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你愛的,從始至終都是她,有她,才有你不死狴犴的萬載長存。”薰兒從暮霭沉沉的灌木叢後走出來,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我現在才明白你那天說的話,無法抛棄責任,指的就是螭吻對嗎?可惜啊,睚眦也喜歡螭吻,愛到癫狂。你不想看到兄弟阋牆,所以委屈自己,而你選擇跟我在一起,不過是因為初識那天,我穿了她最愛的紫色,對嗎?真可笑,我離薰兒居然成了別人的替代品和遁逃的工具。”

“你都知道了?”

鹙眼中露出驚詫,薰兒卻只是笑:“鹙,你還記得這裏嗎,相比楓葉谷,我們呆在這裏的時間更長。成婚以來,你每日都帶我來這裏,我看你捕魚,你聽我岸邊輕唱,我們一起相擁靠在這岩石上看日出日落,還有迷霧森林裏那頭尚未足月的獨角獸四不相,是我們一起替它接生的。我們叫它阿四,把它當作自己的孩子,雖然它一出生母親就死去了,但它還有我們做它的爹娘……鹙,我們在這裏度過的快樂日子,你可還記得嗎?”

“我記得。”

“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來過千變山無數次,卻從來不曾橫渡這湖海?”

鹙皺眉:“薰兒,夠了。”

薰兒苦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湖海過後所環的三面群山就是千變山,穿過那裏的幻影結界,淌過一條泉水涓細的忘溪,便可直達神元殿腹地!你知道我為什麽每次都拉着你繞路穿過竹林結界再回去楓葉谷嗎?鹙,其實我知道,翻過幻影結界才是最簡便的法子。忘溪橫亘在千變山的出口,一端連接忘溪谷通往神元殿腹地,一端,則連接楓葉谷通往神元殿外門,我們若是從千變山回家,至少可以縮短一半路程,可是我不願意,不願意看見忘溪的另一端!”

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離薰兒你住嘴……”

薰兒完全沒有停住的打算,這種程度的剖析和諷刺算什麽呢?她冷冷地笑:“忘溪谷,是進入神元殿的最後一道防線,那裏是你們常常相約的地方,對嗎?呵呵,同楓葉谷毗鄰的忘溪谷,那個你和別的女人海誓山盟的地方,居然和我們的家只隔了一汪醉湖而已!醉湖啊醉湖,我命名的醉湖,到底迷醉了誰呢?不死狴犴,我本該尊稱你一聲護法,可是你這樣的忠心和不顧一切,究竟是為公還是為私?”

“離薰兒!”

他似乎被刺中了某條不能觸碰的弦,暴怒地揚起了手掌,響亮地掴在薰兒臉上,頓時如大火燎原,灼傷了他的手掌,也焚盡了他的生命。他的手停在半空,離澤早已撲過來将薰兒護在了身後,怒目相視。

未等他們開口,薰兒已經推開了離澤,無所謂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跡,竟還是那樣冷冷的笑:“我哥哥拼盡十年功力給她灌注的真氣足以讓她等到我回來一命換一命,可是,她沒有機會了。狴犴,我會讓你知道,你的狠心究竟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她仿佛換了一個人,嘴角噙着冷笑,仿佛失掉的不僅僅只是天真純良,又仿佛只剩下陰狠。鹙打了一個冷顫,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薰兒,那是你的使命。”

“哪怕是天下覆滅又怎樣?我不在乎,你大可以現在殺了我,一屍兩命,算是給你的螭吻抵命了。”

薰兒轉身就要走,鹙揪緊了心,一掌打出去。薰兒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嘴中的血再也掩不住,濺落在地上形成雜亂無章的墨畫,慢慢暈染開來。

鹙慌了神,他從未想過要她死,他只是害怕,害怕一旦失了這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她了,竟鬼事神差地一掌打在她的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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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澤撲過來抱住薰兒對他吼:“她冒着生命危險,只是為了提醒你小心內鬼,你卻非要置她于死地。狴犴,你縱是千秋萬載不死不滅,但你記住,你是用了最珍貴的一切換回了這萬世的寂寞!”

