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東南有龍氣

衛莊的話雖然難聽,但是在坐諸人卻是無法反駁。

機關城被毀,墨家在桑海的據點被陰陽家攻破,如今,這裏已經是他們最後能栖身避雨的地方。若是這裏也失守了,墨家諸人難得真要四散入世,從此銷聲匿跡隐藏身份。

班老頭年紀大了,他或許想得更加悲觀:“難得,墨家從此就要成為一盤散沙,茍延殘喘,等待下一個明主出現?”

七國并舉,天下征戰四起,墨家因“兼愛非攻”的理念,與六國的關系素來不錯,甚至有墨家女入先代秦王後宮為妃,秦墨的弟子也多餘其他墨家。

高漸離忽然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木屋窗口,極目遠眺。

雪女心中與他同思同想,也起身慢慢站在他身後:“小高……會有我們期待的那一天的。”

這時盜跖推門而入,語氣帶着一點歡喜:“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們要先聽哪個?”進來站定了,就看見流沙主人端坐在一旁,登時有些發怵;轉頭再看見小高和雪女守望的凄絕姿态,一時茫然:“這,這是怎麽了?”

不會是又流沙主人給刺激了吧?

倒是荊天明大叫道:“當然是好消息!快說快說——”

盜跖雙手抱胸,往門上一靠:“道家人宗逍遙子應該快要啓程往這邊趕路。”他停下來看來一眼蓋聶:“想必是墨家傳訊的人,已經将消息帶給他了。”

荊天明拍拍腦袋:“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他會因為天人之戰,被道家天宗的那個女人給拖住。”

盜跖一攤手:“這就是壞消息了,章邯與道家天宗好像結盟,估計逍遙子的這條路,沒那麽順利。”

荊天明:“章邯那個壞蛋,聽說東郡還跑來要求聯手……”

項少羽搖搖頭,天明罵來罵去都這幾句,也是簡單地可以。他關心則亂,只怕做不出決斷來,便看向蓋聶道:“如果逍遙前輩歸期不定,蓋先生,您看我們是留是避?”

衆人将目光都望向蓋聶,連盜跖也一樣。

只有衛莊在一旁冷嗤一聲。

蓋聶将頭轉向他:“小莊?”

這是在征求流沙主人的意見了?盜趾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掃過,他想起了噬牙獄兩人聯手時的默契,還有這次營救儒生時那種很難用言語描述的首尾相應、互為攻守的情形,心頭居然升起了那麽一點服氣。

強成這樣的兩個人,天下的确很難有人介入他們之間的恩怨。

衛莊很冷靜,語氣難得沒有太多嘲諷:“逃和避原本就是一個自我安慰的借口。”

班老頭撸了一把白胡子:“那,我們應該留在這裏?”

衛莊道:“在帝國馴養猛獸的爪牙這下,這裏也不過是另一個注定要被踏平的目标。”

荊天明一敲手:“留也不行,避也不對,那到底應該怎麽辦?”他對衛莊還算有忌憚,把更多話都吞了回去。

項少羽按住了他的肩,以示安慰。從出生起變帶有異象,作為同齡人中的強者,他多少明白衛莊不是一個随随便便說無用之話的人。

蓋聶沉吟片刻,微微颔首:“的确,敵我懸殊之時,以逸待勞不可取,反其道而行之或有可為。”

他似乎不僅明白衛莊想說什麽,而且還很贊同對方的意見。

這種情況讓,在場還摸不着頭腦的幾個人對鬼谷兩位都敢怒而不敢言——這樣說話,實在沒人能跟得上。

荊天明扯着蓋聶的袍子:“大叔,我們到底是離開這裏,還是留下來?”

蓋聶垂下頭,他眼睛雖熱蒙着布,卻讓人感覺到他專注凝視的目光。他看向天明:“我們要随時準備離開,至于去到哪裏,還需幾日方能确定。”

在場諸人望天望地看茶杯,剛剛衛莊說的每個字他們也都聽見了,就是不知道組合在一起,這兩個人到底得出了什麽結論。

他們不是荊天明,開不了口再問。

因為蓋聶有傷,衆人不好叨擾太過。

他們從劍聖和流沙主人的對話中得到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個據點可能随時會被抛棄。既然如此,及早做好準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荊天明作為墨家巨子,自然這個時候是需要與墨家在一處,想留在大叔身邊也只能等他将肩上的責任都照顧妥當了才行。再說他也擔心高月的情形。

高月被救回之後,昏迷不醒數日。端木蓉診斷後才知道,高月因超越極限使出魂系龍游之力,經脈被劇烈沖擊崩潰而被迫封閉了五感七竅,這是一種身體對自己的保護,雖然危險,卻也希望尚存。

