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辰,八成又惹了一身的脂粉回來,且不說門主知道了又要橫生一頓脾氣,少爺跟門主的關系鐵定又得僵一層。他嘆了一口氣,還是決定不通知葉逍,他先行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出走
兩年前葉一勳從東廂別苑搬到了這西廂,挑了間最犄角旮旯的房間,理由說是為了方便泡溫泉,其實圖的就是天高皇帝遠,便于天天笙歌縱情至天明。葉逍教訓過不少次,可惜都沒什麽用,所以只要不是做的太過分被他抓到,他都會睜只眼閉只眼,相較于叫葉一勳要守的規矩,反倒是寬松了不少。
葉滄海沒叫掌燈,一個人去的西廂,估摸着這會兒西廂該還是燈火通明的,卻沒想到居然靜悄悄的,沒音沒亮的。他心裏直叫奇怪,推開了房門才發現床上沒人,想着這小祖宗大抵是醉了,随便找了間客房睡了。
“海叔。”
剛想返身離開,窗邊就有聲音悠悠傳來,吓得葉滄海打了個寒噤。回頭定睛瞧了瞧,原來是葉一勳坐在窗邊,晦暗的光線下看不清表情,只是聞着空氣的酒氣就知道他喝多了。醉沒醉倒不好說,他的語氣沉穩着呢。
葉滄海撫着胸口道:“小祖宗,你這是想吓死我這個老人家呀!”
“海叔當年可是力戰群匪救了我爹的,魔劍血吟都吓不倒你,又怎麽會被我吓死?”
葉滄海吃了一驚,沒想到葉一勳居然知道這件事。
那還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當年魔劍血吟橫空出世,在閩南一帶殘殺了不少英雄,最終激起了群憤,先盟主離海派人前去處理,葉門就是其中一支,不料途中卻糟了賊人埋伏,随行一十七人全部喪生在血吟劍下,只有他一人護着重傷的葉逍回來葉門。他傷的亦不輕,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傷好後就一躍成為了葉門的總管。
不過說起當年的那一戰,他還是心有餘悸的。
“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葉滄海言道,“好漢不提當年勇。”
“總歸是有勇可提的。”葉一勳閉了閉眼睛,“好過我這樣,混吃等死,自己的親爹都不信我,覺得我是塊爛泥,怎麽都扶不上牆。海叔,我是不是真的這麽不争氣,撐不起葉門,害的姐姐要犧牲自己嫁給上官本哲那種人?”
葉滄海道:“這跟你沒關系,葉門與上官家的婚約,本就是早些年定下的,那個時候,你都還沒有回到葉門呢。”
“早些年,是十六年前嗎?”葉一勳哂笑,“明明該是葉門少爺與西門舵小姐的聯姻,卻變成了葉門小姐與上官堡少堡主的聯姻,所謂的強強聯合,還真是變化多端,哪怕沒有女兒,變也能變個女兒出來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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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怎麽了?”
“每年的今天,爹都不在家裏,我知道,今天是大哥的忌日,爹去拜祭了。”
葉滄海忙道:“你別胡思亂想,你爹不跟你講,也是不想多一個人傷心,而且這些事,并不能讓外人知曉。”
葉一勳冷笑:“不能讓外人知曉,是因為我的身份,不過是個不知生母姓甚名誰的私生子嗎?”
以葉一勳的敏感和聰睿,葉滄海覺得有些事不可能瞞得住他,便坦言道:“你怎麽會是私生子,你不過是從小不在葉門長大而已。你母親,在生你的時候過世了,門主過于傷心,方将你寄養在故友那裏,六歲的時候才接回來。你回來葉門的第一年,還以葉門獨子的身份被帶去京都的秋水山莊,你可還記得?門主是個好臉面的人,你若是私生子,被藏起來還差不多,怎麽還可能有此待遇。”
葉一勳不信:“那為什麽這些事,爹從來都不跟我說,寧願讓我以為自己是私生子?”
葉滄海緊緊眉,道:“因為十六年前,你爹去接你回家,沒想到一寧少爺會突然墜崖身亡,他趕不及施救,甚至沒能見到你大哥的最後一面。門主悲痛過度,自然不想再提當年的事情。的确,你爹平素對你是嚴厲了些,但也是為了讓你成才,莫要行差踏錯,葉門的未來,可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呢。”
“只是這樣嗎?”
“那還會是怎樣?”