鹙的大腦頃刻混沌一片,隐約間他看見倒下去的薰兒對他笑着流淚,她說:“原來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鹙,若是有來生,我不願再遇見你……”

離別與背叛的愛,太沉重了,她寧願,寧願從來不曾擁有過。不,她從來都沒有擁有過,那個喚作鹙的男人,那個給了她一個家的丈夫,不過是南柯一夢,鏡花水月而已。

徹骨寒涼,夢碎了,她,也該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諸位看官們的評價,我想大家可能有幾個誤區,在此澄清一下:第一,薰兒是帝女之女,要以半仙的身份歷劫,所以作為離薰兒的時候她才是半仙,靈力來自離家父母的生命獻祭;第二,文題是《千年執念》,而簡介裏說的是飛魚三生羁絆,所以女主遇上男主的那一世才是第一世,即離薰兒是第一世,離珈瑜是第二世。全文的重點就在第二世,不過會與第一世相互呼應的,至于第三世嘛,呵呵,不能劇透哦。小魚兒飛快游走,求收藏,快來撈魚吧……

☆、滅門

一千年後,京都,秋水山莊。

她是坐着的,所以溪水只沒過她的半腰,那樣徹骨的寒,她慢慢蜷起身體抱成一團,手腳都失去了知覺。她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周圍是看不清的迷蒙世界,只有流過身體的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宛若蜿蜒的小蛇,嘶嘶吐着信子,然後猛地穿透她的身體。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剜掉了大半的心,只留下一小部分殘缺汩汩淌着血,又像是空掉了整顆心,撫上去不覺得少了什麽,只是空落落的。

頭頂滴下一滴水在她臉頰上,像是眼淚,等她伸手去摸時已經不見了。臉頰像貼在什麽上,她把手湊過去,仿佛能觸到一個溫熱的胸膛,心髒咚咚的跳躍聲順着指尖穿過來,讓她慢慢放下心來。

那個懷抱緊了緊,傳來隐隐約約的聲音:“薰兒……別怕……”

是誰?誰在說話?

她看不見,瞪大了眼睛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水流锲而不舍地流過她的身體,日複一日,水滴石穿,磨蝕掉她的身軀,慢慢的,慢慢的,剩下嬰孩一般的大小,一切都虛幻的像是夢境一般。

忽的夢境轉換,晦暗的岩洞一下子光亮的晃眼睛,她定了定睛,人竟已身在京都大街的街角,晃眼的,乃是遍地皚皚白雪。那一年的寒冬臘月,雪花像鵝毛一樣飄了整整三天三夜,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只有她,不過三歲的樣子,短胳膊短腿,小小的身軀蜷縮在屋檐下,一動都不敢動。

地上的積雪厚厚的,一個三歲的孩子,在上面踩上一腳,半個身子都得湮沒進去,而一個六歲的孩子,在那積雪上也不過能夠勉強前行而已。

她凍的奄奄一息,忽然有溫熱的指腹戳了戳她的臉頰。她沒有睜眼睛,實在是太冷了,她不願意浪費一絲一毫的能夠延長生命的熱量。

那指腹不死心,便又戳了戳,锲而不舍一般。

她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肉球半蹲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往上看清,肉球的下颚、唇角、鼻尖、眼睛……原來是個小胖子,還是個富貴的小胖子,衣着飾品處處彰顯高貴。

小胖子完全蹲下來,與蜷在角落的她差不多等高,笑呵呵的又戳了戳她的臉:“小乞丐,你為什麽睡在這裏啊,不冷嗎?”

冷,當然冷,她扯了扯身上單薄的單衣,對比小胖子的棉衣大氅,更是冷甚幾分。不過最讓她不舒服的卻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他的稱呼。

她惡狠狠地瞪着他:“我不是小乞丐!”

小胖子還是呵呵笑:“小乞丐,我帶你回家好不好?我有一個親哥哥,還有一個非親姐姐,我是優秀的哥哥、有價值的姐姐的沒用弟弟,可是我沒有妹妹,你當我妹妹好不好?”

“你為什麽想要一個妹妹?”

小胖子咧着嘴巴笑,露出幾個掉了牙齒的黑洞:“我會好好疼她啊,讓她知道,這個世上我最疼她最愛她,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歡她,都不需要她,也有我會一直陪着她,一直需要她的陪伴。”

小胖子沖她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她猶豫了一下,瘦削的手剛要伸出去,這時候有震天的聲響猛地沖撞她的耳膜,她的手便又縮了回去,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胖子被一個大胖子拉了起來:“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麽又亂跑啊?京都不比洛陽,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海叔可怎麽擔待的起啊?快些跟海叔回去,瞧這冰天雪地的,你不是最怕冷了嗎,咱們快些回去,離莊主已經叫人備好了午膳,咱們是客,不好叫人家等……”

巴拉巴拉一堆話,小胖子離她越來越遠,各種不高興,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掙了大胖子的手又折回她跟前,氣喘籲籲:“小乞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真的不是小乞丐!

