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們也回房間去?”
葉一勳瞪着大眼睛一臉的純真無邪:“回什麽房間啊,我都還沒開始吃呢!海叔,快叫廚房的人接着上菜,我專門叫人買了好多海鮮呢,都做了給我端上來,再敢砸喽,小心小爺我鞭子伺候!那個什麽翠,抱琴那個,我說你蹲牆角幹什麽,小爺我又不吃人,小爺只愛吃魚,你快過來,給小爺我剝蝦子。”
胖長者寵溺地點頭,揮手吩咐上菜的小厮們都下去接着上菜,而離珈瑜跟在人群中離開,一步步走遠。
那胖長者是誰,離珈瑜現在也猜得出來了,想必是葉門的管家葉滄海,只是她沒有想到,當年的小胖子,竟然就是葉門的少門主葉一勳,如果不出意外,甚至還有可能是珊珊未來的夫婿,她的妹婿。
緣分這種東西,還真是說不出道理來。擱六年前,她想過未來他們會再相遇,可打死都想不到他會成為自己的妹婿。不過,這葉一勳不停變換的面皮,忽而腹黑狠辣,忽而呆傻木讷,忽而又天真無邪,論聰明機智,倒是配得上珊珊的,如果,他肯真心待珊珊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內容編輯出了點小差錯,小魚兒來改一改,游走啦,求收藏哦
☆、妥協
臉和衣服上全都是湯汁,冷掉之後渾身都是魚腥味,離珈瑜也是個潔癖的人,得趕緊找個地方把髒衣服換下來。鮑參翅肚這裏顯然不合适,要是讓人發現了她的身份就遭了,左思右想,還是先回秋水山莊。
從後門溜出來的,自然就得再從後門溜回去。
離珈瑜一則不願意讓別人看見她這副狼狽的樣子,二則受不了身上的魚腥味,好在後門離翰軒苑最近,翰軒苑的隔間裏也有她換洗的衣服,瞧着四下無人,便直接從後門溜回了翰軒苑。
離崖居然還沒走,兢兢業業替她處理桌上的信折,瞧見她灰頭土臉的回來了,幸災樂禍笑的胡子都飄了:“哎呦,你這是從哪個泥潭中裏滾回來的呀,怎麽穿成這個樣子,離家出走練習當跑堂的去了?”
離珈瑜沒力氣跟這老頑童鬥嘴,只問:“湘兒呢?”
“尋老頭說找你有事,沒找着你,就把湘兒領走了。”
離崖口中的尋老頭全名尋扁鵲,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子,醫術卻極其了得,不過性子古怪孤僻的很,不願同人講話。多年前老莊主離海救過他的命,為了報恩,尋扁鵲便一直留在秋水山莊替離家人治病療傷。平日無事,尋扁鵲是絕不會出他那個藥廬一步的,今兒是怎麽了,居然還專門來翰軒苑找她?
離珈瑜道:“有說是什麽事嗎?”
“沒說啊。”離崖問,“咋地,你有事啊,崖叔幫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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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洗臉水這事兒,她可不敢勞煩離崖這個天天吆喝自己老骨頭要退休的人來做:“沒事,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先進去換身衣服,出來有事跟你商量。”
換回正常的女裝出來,湘兒還沒回來,離珈瑜只好自己去打水洗臉,順便泡了壺離崖最愛的鐵觀音回來。不用她招呼,離崖聞着香味便自動自覺跟了過來。
離珈瑜一邊慢騰騰地沏茶一邊道:“崖叔,現在執掌鷹閣情報組的人可是王爻?”
“對啊,咋啦?”