因此,天明每日都要花費許多時間去同昏迷的高月說話,碎碎念叨他們分別了這麽長時間,發生過的事情,學會的新招式。

天明在蓋聶與高月的住處兩頭奔波,餘下的時間還有墨家幾位堂主留下的功課要學,變得異常忙碌。

少羽來尋他,也只見天明忙碌的背影。

石蘭留意到少羽開始沉默,開始寡言,她靜靜地陪伴,默默去安慰。

在桑海的絕壁之上,重瞳少年遠遠眺望。不過一年時光,他的身形如同巨木般拔高,骨結分明,已經有了屬于男人的偉岸的輪廓。

海風輕輕拂過石蘭的頭發,掃過少年的肩膀。他回頭,看見這個少女,他還記得在黑暗裏,牽住他的那雙手。從那一天起,懵懂而蠢蠢欲動的少年情懷逐漸變得清晰而堅定,如同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明白自己此生的使命一樣,他在那一刻明白了一件事——他想和這只手的主人,一直這樣走下去,踏遍山河大地。

他,希望一直有這樣一個人,能夠陪着自己,不管沿途是權勢富貴,還是刀槍劍戟。

終于有一天,他體會了天明在蜃樓裏不斷奔跑尋找高月的心情,縱使看見她沉默,也會于心不忍。項少羽轉頭看向少女:“你,在想什麽?”

石蘭看着遠方的平靜海面:“在想我的哥哥。”

少羽一怔,想起蜃樓裏那個西蜀一族的白屍之首,如果沒有他的暗中相助,他們三個,恐怕都無法離開那間密室。

少羽将手按在石蘭扶欄的手,輕輕壓在其上,他的目光堅定又帶着暖:“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定會幫你将哥哥找回來。”

……

桑海境內,羅網果然開始四處搜捕六國舊人與墨家弟子。好幾次險象環生,被雪女庖丁安排的伏者引開。

不管怎樣,桑海境內墨家遷移的事情迫在眉睫,人人都在忙碌,唯一鬼谷師兄弟二人卻不急了。

盜跖和班大師輪流打探,也只得一句“時機未到”被搪塞回去,二人好不懊惱。偏偏墨家之人還傳出有人看見過劍聖與流沙主人半夜下棋——劍聖雙眼不能視物,半夜不點燈,下盲棋的鬼谷二人着實讓人愕然無語。

高月雖然沒有清醒,但是她體內的逆亂真氣需要安撫,荊天明不得已日日與高漸離與雪女等人一道輪流守護高月,替她梳理體內的真氣。

這樣一來,他來尋蓋聶的時間變少了許多。

……

這日入夜,蓋聶端坐于木桌之前,淵虹放在他手邊的桌上。

他似在等待。

直至子時快過,才有風聲自門口傳來,輕輕的吧嗒之聲在桌邊想起——是鯊齒放于桌面時的輕微聲響。

蓋聶并不奇怪,他依舊是深布蒙眼,但是手上卻毫無阻礙的去夠桌上的茶壺與茶杯。

衛莊端坐一動不動,就這樣好整以暇看着那不良于視的男人替自己斟了一杯七分滿的茶,然後輕輕推到自己跟前,然後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不過數日,蓋聶已經能在黑暗中準确辨物。衛莊的目光從茶杯之上收回,落在蓋聶正在收回的手上,哼道:“看來,你已經适應了這樣的黑暗。”

在回到桑海養傷的第三天,衛莊曾經問過類似的話。那一次,流沙主人是憤怒的;而這一次,語氣卻是大相徑庭。

蓋聶頭微微動了動,道:“小莊,我雖不能視,心卻不盲。”

衛莊不言。

蓋聶的頭轉向他:“多謝你。”

這三個字他語速比平時更慢,帶着一點難以描述的懷念意味。他不提墨家,不提流沙,單單謝了衛莊,與他平素裏逢人便誇的做派微妙不同。

衛莊冷哼一聲,端起杯子去喝那已經失去溫度變得微溫的茶水。

直到飲盡了,放下杯子。蓋聶方問道:“小莊,鹹陽宮是否是已有消息?”在打探消息方面,流沙的諜翅的确無人能敵。

衛莊也不贅言,直接道:“有傳言四起,說東南有天子氣。先是鹹陽流傳,現在四面八方都已經口口相傳。”

蓋聶眉頭微微皺起。

東南?

天子氣?

有陰陽家在,會傳出這樣的傳言并非不可能。

只是按照帝王猜忌多疑的性格,這樣的消息不該天下皆知;再說,那個方向——那是方向,是自雲夢澤一路向東向南,入會稽郡的方向,沿途諸多城鎮,丹陽、金陵、朱方、雲陽,是舊時吳地的心腹之地,時人稱作江東的地方。

此時忽然傳出這樣的留言,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

衛莊見蓋聶已在沉吟:“有一件事,你一定感興趣。因為四處散步這個消息的人,恰恰是你的老熟人。”

蓋聶一擡頭:“羅網?”

衛莊勾起嘴角:“是不是覺得很熟悉,與東郡熒惑之石的手法如出一轍。”

蓋聶的眉頭皺得極緊。

衛莊冷笑:“只是這一次,不知嬴政,是要借哪把刀,又要殺哪些人。”

作者有話要說:

鬼谷師兄,摸黑下棋,繼續虐狗。

墨家人:……

鬼谷夜茶會

二叔:師哥,茶水是冷的。

大叔:小莊,你自己來晚。

二叔:看來你生活尚能自理。

大叔:只要你別拿我東西,四處亂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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