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五星聚

衆人都看向高漸離,高漸離卻是微微一笑,露出欣慰的表情:“不,不需要。”

班大師看向他:“小高……”

高漸離看向衆人:“墨家啓動天志,是在巨子無法履行墨家之首的責任時,由各位統領表決關乎墨家存亡的大事。”

大鐵錘看向他:“可不是?難道現在就不是?”

高漸離朝他搖搖頭,他走向天明,慢慢在他面前蹲下,将一只手按在天明的肩膀上:“天明,當初天志時,我雖然對你毫無信心,但仍然選擇相信你一次。我想,我們都沒有選錯。”

天明原本委屈而固執的神色一頓,眼底濕潤起來:“你們……”

高漸離語氣難得溫和,如同天志那日一般:“我、阿雪、小跖、班大師、徐夫子、大鐵錘和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努力。不僅僅是因為你孤身一人從蜃樓上帶回了月兒,不是因為你有了墨眉或者學會了百步飛劍,而是因為你,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墨家巨子了。”

雪女走到高漸離身後:“小高……”

高漸離沒有回頭,他繼續說:“天明,你說得對,墨家創立的初衷并非戰争入世,而是幫助百姓規避戰火,休養生息。”

大鐵錘聞言一怔:“小高,你怎麽?你忘記前任巨子的心願了嗎?”

高漸離并不回頭:“墨家的意志,并非任何一人的意志,而是所有人共同的意志。天明,這是上代巨子将墨家交到你手上的原因,想必你現在也明白了。”

天明看着他的眼睛,見那裏的确只有欣慰和贊賞,方才輕輕點點頭。

高漸離:“正因為此,你的決定,也就是墨家上下的意志。在這個世道,活着,永遠比死去更加艱難。在這樣的世道裏,讓墨家生存下去,讓墨家先代巨子的思想能夠一直傳承下去,超越這個時代的局限,是你的責任。”

雪女的目光濕潤起來:“小高,你是不是、是不是打算……”

高漸離站起來,雖然居高臨下看着小孩,但是目光毫無輕視的意思。他退後一步,對荊天明道:“在農家之時,楚軍曾替我與大鐵錘解圍,巨子出于這個考慮,可使我與大鐵錘跟随楚軍一道東進,營救楚國舊族婦孺。”

班老頭撚着胡子颔首,心道這的确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會讓墨家數萬兄弟陷于戰火之中,也不會讓天下說墨家但求自保。

天明原本也對不能相助兄弟心中難過,高漸離這般一說,當即便道:“那你們一定要小心羅網的殺手,還有章邯的人。等到我将墨家的衆人都安置妥當,一定前來與你們相會。”說罷一拱手,低頭,一副游俠風範。

高漸離一怔,連忙還以禮節。他知道天明處處以蓋聶為範,沒想到連這些細節也學得惟妙惟肖。

……

事情大致解決妥當,更多細節需要布置下去。這是墨家與楚家的事情,蓋聶本不欲插手,但天明粘着他,不肯讓人離去。

事實上,今天天明的表現已經超出許多人意料,他的成長速度,他的決斷,他眼中的道路。這樣驚人的成長速度,讓人都對蓋聶目光中帶了點看別的意思。

荊軻雖熱故去的早,但他真是交了一個數一十二的至交。他此生做的最轟轟烈烈的事,便是刺秦,這件事對天下是福是禍尚不知曉,而他做的最正确的決定,就是把遺孤托付給了劍聖蓋聶,在這亂世中,居然另有一番機緣。

……

衛莊對墨家的事情一向不感興趣,對流沙來說,殺人比救人直接得多。

赤練守在衛莊身邊不遠處,看他慢條斯理擦拭鯊齒,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也是她為數不多的特權之一。

“這柄劍,”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好像和從前變得不一樣了。”

衛莊漫不經心:“哦?”

赤練回憶了一下,說:“我記得,他以前沒有這麽……沉重,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這個女人對衛莊的事情一貫很上心,難為她連這個都留意到了。

衛莊難得有耐性,他将劍身立起來,在月光下照去,顯出一道赤紅的光暈來:“因為在昆吾之地,發生了一些事情。”

赤練眼睛睜大了,帶着疑惑。

白鳳好笑的哼了一聲。

他的蝶翅曾經在昆吾山谷的深潭邊看見過一具羅網刺客的屍體,還有半山上厮殺的痕跡。在碎石淩亂的半山石窟裏,有一柄手柄染血、斷掉的木劍。後來他在桑海看見蓋聶手上有一柄類似的劍。很明顯,在衛莊失蹤到回歸流沙這段時間,兩個宿命的對手已經見過面。衛莊卻再一次讓蓋聶活着離開。在桑海墨家地道盡頭阻攔了墨家那群人之後,兩個人同時對那段時間的經歷是保持了緘默。

流沙莫名其妙地從那時起,開始和墨家的人合作。

……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但有兩個人,在場的人都是內力高手,同時轉過頭去,除了衛莊。

