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是沒有了,不過是暫時被封上而已,最後若是她取出金針以命相博,還是能夠贏回幾分勝算的。離珈瑜不是不怕死,反之,她是最怕死的了,仿佛一個已經死過的人,因為太了解死前那種被扼住咽喉的無助感,所以格外害怕。可是她沒有辦法,如果非要選擇,她只能用命換秋水山莊上下平安,她沒有資格拒絕,更加沒有資格推脫責任,尤其不能推在珊珊身上。

她欠離家的不僅僅是一條命。

可是若是離家自此沒了離珈瑜,秋水山莊的千年基業該由誰來守護,誰又會真心如她一般的守護?

三個月後的秋水山莊會變成什麽樣子?

腦海中不停盤旋珊珊的笑臉和離雲飛臨終的囑托,離珈瑜越想越覺得心驚膽顫,蓋着被子竟出了一身冷汗。她摩挲到尋扁鵲留下的藥瓶,顫顫巍巍的倒出一顆,連模樣都顧不上瞧就趕緊幹吞下去。很快有股暖意自小腹向上下蔓延,她近乎虛脫的倒回床上,也顧不得拉扯被子蓋上,就已經迷迷糊糊睡去了。

離崖走出翰軒苑,發現尋扁鵲還在門口等着,似乎是知道他有話要問。

離崖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你給珈瑜的溫樨丸,跟江湖上失傳的禁藥溫樨香有何關系?”

尋扁鵲淡淡道:“系出同門,一個嗅入一個口服而已。”

“那你還給她?”離崖暴怒地抓住尋扁鵲的衣領,“溫樨香有成瘾性,用多了甚至會讓人喪失心智死于非命,這種有違天道的藥你居然給她?”

尋扁鵲表情仍是漠然:“你以為她現在還有的選嗎?就她現在這種身體狀況,不下一劑猛藥根本保不住她的命。溫樨丸是毒,可是比起她傷勢難壓寒毒發作之時的生不如死,哪怕是致死的毒藥,她也得吃下去。離管家,所謂的飲鸩止渴,我認為你該明白才是。”

飲鸩止渴,他确實明白,十年前離珈瑜宣布秋水山莊淡出武林十年之時阻力重重,其中就有尋扁鵲的苦心勸谏,悉數被他擋回去了而已。

離崖挫敗地松開手:“當年是沒有旁的法子了。”

尋扁鵲輕哼:“真不巧,現在也是沒有旁的法子了。”

“合我們四人之力也不行嗎?”

“不行。”尋扁鵲再次重複十年前說過的話,“除非不死狴犴重生。離崖,我說過的,合我們四方蛟龍之力讓不死狴犴恢複記憶,所有的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行!”離崖堅決,“不死狴犴是千年之劫的關鍵,沒到那一天,絕對不能讓他想起當年的事情來,否則他鬧起來,千年之劫又再功虧一篑,你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葉逍他們兩個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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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扁鵲像是早就料到了離崖的回答一般,表情淡然道:“那就沒有旁的法子了,讓離珈瑜撐着吧,看她能不能撐到千年之劫那一天。”

尋扁鵲背着藥箱往自己藥廬的方向走去,再不看為難的離崖一眼,仿佛他們只是,陌生人。

尋扁鵲和離崖的争執聲之外,還有一息幾乎察覺不到的呼吸聲,連同那鬼魅的身形,一同隐在光幕之後,慢慢遠去慢慢消失掉。然後那息呼吸聲出現在翰軒苑的隔間裏,一張赤紅的幽冥鬼面具在晦暗中若隐若現。

那鬼面具慢慢矮下去,最終停在與離珈瑜平齊的位置,一只手探出來輕撫過離珈瑜的臉龐,動作輕柔地像在呵護初生的嬰孩,雖然同樣也是這只手,在不久之前,曾重重一掌擊在離珈瑜的心口,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尋扁鵲,離崖,葉逍,四方蛟龍,還差一個……”空氣震動,那喑啞的聲音格外低沉,“薰兒,薰兒,我的女兒,你再等一等。”

不知道睡了多久,隔間裏面沒有點燈,周身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離珈瑜費了些時候适應黑暗,坐起身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身上蓋着薄被。

不知道是誰幫她蓋好的,大抵是湘兒吧,還貼心的連黑靴都幫她脫掉了。

離珈瑜掀開被子下床,足尖在黑暗中摩挲了半天也沒有尋到鞋子,只得大叫道:“湘兒!”

