着坐在觀衆席上滿臉不敢相信的女孩,發出一聲帶着輕巧笑意的喟嘆,手裏煙杆輕晃,彌開一層缭繞的白霧,不再多說其他的。
沒過多久,原本一直暗淡啞金的天光陡然出現了變化。那層纖薄的暮色在這一刻忽然燃燒起來,變得金紅燦豔,灼灼逼人。
墨琰站起身,用煙杆在葉挽秋面前晃了晃,指向門口:“走吧,出去看看誰來了。”
她依言跟着墨琰走出報告廳來到一樓前廳的隐蔽角落裏,看到一身紅衣銀甲的哪吒剛好出現在一樓門外,正收了手裏的紫焰尖槍朝裏走進來。少年極美的眉眼上還帶着因為剛從戰場上回來所以尚未褪淨的戾氣,鋒銳寒涼如覆滿冰霜的桃花,鳳眼凜金,殺意蘊沉。
即使隔着一整個前廳和走廊的距離,葉挽秋也能清晰聞到他身上那種慣有的蓮花香。只是這次這種香氣裏還夾雜了幾絲明顯的妖血氣味,似乎是因為過久地接觸那些血腥造成的,但哪吒的衣服上卻是一片幹幹淨淨。
她看到哪吒似乎是想去她和墨琰剛待的報告廳裏,卻被松律很快從後面追上來:“哪吒!我知道你有多擔心她,但你不可能一直這麽隐瞞下去。這次是個意外,但還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除非你把挽秋每天二十四小時都關在你的三鳳宮裏,否則神界遲早有一天會知道她回來了。”
“別管我的事!”哪吒皺着眉頭,聲音冷硬到有些兇狠。
松律毫不相讓地攔在他面前:“這已經不僅僅是你的私事了,哪吒。你已經看到那些裂縫出現松動的後果了,神界也看到了。我們是沒有辦法徹底修補好它們的,你也不能。只有……”
“不準動她!”哪吒狠戾地盯着面前的螣蛇,金瞳裏本就沒有平複的殺氣再次缭亂沸騰起來。他幾乎是把這句話一字一頓地咬碎了說出來,每一個音節都被刀子打磨得鋒利無比,随時準備割開任何敢反抗他的生靈的喉嚨。
葉挽秋有點被他身上那種從未見過的淩厲暴虐吓到,偏頭看着墨琰問:“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墨琰好心情地呼出一圈泛藍的煙圈,垂着眼睫瞟一眼她:“因為你啊。”
葉挽秋怔住,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卻聽到松律依舊平穩着聲線朝哪吒說到:“你在害怕。”
哪吒眉峰一壓,眉心朱砂和眼角的火蓮神紋愈發鮮紅欲滴,看起來有種接近魔化的妖異。松律直視着他冷燦的黃金眼瞳:“你害怕她會和以前一樣突然就消失掉,而你怎麽找都找不到。所以你寧願她什麽都不知道,至少她現在還在你視線裏,還在你能碰得到的地方。為此你可以不顧一切。”
“可是哪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放任她對她自身能力的這種一無所知,她越容易因為失控而被神界發現。告訴她一切的話,她反而知道該怎麽自保。”
“讓開。”哪吒右手虛握,混天绫立刻沿着他的手臂纏繞波瀾開,紫焰尖槍的輪廓在他手裏若隐若現,“你應該知道,你的幻術對我根本不起作用。”
墨琰看着這一幕,輕輕啧一聲,似乎有點意外的樣子:“他這病得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很多啊。”
“病?”葉挽秋下意識地重複。
墨琰森然一笑,深灰色的眼裏暗光閃爍:
“是病就得吃藥。”
說完,他朝葉挽秋背上猛地一推,将她整個人扔了出去。
葉挽秋完全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下,被他推得完全毫無防備地摔在堅硬的地上,還差點臉着地,疼得眼冒金星,忍不住飚出一句:“哎——握草——!”
哪有這種把學生推出去擋槍的老師啊?
就這素質還為人師表?
她用手撐在地上支起身體甩甩頭,被很快走過來的哪吒一把扶起來:“沒事吧?”
“沒事沒事。”葉挽秋拍拍手上的灰,感覺膝蓋實在疼得厲害,不過緩緩還算能忍住。
松律疑惑地看了女孩一眼,又看了看周圍:“你怎麽摔着就出來了?”
“我……”
她剛說出一個字,身後就傳來墨琰悠哉又無辜的聲音:“就是啊,我讓你跑慢點你偏不聽,摔跤了吧?”
“你!”葉挽秋被他氣到幾乎吐血,但想想又不敢說是他把自己推出來的,不然就得被抖出來剛剛他們倆在一旁偷聽的事了。于是只好咬牙認了他的說法:“沒什麽,是我自己跑太快了。”
哪吒看了她一會兒,視線轉向墨琰,眸中金色不減,濃烈到接近瞳孔中央的黑暗:“你說了多少?”
“別用殺神瞳這麽看着我,我可是什麽都沒說。”墨琰展顏一笑,态度悠閑自然,“你們倆慢慢聊,我們先走了。”
說完,他繞過他們,朝松律擡手行一個簡禮:“松律古神順安。”
松律點點頭算是回應,正想開口,卻瞥見墨琰遞過來的一個眼神,猶豫一會兒後,還是和他一起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身體原因,這篇文改成如無特殊情況就固定隔日更,如果哪天要隔兩天的話,我提前一天會說,免得浪費大家時間等,實在抱歉。
順便預告,下章葉子就知道她和藕巴以前的事了。啾咪,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