“也沒什麽,就是覺得他這個人不甚可靠。”
離崖雙眼盯着離珈瑜手裏怎麽也斟不滿的小茶杯,張嘴就答:“不可靠你就換人呗,反正……”察覺到不對勁了,離崖猛地縮了舌頭。
離珈瑜逮住時機把斟滿的茶杯朝離崖嘴旁一遞,仿佛恭恭敬敬地喂長輩喝水一般,笑眯眯道:“崖叔,反正有你這個無所不能的幕後神之手在,是吧。”
神之手離崖,通天樓天下第一排行榜第五位。
“失策啊失策!”離崖大呼上當,“你這個丫頭太鬼了,居然給我下套!”
離珈瑜賠笑:“崖叔,你能者多勞嘛。”
吃人嘴短,離崖狠狠瞪她:“說說看吧,王爻又哪裏不合您大小姐的心意了。”
離珈瑜将外面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離崖,又道:“雞鳴狗盜之事本就屢禁不止,也不能全部苛責于王爻,頂多治他一個隐瞞不報的罪名。可是,上官堡和嶺北章家那麽多人都已經到了京都,你我卻一點消息都沒收到,王爻執掌鷹閣情報組,情報組衆多耳目,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探查不到。”
離崖臉色沉重:“沒錯,那麽只有一個可能了,王爻欺上瞞下,或許,早已經叛變。這個人,萬不能再用了,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
離崖說罷就要走,離珈瑜連忙拉住他:“慢些崖叔!”
“怎麽,還有事兒?”離崖做嫌棄狀,“我說你出去一趟,怎麽帶回來這麽多麻煩啊?惹禍精啊你!”
有沒有這麽麻煩啊?離珈瑜一時語塞,半響才支支吾吾道:“其實,還是,之前,那件。”
離崖頗有幾分不耐煩地脫口而出:“關了鮑參翅肚那事兒?大小姐哎,這次我不說什麽了,你自己先掂量着,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沒錯,天下第一青樓鮑參翅肚,無人可知的幕後東家,便是江湖第一家族秋水山莊。
說到關閉鮑參翅肚這件事,算是離珈瑜的一塊心病,她自六年前開始提,日複一日堅持不懈,勢要将這下作的行當除去,可是每每都會被駁回。起初的時候,離家上下要數離雲俊最為疼愛她,所以她便首先向離雲俊提及此事。
離雲俊自不會當面拒絕她,只淡淡地回她一句:“此事你先去問你崖叔,他說可以,大伯便答應你。”
于是她興高采烈地去找離崖。
那時候的離崖還沒有現在這般好相與,對她頗有幾分嚴師的狠厲,語調冷淡道:“秋水山莊坐擁武林第一家族的位子,固然同歷代莊主都是武林盟主密切相關,但是你可知道,撐起這偌大山莊的基礎是什麽嗎?”
基礎,便是銀子。
秋水山莊家大業大,手下養了這樣多人,日常開銷已是尋常人家所難以想象的天價,更遑論還有各項人情往來。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離家想長久屹立于武林第一而不倒,需要花錢的地方更是難以計數。
那時的她還不像現在這般懂得思前想後顧全大局,只高傲地将頭一昂:“我離家産業遍布天下,生財之道何止一兩條,難道缺了一間下作的青樓就會支撐不下去嗎?”
