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輛黑色奔馳W140 S-Class行駛在跨越維多利亞港的海底隧道裏,大燈照亮前路。車身厚重平穩,邊沿棱角分明,車頭進氣格栅寬大如虎頭,使這輛車得到一個響亮的別名——“虎頭奔”。遠遠看去,車型頗具硬漢氣質,想來車裏坐的不是政府官員、商業大拿就是幫會龍頭。

車窗搖下些許,光溜進縫隙。窗邊的女人微仰起頭,明與暗交錯在她臉上流淌,光映過來的霎那之間,她的眸眼亮極了,仿佛有種攝魄人心的力量。

裴辛夷呼吸夠新鮮空氣,低頭說,“回石澳。”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過來好幾次,出聲說:“六小姐,不回家咩?可是太太在等您,還煲了湯……”

“你把禮物帶回去,就說我有客人,讓念姨早點休息。”

“……好。”

按照往常,六小姐每次出遠門之後會先回家,不管有什麽事都推辭掉。司機覺得有些奇怪,但不好再說什麽。

深夜的石澳半島很安靜,零星光亮從山上綿延而下沒入大浪灣,海浪拍岸,遠遠看不清明,仿若夾雜着膠片顆粒。

室內燈光亮起,裴辛夷坐在玄關入口的臺階上脫高跟鞋,掰過腳心來看,輕薄的蕾絲絲襪下腳心中央那道傷痕結了痂。

還是隐隐作痛。

裴辛夷只是覺得心煩意亂。

到底要不要回家?

點燃一支煙。再點燃一支煙。

裴辛夷走上樓,經過二樓客廳時,沙發旁的座機鈴音響起。她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接聽。

“喂。”她懷着某種期許試探性地說,像演練過無數次。

“六姑?”電話那邊傳來年輕男人的聲音,原來是佺仔。

“是我。”

佺仔沉默了一會兒,說:“六姑,那個……這個……”

裴辛夷捏了捏眉心,“我保證不生氣。”

佺仔吞咽唾沫,緩緩說:“張生的兒子好難搞的,我們只得讓好彩妹回來了——”

“乜嘢?”裴辛夷收住話頭,長呼一口氣,又說,“你們在哪裏?”

“在尖沙咀。”佺仔弱聲弱氣地說。

“哪個酒店?”

“呃,六姑……冇啊,我們,我們……”

裴辛夷蹙眉道:“這個辦法是你想的還是阿崇想的?”

“不不、不是啊,六姑你交代了任務,我們務必完成就……”

“把人帶過來。”

“幾、幾時呀?”

“立刻!”

裴辛夷放下聽筒,卻是松了一口氣。還好今晚有事要辦,她不用逼迫自己回家了。說來奇怪,不過是去了一趟越南,竟連家都不敢回了。

等一等。

這第一批貨還沒從越南那邊發出,張生應該還不知道到底到底是什麽貨,沒察覺中了圈套,阿崇他們何必着急準備對策?

裴辛夷拿起聽筒,撥回方才的號碼。

港島另一端,中環高樓大廈鱗次栉比,窗玻璃上倒映霓虹。

一牆整扇的落地玻璃前擺着長座的淺色沙發,角落的落地燈盞亮着暖黃的光。曾念坐在旁邊的桃色單人沙發裏,手撐着額頭,閉着眼睛,年輕的臉龐在光線下顯得很柔和。

遠處傳來菲傭應門的聲音,曾念擡眼說:“六妹?”

菲傭回答:“太太,是文師傅。”

司機繞過回廊走進客廳,手裏拎着好幾個禮品袋。他為難地說:“太太,六小姐好像有客人。”

“半夜哪來的客人?”曾念嘆了口氣,“我就知道。”

司機提起禮品袋,一一放到茶幾上,“這是六小姐給太太的摩氏咖啡豆、越南花茶。這是給九小姐的公仔熊……”

曾念擺手說:“好了好了,你放下。明早去接她回來,哪有工作比健康還重要的道理。”

“是。”司機颔首,轉身走出去。迎面沖來一道影,幸好他躲閃開來才沒把對方撞到。

曾念聞聲回頭,驚訝地說:“八仔。”

男孩穿着藍色波點的棉質睡衣,濃密的黑發亂糟糟的,顯然剛睡醒。他揩了揩眼睛,軟糯地喚了聲,“文師傅好。”

“小少爺,小心點啦。”司機笑說,同曾念再次颔首,離開了公寓。

“媽咪。”男孩隔着沙發扶手撲進曾念懷裏。

曾念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問:“怎麽醒了?”