她生氣的皺眉:“我不要。”

小胖子委屈:“為什麽?你沒有爹娘沒有家對不對,為什麽不要跟我回家?我要你啊,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啊?”

“不好!”她堅決,“沒人要的不是我,你才沒有人要。沒有人喜歡你,沒有人需要你,所以你要找一個人喜歡你需要你,你只是想我當你的傀儡娃娃,所以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不要你!”

小胖子擰眉,直喘粗氣,仿佛難以置信。他竟是揣了這樣卑微的心思嗎,還居然就這樣,三言兩語間便被人看穿了心事?他不相信,不能相信,于是狠狠推了她一把:“你不跟我走,小乞丐,你會後悔的!是我不要你,小乞丐,是我不要你!”

然後邁着同樣短小的腿,踩着厚厚的積雪,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回大胖子身邊,牽起大胖子的手,還回頭狠狠剜了她一眼,仿佛在跟她大吼:“是我不要你,沒有人要你!”

是呀,沒有人要她,她沒有爹娘,沒有家,連記憶都沒有。為什麽她會在這裏呢,還有,她是誰呢?

真的好冷啊,她又閉上眼睛,昏昏欲睡,只是冷的睡不着。

鵝毛大雪還在下,落在她身上,臉上,慢慢的,她冷的沒了知覺,瀕死一般,卻又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大概真的是夢吧,她覺得有人在握她的手指,寬闊的大手包着她的,暖意一點一點讓她的感官清晰起來。

她睜開眼,原來自己在亭子裏睡着了,爹正在幫她搓手。

“爹。”

“你這孩子,怎麽不回房休息?仔細着涼!”

“我沒事。”她淺淺笑着,“珊珊呢?”

“在你母親那兒。”

“她……”

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離雲飛知道她想說什麽,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耳朵:“爹要出門一趟,或許要很久。”

她問道:“爹是要去尋江湖百曉生嚴博焘?”

離雲飛道:“嚴家幾乎被滅門,嚴博焘現如今又下落不明,嚴夫人飛鴿傳書求救于我,将兩個孩子的安危交付,我身為武林盟主,斷不能坐視不理。”

嚴博焘是少林俗家弟子,師承少林方丈,功夫高低自是不言而喻,因承襲祖業的通天樓又被譽為江湖百曉生,號稱無事不曉。他的妻子西門星是西門舵舵主西門缺唯一的妹妹,就是這樣的身份地位,也敵不過千葉宮的侵襲,一夜之間死傷滿門,一場大火燃過,遍地玄焦。通天樓數百年根基,如今只剩了帶着兒子逃出來的西門星母子三人和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嚴博焘。

離家是江湖四大家族之首,一莊二堡三舵四門的第一位,其他三大家族分別是嶺北的上官堡、嶺南的西門舵和洛陽的葉門。自離家的先祖離殇創了秋水山莊之後,武林衆豪傑世世代代都以離家為尊,迄今近千年,秋水山莊的莊主代代被尊為武林的盟主。

站在高處看低處的景便覺得渺小如沙礫,她或許就是這樣,堂堂離家的大小姐,站峰頂太高,只看得到與她比肩的,從來都不會懼怕任何人任何事,除了千葉宮。

那是個處于暗中的殺手組織,甚至沒人知其在哪,以秋水山莊的實力也沒有把握可以與之抗衡,所以她怕,緊緊拉着離雲飛的手不肯放:“嚴博焘為何會開罪千葉宮我們尚且不知,您若是去了,就擺明是跟千葉宮作對。爹,別去,他們即使不和,也始終是一家人,西門舵都不肯出手援助,我們又何必要趟這渾水,平白惹上千葉宮?”