當時離崖只回了她兩個字,便派人将她關進了潮濕陰冷的地窖,不給食水,整整兩日才放出。
當時,離崖回她的是:“天真。”
稚兒天真,無知至極。
放她出來的時候,她又冷又餓,幾乎要喪失掉全數的神志,一步都走不動,記憶最深處對死亡和寒冷的恐懼也襲上心頭,滲入了四肢百骸,一張嘴無力的張着,不過是讨要一杯能驅寒保命的熱水。
離崖卻不肯就這樣放過她,親自扭着她的胳膊,将她扔進了鮑參翅肚的大門,讓她喝妓女倒的水,吃妓女喂的飯,穿妓女給的衣。她怕些什麽,撿她回來的離崖最清楚,她說青樓下作,離崖就要她向這份下作妥協,用寒冷饑餓和死亡來令她妥協,敗的一塌塗地。
然後離雲俊開始慢慢讓她接手離家的生意,每一樁都參與,讓她自己認認真真看清這些生意之間的盤根錯節,讓她清楚明白鮑參翅肚究竟有多重要。
重要,的确很重要。酒色財氣,無疑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只有吸引人了,才能賺到銀子。鮑參翅肚是天下第一青樓,它賺的不僅僅是銀子,更是人氣,還有消息。很多時候,許多連鷹閣的情報組都探不到的情報,妓女的床上,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
六年來,離珈瑜一直不停,想要找出代替鮑參翅肚的方法,可每每找到一個理據,離崖都能尋到漏洞讓她潰敗,今日,她沒想到離崖竟變了招數,讓她頭腦發熱揮出去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頃刻便失了鬥心了。
當年必廢鮑參翅肚不可的心願,經過這麽多年的磨蝕,其實已經慢慢變得可有可無了。她想,只要不去看不去想,離家開不開青樓對她來說也不是那麽重要,今日若不是聽到了那些污言穢語,她或許根本不會想起這件事,更不會又一次提及當年的傷疤。
今日不過是,又一時的天真童心作祟而已:“罷了,當我沒說過吧,反正,沒人知道它是我離家的就好。”
只是一點點尚可以接受的妥協而已,能有多難?
離崖松了一口氣,笑道:“這樣才對。”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一點點妥協,即将在現實殘酷的巨輪下改頭換面,結成一張牢不可破的巨網,将她徹底兜入其中,再也不可出。她離珈瑜此後十餘載的人生,将只餘了妥協,無力掙紮,直至死亡。
作者有話要說:
☆、噩耗
湘兒一直到日暮都未歸,離珈瑜隐隐覺得不安,便想着去尋扁鵲的藥廬尋她,沒想到剛出門就撞上匆匆而來神色慌張的湘兒。
一天之內被撞兩次,離珈瑜稍有不悅:“慌什麽!”
湘兒面露難色,環顧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道:“小姐,盟主出事了。”
離珈瑜猛地一驚,愣愣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盟主出事了。小姐,咱們趕緊去密室吧,尋大夫在那兒等着呢。”
湘兒神情肅重不疑有它,離珈瑜也不敢再問,趕緊随湘兒一起進到密室。
飛絮園花圃中的密室已經多年不曾用過,兼之陰暗潮濕,比任何髒污之地還要遜色幾分。明明設置了機關重重,卻還是這樣的破敗環境。她記得離雲飛說過,這樣可以降低敵人的戒心。
是啊,九曲十八彎非絞盡腦汁不能到達,表面還是如此破敗,有誰會願意浪費時間探查?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并不一定最安全,最危險卻令人作嘔的地方才更安全。
她抑住嘔吐感,被湘兒扶着往裏走,每走一步就壓抑一分。
她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進到這裏,可是沒想到,不過四年而已,她竟又故地重游了。
四年,僅四年而已,四年前的往事,還如昨日發生一般清晰。
四年前有大批東瀛武士來中原滋事,倒是有些實力,第一戰就對第一家族盟主世家的離家下了戰帖。那時離家當家的還是她的祖父離海,盟主則是其長子離雲俊。
離家應下了那一戰,卻沒想到竟會落個未戰先敗的凄慘下場。離雲俊在出戰前夜接了對手的邀請,斷崖會面,卻一去不回。
離家上下頓時戒備,武林亦動蕩不安。
那時候離雲飛臨危受命,第一件事就是讓她抱着剛剛出生的珊珊躲進密室。當時也是這樣,她在湘兒的攙扶下走進這最安全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在盡頭看見的只是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父親。
這一刻,離珈瑜別無他想,只希望是她看錯了。
她拉過尋扁鵲小聲地問,生怕驚動了什麽一樣:“尋大夫,你可盡力了?”
