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生死情誼
蓋聶低下頭,緩緩說:“我記得韓非曾經說過,墨家與儒家一樣,是當世顯學。你同是儒家弟子,就應該知道昔日你的祖師孟子也曾說過,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天明一怔,似懂非懂點點頭。
蓋聶:“你小小年紀,為墨家上任巨子看中,成為墨家新一代的巨子。可知并非全憑運氣使然?”
天明撓頭:“大叔的意思,是這個答案在墨家的訓誡之中?”
蓋聶欣慰颔首:“你的确領悟的很快。”
天明覺得這茫茫的晦澀天地中,仿佛真的翕開了一道縫,透進一束光來。再回味時,他發現和以前任何一次一樣,蓋聶讓他再一次自己去尋求答案。
手中的劍,到底為誰揮動。
在昔日叛秦的路上,夕陽下,蓋聶第一次問過他。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來沒有如此呼之欲出過。
這樣的溫情的對話當然不适合流沙主人的風格,衛莊轉身走回流沙的地方。
赤練朝他詢問:“莊?”
衛莊道:“隐幅應該恢複了,讓他與我們彙合。”
赤練一怔,随即笑了:“那個老骨頭,多了這麽久,是該好了。再也沒有比密林深處更加适合他的那身武功。”
……
沒等天明徹底想明白這一點,第二天機關鳥與白鳳落地之後,少羽卻是帶着範增來向他、向墨家辭行。
衛莊自然不會參與到墨家與楚君的談話之中,這一次連同蓋聶也并沒有介入。
沿水而行的好處自然是可以紮營時随時有水可用。赤練、白鳳負責狩獵,機關無雙可以暫代守衛,等待隐蝠歸隊。
……
蓋聶仍舊在水旁釣魚,可以訓練自己的手上的靈敏和耳力。
雖熱談話的內容暫時未知,但是并不妨礙鬼谷二人對局勢的判斷。
衛莊并未調息,他支着一條腿坐在蓋聶三步之遠的巨石上。他看蓋聶摸摸索索削細樹枝,整理柔韌的藤條,不緊不慢捆在一起結實了,成了一支魚竿。
等到蓋聶開始削魚鈎的時候,衛莊還是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藤條之上,漫不經心看蓋聶用淵虹把粗糙的碎木削的細小而尖利。他的手掌心虎口有繭,那是常年握劍的結果,但是處理這樣的小東西上,這個人一貫很有耐心。
或者太有耐心了些,衛莊想。
蓋聶知道衛莊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
沉默的久了,也就昏昏欲睡起來。
等到釣起小半簍魚,天明才垂頭喪氣地出現。
坐到蓋聶身邊,他的眼睛還紅紅的。也不顧的在衛莊面前丢面子,他埋着頭問:“大叔,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
風吹過去,水面留下淺淺的痕跡,蓋聶手裏的魚竿動了動。他一抖手,一條魚就自水裏躍出,“啪”得一聲落在天明面前的地上。
天明看着拼命張嘴的魚,卻毫無從前的開懷,他仍然喃喃道:“大叔,我該怎麽做?一個人做自己的決定容易,可是如果這個決定關系到成很多人的死活,似乎就很難了。”他擡起頭:“大叔,我真的不是怕死。”
蓋聶:“那,天明,你怕死嗎?”
天明一怔:“我、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以前一個人在市井流浪,他活得像是一只野狗。那時候的他,不怕死,看見蓋聶殺人的時候,只覺快意恩仇,總是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一步一殺。
可是在少羽辭行的那一刻,原本他以為自己應該拍着胸脯號稱墨家與楚君共存亡的,可是他忽然遲疑了。
他想起了盜趾那天的那些話,他看到了虛弱的端木蓉、還有昏迷不醒的月兒,還有更多把目光都看向他的墨家的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時時刻刻都記得自己是墨家的巨子,不再是一個市井流浪的孤兒。
忽然之間,他有些明白蓋聶為什麽會這麽孤獨。
明白了,他為什麽會選擇孤獨。
“大叔,我好像懂了。”
蓋聶微微将頭偏向他。
天明的眼睛清澈起來:“大叔我懂了,少羽有他的責任,我也有我自己的責任。我們是朋友,但我更是墨家的巨子,我的決定關系這墨家所有人的生死。”
蓋聶嘴角似乎帶着一點欣慰的意思:“天明,為難你了。”
天明卻忽然站起來,一把抓起地上半死不活的魚扔進竹簍裏,然後大叫着:“大叔我去和他們說我的決定,今天恐怕要在這裏紮營了。”說完人已經鑽進樹林之中。
蓋聶:“天明……”
衛莊睜開眼睛,睨了一眼蓋聶。
這個小子把魚簍也拿跑了,有人釣不了魚了。
蓋聶慢慢把魚竿放下,面上的神情平靜,大概是在想再做一個魚簍、還是今日到此為止。
衛莊懶洋洋開口道:“你覺得,楚家的那個小孩,是有意為之,還是另有其人在他背後?”
蓋聶:“範增是楚軍第一謀士,楚軍的少主也要尊他一聲亞夫。想必,他也會将楚軍複興的利益放在一切之上。他的少主想不到的,他也會從旁誘導對楚國有利的結果。”
如果是少羽開口,必然是直接相邀,而非以退為進。
少羽與天明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起對抗過星魂、也一起上過蜃樓,利用這種兄弟之情答應墨家參與到楚軍與帝國的對抗中,這并不難理解。
衛莊知道蓋聶的意思,并且嗤之以鼻:“世人總認為他們的情誼可以超越生死,卻不知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沒經歷利益的抉擇。”
蓋聶站起來:“決斷,也許本就是世人跨越不了的試煉。”
衛莊睨了他一眼:“師哥,你的抉擇呢?”