“我爹看我的眼神,海叔,你明白嗎,那不是一個父親看兒子的眼神!我的記憶,總是一半清楚一半模糊,我爹隐瞞了什麽,或許只有他自己清楚。其中曲折,恐怕你也是被瞞着的那一個。”
葉滄海不解:“隐瞞什麽?”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想這麽多累的頭疼,還不如去睡覺。”葉一勳長呼一口氣,站起來,熟練地在桌椅板凳間穿梭,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床,和衣躺了上去。
這是很明顯的逐客令,葉滄海在葉家将近四十年,伺候了兩代葉家人,他不會看不懂。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出去,關門。
葉逍醒來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黑夜和白日正緩緩交替,屋子裏的油燈也已經燃盡了,目盡之處一片迷蒙。年紀大了,醒來就睡不着了,便穿了衣服出門。他本就有晨起散步的習慣,今兒起的格外早,沿路一直沒見着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廚房。葉滄海不知是早起了還是一夜沒睡,在廚房裏忙活着,葉逍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在煮粥。
是葉一勳最愛喝的五豆粥,家裏的丫鬟廚子基本上都會煮,卻沒有一個人能煮的出老管家的味道來。這五豆是赤豆、黃豆、綠豆、紅豆、黑豆,五豆不易爛,最費火耐熬,得大火先煮透,再小火炆着,直到煮粘為止。早些年葉滄海還時常煮給他吃,可歲月不饒人,先是葉一勳心疼老管家不讓他煮了,後來是他确實也煮不了了,一煮幾個時辰,哪怕坐着他也熬不住。
聞着這味道就知道熬的差不多了,老管家估計一夜都沒合眼,一邊看火一邊打哈欠。
葉逍皺眉道:“一勳回來了?”
“門主!”
葉滄海驚的從小板凳上跳起來,坐的久了,腿都麻了,跳了一半又摔了回去,頭險些磕在竈沿上。
葉逍又急又氣,卻還是趕緊把人扶起來:“慌什麽?”
葉滄海站穩了,笑道:“哪裏是慌了,我都一宿沒合眼了,好不容易趁着看火的空檔眯一會你就來了,這不是被吓着了麽。”
“你少給我打哈哈!”葉逍愠道,“一勳是不是又胡鬧了?”
“這次還真是沒胡鬧,一個人回來的,就是喝了點酒,啥事都沒有。瞧我這不是給他煮粥來着,喝酒傷身,我給他熬點五豆粥吃吃,健脾和胃,補腎保肝,還能強身健體呢!”
“居然沒帶女人回來?”葉逍奇道,“你沒騙我?”
“我哪敢呢?”
葉滄海也只在葉一勳面前才乖順的像個老頑童,這樣對別人,準是心裏有花花腸子了。葉逍有些不信他的話,葉一勳向來風流成性,以往一天罵十遍都扭不過他的性子,難道就昨天的一頓罵,便能讓他轉性?
他問道:“粥好了吧,帶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這潑猴崽子。”
到了西廂房卻不見葉一勳的人影了,滿屋子的酒臭味和淩亂的床鋪倒是證明了他昨晚确實回來了,只是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帶人一起回來。
葉逍拿起桌上的一個空酒壺怒了:“這叫沒胡鬧?你昨晚就該押着他來見我!”說完揚手就把酒壺朝地上一扔,摔了個支離破碎。
“他醉的厲害,我怕你見了又要生氣,本想一早吃過粥再讓他去見你的。”葉滄海委屈。
“那現在人呢?又不知道混到哪去了!”
葉滄海放下手裏的東西,原地轉了一圈,看見了碎酒杯,看見了嘔吐物,看見了半開的衣櫥,就是沒見着葉一勳人。他猛地想起來昨晚的葉一勳,一反常态的一個人回來,還說了那麽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出了什麽事了,還是,被打擊嚴管的傷心了?
葉滄海惴惴地看了看葉逍,覺得自己應該幫葉一勳美言幾句,起碼不能再讓別人把他當成一個只會胡鬧花花公子,鼓足了勇氣道:“門主,其實一勳少爺跟以前帶回來的那些個女子之間什麽都沒有……”
“這個逆子!”