來人正是昔日劍聖,如今沒有內力之後,蒙着眼睛,任由一個讓人心煩的半大小子攙扶而來。那小子一邊走一邊說:“大叔,小心地上。”

這下連赤練都翻了個白眼,當真理解了什麽叫多此一舉。

這個人就算是內力廢了眼睛瞎了,一眼可以一劍殺人。

衛莊将劍還入鞘中,站起來,也不指明對誰,只說了一句:“走吧。”

赤練與白鳳立即就知道這句話并不是對着流沙的人說的。

果然,蓋聶拍拍天明的頭:“天明,你今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山脊,若非身量已經大不相同,其餘默契,如同還在鬼谷。

蓋聶眼盲,走夜路反倒無礙。

夜色漸濃,即便是入夏的深夜,山風也冷。

蓋聶沒有內力護體,靠着一棵樹盤腿最好。難得衛莊親自出馬,升起一蓬火,慢慢往裏添些樹枝。

有火必有煙,原本他們漏夜躲避秦軍是該避諱着些的,但如今秦軍大多疲了,精銳随帝王出巡沿途布置,已經沒人願意管閑事。便是有,依着這裏的人手也不懼怕。

火光映照在蓋聶臉上,映得暖黃,隔着遮眼的布烙下一道影子。

衛莊看了一眼,轉頭望天,許久方道:“七星移位,熒惑守心,五星聚象已現。”

蓋聶微微沉凝,五星聚象預示朝代更疊,可為吉兆,亦可為兇。但因熒惑守心在先,天下大亂之勢已現。

昔日寒浞殺夏後相自立為王,當年就出現過五星出東方的天象;後來五星聚于西方,十二年後武王伐纣,商亡。

蓋聶不說話,不代表衛莊也沉默。

他冷笑一聲:“破軍七殺已現,鬥數之主黯淡無光。三臺星中,客星倍明,主星暗淡,主天下易主之象已成。”

鬼谷派觀星推演之術起自姜子牙與文王,只是他與衛莊更重劍術修習,對此道的研究算術不及陰陽家,僅略有涉獵。

人禍已成,天象再現又能如何。

沉默之後,黑影籠罩下來。

蓋聶側過頭,有人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坐下來。說很近也不合适,因為對方的熱度已經隔着葛布傳過來。

“師哥,你是否聽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預言。”

“是陰陽家的黃石公所言。”蓋聶的頭朝向前方,像在看那蓬金色的火。

衛莊嗤笑:“陰陽家依附帝國所圖皆為私心,諸子百家,又有誰不為私心?”這話說的重,連帶也諷刺了儒家墨家法家縱橫家。

蓋聶:“各自門派創派之初或許并不為此,可惜……”可惜世人總有私心。

昔有燕丹意圖刺殺嬴政幫助燕國擺脫困境,後又項氏一族少主生出移鼎之心。世間人,總逃不過利益的野心。

衛莊難得自嘲:“這,或許就是兵器存在的意義。”

蓋聶沉默起來。

如果戰争結束,鋒利的兵刃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巨大的戰車碾過平原碾過河谷,當血肉足以填平溝壑之後,戰車總有停下的一天。

這個天下終将不再需要他們。

……

高漸離與大鐵錘與楚軍一道離開。

少羽身着七海蛟龍甲,石蘭跟在他身邊。離去的時候,眼中多少透露着對兄弟的失望。像是感嘆世事難料,不過數日,就有人抛棄了他們在蜃樓生死與共并肩作戰許下的誓約。

荊天明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他好像有一點理解當年大叔離開鬼谷、被天下人誤會時的心情。

背叛和逃離,往往意味着有了更加沉重、逃避不了的責任。

在雲夢澤,帝王掘斷楚國地脈之後,做了最後一件大事——祭祀舜帝。

舜帝在南巡途中死于一片梧桐林中,是為蒼梧之野,葬于九水回環的山地。是哪九座山,卻莫衷一是,一千年了,無人知曉,是為飄渺。

嬴政站在澤北岸的高地上往遠處眺望:“雲夢距離舜帝葬于蒼梧之野有數千裏之遙,你提議的望祀,既有祭祀聖王先賢之崇,又合祭祀山川之意。體察寡人之意,未寡人分憂者,唯有大秦相國耳。”

李斯在旁聽了,心中不知為何咯噔一聲。原本是帝王誇贊的字詞,聽到他耳中,卻有種難以描述的心驚膽戰。

作者有話要說:

論二叔的記仇

二叔:師哥,你徒弟背棄誓約的樣子,和你倒是很像。

大叔:……

論縱橫戀愛方式

二叔:走吧。

大叔:嗯。

陪你看星星看月亮看流星

問:大叔看不見,怎麽浪漫?

二叔:我還可以看見。

大叔:嗯

嬴政:是不是輪到寡人的臺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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