“九妹要和我玩拼圖,不讓我睡。”

曾念點着食指說:“哦,好啊,你們兩個小鬼,十點就騙Maria說睡了,你看看幾點了?”

“媽咪呀,你不知菀菀好讨厭,說要等六姊,自己又不敢打電話。”男孩半蹲下來,嘟嚷說,“六姐幾時回來?”

曾念一頓,笑說:“你很想她?”

“冇啊……嗯,有一點咯。可是菀菀比我更想六姊!”

“好啦,我們上去睡覺,等睡醒了六姊就回來了。”

“Maria!”曾念喚菲傭去煮一壺牛奶,自己先領小孩進卧室。

“去哪裏啊?”忽然響起一句國語。

周珏擡起小腿,伸手拉了一下高跟鞋松垮的後跟帶,順勢一巴掌拍在旁人的後腦勺上,“收聲啦你!也不看看幾點鐘,不要大聲喧嘩。”

“對不起,對不起。”小張搓了搓手,不敢吱聲了。

周崇走在前,先去門口按鈴。“嘀”一長聲,橫鑲着淺棕色木板的雙開大門自動打開。

周珏與佺仔拽着小張走進去。

回廊是半封閉式的,頂上罩着拱形的遮雨棚,再轉角上臺階,兩側是郁郁蔥蔥的熱帶植被,在小盞的路燈映照下,龜背竹扇葉的影子投射到建築鉛灰的牆上,猶如鬼影。有幾盞許是短路,忽明忽暗,使得原就昏暗的小徑更顯古怪。

小張對陌生的環境害怕極了,忍不住出聲說:“大哥大姐……”

周珏橫眉看過去,“乜嘢?”

小張笑了一下,更像是欲哭無淚,他說:“你們這住的是豪宅啊,不至于要綁架我吧。”

佺仔舉起比拳頭還大夾鉗,故意發出陰測測的笑聲,“這是專門用來停屍的兇宅!”

小張一聽,險些跌倒。周珏拉住他,一邊笑一邊說:“哨牙佺,不怕你玩得開心,六姑還等着訓我們。”

“是咯。”佺仔拉聳着頭,不再玩笑。

臺階之上是一片修葺整齊的草坪,一棟白色建築物矗立在六七步石板路之外。

門敞開着,燈光亦明亮。周崇換了室內鞋,示意佺仔讓小張換拖鞋。

佺仔來過幾次,但每次都在門外等候,這還是第一次進來,難免四下張望,沒有注意到周崇的眼神直接就跨上玄關臺階了。

“哎!”周珏眼疾手快地攔住他,小聲說,“脫鞋,六姑愛幹淨。”

小張兩手都被人拽着,只得用鞋跟蹭鞋跟來脫下他珍惜得不得了的限量版球鞋。他穿着印花體恤與時下流行的闊腿牛仔褲,頭上抹了啫喱摩絲,發梢一縷一縷往上斜。

他還只是個追逐流行事物的小孩。鐘愛電影沒錯,但電影于他來說或許只是流行事物的一部分。

聽見玄關處的聲響,裴辛夷收回視線,往一樽方形玻璃煙缸裏撣了撣煙灰,三兩步從壁龛邊走到屏風前。

幾人把小張拖拉過來,周珏與佺仔互相看了看,以小動作請對方先說。

裴辛夷看他們“表演”了一會兒,淡漠道:“阿崇,你過來。”

周崇看着她指尖星火,慢吞吞走過去。

“近一點。”

周崇又上前一步,裴辛夷把他肩膀按下來,手裏捏着的煙頭就懸在他額前一寸。

周珏驚聲說:“六姑!”

裴辛夷擡眸看了她一眼,冷聲說:“話很多?”

周崇神色一凜,側目示意周珏收聲。

裴辛夷在他面前抖了抖煙灰,眯起眼睛,說:“張生兩天前就把汝瓷退回來了,你想瞞我多久?”

周崇回頭去看佺仔,眉宇間是說不出的氣惱。佺仔搖頭,低聲說:“崇哥,我真的冇講啊,是六姑猜到了。”

周崇再次看裴辛夷,發出沙啞的咿咿啊唔之音。

裴辛夷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說:“喔,你不想瞞我,那你說一說,我走之前事情分明談妥,點解我走之後張生想解約?”