“豈可如此?”離雲飛憤然,“嚴博焘即使罪大惡極也罪不及妻兒,千葉宮在一夜之間屠戮嚴家上下數十餘口,孰是孰非你我心中明白。我離家是武林之首,處事待人自要當得起世人的表率,怎可因對手強大就見死不救。我若是對此次求救置之不理,那與殘殺無辜之人又有何不同?更何況,你大伯生前視嚴博焘為平生摯友,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去。”

“可是……”

離雲飛打斷她:“別再說了,我意已決!”

爹已經決定了,她又能怎麽樣?總不能敲暈了她爹将其關起來,再者,就算她敢這樣做,也沒本事偷襲得了,以爹的武功,這世上大概沒有幾人夠資格當他的對手。

她勸說自己放下心來,總歸是要相信爹的,這些年,要不是有爹在,哪有今日的她?

“那好吧,您萬事小心,我會好生照看家裏。”

“這才是爹的好女兒。”離雲飛笑了笑,又道,“還有一事。葉門昨日派人送了帖子來,十日後珊珊的生辰,葉逍屬意在當天敲定他獨子葉一勳和珊珊的親事,他們父子,後天就會到。”

“後天?後天可是大伯的死忌,就不能推遲一日嗎?我要籌備祭奠,不會有心思招呼任何人的。”

離雲飛嘆了一口氣:“爹知道,你大伯生前最疼愛的就是你,每年無論生祭死忌你都盡心籌備,不過你大伯性情爽利不拘小節,祭奠事宜,從簡便好。人已經走了四年了,你也該放下了。”

放下,如何能夠放下?她不敢,不敢放下不敢遺忘。

神明有靈,人在做,天在看,見死不救,她害怕,害怕償命。

到底還是笑着點了點頭:“好,爹,葉門的人,我會好生招呼。你放心,珊珊未來的夫家,我不會怠慢的。”

離雲飛滿意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爹就知道,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

她笑。

失望,怎敢?難道不怕,再次流落街頭嗎?

作者有話要說:

☆、祭奠

淅瀝小雨下了一夜,到清晨總算停了。她在翰軒苑忙碌一宿未眠,趁着雨停信步走走,天空湛藍的透出亮色,雨後的天氣,果然要比一直的晴朗更加讓人心曠神怡。深吸一口氣,空氣冷冽更甚,舊歷說的一場秋雨一場寒,看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不知不覺走到飛絮園,園子裏的花早就已經花開花落幾番晴,如今敗的七七八八,枯枝敗葉滿地,唯有中心那一片不知名的小小花圃,無花無葉,自然也就不顯敗像。

中心的花圃,自她記事起就沒有開過花,甚至不曾長出什麽東西來。

她早就想刨開這片土地看看了,只是離雲飛不準,也不允許她荒廢這裏,按時每天澆水施肥。

因為秋雨連綿數天,她已經很久沒有給這片土地澆過水了,幹脆懶起來,連肥都不施了。卷起長長寬寬的裙擺蹲在一旁,看露珠遺留在簇密的菊花花瓣裏,一滴裹着一滴,然後花瓣承受不住重力歪着腦袋将水珠傾出一些。

現在這個時節,大概也就只剩此花一枝獨秀了。沒得挑,便不挑,仔細撿了幾枝沒有殘敗的,白的,黃的,緊緊握在手裏。

身邊早就有個小東西在蠢蠢欲動了,她不動聲色,繼續保持呆愣的狀态等着對方的靠近。

“姐姐你又偷懶!”

奶娃子的聲音随着腳尖落地的輕響一同傳進耳裏,更顯俏皮可愛。

她側身把貼在自己後背做鬼臉的小不點拉到跟前,掏出絲絹擦拭她因偷吃而弄髒的小嘴:“離珈珊,又偷吃紫嫣給母親做的芙蓉糕了吧,看母親知道了不罰你抄書。”

離珈珊才不怕她呢,撅着沒擦幹淨的小嘴在她臉頰上狠狠親了一下:“姐姐,姐姐,珊珊賄賂你,你不能告訴娘親哦!”

她笑着,摸着珊珊的小腦袋點點頭。

珊珊才四歲,頭發稀稀落落地長着,有些發黃,但很柔順,摸上去像在摸上好的雲錦。

她笑了笑:“但你不能再吃了,可還記得尋大夫說過的話?”

珊珊如搗蒜般點着頭:“記得記得的,尋大夫說珊珊不能吃甜的,會蛀牙的,蛀了牙以後會有小蟲子咬,疼的!”