蓋聶聽見這話,就知道不能順着回答了。
怎麽說都會勾起往事,被嘲諷的。
他轉身,按着記憶的路往回走:“聽天明的意思今天墨家與楚軍要決定的事情很多,如果要停留一晚的話,我們還是将周遭情況摸一遍更好。”
衛莊嗤笑,蓋聶逃避的老毛病從來就沒有改變,從一言不發到轉移話題,是為數不多的進步。
蓋聶并非完全逃避,其實他隐隐有些擔憂。他擔心天明年紀好小,威信不足。如果此次分歧太大,恐怕墨家會就此分裂。
他的擔憂在晚間集合議事的時候得到了一半的印證,墨家的确在這件事上分成兩派,一派以高漸離與大鐵錘為主,主張連楚抗秦,與帝國決一死戰;而另一派,确實以少年巨子為首,主張讓墨家休養生息,護住百姓。
高漸離的目光透着失望:“天明,你難得忘記了你父親的志向了麽?你忘記上任巨子的抱負了麽?”
天明的目光瑟縮了一下,他想和往常一樣躲在蓋聶身後,卻忍住了:“我并沒有忘記,但我也沒有忘記墨家立派的初衷。”
他的聲音仍舊稚嫩,卻在瑟縮中帶着一點堅定:“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班大師與徐夫子對視一眼,撚着胡子沉吟:“兼愛,非攻。”
班老頭是機關術傳人,與公輸一族互相較勁了幾代人,對墨家的訓誡比旁人了解的更加深刻些。墨家先祖背周道而用夏政,舍掉了儒學,法夏宗禹,創立墨家學派。他擅長機關術,卻不為戰,而是借由機關術止楚攻宋。
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節用、節葬、非樂、天志、明鬼、非命,都是他們加入墨的信仰。
這樣說來,按照創立墨家的初代墨子的思想,墨家應當阻戰,而非入世參戰。
高漸離也在這一瞬間有了驚訝的神色,他眼中的小孩已經不再如他昔日初見時怯懦而頑劣。他的确忽略了,能夠以一人之力對抗衛莊、對抗大司命、收複機關無雙,能夠讓庖丁與班大師刮目相看的小孩,本來就不是什麽尋常的人。
他将目光落在蓋聶身上,難到是這個人帶來的影響?
盜跖一翻身從樹上落在地上,彎下身和天明幾乎鼻子碰着鼻子,啧啧道:“我說,小巨子,這些話,不會是旁邊這個看似老實實則老謀深算的男人教的吧?”
天明登時一怒:“這我與我大叔有什麽關系?同少羽稱兄道弟的是我,出生入死的也是我?如果我不是墨家巨子的話,我必定二話不說就同他并肩作戰!是你們偏要我做什麽勞什子巨子的,我做了巨子又懷疑我的用心,既然如此,你們不如又像當初一樣,将我罷免好了。從此我便不是那麽巨子,我的所作所為,也不必與你們想幹!”
現場只剩火焰噼啪之聲,小孩略帶委屈的聲音在衆人耳中響過。
雪女站在高漸離身側,她不由想到昔日曾經要公投罷免這個孩子時候的情景。有時候,他們也許對這個孩子太過苛求了。
“小高……”她忍不住開口。
高漸離低下頭,他承認自己因為大哥的死對蓋聶始終抱有成見,這是他的錯,但他卻過不了自己那道坎。
大鐵錘一拍腦門,擡起頭:“哎呀,怎麽又是這樣的局面?命非天定,運從明智,難到我們就再啓動墨家天志。”
此話一出,又是一片靜默。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的意思大家能夠領會吧?
少羽辭行要去打怪
縱橫看出這是有人出的主意,希望墨家也下水(出手)
常理來說天明熱血起來很可能會同意,然鵝,這一次天明鬼使神差沒有答應。
雖然沒有答應,但是天明很內疚,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希望我解釋清楚了,具體的之後文裏再說。
這段看似簡單,其實是個轉折,我個人,真的不認為縱橫應該下場去楚漢之争,這個結果是什麽已經注定了。跟随項羽又轉投劉季的人,相信大家也知道結果是什麽。
雖然我縱橫不是韓信那樣的人,他們會攪動天下風雲,但是不會甘為棋子。
以上,淺見而已。
希望大家求同存異。
補的二段,前面也做了調整加了一段。墨家對天明到底好不好,這個問題很複雜,可能是多線并行的緣故,有些地方顯得很……那啥。
六指黑俠死在密道成了骷髅都沒有人知道,庖丁失蹤了沒多久就把縱橫派出去救人了,而現任巨子天明被扔在蜃樓上快被打死了他們卻去隔壁農家去勸架了,當然這可能是多線并行的問題。
但我最糾結的,是燕丹的立場其實違背了墨家的一些信仰,當然他出場的時間有點短,主要的功能是送福利,給天明送武器、送內力、送門派、送手下、最後把自己的女兒也送出去了。
但是六指認為墨家不該介入暗殺是肯定的,所以,歷史上高漸離的刺秦應該解釋為(為荊軻報仇的)個人行為,而非墨家意志。這一段,就是想解決一下墨家和天明之間的一些遺留問題。畢竟從整個劇看起來,墨家的走勢是主線。
而秦後,墨家的沒落也是事實,我之後想把這個梗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