周崇靜默片刻,比手語說:“還在調查,我不想你擔憂,所以才沒講。反正遲早要動這位小張公子,不過是提前了一些……”

裴辛夷後退了些許,深吸一口煙,說:“好啊,你們都出師了,該教導我什麽對什麽錯。這麽有本事,你當事頭(老板)咯,每月給我發薪水。”

佺仔不忍看大哥受委屈,硬着頭皮說:“六姑,真的不能怪崇哥,張生不知道在哪裏打聽到了灣仔塑膠祥的事……”

周珏一時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問:“不是裴五找六姑要貨船的事咩,點解又是塑膠祥,關他乜事?”

“你忘了,清明節裴五找塑膠祥借船走一批熊膽,船一進大嶼山海域就被督查攔截。塑膠祥坐監,家破人亡,他的女兒天天在灣仔街頭乞讨,挂個牌子到處說是六姑陷害。”

“啊。”周珏似乎這才明了,瞄了裴辛夷一眼,又說,“家破人亡?他們一家分明是罪有應得!塑膠祥的老婆是六姑大哥的奶媽,托大太的福,塑膠祥那破爛鋪頭才變成了公司。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恩将仇報,塑膠祥講讓女兒學護工是為了報恩,求六姑讓女兒進療養院工作,結果是替二太做事啊!那八婆想利用護工殺了六姑的阿姊!

“六姑知道這件事,當然想除掉塑膠祥,這樣就等于除掉二太的耳目,讓他坐監已經是便宜了他。

“還有啊,裴五因為和這件事不清不楚,被公司內部停職調查,不能用公司的航線,之後只能事事仰仗六姑,這次還靠六姑去拿貨。

“做一件事等于做三件事,誰有這個本事?我們還有得學!”

裴辛夷乜了周珏一眼,“唱戲唱夠了?”

周珏露出一個讨好式的嬉笑,轉頭說:“佺仔,你是說張生知道這件事了?”

佺仔悶悶點頭,“是啊。”

周珏誇張地捂了捂嘴,說:“知道六姑的秘密……這人豈不是半截都埋土了?”

小張再是一頭霧水地來,聽到此處也知一二了,當即腿一軟,跌跪在地。

周珏這才注意到他似的,“呀”了一聲,懊惱地說:“完了完了,小張公子聽到更多內幕,這該點算?”(怎麽辦)

“只有死咯。”裴辛夷笑笑,拉開屏風一扇。

光亮得以照進,露出玻璃箱一角,箱子放置在大理石桌臺上,足有半人高,仿生态的繁茂枝葉間,隐約可見發紅的墨皮盤蜷。

裴辛夷拽起小張的衣領,一把将他推過去。他踉跄一步跌跪在地,欲站起來,後腦勺卻被按住,半邊臉頰緊緊貼在玻璃上。

箱子裏忽地一閃,小張對上線狀的眼瞳,粉白的分叉的舌頭吐出——是一條巨蟒,成年的南部白唇蟒。

他大叫出聲,手在地板上胡亂撲騰,可只挪了毫厘,顴骨咯在恒溫的玻璃箱上,令人惶惶,顧不上微弱的疼痛。

裴辛夷彎下腰去,溫柔地看着巨蟒,“阿魏,餓不餓?”

巨蟒迅速貼近玻璃箱,溫順地垂下頭。

小張雙手來回揉搓,不住地說:“求求你。”

裴辛夷松了手,睨着他說:“你講你死呢,還是你阿爸死比較合算?”

小張猛地搖頭,艱難地趴跪着轉過身來。

蕾絲包裹的腳趾碾上他的手指,那朱紅的甲油猶如罂粟,從指關節侵入蔓延至他全身。

“既然你這麽怕死,我給你其他選擇,你給你阿爸打個電話怎麽樣?”

小張不敢擡頭,卻聽她的語調含有笑意,教人更膽寒。

他字不成句地說:“你們想要什麽,我爸、我爸有的是錢!他可以給你們好多錢!不要殺我!”

“很遺憾,我這人最不喜歡錢,我只需要你阿爸乖乖跟我合作。”

“我……”小張擡起頭來,迷朦之中,女人的臉龐好似與巨蟒的臉重合了,绮麗卻可怖。他泣不成聲地說,“電話、電話,我立馬打。”

佺仔用螺絲刀壓住小張的後脖頸,使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壁龛裏的橫板上。

聽筒裏一直傳出嘟聲,快要自動斷線的時候,電話撥通了。

“誰啊?”接電話的是位女人,聽聲音很年輕,呼吸不勻,還含着喘息。

小張愣住了,說:“你是誰?”