人小鬼大,記得倒清楚:“鬼靈精,淨學崖叔的貪吃,肥嘟嘟的又胖了一圈,看等爹回來了不罰你禁閉。”

珊珊昂起頭看着她,一臉的迷茫:“爹不是才回來嗎,又去了哪裏呀?”

“爹有正經事要做,昨日出去了。”

“可是,可是……”珊珊舉起兩根食指對戳,一臉的委屈,“他明明答應了要陪珊珊過生日的。”

“還有九日才是你的生日,爹會趕回來的。”

“真的嗎?”

真的嗎?

何止是珊珊,就是她,也是滿心的疑慮。

這件事,比離雲飛以往處理過的任何一件都要危險,只用十天,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

應該可以吧,她安慰自己,畢竟,自己還是做了防備的。

她笑道:“真的,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乖,跟姐姐去祠堂好不好,咱們去看大伯。”

珊珊摸着自己的小額頭,皺眉問她:“又要磕頭嗎?”

“嗯。”

自然是要的,不過這一次不能用力了,磕破了腦袋,她拿什麽臉面去招待遠方來客?

祠堂位置較偏,且不大,小小的一間屋子,很容易就被人遺忘了,她才多久沒來,門口竟已堆了厚厚一層塵屑,真是缺少生氣。

推門進去,晦暗的光線下沒想到居然還立着兩個身形,一男一女,一白一藍。

白是雲彩的純淨,飄渺無暇,身姿高拔偉岸堪比神砥;藍則是深海的湛藍,幽深渺遠,風姿綽約宛若深海的人魚皇後。他們轉過身來,面容更是絕世傾城。

珊珊興奮的掙脫了她的手,奔到那女子的懷裏,甜甜叫了一聲:“娘親!”

這女子便是珊珊的生母,離雲飛的妻子歐陽飄絮,而她身旁的男子,是她的長兄,歐陽信。歐陽飄絮還有一位兄長,歐陽韻律,每每跟在哥哥妹妹身邊,話都很少,可是眼神,他的眼神,總是讓人覺得不安,此時不在,倒讓她少了幾分壓迫感。

歐陽飄絮十指青蔥一般纖細修長,撫在珊珊臉頰上,更顯得珊珊肥的像個肉球:“哎呦,我的乖女兒,怎麽這麽黏娘親呀,不是剛離開娘親的懷抱嗎?”

珊珊在柔軟的懷抱裏蹭來蹭去:“就黏就黏!”

“可是娘親要和信舅回東瀛省親了呀,你也跟着嗎?”

“今天就去嗎?”珊珊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娘親娘親我也要去!”

歐陽飄絮攬着女兒,仿佛無奈一般:“好好好,帶你去帶你去,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珊珊呵呵笑起來,歐陽信亦笑意盎然,撫了撫珊珊的發旋兒:“這孩子的脾氣秉性,尤其是模樣,和你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哥哥,我小時候也這麽胖嗎?”

歐陽飄絮捏了捏珊珊肥嘟嘟的嬰兒肥,不自覺笑起來,頃刻笑靥如花,真真是像極了離雲飛書房畫卷中所藏的畫中人。她曾偷看過那幅畫,落款筱絮,并不是飄絮,而這二人的面孔,竟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人比畫更美,難怪江湖人美譽,秋水山莊二少夫人,是京都第一美人。

沒錯,是京都第一,卻不是,天下第一。

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人生百态,各有優劣,以通天樓天下第一排名榜來看,固定不變的前六位,最值得提上一提。

第六位,是被譽為天下第一鑄劍名師的隐彥,他鑄造的劍,能夠通靈活氣,所有削鐵如泥的寶劍在其面前,都不過凡品而已。他有一件成名之作,喚作血吟,乃一把嗜血的魔劍,曾引起全武林的恐慌,不過已消失多年。

第五位,是名不見經傳的天下第一神偷,無人聽過其姓名,亦無人見過其相貌,甚至無人知其是男是女,但只要是其想要偷的東西,就從來沒有偷不到的,而所有被偷的地方,總會聞到一股桂花的香氣,世人譽其為“神之手”。