話沒說完,耳邊便是一聲怒罵,葉滄海擡起頭便瞧見葉逍很生氣地将一張紙拍在桌子上。
字體有力卻不失隽秀,他認得這是葉一勳的字,倒是紙上的內容讓他抽了一口氣:“海叔,幫我轉告我爹,就說他沒用的兒子又出去花天酒地了,洛陽的女人我都看膩了,出去找些新面孔。還有啊,跟我姐姐說一聲,雖然我不待見她未來夫君,但百花大會我還是會趕回來給她撐場面的。我走了,你老人家自己保重身體吧。”
葉逍的臉色青紫的可怕,老管家陪着站在一邊越來越膽戰心驚。
這位小祖宗,是離家出走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垂危
時值七月,草長莺飛,秋水山莊向來不乏花卉名種,四季各有鮮花綻放,哪怕寒冬臘月也不例外。珊珊卻看膩了園子裏的花花草草,一心只想到山莊外面去玩,只是近來離珈瑜對她的管教極嚴,尤其她拳腳功夫太差,所以被勒令出去必須有人陪着,否則不能邁出秋水山莊大門一步。
珊珊已經十四歲了,早就不用姐姐在她身邊日夜陪着了,何況姐姐越來越忙,常常夜半不歸,見面的時間自然就少了些。珊珊大概算了算,加上今天,她差不多有十天沒見過姐姐了。
珊珊實在無聊,另一方面又着實想見見姐姐,便偷偷跑去了翰軒苑。
離珈瑜的生活其實很單調的,除了吃飯睡覺,每天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練功房就是翰軒苑,要不就是飛絮園的花圃。清早剛剛下過一場小雨,離珈瑜是不會去給她的心肝寶貝們澆水的,現在又剛過了早膳時間,想必是在翰軒苑處理山莊事務了。
翰軒苑周圍靜悄悄的,珊珊貓着腰提着裙角,偷偷從灌木叢後面溜到翰軒苑的側門旁,剛想貼着耳朵聽聽裏面有沒有人,門卻直接從裏面打開了。
離崖捋着胡子像看好戲似的看着做賊一般的珊珊,等她差不多直起身子才笑道:“叫你姐姐看見你這個樣子,非罰你不可。”
珊珊吓了一跳,原地連蹦跶了好幾下。
不過她自小就不怕離崖,轉眼便笑嘻嘻道:“這麽說姐姐在裏面喽!崖叔快讓我進去,我要找姐姐帶我出去玩。”
離崖哪裏肯讓,死死擋在門前不讓她進去:“別淘氣了,你姐姐不在裏面,否則你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裏嗎?又忘記上次從樹上掉下來的事情了?”
珊珊這才記起上次的教訓。
說是上一次,其實都隔了好幾年了。那次她同嚴正均跑來這裏玩,結果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去,還好被離崖接住了,不然那麽高的樹,非摔得她斷胳膊斷腿不可。她記得姐姐當時不僅不心疼她,還氣得關了她兩天禁閉,她還記得從今而後,自己和嚴正均都被明令禁止靠近翰軒苑了。
“記得……”珊珊嗫嚅,“可是我好久沒見到姐姐了……”
離崖憐愛地摸了摸珊珊額前的碎發:“你來這也沒用啊,你姐姐現下不在莊子裏。”
“不在莊子裏?那她去哪兒了?”
“她……”
“崖叔!”離珈瑜自珊珊身後踱步而來。
珊珊這才回過頭去,看見離珈瑜男裝打扮,白色的衣衫外披了件黑色的大氅,顯得極不順眼,又見她額上有些水珠,估計是被清早的小雨打濕的,一時也就忘記翰軒苑不得擅闖的規矩,托着下巴将自家姐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姐姐,你這一身搭配的太醜了,襯的你臉色發白,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還有額頭上的水珠,顯得整個人都發虛。你什麽時候出去的,也不知道帶把油紙傘,瞧瞧都被雨淋濕了。”
離珈瑜并不理她,只是問離崖:“什麽事?”