尋扁鵲啞聲:“盟主被送回來的太遲,老朽無能,用了全力,尚無力回天。”
神醫尋扁鵲說無力回天,便真的是藥石罔效了……離珈瑜眼前一黑,險些昏厥過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她推開扶着自己的湘兒,踉踉跄跄地走到離雲飛的身邊。
這床高,四年前她不過與之同高,而現在卻得彎下腰了。爹的手還是溫熱的,一如往昔,只是滿身的血漬湮滅了他溫潤如玉的樣子。四年前離雲俊慘死的模樣仍歷歷在目,她沒法子接受,四年後的今天,慘死的人變成她的父親。
為什麽總是讓她看到這些不堪的慘狀,為何總是她?熱血瞬間沖上天靈,難以抑制的痛楚遍及四肢百骸,錐心之痛尚不及其千分之一:“為什麽不讓我爹幹幹淨淨地走,你們都是死人嗎……”
話一出口才察覺了失言,卻覆水難收。她理着父親淩亂的鬓發,終究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小小的身軀倒下去,伏在離雲飛尚還微熱的軀體上嚎啕大哭,颠三倒四地将心底的埋怨委屈一一道出:“幹嘛非要去,為什麽就是不聽我的勸告,四年前不聽,四年後仍舊不聽……爹,你怎麽可以言而無信,你答應珊珊陪她慶祝生辰的,珊珊那麽不聽話,你怎麽可以把她丢給我一個人,你怎麽可以……珊珊,珊珊怎麽辦呢?馬上就是珊珊的生辰了,當天還是秋水山莊是千年之誕,各地人馬都會來,你叫我怎麽應付那一群豺狼……”
再多機警謀略,到底還只是個九歲的孩童,小小年紀就要失去依靠,獨自一人扛起家族存亡的重責。離珈瑜突然覺得自己活的一絲趣味也無,倒不如,倒不如就死在六年前的冰天雪地中的好!
委屈,傷痛,自責……心中執念越來越重,便哭的越發難以自抑。
“小姐……”湘兒想扯她起身,可哪裏能扯得動一灘忽然失去生機的爛泥。
尋扁鵲忍不住也老淚縱橫,制止湘兒道:“不急這一刻,總得讓她先哭完一腔怨氣。”
“十萬火急,哪裏還能等?”湘兒大聲道,“小姐,盟主其實還沒死。”
離珈瑜赫然擡起頭,看見離雲飛發頂上的金針,頓時明白。脈息全無的人怎麽可能沒死,原來只是用金針鎖住了最後一絲真氣,待金針取出,便回天乏術。
爹這是為了等她啊,為了見她最後一面,她知道,所謂遺言,總是要将放心不下的事交托給最放心的人的。想想養育之恩吧,她告訴自己,人之将死,她就是有再大的怨氣也不能讓父親死不瞑目。
離珈瑜用手背拭掉臉上的淚,深吸一口氣才微微颔首。尋扁鵲立即将金針自離雲飛頭上取出,然後轉身與湘兒一起退至十丈開外。
離雲飛緩緩睜開眼睛,他很累了,有些有氣無力:“瑜兒,還記得答應過爹的事嗎?一樁樁一件件,要全部記住。”
照顧好珊珊,照顧好這個家嗎?她勉力微笑:“當然了。爹,我可是離家的大小姐,是爹的女兒呢。”
離雲飛緩緩道:“瑜兒一直都是爹的驕傲,從今天起,你就是秋水山莊的莊主,是離家的主人……瑜兒,能不能,能不能答應爹最後一件事。”
她的心頓時跳漏了半拍:“你說。”
離雲飛抓住她的手,艱難地一字一頓:“不,不要報仇。”
果然!她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笑着點了點頭:“好。”
離雲飛笑着阖上眼睛,仿佛放下了一生的疲累,安然離去,含笑九泉。
她也一直在笑,笑着替父親換衣绾發,然後吩咐尋扁鵲留在密室,十日後方可離開。
這密室裏備足了一個月的水糧,十日只不過是個過渡。
她答應離雲飛不報仇,但不意味着那些殺人兇手會放過她,被動挨打之前,她總歸是要籌謀好對策的。
從密室出來後,湘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姐,盟主的死訊要不要……”
她的眼神立即掃過去,逼的湘兒低下了頭。主仆多年,她向來是位和善的主子,從未像今天這般駭人。
良久,她吐出四個字:“密不發喪。”
武林盟主薨了,如此大事,怎麽能夠不發喪呢?湘兒以為自己聽錯了:“小姐,離秋水山莊千年之誕不過八日,屆時各地英豪都會前來,盟主的死訊怎麽可能瞞得住呢?”