第四位和第三位的,不是人,亦不是一件物品,卻是最能斂集財富的聚寶盆,集滿酒色財氣,能讓無數英雄豪傑為之折腰,分別為名為大展宏圖的天下第一賭坊,和喚作鮑參翅肚的天下第一青樓。這二者雖名字怪異,涵義卻極貼切。正所謂鮑參翅肚燕瘦環肥,展現的正是紅樓頭牌的實力和吸引力,再者,吃不起鮑參翅肚,沒有家財萬貫,誰敢進天下第一的妓院?而大展宏圖四字更為直觀,所有賭徒,進賭場就只為了贏錢,昔日宏圖抱負,乃至全副身家,悉數押在了勝負輸贏之上,一旦進了賭坊的門,便要贏,最好贏個昏天黑地腰纏萬貫,然而卻再也難出了。鮑參翅肚就在京都,而大展宏圖則遠在洛陽。

第二位,天下第一殺手葬花,系出千葉宮,不少名紳貴賈都與其有過暗中交易。任何時候,任何人,只要請的動葬花出手,便沒有人再能活着見到隔日的太陽。

第一位,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傳聞天下第一美人并不是中原人,她有一雙如海水般深邃湛藍的眼睛,仿佛能夠勾魂攝魄,男人只要望上一眼,便再也找不回心中的雄心萬丈了,自此不愛江山愛美人,石榴裙下死也甘願。

傳聞天下第一美人身姿雖如弱柳扶風,卻身懷絕世武功,手握一株含苞的煙雨荷花,內勁可催動其綻放,淬毒金針在迷煙釋出的同時射出,恍若漫天煙雨,彈指嬉笑間就已經奪人性命。天下英豪,不知有多少人命喪她手,卻沒人能道的出她的模樣。

更有傳聞,天下第一美人已歸隐山林,山水間縱情放歌,抛開塵世恩怨,自此江湖再也沒了這位美人的消息,也再也沒人死在她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委蛇

她走近了些,打招呼:“母親,信舅。”

歐陽信道:“珈瑜,幾日不見,你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歐陽飄絮淡淡看了她一眼,也贊同道:“是瘦了些。怎麽,山莊事務這麽冗雜嗎?”

她只是微笑:“母親和信舅挂心了。”

“怎麽能不挂心啊,你才九歲,居然要擔起整個秋水山莊,小小的身板,能承受的住嗎?”歐陽飄絮扯住歐陽信一側衣袖,不依不饒,“哥哥,你說呀,雲飛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我勸了他那麽多次他都不聽,怎麽都不肯讓你和二哥分擔一些,只知道奴役珈瑜一個小孩子,也不怕瑜兒埋怨我們做父母的心狠。”

歐陽信安撫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麽,珈瑜是山莊培養的繼承人,自然是要吃些苦頭的。珈瑜,你該理解你父親的苦心才是。”

她颔首:“信舅說的是。”

歐陽信又道:“你是來拜祭的吧?快些去,雲俊生前最疼愛你,明日又是他的死忌,你去看他他一定很高興。至于珊珊,我和你母親帶回東瀛祭祖,五日後就回來,你不必挂心。”

祠堂附近無人,而且離雲飛不在,歐陽信和歐陽飄絮若是真的想走,她也攔不住,不如放行,只是珊珊……虎毒不食子,她想着,便也就不甚擔心了,于是點頭微笑,目送他們帶着珊珊一同離開。而珊珊,這小丫頭,居然還甜甜笑着向她揮手,全然不知,她依賴的,是怎樣的蛇蠍。

關上房門,祠堂裏登時一片昏暗,燭光微弱地閃着火苗,讓她勉強可以看見牌位上的文字——先孝離氏雲俊之靈位,最後一個“位”字,被堆壘的糕點擋住了。

輕手輕腳地移走糕點,換上了束新采撷的菊花,她知道,大伯喜歡有生機的東西,喜歡花,比她更喜歡。

黑漆牌位上染了一層塵,她拿出錦帕一點點擦拭:“大伯,我又來了,本來應該明天再來看你的,可是……大伯你知道嗎,珊珊要訂親了,跟洛陽葉門的小少爺,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明天,我替你去看看,不好的人,配不上咱們的珊珊。”

擦幹淨了牌位,跪下來磕頭,很輕的四下,然後起身,帶着旁人帶來的糕點一起離開,扔掉。

不誠心的東西,不配留在她大伯休息的地方。

居然敢來,真當神明無眼嗎?居然能這樣毫無愧疚感,他們,就不怕報應嗎?