離珈瑜的臉色近乎蒼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受了內傷,無奈珊珊向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一點兒異樣都看不出來。離崖一早就知道離珈瑜為了魔劍血吟的下落化名雲岩潛入了洛陽,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回來了,還披着黑色大氅,明顯是不想被人瞧見身上的男裝,保不齊還帶着外傷回來。
離崖不好點破,只得說:“珊珊這丫頭悶的發慌了,想叫我帶着她出去轉轉。你不是剛從外面的商鋪回來?查賬這差事最為費神,我再清楚不過了,快快回屋裏歇會兒,午膳的時候我去叫醒你。”
說着便把離珈瑜往屋裏推,還不敢推的太快或是太用力,只是扶着她的手把人弄進屋子裏去,然後立馬從屋子裏出來,不待站穩腳跟就已經反手關上了門。
被攔在門外沒能同姐姐說上幾句話的珊珊極為不滿,環手抱胸憤憤道:“崖叔!誰要你陪我出去玩了,我是要姐姐陪我好不好,你幹什麽不讓我跟姐姐把話說完呀?”
離崖心挂離珈瑜的傷,哪裏有功夫搭理珊珊的刁蠻任性,只得吓唬她:“不把你們攔開難道要看着你們打架麽?離珈珊呀離珈珊,你說說你,你也真是膽大妄為,擅闖翰軒苑就罷了,居然還當着你姐姐的面說她衣着不當氣色不佳!女子自古愛美,珈瑜也是女子,要不是近來賬務冗雜破費心神,你姐姐非得教訓你不可!”
“對哦。”珊珊這才反應過來,心下一顫,不由得對離崖千恩萬謝,“崖叔,那我走了,姐姐這邊你千萬要幫珊珊兜住喽,近來也多找些事給姐姐做,千萬別讓她想起今天這事兒!”
離崖巴不得這位搗蛋鬼趕緊離開,連連擺手一臉嫌棄:“趕緊滾蛋!”
等珊珊走遠了離崖才進去,不出所料,離珈瑜果真帶了傷回來,還不輕,人已經暈倒在地人事不醒了,連脈息都觸不到。離崖心裏大呼不妙,将人安置在隔間後連忙去了藥廬找神醫尋扁鵲。尋扁鵲聽他講了大致的情況,也覺得是兇多吉少,帶上救命的藥丹想也不想就同離崖下了密道,抄近路趕回翰軒苑。
離珈瑜的傷勢遠比離崖形容的嚴重百倍,尋扁鵲雖然號稱神醫,江湖人傳醫術更勝扁鵲能夠起死回生,可是面對着昏迷不醒脈息全無的離珈瑜,他也只能連聲哀嘆束手無策。
“尋大夫,她傷勢如何,可有性命之虞?”
尋扁鵲搖了搖頭:“大小姐渾身上下探尋不到一絲生氣,五髒皆損六腑全傷,能夠支撐到現在全賴心口的一股真氣……離管家,能否坦言相告,究竟是誰下了這樣的狠手?”
“這……”離崖頓了頓,猛然道,“唉,不是老頭子我不肯說,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說。想必尋大夫對魔劍血吟的事也有所耳聞,不瞞你,珈瑜此番離莊就是為了探查魔劍的下落,獨自一人變裝易名潛入洛陽,不成想,一回來就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尋大夫,可,可還有活命之法?”
“活命之法也不是沒有,不過這兇徒招招狠毒欲置人于死地,卻還刻意留下一股真氣為其續命,看來并不想立即要了大小姐的性命。也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是想借大小姐重傷之事做文章,所以,除了活命之外,更要盡快傷愈讓歹人無把柄可握。”
“尋大夫可有這種神藥?”
尋扁鵲思量片刻後從袖中拿出一個藥瓶:“離管家,尋某窮一生精力淬煉了一味丹藥,雖不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但對一息尚存的人卻是可以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只是此藥藥性迅猛,且尚在試煉階段。”
“哦,那是如何的兇猛法?”
“實不相瞞,十六年前我研制這味藥的時候曾有人嘗試過,後來因為副作用太過兇險反而丢掉了性命,十年來我不斷改進藥方,仍不能完全去除其邪寒弊端,只能勉力壓制其藥性。重傷者服用這味藥可以保住性命,傷勢也可在短時間內恢複,身體卻還是極差的,此時若有邪寒入體,人體不能抵抗,反而會加重傷勢,會有真氣不斷外洩之感,那時的痛楚,就遠遠不止是傷重不治了,死前的痛苦,更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我知道,三個月後的武林大會對大小姐很重要,可是服用此藥後,大小姐起碼三個月之內不能運功。”
離崖驚吓的面容慘白,看了離珈瑜一眼。那張小臉,已不僅僅是慘白了,竟一點點彌散出烏黑來,足見尋扁鵲所言絕非誇大:“就,就沒有別的活命之法了嗎?”
