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短暫的靜默之後衆人笑開了,是極其浮誇的假笑。
戴安全帽的男人還附和說:“阮先生真幽默。”接着又是一陣笑。
阮決明略點了點下巴,朝前方走去,“裴小姐。”
“怎麽會在這裏?”
“你來做乜?”
同時發問,裴辛夷微愣,而後笑起來。
阮決明也彎了彎唇角,“過來看來看看。”又向他介紹另外二位。
原來着西裝的男人是房地産老板,戴安全帽的男人是建築公司工頭。
裴辛夷同二位打過招呼,笑說:“阮生,不要告訴我這塊地皮是你的。”
“是啊,我的項目。”阮決明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只是随意買下的地皮。
工頭适時說:“阮先生,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阮決明說:“裴小姐,不介意的話陪我走一走?”
裴辛夷頓了半秒,說:“既然阮生有公事,我就不多打擾了。”
“随你咯。”阮決明邁步往前,與她擦肩而過時低頭說,“去車上等我。”
裴辛夷蹙眉,回頭睇他,卻只能睇背影。她繞過凱迪拉克的車頭,頓住,還是返回去上車。
不等司機問,她說:“阮生讓我來的。”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她,大約能聽但不能講白話,沒有說什麽。
司機是個生面孔,她之前從沒見過。她隐約察覺到司機的探究之意,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後座上放着一沓資料,裴辛夷在封面上點了兩下,拿起來翻閱。資料裏全是越南語,她嘩啦啦翻過去,覺得很無聊似地将其扔到一邊兒。
她過于想知道這個項目的具體內容,差點兒忘了自己是不懂越南語的。
那邊,一行人正穿過殘垣斷壁向河岸走去。胡老板、工頭,還有工地其他幾人談論着項目的進度、落成之後的樣貌。阮決明翻看手裏的報告,靜聽不語。
河岸污染還在治理中,雖不像原先那樣遠遠就能聞到腥臭,但依然能見到水面上漂流的垃圾。加之工程拆遷帶來的灰塵,這一片看起來灰撲撲的。
“明年這個時候這裏就要煥然一新了。”工頭如此說。
胡老板接話道:“幾年前搞工業建設,好多人找我買這塊地,我覺得這片兒拿來搞工廠就太浪費了,一直猶豫。還是阮生有眼光,說要搞花園酒店,南邊那幾個旅游城市都有類似的項目。”
工頭附和說:“可不是,這幾年旅游業發展、房地産業發展,好多外國佬來考察的。”
胡老板說:“我女兒就是看準了這個,想要自己開酒店,這不跑到大叻學習去了,天天就接待外國人。”
阮決明問:“大叻什麽酒店?”
胡老板說:“博物館旁邊的Palace Hotel,建築是法殖民式風格,你說沒什麽名氣吧,倒很受外國人歡迎。我去過一次,酒店的花園景觀搞得确實不錯,而且建築在緩坡上,晚上從酒店餐廳啊房間啊看出去,還能看江濱夜景。阮先生,要是哪天你有空可以去考察,我讓女兒招待你。”
“胡老板有心了。”
胡老板又說:“你別說,不少客人是因為看了電影來越南玩的。就是之前被禁了的那什麽導演……”
工頭一拍手說:“陳英雄!我知道,幾年前那部《三輪車夫》被禁了,主演是香港人。”
“對對,梁朝偉。我女兒迷得不得了,還說要去香港!”胡老板小心瞧了阮決明一眼,說,“阮先生可能對這些不大感興趣……陳英雄在國際還很有名氣,《三輪車夫》得了什麽金獅獎,新片什麽青木瓜又還提名了奧斯卡。”
阮決明随意說:“胡老板對電影很了解?”
胡老板擺手說:“本來麽,娛樂行業回報率也不錯,我正在找這方面的項目。而且,能給小女朋友安排下什麽角色的話,那更是美事。”
阮決明笑笑。胡老板接着說:“對了,剛才那位是?”
“裴家小姐。”
胡老板恍然大悟,“我就覺得講的好像粵語,這麽一聽,我女兒學得簡直不像!”頓了一下說,“是裴老先生的……?”
“侄女。”
有人終于等到能說得上的話題,忙插話說:“不知道你們聽說過‘十五黨’沒有,以前在河內橫行霸道,後來沒影兒了。好多人以為是政府打壓,實際可不是這樣,我聽說啊是‘十五黨’綁架了裴家小姐,被裴家直接一鍋端了。”
他說完這話,覺得氣氛有些沉默,不解道:“你們不知道這事兒?”
在河內做大項目很難不與幫會有瓜葛,在場的人多少知道阮家與裴家關系匪淺,但除了胡老板與工頭,其餘人還不知道阮先生就是阮決明。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阮決明投資這些“正經”項目會盡量隐去萊州阮氏的頭銜,而且阮是大姓,沒人會往萊州阮氏頭上想。
不過這人的确遲鈍,聽見了裴家小姐還沒想到阮先生是萊州阮氏。能與裴家來往的阮氏還能有誰?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了,驚慌地說:“阮先生,不好意思,我……”
阮決明平淡地說:“沒事,我也聽過這個傳聞。”
“這麽說這是假的了?”
