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山之石
趙高等了好一會兒,讓李斯慢慢去想,才慢悠悠接着道:“在那之後,陛下對羅網的信任也大不如前。”
李斯已經恢複了神态,他彈了彈衣袍:“你我都不過是皇帝陛下的臣子罷了。常伴君側,本來就是在生死一線之間掌握平衡的藝術。你我只要做好份內的事,就已經足夠。”
趙高轉頭,看向北方:“我記得大人從桑海剛剛來到鹹陽的時候,還是呂相為仲父之時。”他察覺到李斯的呼吸頓了一頓,笑得更加真切了些:“聽說大人彼時曾經想呂相毛遂自薦?才有後來大人游說關東六國,以及名揚天下的《谏逐客書》流傳于世。”
李斯沒有再說話,他并不喜歡有人提及這些往事,這回讓他想起昔日仰人鼻息的落魄前半生,比之今日一人之下的一國丞相的地位,如同隔世。這,并不是說他是個不念舊的人,恰恰相反,昔日往事總是萦繞心間。
趙高繼續說下去:“誰能知道,居功至偉的昔日呂相,會因為一件小事,舉家遷蜀尚且不足,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
李斯慢慢說:“原來長信侯之亂在中車府令眼裏,不過是一件小事。”
趙高的臉色終于變了變:“是在下失言了。”
李斯望着遠處煙霧籠罩中的骊山山脈,看那連綿起伏的山勢,一直綿延到無窮無盡的地方。傳說上古之時,女娲采石補天就在骊山;五百年前,周幽王在那裏烽火戲諸侯。歲月流逝,朝代更疊,山河永遠沉默。有些人一時呼吸風雷,華曜日月,天下奔走而慕豔。事移時易,朝代更疊,這些人的結果的确可能并不美妙。
李斯的搓搓拇指上的戒指,他緩緩說:“一切以帝國的利益為重。無論如何,秦國,才是你我的根本。”
趙高對着李斯彎腰行了一個全禮:“在下受教了。”
李斯沒去看趙高,轉身拾級而下。
趙高站在原地,用很小的聲音說:“帝國經不起動蕩,在下相信,大人與在下一樣,都是是一心為了大秦江山永固。”
……
東郡。
高漸離與大鐵錘被田虎扣押的消息已經被證實。因為墨家的入局,逼的縱橫二人不得不直面之前避而不談的農家之局。
“既然是水下的暗流,雖然無跡可尋,但總有去處。只要身入逆流之中,或許就能尋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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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看來你終于承認之前的那些顧慮都是廢話了,師哥。”
“小莊,我只是不希望我們被人牽着走。無論是朱家或是田虎,我們都不該輕易表露立場。”
“有時候局勢越亂,說不定對我們越有利。”
“這次我們分頭行動。”
衛莊聞言看向蓋聶:“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
蓋聶避開衛莊的目光,看着剛剛熄滅的火堆:“農家目前有三急:一是明面上的熒惑之石的行蹤;二是高統領他們的安危;三來,則是帝國安插的驚鲵身份。”
衛莊冷哼:“比起諸子百家和蒼龍七宿的秘密,這些都無足輕重。”
蓋聶:“還有掩藏在這些表象之下的影密衛的真正目的。”
衛莊拔起鯊齒,他的目光帶着一點了悟:“看來你并不打算接受意見。”
蓋聶看向他:“小莊,羁押高統領的地方必在烈山堂重地。田猛的女兒心有大局,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輕易殺人。”
雖是入局,卻并非一定要入亂局。
衛莊最讨厭聽蓋聶說這些,他已經頭也不回往山洞之外走去:“還用不着你來告訴我該做些什麽。”
蓋聶在山洞中停留一日,直到确信身上傷勢無礙,才拿了木劍往林中深處走去。
林間樹木粗壯的驅趕向陽面有被刀劍劃過的傷痕,蓋聶撥開樹根的雜葉枯草,有石子壘放的痕跡。這很有可能是影密衛或者羅網留下的聯絡方式,他離開秦宮不算太長時間,這些痕跡的變化方式不大,他還能推測他們前行的方向。
這次章邯應該十分小心,一直追蹤到快要離開東郡境內,才有更多蛛絲馬跡。
……
章邯負手而立,站在驿站的窗前皺眉看向漆黑的官道。
任務在身的時候,他一般很少休息,但馬匹的體力已到極限,與驚鲵一戰他也受了傷,所以選擇在驿站停下換馬休息一晚。
秦國的驿站周圍布滿了守備的秦國士兵,他們穿着黑色的铠甲,帶着面具,警惕着可能随時造訪的不速之客。
一切看起來布置妥當,但——章邯想,這樣的守備當真防得住帝國軍隊也無可奈何的敵人嗎?
驿站牆外的守備忽然有人大叫了一聲:“誰!出來!”然後守備士兵騷動起來,有人往官道一頭的半山密林裏搜索過去。
章邯沒有動,他問道:“怎麽回事?”
藏在暗處的影密衛道:“樹林裏有人影晃過,随後不見,來人輕功不俗。”
章邯想了想,吩咐道:“你們兩個,跟上去。”
兩人輕聲答道:“諾。”一閃身,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章邯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心中想到‘聲東擊西’,只是不知道今夜造訪的會是哪路敵人?