“離管家可還記得已故盟主離雲飛?”
“尋大夫的意思是用金針将珈瑜體內的最後一口真氣封住?不行!那珈瑜不就成了活死人了嗎?”
“那就只剩這味藥了。”
“可是這樣兇險的丹藥——”
尋扁鵲又舉起了手中的藥瓶,離崖還未做好決定就已經被迫接過了藥瓶,輕輕小小的一個小瓶子,此刻竟如灌了重鉛塗了滑粉,讓他拿不動攥不牢。
“時間緊迫,望離管家速做決定。”
速做決定——離崖忽的心下一酸。
他不過是個小偷,有什麽資格替離珈瑜做這死生大擇?他少年孤苦,天生地養,靠着坑蒙拐騙過生活,幸虧遇上了老莊主離海,給他溫飽授他武藝,卻從不要求他的任何回報,甚至不用他為秋水山莊當牛做馬償還恩情。而後闖蕩江湖,秉承老莊主的教誨努力做一個好人,卻改不掉偷雞摸狗的惡習,便只好劫富濟貧做起了俠盜,十幾年過去,竟也落了個神偷的美名,總算不負老莊主的教導,後來輾轉又回到了秋水山莊。
東瀛武士挑戰離家的時候他早已是秋水山莊的管家,娶妻生子在離家過着安逸的生活。那個時候離家雖還是離海當家作主,盟主卻已然由離雲俊繼位,東瀛武士的戰帖是對武林盟主下的,應戰的也只能是離雲俊。他還很清楚的記得老莊主那時的猶豫不決,後來老莊主拿着東瀛武士的戰帖問他,是否該讓離雲俊赴約。當時的他經驗尚淺不懂天外有天,未曾有過害怕退縮,自然是讓離雲俊赴約的,卻不成想離雲俊一去不回,連屍首都找不回。
速做決定——當年他的莽撞決定害了離雲俊一條命,今日,他還有什麽資格做決定?
離崖猛地将手中的藥瓶扔了出去:“不!我不能冒這個險!”
尋扁鵲未曾料到離崖會反應如此過激,更沒想到他會将藥瓶扔出去,所以吓的人整個飛撲出去,可惜藥瓶被扔的太遠,他接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斥責
尋扁鵲人已經重重摔在地上,一顆心卻懸在半空,電光石火間忽的有人伸手接住了藥瓶,穩穩的站在他面前,還故作調皮,彎腰沖他伸出了一只手。
尋扁鵲卻一點兒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拍掉面前的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沖到離崖面前怒道:“離管家,此藥天下只有一顆,你扔了它,大小姐可就真的沒有選擇了!”
離崖剛剛也是一時沖動,心急之下沒想到其它的,被尋扁鵲一席話教訓的面紅耳赤瞠目結舌。
“老好人尋大夫原來也是會生氣的,真是難得啊!”
離崖使勁拉了說話人的手腕一下:“離靖,不許放肆!”
剛剛接住藥瓶的人便是離靖。
離崖前半生漂泊,回到離家當了秋水山莊的管家後又是半生忙碌,晚年才得了離靖這麽一個兒子,一直珍之重之,但是卻疏于管教,所以性子不羁頑劣不堪。
但是離靖卻是極其孝順的孩子,一聽離崖說不許便乖乖閉上了嘴巴。
離崖雙手作揖對尋扁鵲道:“尋大夫,小兒不懂事,你大人大量別與他計較。”
尋扁鵲本就是個性子清冷的人,緩了情緒道:“離管家嚴重了,請快些做決定吧,再晚,一旦大小姐體內的真氣散盡,便真的是神仙難救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離崖仍心有餘悸:“可是我怕下錯了決定,再害了她一生。”
“再壞能壞到哪去?”離靖撲哧一笑,“爹,你就是太小心謹慎了,不過是一條命而已,幾十年的人生,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丢了一條命少活幾十年而已。”說完倒着揚起手中空空如也的藥瓶,臉色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離崖氣結:“離靖你!”