“瞞不住也要瞞,哪怕要殺人滅口也得給我瞞住了!”湘兒被吓退了一步,離珈瑜這才緩聲,“把崖叔帶到翰軒苑去,這件事不要瞞他,一五一十全告訴他。湘兒,你記住,除了崖叔,再不能有第三人聽到,你明白嗎?”
湘兒惴惴不安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小姐,那你呢?”
離珈瑜語調似冰:“我要去見一個人。”
秋水山莊中,離珈瑜最常去的地方,除了休息的傲竹居,用膳的馔玉廳,辦公的翰軒苑和父命的飛絮園之外,就只剩下習武的練功房了。
她可以在裏面一呆三月不出,外面所有的事務交與離崖,離雲飛寶貝的花草交與湘兒,她什麽都可以交托他人,獨獨這裏不可以,事必躬親,必須她親力親為。世人只道離珈瑜随了先盟主離雲俊的性子,醉心于武,卻寥寥有人知曉,這練功房中的別有洞天。
作者有話要說:
☆、鷹閣
那狀似平常的房間石壁後面機關重重,正是鷹閣的大本營。
秋水山莊花費大筆人力物力精心組建的鷹閣,這鷹既是兇狠強勢的蒼鷹,也是夜間仍可行動自如的貓頭鷹。
鷹閣的人可以一年到頭無所事事也不讓你瞧見,流連妓院賭坊千金散盡,但絕對沒有一個膿包,全部都是離家精英中的精英,懂得審時度勢在合适的時機為離家獲得可靠寶貴的情報,各個家族門派,甚至高官富賈,一個不漏。
秋水山莊能夠屹立第一家族的寶座千年不改,除了盟主世家第一首富這些虛名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這無堅不摧的鷹閣。她不必擔心有人奪了她的權,因為除了鷹閣的主人,根本就沒人知道如何掌控鷹閣,而擺于眼前層層高疊的信折往往都是不甚重要的,卻足以讓離家随意控制一個人甚至一個幫派。她亦不必擔憂有人為了鷹閣對秋水山莊不利,因為鷹閣和秋水山莊是完全分離的兩個個體,鷹閣成員遵從閣主的密令做事,卻永遠不知道主人真正的身份為何,面貌為何。
離珈瑜戴上人皮面具,變裝換臉後,她就是鷹閣的閣主。想起離雲俊從五年前讓自己接手鷹閣開始,自己便遠離了無憂無慮的生活,到現在,居然要完全獨力擔起這副重擔,再無仰仗。
打開最後一道暗門,裏面跪了密密一行十二名暗衛,皆黑衣蒙面不辨身份,可是她偏偏還是看得出,端倪。
為首的一名暗衛将血跡斑斑的黑巾交到她手中,狠狠地叩首三下,每一下都擲地有聲:“閣主,屬下無能,救不回盟主,暗夜組六人,皆喪命他手。”
鷹閣成員,或許沒有姓名,但每一個都有屬于自己的鷹頭镖,镖身後面刻上了他們各自的使命,一旦本人死去任務無法完成,便會将镖插進自己心口,而後,便會有其他夥伴尋來将那枚镖送回閣主手裏,除非叛逃,否則一枚不差。
黑巾裏面包裹着的,便是暗夜組殉職六人的鷹頭镖,而每一枚鷹頭镖的後面,刻着相同的四個字。
六枚鷹頭镖之下,居然還多了一塊青龍令牌,是四塊鷹閣青龍密令之一的“兒”令。