阮決明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你說的是很早的事吧?我不太清楚。”
“對對,阮先生這麽年輕,當然不清楚早前的事。”
不多時,一行人回到工地朝街的出入口。時間尚早,沒法兒提議共進午餐,胡老板遺憾地說:“阮先生,你要是想去大叻一定給我打電話。”
阮決明拉開車門進入後座,聞到濃重的煙味,他皺眉揮開霧氣,說:“食了幾支?”
裴辛夷斜倚着靠背,往車窗外撣了撣煙灰,含着笑說:“阮生,你不知車上有多悶,我還是第一次這麽等一個人。”
阮決明抽去她手裏的煙,傾身靠過去,将她整個人籠罩。靠得太近,裴辛夷不自然地別過臉去,輕聲責問:“怎麽?”
手抵在車門扶手上的凹槽邊,他慢慢掐滅煙,而後一下子坐了回去。見她眉間微蹙,有被戲弄了的不快感,他笑說:“你想怎麽?”
裴辛夷盯着他,忽然挑眉,“我以為你還要……”也不說完話。
但這次換阮決明不自在了。絲襪裹着的腳趾壓上皮鞋,挑起褲管,如舞步般輕掃來到腳踝,還要往上。
阮決明一把撈起她的腿,手順着撫過去,上身亦傾過去再次将她籠罩。他捏着她的下巴,冷漠地說:“我沒有坐懷不亂的本事,裴小姐真想這麽主動,還是挑個沒人的時候最好。”
他拍了拍她的臉頰,看向車內後視鏡,吩咐司機出發。
“不解風情。”裴辛夷做作地哼了一聲,雙腿放上座椅別在一邊,毫不顧忌形象。
阮決明拿起座椅上的資料放到前座椅背的座套皮兜裏,“還以為裴小姐是淑女,原來這樣随便。”
“淑女?”裴辛夷似乎覺得很好笑,睨着他說,“小報亂寫啦,把對千金小姐的幻想全堆在我身上。哪有什麽淑女,二太常笑我又沒規矩又傻。”
阮決明垂眸笑了一下,從後視鏡看他就是聽了一個笑話而笑,但裴辛夷知道他是譏笑,笑她沒完沒了的僞裝。
車駛入鬧市街區,阮決明讓司機靠邊停車。
裴辛夷問:“去邊呀?”(去哪呀)
阮決明已推開車門,回頭瞥了她一眼,說:“穿鞋。”
車停泊的地方正對一間咖啡店,門楣是深棕色,玻璃窗上貼着淡黃色黑體英文,窗外固定了一張懸空的窄長木板,還放置了幾把高腳木椅。裝潢風格較為美式。這些故作腔調的美式、法式,反正就不是越南式風格的小店還不太多見。
阮決明拉開其中一把椅子請裴辛夷入座,“想喝乜嘢?”
“我自己去點。”裴辛夷剛說完,就聽見門上鈴铛響了兩聲。
一位着工作圍裙的服務生走來說:“阮先生,今天還是摩氏咖啡嗎?”
“兩杯冰的。”阮決明說着去看裴辛夷,“還要乜嘢?他們的芝士蛋糕也不錯。”
裴辛夷笑了一聲,說:“那要一塊咯。”
等服務生走後,裴辛夷坐上高腳椅,說:“常來?”
“朋友的店,我幫他們的豆子做海外經銷。”阮決明說。
“你搞這麽多項目?”
“能賺錢的就搞咯。”
裴辛夷手托着下颌,看着窗戶裏的景象說:“你想‘轉型’吧?”又轉頭看他,“阮家值得你這麽付出?”
“與阮家無關,是我個人的意思。時代不同了,對不對?”
“等你的酒店落成,我是否有榮幸第一批入住?”裴辛夷随意說。
阮決明停頓片刻,笑說:“好啊。”
不一會兒,侍者送來一塊芝士蛋糕,另一位侍者拿來裝了冰塊的杯子,在杯口上放置裝了咖啡粉的黃銅色過濾壺。他往裏倒滿熱水,蓋上蓋子,再次離開。
咖啡緩緩滴落,淌在冰塊上。裴辛夷低聲說:“阮生,時間不多了。”見對方不語,她接着說,“我求你的事很難辦對吧?”
阮決明頓了一下,說:“乜意思?”
“我唔怕同你攤牌。”裴辛夷只看着滴落的水珠,她讓自己相信他,不願看見他可能有的任何一瞬猶豫。
阮決明笑笑,“攤牌?我以為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是咩?我以為只有自己這樣以為。”裴辛夷以指腹劃玻璃杯表面,像要劃開杯子裏的霧氣,但那是無法觸及的。她說,“我一直在幫良叔做理財投資,昨晚良叔給了我一筆錢,數額不小。他急着轉移這筆錢,你說是誰給的?”
阮決明啞然一笑,“果然。”
“阮生,你現在懂了吧?黃雀之後還有獵-槍。夏姑和良叔聯手了,就等你做掉良姜,好一口吃下全部。”裴辛夷這才看向他。
阮決明輕嘆,“我承認,你求我那件事很難辦。現在落實了猜測,我覺得更難辦了。你看五點鐘方向。”
“還有七點鐘方向。”裴辛夷摘下過濾壺,拿起一塊方糖丢進玻璃杯,看小小水花濺起,笑說,“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阮決明喝了一口咖啡,垂眸說:“裴小姐,看來這次輪到我要你幫忙了。”
“願我們的合作長久。”裴辛夷舉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