“崖叔……”
尋扁鵲的藥果然神奇,離珈瑜服下不過片刻,人便清醒了,只是身子差了點,扶着床沿難以起身。
離崖也沒工夫計較離靖的莽撞,連忙奔過去扶起離珈瑜靠在懷裏,這讓離珈瑜想起了已故的離雲飛。她剛到秋水山莊的時候體弱多病,每每吃藥離雲飛都是這樣将她抱在懷裏,輕聲哄着她吃藥,哪怕知道她從來不怕苦,也要将她捧在掌心裏面如珍似寶的疼着愛着。
她已經多年沒有享受到這種像被泡在蜜糖罐子裏的疼愛了,不禁鼻子發紅:“崖叔,我剛才,好像見到我爹呢,他把,咳咳,把我抱在懷裏……”
離珈瑜不知道自己剛剛死裏逃生,離崖卻是一清二楚的,生怕現在活生生的離珈瑜只是回光返照,連忙道:“是你眼花了!丫頭,你受了很重的傷,很重很重……你不能跟你爹走,丫頭,你要好好活着,別跟你爹走!”
離珈瑜笑了笑:“崖叔你別怕,我不會死的,我熬了那樣久,最生不如死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這點傷不算什麽的。可是,我是真的很想跟爹一起走的,大伯死後,這個家裏,我只有我爹而已,他死了,我早就一無所有,只剩下一身的債責……崖叔,我不會死的,在還清欠下的債前,絕不會死……”
離崖嗚咽的将她抱的更緊了些:“傻丫頭,你怎麽會一無所有,你還有崖叔,崖叔會像你爹一樣疼你,把你當作自己親生的女兒一般疼愛。”
離珈瑜咧着發白幹裂的嘴唇微笑:“崖叔,你真是個啰嗦的老頭子,越來越唠……”
尋扁鵲同離靖交換了個眼神,趁着離珈瑜不備,離靖出手點住了離珈瑜的穴道,而尋扁鵲從袖口中拿出針灸盒,利落地打開,迅速将幾枚金針封入她周身大穴。
離珈瑜皺緊了眉,眼中滿是戒備:“你們在做什麽?”
離靖退到了離崖身後,尋扁鵲一聲不吭地收拾自己的寶貝針灸盒,而離崖緊緊箍着她的肩膀,讓她靠着自己,自己也靠着她,三人仿佛商量好的,均一言不發。
離珈瑜一瞬間想到的不是背叛被襲,因為如果要背叛,他們三個人不需要同時出手,随随便便的一劑毒藥,或者是深夜的背後一刀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要了她的命。
這三個人是她最信任的長輩和知己,會這樣做肯定是出了大事。
“你們的行為讓我感到不安。”她慢慢冷靜下來,“究竟出了什麽事?崖叔,告訴我,別瞞我。”
“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離崖聲音哽咽。
離珈瑜登時心下一寒:“是不是,我的傷?”
動作再慢,東西也有收拾好的時候,尋扁鵲抖抖寬大的衣袖,再無逃避責問的借口。他娓娓将前因後果坦誠相告,包括那丹藥的功效和駭人之處:“我封住你周身大穴,用金針将你全身所剩無幾的真氣導入丹田壓制邪寒之氣,幸運的話,你的傷三個月後就能完全痊愈,屆時我再将金針取出,邪寒之氣若能由身體自行吸收,你便無礙了。若是不幸運,邪寒之氣壓制不住強行破體而出,你的身體難以抵抗,全身真氣都會随之外洩,神仙難救,而且死前的痛苦……”
離珈瑜勉力問道:“如何?”
尋扁鵲垂首道:“大小姐放心,尋扁鵲定不會讓那不幸發生的。”
“可是,這三個月我卻無法運功了是嗎?”
“不只如此,安全起見,大小姐最好三個月閉門不出卧床養病,山莊的事務冗雜,最好也放一放手。”
“放手,你們讓我放手?這兩個字對離珈瑜而言是最最荒謬的字眼!”她冷笑,“你們不記得三個月後是什麽日子了是不是,也不記得離家現下的困境了是不是?崖叔,連你也不記得了嗎,我這十年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你也全部忘記了是不是?”
“崖叔沒忘……”離崖拼了命搖頭,“丫頭別這樣,崖叔沒忘,崖叔一直陪你身邊……”
離珈瑜眼中慢慢顯現恨意:“我那麽那麽恨歐陽飄絮,恨她搶走了我爹,我恨所有和她一樣的風塵女子!可是秋水山莊失去了盟主之位的庇護,我必須牢牢守住所有可以賺錢的法子,用富可敵國的銀兩牽制外面那群豺狼虎豹,讓秋水山莊穩穩占據着第一家族的位置。我開青樓,設賭坊,我想盡了一切法子賺錢,除了殺人越貨,天下間最令人不恥的事情我幾乎做盡了!十年了,我每天花六個時辰練功,十年寒暑從不間斷,等的就是三個月後的武林大會,我要一舉奪回屬于離家的一切,可是現在你告訴我,接下來最珍貴的三個月我要像廢人一樣茍且偷生!”