她将“兒”令連同那塊血跡斑斑的黑巾一起輕輕放于那名暗衛剛剛叩首的地方,就放在他叩首的血跡之上。然後捧着手中的六枚鷹頭镖,一步一步走到暗格旁,打開暗格,将其放入暗格中的佛龛裏。
那裏,是所有為秋水山莊喪生義士的歸宿。
衆生皆苦,願衆義士往生極樂,先她一步,逃離桎梏。
做完這些,她才對叩首的暗衛道:“王爻,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爻道:“盟主一行人于滟滪坡遭遇土匪伏擊,事出突然,盟主來不及應敵,便遭了毒手,同行護衛,皆無一幸免。屬下一行奉閣主密令暗查嚴家滅門慘案,途經滟滪坡,當時賊人皆已奪了錢財逃竄,屬下等人只來得及護送垂危的盟主回來。”
“土匪伏擊?”離珈瑜輕笑,“哪裏來的土匪,還真是有本事,連武林盟主都能偷襲,真是好本事啊。”
王爻又叩下一首:“屬下無能,還未能查出賊子身份。”
“哦,未能查出賊子身份,那你是如何知道,偷襲之人便是土匪的?”
王爻頓了頓,冷冷擡起頭,道:“閣主,人有的時候不能太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
離珈瑜冷笑:“怎麽,你這是打算,讓我有來無回嗎?”
離珈瑜最後四字像是咬牙切齒蹦出來的,王爻猛地擡頭,額上未凝血液順勢落下來,滑過他滿目殺機的眼。
王爻以手撐地,一點一點站起身來,他身後原本跪着的那群暗衛,也随之一點一點起身,揭掉了黑衣黑巾,清一色全部都是東瀛武士的打扮。
而她鷹閣情報組的組長王爻,昂藏七尺的男兒,黑衣下竟然藏着一具比她高不了許多的矮小身軀,揭掉面皮後,更是這樣稚嫩精致的一張臉。沒錯,就是精致,粉雕玉琢的一張稚嫩臉孔。
假王爻出言不遜一點都不稚嫩:“小子,你說的沒錯,我正是打算讓你——有來無回!”
語未畢,攻招便已使了出來。他的身形變幻極快,離珈瑜只來得及後退一步,一掌便已來到跟前,她擡手去擋,便被掌力震的連退數步。
假王爻冷銳的眼睛眯了眯,他未曾想到,自己全力一擊,竟這般輕而易舉的就被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子給破解了,而離珈瑜此刻卻是在心中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足夠好學,曾纏着從東瀛學藝歸來的離雲俊修習了近一年的忍術,更學會了離雲俊自創的破解之法。不過,更讓她慶幸的是對敵的少年也尚屬年幼,這一掌若是由一名成年武者所打出,她未必就能抵擋的住。
不巧,那少年身後,正站了十一名成年武者,蓄勢待發,而她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自知不敵,便要尋找優勢。
離珈瑜被那一掌震的整個人都快要貼牆上去了,索性再退一步。
人緊緊貼近牆壁,好歹背後安全了,她這才道:“憑這兩下子就想要我的命,你當我鷹閣閣主是什麽人,任你們這些阿貓阿狗想殺就能殺得了的嗎?”