湘兒被離崖叫來照顧,一早就睡在外面,此時應聲走進隔間,揉了揉眼睛問道:“怎麽了小姐?”

“我的黑靴呢?”

“小姐,您那麽多靴子全部都是黑的,湘兒哪知道您說的是那一雙啊?”

“就是——”離珈瑜在心裏琢磨了下措辭,“就是線腳比較不工整的那一雙。”

湘兒撲哧一聲笑出來:“那不就是珊珊小姐去年送小姐的生辰禮物嘛!比較不工整,嘻嘻,小姐,您可真會心疼自家妹子,要我說啊,珊珊小姐做的那雙黑靴跟您平時穿的相比,做工根本就是天地之壤雲泥之別,也就是您啊,還不嫌棄的時常穿在腳上。”

“你是越來越多嘴多舌了,小心我随便找個人把你嫁了,還不快點找鞋子!”

湘兒連聲應是,匆忙拿了火折子出來點燃油燈,隔間的方寸之地立馬被照亮:“您別急,我這就幫您找,您可別随随便便就把我嫁了,我要是嫁出去了誰天天來伺候你呀?我的離大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那個脾氣,除了湘兒誰受得了呦……”

“貧嘴!”離珈瑜又氣又笑,“我最不缺的就是你!”

湘兒很快在床底下找到了鞋子,連忙拿起來替離珈瑜穿上:“小姐你就口是心非吧,哪天湘兒不在您身邊了,有的您惦念呢!”

離珈瑜不再搭理她,徑自走到外面。

翰軒苑裏沒有點燈,不過比隔間多了門和窗,皎白的月光照進來,依稀能視物。沒有人比離珈瑜更加熟悉翰軒苑,這裏的桌椅擺設都像烙刻在她腦子裏的,她可以一眼就看出這屋裏多了些什麽,少了些什麽。

翰軒苑自她當家作主後就增添了不少擺設,其中最令她滿意的就是偏側的紅檀香矮桌和桌上放着的紫砂茶具,因為身心疲乏的時候她可以煮上一壺清茗,在紅檀香的天然馨香中全身放松。可是現在,紅檀香矮桌還在,茶具的托盤也還在,而茶具卻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的是兩碟還散着熱氣的糕點。

湘兒跟在離珈瑜身後出來,已經拿出火折子點燃了屋裏的油燈,光亮照出那兩碟糕點的形狀,均是圓形花邊福字做底,非常小巧精致,不過一碟顏色偏淺,但香味很足,不用嘗也知道是珊珊最愛吃的槐花糕,而另一碟翠綠色較濃。離珈瑜從中拿了一塊,只淺咬了一口便有濃濃的白菜氣味充溢口腔。

菜汁的口味其實是很清新的,然則物極必反,太濃了就略顯嗆口。離珈瑜忍着不讓自己吐出來,一口糕點慢慢被唾液融化成面糊,幹澀的猶如一根荊棘,一點一點被她吞下食管。

離珈瑜的臉色不好看,湘兒的臉色也不甚可觀,巴掌大的小臉瞬間就漲紅了,端起那一盤翠綠色糕點狠狠砸到地上去:“夫人太過分了,時不時就變換着花樣折磨您,小姐,咱們找她算賬去!”

“她折磨我?”離珈瑜似笑非笑,“她配嗎?”

湘兒指着她手中被捏的粉碎的糕點顫顫巍巍道:“可是你……”

手輕顫,糕點的碎屑稀稀落落掉下。離珈瑜攥住半空中顫抖的手指,緊緊貼在心窩處:“湘兒,我從未當你是下人過,因為你是這個家裏,我唯一的也是僅剩的能說些體己話的人。你知道我是誰,你知道我經受過什麽,更加知道我在意什麽介意什麽,可是你不知道,湘兒你不知道,我在為難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交托

“小姐,湘兒蒙受老莊主大恩,此生此世都願供您驅策,生死無悔!只要您開口,您為難的不願意做的事情,湘兒可以替您去完成。”

“你?”離珈瑜苦笑,“湘兒,你做不到的,我也不會讓你去做那九死一生的事,我只要你好好陪在我身邊。湘兒,你就像我的姐姐,爹死後,除了珊珊,你是我最想保護的人,我要珊珊好好的,亦要你好好的,可是現在,尋扁鵲封了我周身大穴,我沒了武功,誰都保護不了。”

“沒了武功……”湘兒滿臉的不可思議,“尋大夫為什麽要這樣做?”