“到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武林盟主的位子重要?”離靖斥道,“離珈瑜你真是死腦筋,此次武林大會贏不回盟主之位,就等下一次,人活着還怕沒有希望嗎?”
“你懂什麽!”離珈瑜幾乎咬牙切齒,“十年來,武林各路人馬之所以沒有動秋水山莊,一則是還對離家有所忌憚,二則是三大家族為了盟主的位子一直争鬥不斷,尚未來得及對秋水山莊下手。當年我承諾離家淡出江湖十年,這十年便是最重要的一個契機,離家用這十年休養生息,觊觎第一家族的人便利用這十年招兵買馬狼狽為奸。三個月後的武林大會,秋水山莊若是沒有能力奪回盟主的位子,那時将不會有人再記得秋水山莊過去的威名,秋水山莊會真的變成單純的商賈,富可敵國卻無還手之力的肥羊!離靖,你太天真了,江湖是一個沒有公平的角鬥場,從來都是武力至上勝者為王,你試想,一頭肥羊落進了群狼的包圍之中,還能有逃命的機會嗎?還是你覺得秋水山莊足夠家大業大,哪怕被鯨吞蠶食五年都能夠不動根基?我化名雲岩潛入洛陽探尋魔劍下落,得知半個月後洛陽的百花大會上是動手最好的時機,可現在我們還拿什麽去奪劍?沒有魔劍,我便沒了必勝西門缺的把握,擂臺之上只要我一輸,離家就完了!”
離崖扶着離珈瑜并不說話,尋扁鵲立在一旁也不言語,離靖這才恍然到自己的莽撞舉止,自責道:“我未曾想到這麽深遠過……離珈瑜,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練功,你每天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以往我總是不恥于你力求第一的野心勃勃,你也從來不曾解釋過什麽,對不起,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要考慮的事這麽多,責任,這麽重。離珈瑜,這藥是我喂你吃的,他日你若因此有何不測,離靖便賠了一條命給你!”
“你的命算什麽?我爹和我大伯用性命守護的秋水山莊是你一條命賠得起的嗎!”
離崖哽咽道:“丫頭,你別怪離靖,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崖叔,總要先保全你的性命,其他的,我們再做打算也就是了。”
離珈瑜絕望地冷哼:“打算?如何做?”
“這……”法子不是沒有,可是離崖說不出口。
“解開我的穴道。”她無力地閉了閉眼睛,“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呆會兒。”
穴道是離靖封的,自然也就該由離靖自己去解,他也不猶豫,解開離珈瑜身上的穴道後立馬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偷生
尋扁鵲拿出一個藥瓶放在離珈瑜身邊:“不要讓自己受寒,這是溫樨丸,覺得冷的時候就吃一顆。”
離崖驚詫地看了尋扁鵲一眼:“溫樨?這藥……”
尋扁鵲沖離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又對離珈瑜道:“是藥三分毒,吃多了總歸不好,可是你現在的身體也沒得選,只是權宜之計。”
離珈瑜淡淡掃了那玉白色的小藥瓶一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尋扁鵲看了離崖一眼,也出去了。
離靖和尋扁鵲都離開後,隔間便只剩下她和離崖二人。離珈瑜體虛,離崖扶着她躺下,小心将被子蓋在她身上。
離珈瑜的臉還是蒼白的很,本來就瘦小的一張臉更顯得瘦削,離崖終是不忍,道:“丫頭,崖叔一直待你如親生。”
離珈瑜閉着眼睛:“我知道。”
“傻孩子,那你就該知道,你有多讓崖叔心疼!”離崖躊躇半響還是道出口,“秋水山莊的難關并非過不去,離家的責任也不該全讓你一個人扛,明明珊珊就……”
“珈瑜沒有資格!”她朝裏面翻了個身,“崖叔,你回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離崖欲言又止,躊躇半響還是離開了,放她一個人靜靜地在床榻上躺着。
她閉着眼睛,卻根本睡不着。
離崖說,秋水山莊的難關并非過不去,的确,她也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的武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