她不懂,因為她是這樣的害怕報應,夜不能寐。

秋水山莊在千年之前建莊,始莊主離殇自創了一套掌法,名喚秋波掌。伊人眉目傳情暗送秋波,無疑是最令人心神蕩漾的,然而最致命的,往往是虛情假意背後的陰謀詭計,因為防不勝防,避無可避。這套秋波掌招式平平,絕就絕在出其不意,能在一瞬間奪人性命,威力不遜于煙雨荷花的見血封喉。

想要出其不意,便要練就極快的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自四歲開始練習這套掌法,不分晝夜,至今已苦學了五載寒暑,速度雖不及離雲飛的出神入化,但察覺背後的偷襲卻是不成問題的。

側身擋過飛身刺來的劍身,那人慣性朝前,她旋即握住對方的腳踝,用力将其扔擲到牆上,在他未落地之前一個閃身來到他跟前,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狠狠捏住了他的喉管,将其牢牢懸于牆壁之上。

看清來人的臉,她方松了松手指:“離靖,怎麽又是你?”

離靖是秋水山莊管家離崖的獨子,自小同她一起跟着離崖習武讀書,二人算不上熟稔,卻是難得的不必勾心鬥角提防的同門。

離靖捂着被捏的泛紅的脖子,咳的驚天動地:“哪次不是我,倒是你,幹嘛突然出手這麽重?”

她的眼中尚有未消褪的嗜殺,語氣卻是慣有的溫和:“離靖,我說過,不要随意在我背後出招,我練的秋波掌與破空不同,你偷襲不了我。”

破空是離崖自創的殺招,既是殺招,便是要一招取人性命的,不過這破空有個極大的弊端,便是使出的瞬間自身身後空門大開,破開對手防禦的同時也暴露了自己。離靖是離崖獨子,這招破空自然也就傳給了離靖,連同那致命的弊端一起。

離靖不是好勇鬥狠之人,卻一直都對破空比不上秋波掌之事耿耿于懷,尤其是每每比武,他都敗在一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小丫頭手上,這讓他幼小的心靈很受傷。

每個人的心都不一樣,療傷的方法也不同,而離靖,便靠着奚落對方自愈。不過離靖沒什麽心機,腦子也不夠玲珑,說奚落,頂多也就算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而已。

他“哼”了一聲:“像你這樣日夜苦練武功的人,誰能偷襲的了你啊?野心勃勃的,你一個女子,莫不是真想當武林盟主不成?”

她倒不介意這樣露骨的批評,微微一笑:“是又如何?離靖,你若是再努力一些,未必登不上那高位。”

離靖扭臉,不屑:“高位,像你爹那樣嗎?切,累死個人,誰稀罕!”

她微笑,并不反唇相譏。

她的是又如何并不一定是真的是,而離靖說的不稀罕便是真的不稀罕,這個她還是相信的。

她轉話題:“離靖,你不是讨厭這裏嗎,怎麽會來的?”

離靖登時嘆了一口氣,似漏了水的囊,軟趴趴的。

他是一座火山,愛玩愛鬧愛惹事,和珊珊聯手,能将秋水山莊的屋頂掀翻,而她,是一息冰川,不愛玩,不愛鬧,乖巧懂事,除了微笑,很少流露出其他情緒。火能融冰,可是他融不化她的冷漠淡然,他甚至沒有辦法激的她同他生氣朝他發火,像普通農家的小夥伴,會鬧別扭,會生氣吵架,但吵完就和好,又是好夥伴。

他永遠都同她吵不起架,因為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如何逗她或者氣她,她永遠都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仿佛波瀾不興。這樣的容忍力,還真是讓他——束手無策。

真不知道,将來誰有這個能力,讓她哭讓她笑,讓她真的活得像個女子。

他懶懶道出此行的真正意圖:“別以為我想來你這個陰森森黑漆漆的練功房,是我爹叫我來找你的,他在翰軒苑等你。葉門的人明日一早就到,他有安排要跟你商量。”

她說好,然後拉着矯情的他一起去翰軒苑,如以往一樣,不對他設防,亦不瞞他任何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她做人做事的一貫原則。

秋水山莊,她不疑離崖,不疑離靖,只因一個是良師,一個是益友,而敵人太多,她已經數不清了。

離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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