燭火恍惚了一下,身後忽然響起“咚咚”幾聲重響。
章邯瞳孔一縮,回首望去的同時,劍也在手,他看見一個白袍劍客的身影隐匿在半明半暗的背景中,腳邊垂着一把木劍,腳邊的地上躺着原本應該潛伏的貼身影密衛。
蓋聶寬大的袍袖擋住了持劍的手,他的臉一半被着燭火照亮,溫暖沉靜,整個人身上居然毫無殺氣——這是他現在才察覺屋裏有人的原因。
章邯笑起來:“原來是劍聖,想不到不過幾天,你我又見面了。”
蓋聶對章邯還算客氣,他略略拱手:“章邯将軍。”
章邯露出一個一如既往的笑容:“劍聖漏夜而來,對章某卻無半分殺氣。怎麽,是終于想通了,打算随着舊時同僚一同回鹹陽自首?”
蓋聶垂下手:“看來在下與章邯将軍似乎有緣。”
劍聖居然會和自己套近乎,真是稀奇,當年在章臺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好幾年沒聽見蓋聶對自己開過口。他嘴角勾着,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神色居然有一點像流沙主人:“劍聖若為敘舊而來,倒真讓章某受寵若驚了。”
蓋聶慢慢走向桌前,整個人暴露在燭火之中:“在東郡遭遇将軍的時候在下曾經好奇,是不是陛下也在懷疑羅網的行事,才讓将軍入了這次局,或曰——布下這場局。”
章邯眉頭一挑:“難怪先生叛出鹹陽時,陛下如此慎重,愁眉不展數日。失去像先生這邊以一人之力抵百萬雄獅的人才,陛下很是難過。”
蓋聶沉默,虎跳峽的三百秦軍和後來的一路追殺,的确彰顯了帝王對自己的重視。
章邯:“其實在下來此之前,還身負陛下密令。”
蓋聶面無表情,似乎并不感興趣。
章邯繼續說:“陛下時常想念先生,總是挂念着先生,叨念着,說算算日子,先生也該回章臺了。”
蓋聶心中忽然一動,天明身上的陰陽咒印本就出自陰陽家。陰陽家一直在鹹陽宮輔佐帝王占星蔔卦觀天象變幻。或者破局的關鍵,并非一定要做旁觀者。
有時候,入局,方可破局。
蓋聶終于開口,卻并未按照章邯的意思說下去,直接言道:“章邯将軍來東郡,除了熒惑之石,是否也另有目的。”
章邯眉頭動了動:“哦?先生以為呢?”
對聰明人,蓋聶一貫直接:“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
章邯收起了最後一絲冷笑,面色沉凝。
蓋聶看向屋中青銅木箱,上面是甲子機關鎖,這種鎖難不倒蓋聶:“相傳,颛顼死後埋在務隅山的南面,那裏有斑虎、朱鳥和鹞鷹出沒。據說,還有人見過一種聚肉怪獸,又曰視肉。這種怪獸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肌,黑者如澤漆,青者如翠羽,黃者如紫金。相傳,帝堯曾經食用視肉,以至于百歲之後仍輕身不老,傳位于舜君之後不知所蹤。”
蓋聶停頓了一下,緩緩道:“這種怪物,就是傳說中的太歲。”
章邯面沉如水,并不打斷蓋聶。
蓋聶道:“然而,世人只聞山海傳說,卻不知這怪獸雖是視肉,卻又不是視肉。只在歲星現世時,歲星對應的方向出現的視肉,才能被叫做太歲。”說到這裏,他的目光看向章邯:“食之,方可長生不老。”
驿站內一片寂靜,章邯在寂靜的夜裏哈哈笑起來:“不愧是鬼谷縱橫的傳人,我大秦富有天下,翻遍昔日商周古籍殘卷,也方能從只言片語中推斷一二。沒想到,劍聖卻能如數家珍一般娓娓道來。”
蓋聶道:“天下藏書以儒家小聖賢莊為最,或許,這才是多年前藏書樓失火的真正原因。”長生的秘法,天下只能有一人知曉。這個人受命于天,也自認當享與天一樣齊的壽命。
餘者,皆為蝼蟻。
章邯已經恢複了神态,他挑眉看向蓋聶:“先生,看着你我曾為同僚的情份上。我奉勸你還是不要幹涉這件事的好。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他們的生命都将終止于骊山皇陵之中。”
蓋聶不為所動,徐徐言道:“或者,一同被付之一炬的,還有蒼龍七宿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分兩個場景:
李斯趙高:
趙高:丞相我們結盟吧
李斯:心中默默挖鼻,閹人亂國不可信,和他虛與委蛇就好,說不定可以利用利用,恩。
趙高:看我真誠的眼,我擔心大王也防備丞相,我們可以互通有無好噶
李斯:似是而非的話誰不會說一樣,信你才是小狗
縱橫段:
蓋聶:小莊,我們分開幾天冷靜一下
衛莊:一吵架你就要分手,信不信我咬死你
蓋聶:……我們出差不在一個地方,你講點道理
衛莊:你再說一個道理試試?再說一遍我讓男男生子你信不信!
蓋聶:……
衛莊:……我先去上班,回來再收拾你
蓋聶:……(算了先把正事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