離珈瑜的眼中不可抑止地蔓延出悲傷:“因為我受了傷,很重很重,再無法運功,否則定會氣絕身亡……我現在,只是一個廢人……湘兒,你幫幫我,我不能這樣茍活着,沒有一點兒意義的爛死在這裏……”

“小姐想我怎麽做?”

離珈瑜松開湘兒的手,慢慢背過身去。

屋外的月光正好,如銀光灑滿整個天際,無垠無盡,可是人的生命,這樣的短暫而多舛,沒辦法求得永生,連何時生何時死都無法選擇,

“我要離開離家——如果真的萬劫不複,我也要葬生在最初孕養我的地方。”

湘兒替離珈瑜簡單收拾了細軟,東西不多,不過小小的一個包袱,輕的讓湘兒覺得不真實,覺得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再悲慘都好,只要夢醒了就好了。夢醒後離珈瑜沒有受傷,沒有要離開,又或者再久一些,離雲飛沒有死,秋水山莊還是武林第一家族,無人敢欺。

終究不是在做夢啊,湘兒送換了男裝的離珈瑜走出秋水山莊後門,戀戀不舍的将包袱交到她手上,又遙遙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返身回去的時候才察覺暗處有人,湘兒喝道:“誰在哪裏?”

那人似乎很怕湘兒的叫聲引了山莊的衛隊前來,連忙輕功逃掉了。那人武功只是一般,她若是想追也不見得追不上,只是那人的身形太熟悉了,她不敢追下去。害怕見到的人,是最可能的一個,卻也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晨光熹微,離崖早早來到了翰軒苑門外,象征性的敲了敲門便推門而入。

湘兒一整晚都守在隔間裏面,聽到聲音立馬撩開幕簾走出來,攔住了離崖要進去的步伐:“離總管。”

離崖随意應了一聲:“讓開,我要進去看珈瑜。”

“離總管!”湘兒擋在離崖身前一動不動,“小姐說她不見任何人。”

離崖吃了一驚。他看着離珈瑜長大,自小輔佐她教導她,雖無師徒之名,卻又有師徒之實,亦師亦友亦親人,還從未發生過她不想見他而讓人将他拒之門外的情況。

“她連我也不見?”

“是的離總管,小姐說了,她不見任何人。不過,小姐交代湘兒将這封信交給離總管。”

離崖自湘兒手中接過信箋,大觀一眼,的的确确是離珈瑜的筆跡,于是細細閱覽後問道:“她可還交代其他的話了?”

湘兒微微點頭道:“小姐從三年前開始培養兩位嚴少爺接觸離家的各項産業,經過三年的磨練,也該有了獨當一面的本事。小姐說了,離總管年事已高,是時候将肩上的重擔完全放下了,不過兩位嚴少爺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扛下這副重擔,所以懇請離總管能不辭勞苦地教導他們輔佐他們,就像輔佐小姐一樣。”

離珈瑜這是要他在嚴氏兄弟中選出繼承人并交出管家的權責了,離崖思忖半響道:“珈瑜更中意他們二人之中的誰?”

湘兒道:“小姐說,正昊年長,性子沉穩老練,經商足以,可惜學武的資質平平,且不喜練武,故不足以撐起整個秋水山莊。而正均,尚年少頑劣,不服管教,雖天賦異禀能力拔山河,但心智單純,易被他人蒙騙利用。離管家,小姐叫您一定要記得,他們二人一文一武能互補固好,但利刃有兩面,若不能妥帖收服,寧棄之不用,萬不能被其所傷,自毀根基。”

“自毀根基……”離崖喃喃念着這四個字,心下忽的豁然開朗,将手中的信箋撕的粉碎後快步離開。

離崖走後不過一炷香珊珊也來了,昨天她是被離崖的一番話連哄帶吓的給騙了,自己回去傲竹居後怎麽想怎麽不對勁。她姐姐那臉色,怎麽看也不像是剛剛查完賬後該有的。珊珊本想等離珈瑜晚上回來後再問個清楚,沒想到離珈瑜一夜未歸,她只好一大早來翰軒苑找人,為表自然,還特意一早去廚房盛了碗清粥,裝了幾碟糕點小菜端了過去。

湘兒刻意沒有關門,反而大開着,她自己拿着抹布在屋內擦擦洗洗,聽見身後有動靜連忙扔下抹布跑過來:“二小姐,這一大早的您怎麽過來了?”