女人意識到什麽,似乎捂住聽筒小聲咕哝了幾句。過了會兒,商人接起電話,“兒子,爸爸忙着呢,陪領導喝酒,走不開。你早點睡……對了,看我這記性,你在香港?兒子,玩得開不開心啊?”

小張哽咽道:“爸,我不好。”

“我說讓你去國外玩吧,你說中了什麽游戲獎券,要去找什麽電影裏的城市……爸爸不說你,不高興就回來,啊。”

“爸!我快死了,你救救……”小張泣不成聲地說,“爸,救救我啊!”

周瑛搶走聽筒,用不太熟悉地國語說:“張生你好,這裏是石澳半島六號別墅,拿上私人印章,搭最早一班飛機。最遲早上六點,過時不候。對了,報警的後果很慘。”

通話結束,小張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上忽然被刺了一針,“這是……”

他一下子癱倒在地,視線變得恍惚,不停地轉啊轉。

佺仔悠悠地說:“真可憐。”

周珏冷哼一聲,“像這種出事了還可以找爸爸的人又什麽可憐?爛蟲!”

裴辛夷把廢棄的針管遞給周崇,冷然道:“戲演得不錯。”

周崇用手帕包好針管放進內差,比手語說:“我錯了,不該隐瞞不報,只是以為……”

“以為你們可以解決?幸好這次不是難收拾地局面——”

周珏笑嘻嘻地說:“我知,一步錯步步錯,我們要小心。”

裴辛夷笑笑,“贏了幾多?”

“濕濕碎啦(小意思),對六姑來說只是零頭。”周珏鼓了鼓腮,這才展現出二十歲女孩模樣。[15]

“笨啊。”裴辛夷點了點她的額頭,又去點佺仔與阿崇的額頭,“虧你們想出仙人跳這種爛招數。”

“是咯,還不如直接綁架!”周珏佯裝委屈地說,“我差點就和細蚊仔上床,六姑,你要替我狠狠罵他們一頓。”

“你的賬我慢慢跟你算。”裴辛夷睨她一眼,無奈地嘆氣。

七年前,裴辛夷參與懷安船務公司組織的志願者活動,在母親一手興辦的福利院遇見周氏兄妹。他們不是福利院裏的小孩,而是偷溜進福利院食堂偷吃的小賊。

裴辛夷對福利院寄托了情感,旮旯角落都用心留意,檢查後廚的時候把兄妹二人逮個正着。一開始想送他們去警署,半路上卻把他們帶去了茶餐廳,她想起了請自己吃一碗米粉的少年。一點點善意或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彼時周珏十三歲,周崇十六歲。裴辛夷不過才二十歲,卻自稱“六姑”。她收養了他們,沒有過戶登記,卻如親姑姑那般待他們,方方面面從未虧待過。

周崇學金融又練拳擊,周珏學法律還拜師學偏門,從十三歲至今鮮少有閑下來的一秒鐘,他們亦沒有怨過一次。

裴辛夷曾問:“人生軌跡徹底改變,恨不恨,悔不悔?”

周珏說:“點解恨,點解又悔,若不是六姑我早就凍死街頭啦!”

周崇反問:“六姑,你問恨不恨、悔不悔,其實是想問誰?”又答,“如果是我,我覺得值得。”

二人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天比一天令人滿意。

尤其是周珏,像極了那個不允許被存在的少女。

“六姑,你這樣看得我心慌,有帳不如現在就算?”周珏摸了摸臉頰,睜着大眼睛說。

裴辛夷笑了一下,“好啊,‘得得地’車鑰匙上交。”

“唯獨車鑰匙不行!這是你送給我的十八歲生辰禮物诶……”

五點三刻,客人上門。

客廳的燈滅了,痕跡被清理幹淨,屏風安靜擺在那兒,只能借玄關的光看見上面的描金,甚至看不分明。

周崇檢查了商人身上沒有錄音或竊聽設備,指引他上樓,還是一周前那間寬敞的會客室。

裴辛夷坐在沙發裏,臺燈亮度适中的光在她細膩的皮膚上鍍了一層黃油,似乎還能聞到別的奶香,摻雜一點可可的氣味。

商人站在門邊,注意到了茶幾上的香薰蠟燭。他胡亂地擦了擦額角、下颌與脖頸交界處的汗,急忙說:“我兒子在哪?”

這句話他從樓下說到樓上,不厭其煩。

“好着呢。”裴辛夷心情很好,還講了一句國語。

商人忽然升起一股義無反顧之感,握拳說:“我要見人!”