離珈瑜毫無驚恐之色,反觀敵方成年武者十一人,皆因她的侮辱言辭群情激昂,磨刀霍霍恨不得将她五馬分屍一般。假王爻卻不想殺她了,興致勃勃盯着離珈瑜的眼睛看,翦水雙眸,純淨的真像是初生的嬰兒,偏生寸芒之下,是勾心鬥角滿腹計謀。
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不是初生牛犢,眼睛也是不會騙人的,她不畏懼便是真的不畏懼,甚至仿佛從來都不曾将他們這一行人放在眼中一般。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死到臨頭還能這樣鎮定自若,哪怕是他宰殺過的最兇狠的野狼,也沒有能夠不畏懼死亡的。
他的母親告訴過他,害怕死亡是本能,無論人類還是牲畜,都有求生的本能。那麽她呢,為什麽不害怕呢?
她,真是個奇怪的人。
假王爻明顯是這些人的首領,他不過微微擡了擡手,身後的十一人便止了喧鬧,安安靜靜站在他一人身後。
他問道:“你難道不怕死嗎?”
離珈瑜道:“沒有人不怕死。”
“可是你的眼睛裏沒有畏懼哎!告訴我你叫什麽,你告訴我我便不殺你了。”那少年忽的笑了,笑容中,竟然還有一絲童真。
離珈瑜以為眼花了,半信半疑道:“你剛剛說什麽?”
少年以為她不信,高傲地把臉一揚,大聲道:“我千葉軒穆說道做到,我說不殺你了便不會殺你,這裏,也沒人敢殺你了!”
少年身後一東瀛武士驚恐道:“穆少不可,主上知道了必定饒不了……”
“閉嘴!”那自稱千葉軒穆的少年皺眉,“如今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他才不會對我怎樣,你再多言,我先饒不了你!”
那東瀛武士登時不敢再言語了。
離珈瑜心底冷笑,竟然,又是千葉宮的人,難怪能生出這樣蠱惑人心的面皮,又難怪,如此的心狠手辣。不過瞧千葉軒穆的樣子倒不像是撒謊,反倒像個被寵壞了的少爺,不知天高地厚,只覺得這世道唯他獨尊一般。
後背冷冰冰的實在不舒服,她便稍稍離牆壁遠了些,高聲道:“你真的不殺我了?”
千葉軒穆道:“自然是真的,不過你須得告訴我,你叫什麽。”
“告訴你我叫什麽也未嘗不可,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假扮的王爻,還有他們假扮的其他鷹閣成員,是生是死,現在在哪裏?”
千葉軒穆輕笑:“自然是都死了。他們不肯投誠,父親便讓葬花師父把他們都殺了,剝了面皮,統統扔進蛇窟喂蛇了。喂,小子,你的問題我答了,你的名字是否也該告訴我了?”
離珈瑜不寒而栗,這般殘忍的手法,恐怕也就只有千葉宮這樣殘忍的殺人組織才做的出來。
她身後的牆壁其實是道暗門,乃千年玄鐵所鑄造,刀槍不穿,水火不浸,沒有她,誰都過不了這道暗門。若有人敢闖,事先安置好的炸藥便會将這裏炸毀,無論是人,還是物體,都逃不脫粉身碎骨。
如果不是還有大仇要報,她真想引爆了那些炸藥,她也不想逃,幹脆就這樣一了百了算了。
“雲岩。”她道,“我叫雲岩,缥缈虛妄的雲,深山孤寂的岩。請讓開一條道,讓我離開吧。”
千葉軒穆擡手讓身後的武士讓開一條道,目送離珈瑜離開,在離珈瑜快走到出口的時候卻又有些舍不得,可是君子一言,他既然說了放人,便再無留下她的道理。
思來想去,終還是高聲對着渺遠的背影道:“雲岩,我們後會有期!”
離珈瑜已經走到了出口,一只手攀在繩梯上緩緩上移。側身回望那個笑容天真卻滿身邪氣的少年。後會有期,便他朝再見,不過今日的她尚且不知,這四字于他而言,将會變成怎樣的掙紮求存。
作者有話要說:
☆、殘局
出了天井,拉她上來的人朝下看了一眼,見什麽動靜都沒有,便問:“閣主,可是要實行另一個計劃,引爆井底的炸藥?”