珊珊手裏還端着托盤,不敢動作太大,只能歪着腦袋往隔間裏面瞧:“我姐姐還沒睡醒嗎?我給她送了吃的過來。”

“二小姐真是有心了。”湘兒笑道,“不過小姐不在,說是在洛陽新開的幾家米鋪和鹽店出了點問題,天沒亮就走了。”

珊珊一聽立馬嘟着嘴:“不過幾家小店,姐姐至于親自去一趟嗎?”

湘兒連忙安撫道:“二小姐這您就不懂了,米鋪還好說,誰都能開,可是鹽店重要呀,您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官府,就只有咱們秋水山莊有資格開鹽田建鹽倉,那可是離家獨享的一塊肥肉啊,萬萬大意不得的。”

珊珊不屑地輕哼一聲:“秋水山莊是武林首富,有什麽好怕的?我就不信,還有人敢同離家叫板搶生意。姐姐昨天的臉色瞧着不好,此去洛陽千裏迢迢,一路上颠簸勞累的,她身體受得了嗎?姐姐也真是的,怎麽不先去看看我再走呢,虧的我為她擔心了一夜,一早還巴巴的給她端了吃的來,結果撲了個空……”

湘兒微笑道:“二小姐莫擔憂,小姐會照顧好自己的。”

“那姐姐有說她什麽時候回來嗎?”

湘兒搖搖頭:“這湘兒可就不知道了,不過小姐臨行之前倒是有話叫湘兒轉告二小姐的。”

珊珊小心肝顫了顫:“什,什麽話?”

湘兒微笑道:“小姐說她不在家的這段日子,叫二小姐安安心心在山莊裏呆着,別再出去亂跑了,沒事的時候就去跟離管家學學怎麽做生意,實在不想學,自己回房間研究針黹女紅也行。對了二小姐,小姐說您已經長大了,可以有自己的院落閨房了。湘兒一早已經吩咐了丫頭們,替您收拾了傲竹居對面的怡蘭居,今晚您就可以搬進去了。”

不出所料,珊珊登時紅了眼睛,将托盤狠狠的朝地上一擲,噼噼啪啪碗勺碎了一地,清粥小菜什麽的也濺的到處都是,湘兒的鞋子上身上也被濺到不少。

“姐姐真讨厭,我再也不要見到她了!”說完憤憤的轉身就走,步子蹬蹬跺的震天響。

湘兒記起上一次同樣情景發生的時候是因為離珈瑜逼着珊珊去學功夫,珊珊不願意,離珈瑜就狠着心腸關了珊珊三天禁閉,只給水不給飯,氣得珊珊也是這樣子,跺着腳自己走進練功房裏,出來後差不多半個月都沒搭理過離珈瑜。這一次跺的似乎更用力了些,湘兒猜想,珊珊這一次起碼二十天不會再來找姐姐了。

能多打發一天就是一天,最好沒人記得有離珈瑜這個人,也察覺不到任何異樣,那麽離珈瑜不在山莊的這些日子,山莊不會有什麽變故,也沒人趁着離珈瑜受傷而叛亂,能夠一切如常,她也就能好熬一些了。

湘兒看了看外面的天,日光溫旭晴空萬裏,這個時辰,離珈瑜想必已經離開了京都。

策馬揚塵奔馳良久,終于在天亮之前離開了京都地界。離珈瑜在地界石旁勒住缰繩停了下來,回頭遠望着高屋建瓴重疊後的邊垣片角,一個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個她本以為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那個,她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京都。

三個月,她還有三個月,也可能只有三個月,她要用這不确定的三個月安排好一切,不過在那之前,她要先完成自己的心願。她拿出一個信封,裏面有這十年來她搜集的所有有關楓葉谷和筱絮的信息,盡管有用的消息少的可憐,但總不至于完全沒有頭緒。

信封裏有大大小小便簽共十一張,她取出第一張,上面的信息她早已熟記于心,可還是不放心的又看了一遍,仔仔細細在心裏默讀一遍,然後才撕毀,讓那紙片變成再也拼湊不成原型的碎屑,迎風抛向高空讓風吹散。

離雲俊說過,終有一天她會回到那個地方,找到屬于她的一切,現在她回來了,可是楓葉谷究竟在哪裏?