“阿崇。”裴辛夷朗聲道。

周崇拖拽着小張從會客廳內部的窄門走進來,小張步履虛浮,看上去昏昏沉沉。

“兒子!”商人疾步上前,被周崇攔住了。

裴辛夷笑說:“張生,坐。”

商人是笑不出的,卻陪着苦笑,不得已坐下說:“裴老板,我不是有意毀約,實在是……如果是熊膽這些東西,我不敢幫你走啊。你知道,船是運輸公司的,要是查下來,以後誰該敢替我運貨?”

“熊膽?”裴辛夷作出吃驚的樣子,“誰讓你走私熊膽?”

商人躊躇片刻,說:“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前不久香港有位做塑膠生意的老板被查到走私熊膽,公訴三個月案子就結了,他被判十幾年,老婆也因為共犯判了刑。外頭的人都說,都說是你做的?”

裴辛夷疑惑道:“我做的?小報開始胡編這些假新聞了嗎?”

“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我也不怕你知道,拿到汝瓷之後,我收到了一份資料,這份資料我可沒洩露出去!資料上寫着,裴老板……和走私案有密切關系。”

“我以為張生這樣的厲害生意人,是不會被這些假招式迷惑的。”

“這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們這樣的行當,很容易招惹是非。那份資料是真的,發給你資料的人怎麽不直接遞給公署?而且,真有這樣的事,街坊肯定會有傳言,那麽小報不會登?裴家不算名門,但家裏的人多多少少每年都會上一些排行榜,媒體很樂意關注。”

“這麽說,你要走的貨真的是工藝品?”

裴辛夷翹起腿,雙手交疊放到腿上,玩起唇角說:“張生,你不明白狀況,現在不是都得是了。”

商人張了張嘴,看向蜷縮着坐在地上的兒子,忽然拍桌起身,指來指去地說:“你們這麽做,公然藐視法律!還——”

“張生,放松點啦。”裴辛夷把座椅上的文件袋丢到茶幾上,一陣風過,香薰蠟燭的燭火忽閃了兩下。“要講法治,人人都不清白,不如你先看下自己的罪?”

商人斜睨着那文件一會兒,緩緩伸手去翻開。文件裏有照片,有彙款單複印件,還有一盤錄音帶。他強撐着意志,說:“我不知道這些是什麽?”

“是咩?可是我知道,這些是你賄賂當地官員,和官員一起賭博、嫖娼的證據。”

“你以為這點東西就能威脅得了我嗎?”

裴辛夷輕笑一聲,“不是能不能,是想不想。張生,我阿媽姓李,是誰的孫女想必你有耳聞,你去查一查家譜,看看我阿媽的姨夫是誰,你或許聽說過這個名字。”

融化的蠟油沿着小山般的弧度落下去,一個将軍的名字輕輕響起。

“你冇幾多價值,你背後那些貪官才有價值,這些資料我可以直接遞到北京去,他們會不會有事我不敢肯定,但你肯定有事,你害他們風評被害,以後還會有誰同你吃酒劃拳,你的廠要不要做了?”

商人懵了,良久,難以置信地說:“我幫你走私就沒事?”

“你放心,有專門的人做這些事,只要船到深圳,萬事大吉。”

“沒有天理,沒有天理,你們不可理喻!”

“冇錯,過去我以為我的主,萬能的耶和華就是理,結果發現,這世界啊,原本就是一個垃圾廠,沒有誰會來光顧的,主也不會看一眼。”

裴辛夷站起來,展露完美笑容,“簽字咯,一式兩份。”

商人尚存理智,說:“你先把我兒子放了。”

“他似乎很喜歡這裏,讓他多玩一陣啦,第一批貨到了之後,我再送他回去。”

“你、你……!”

“小孩總是管不住嘴,張生,我這是保護他,你要理解。”

許久之後,會客室靜了下來。

裴辛夷吸了許多支煙,走去客廳,拿起聽筒,撥出一個才熟悉不久的陌生號碼。

默念着,默念着,直到電話撥通,她說:“阮生。”

電話那邊靜默兩秒,傳來低沉的男聲,“這麽多年,舍得打電話給我了?”

裴辛夷刻意地發出笑聲,“是啊,我想你了。”

電話那邊又靜默了兩秒。

“嗯,我也是。”

停頓,淺淺一笑,然後他說:“想了才一會兒,我感覺像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15]濕濕碎:小問題、小意思。常被錯寫為“灑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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