鷹閣的大本營隐匿于秋水山莊練功房的層層暗門之後,那條路,只有鷹閣的閣主知曉,而其他鷹閣成員的進出通道,則是離珈瑜剛剛出來的井底,井底之外,卻是鮑參翅肚的後院。這裏人跡罕至,空井又已經荒廢多年,當初她就是看中這個優勢,才将入口設在這裏,沒想到居然只用了這麽幾年,就要将這裏廢棄了。
“不必,派人封了這裏便好。”
“我,我哥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離珈瑜同湘兒說要去見一個人,這個人便是守在井口拉她上來的人,鷹閣暗夜組組長王巽,也是情報組組長王爻的親弟弟。這二人是一胞雙生子,相貌一模一樣叫人根本分辨不出誰是爻誰是巽,不過他們性格卻是大大的不相同,爻內斂巽粗犷,離珈瑜平時也是靠這個來區分他們。
沒想到王巽卻突然內斂起來了,說句話都吞吞吐吐的如鲠在喉。
離珈瑜知道他為何這樣,忍不住悲恸起來:“連同你哥哥王爻在內,一共一十二名暗衛,統統死在千葉宮葬花手中,屍入蛇腹,無一幸免。王巽,你哥哥沒有背叛我,更沒有背叛同你這個弟弟的盟誓,你們永遠都是鷹閣最忠誠的衛士!今日我離珈瑜在此起誓,終有一日,我要殺到千葉宮的老巢中去,将他們一十二名義士的鷹頭镖雙手捧回,你哥哥他們受了怎樣的折磨,我必讓千葉宮十倍償還!”
理清真相前因後果的王巽也是滿腔怒火:“閣主,那我們下面該怎麽做?底下的那些千葉宮的爪牙,要不要……”
“放他們走吧。”離珈瑜沉吟,“棋盤四角,如今斷了一角,将帥無所蹤,必有人趁火打劫。現在還不是殺戮的時候,我需要,先拼力還原一個平穩的棋盤。”
王巽道:“屬下不懂,已經四分五裂的天下,如何才能稱得上是平穩?”
離珈瑜笑了笑,那微笑,諱莫如深:“那就要看,他們想要把我逼到什麽樣的境地了。”
回到秋水山莊,便遇上葉逍向她辭行,措辭其子葉一勳病重。離珈瑜毫無立場挽留,只問一言:“葉世伯,你向我爹求的姻親,可還算數?”
葉逍面色不改,道:“婚姻大事,還是等雙方父母商量之後再定。”
無需再定。
離珈瑜冷顏,命人送客。
五日之期到了,如離珈瑜所料,歐陽飄絮帶着珊珊從東瀛歸來,歐陽信未曾同行。
當晚晚膳只有她們母女三人,照舊不見離雲飛的身影。
歐陽飄絮給珊珊挾了塊紅燒肉,問的卻是她:“珈瑜,怎麽你爹出去了這樣久,可有何消息傳回來?”
她沒有擡頭,只是将珊珊快要吃進嘴中的紅燒肉奪下來,擱在一邊:“嚴家滅門一案毫無線索,爹只能先趕到通天樓尋找蛛絲馬跡,沒想到一出山莊門口就撞上了氣息奄奄的嚴博焘夫婦。發生了什麽沒人知道,他們也來不及說,最後一口氣也只夠臨終托孤的。嚴博焘是大伯生前摯友,爹念及大伯,便沒有拒絕之理,三日前便又動身去尋嚴家的兩個孩子了。”
“這樣啊。”歐陽飄絮的語調松了松,“你可知道歸期?珈瑜,你妹妹的生辰就到了,他這個父親,總不能不在家,你說是吧?”
珊珊被奪了紅燒肉,一臉不情願,想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