沒有人告訴她答案,她只能靠自己去尋找,尋找她的本源,尋找她的生命。

離珈瑜拉緊缰繩,調轉了馬頭的方向,雙腿夾緊了馬肚子,大喝一聲道:“駕!”

作者有話要說:

☆、賭客

人生很多時候都會面臨着各種各樣的選擇,簡單的,繁複的,每一次都可以看作一場或大或小的賭博,沒人可以把把都贏,因為沒人是神,可以看穿過去未來。

可是對賭坊裏跟着離珈瑜買大小的賭徒而言,離珈瑜卻已然是神祗一般的存在了,因為自她進來到現在,無論賭什麽,都一定是贏的那一方。

看着大把銀子迅速外流,莊家早已經恨的牙癢癢,卻礙着大展宏圖這個天下第一賭坊的名頭不能發作,再次擲骰子叫大小,聲音卻明顯沒了多少熱情,直顯得有氣無力:“買定離手……”

離珈瑜淡淡的将一錠碎銀子放在了“大”字上面,這已經是她壓的第十三把“大”,身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她銀子落地的瞬間也将全部家當壓在“大”字之上,然後群情激昂的同大聲叫喊一個字:“大!”。

離珈瑜的唇角若似無意的勾起一抹微笑,擲骰盅的莊家也不動聲色的嘴角微翹,随即打開骰盅大喊:“豹子!”

莊家通吃。

無數哀嚎聲響起,不過賭坊裏最不缺的就是哀嚎聲和雀躍聲。

輸的人哀嚎陣陣,因為出于對不曾輸過的陌生人的所謂信任,他們大都失去了全部身家,包括靠離珈瑜贏回來的和自己帶來的全部銀子,現下連翻本的資格都沒有了。

贏的看起來只有莊家一人,其實卻不然,因為還有一個離珈瑜。她本來只帶了一兩銀子進來賭坊,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變成了千兩身家,從頭至尾,她只輸了一把而已,就是剛剛那一把。

最後細細算來,是莊家和她的雙贏局面。

輸的人有的搖搖頭離開了,也有的不甚服氣,絞盡腦汁想着法子尋找銀子翻本,然後被賭坊中候着的放貸者帶進無底深淵。

身邊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離珈瑜這才對莊家道:“這樣的結果,大展宏圖可滿意了?”

莊家笑道:“貴客高擡貴手,小人不勝感激。”

“那勞煩前面帶路吧。”

莊家不解:“您這是?”

離珈瑜不屑的環顧四周:“雲岩聽聞大展宏圖是天下第一賭坊,莫非只是這樣?幾尺見方的小地兒,幾張桌子和一群不入流的賭徒?”

莊家的臉一陣青紅交替:“公子這是何意?”

“我不信這就是天下第一賭坊!”

莊家哂笑:“公子是想進大展宏圖的地下賭坊,恐怕,資格不夠吧?”

“雲岩剛剛才手下留情,莊家莫非忘了?還是大展宏圖想要雲岩再在這裏呆上幾天?”

“公子!”莊家果然慌了神,“您究竟想做什麽?”

離珈瑜笑了笑:“不必太多慌張,我不過想來見識一下天下第一賭坊的威名,順便過過手瘾而已。莊家想必也看到了雲岩的本事,這賭技,多年未有敵手了,可是技癢的很哪!”

莊家這才寬了寬心:“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帶公子前去,只不過大展宏圖的規矩不能破,公子若是能符合賭坊不成文的三條規矩,便可以下去地下賭坊。”

“哦,還有三條規矩?你且說來聽聽。”

莊家道:“這第一條嘛,大展宏圖從不是善堂,不會白白讓別人進來過手瘾。”

“那就是銀子了,說,多少?”

莊家上下打量了一下離珈瑜身上的麻布粗衣,道:“地下賭坊的要求可要比這裏高上許多。”

“多少,但說無妨。”

莊家伸出三根手指:“三千兩起價!”

“三千兩……”離珈瑜無所謂的笑笑,旋即将面前的全部籌碼推到賭桌的中心,只取回她帶進來的那一兩紋銀,“這樣夠嗎?”

數張銀票和大大小小的銀塊傾倒在莊家面前,他只用老眼略略掃過便點清了數目:“三千兩整,公子好賭運!”

“運氣而已。”離珈瑜淡淡一笑,“煩請示出第二條規矩。”

莊家娓娓道:“公子想必清楚,大展宏圖天下第一賭坊的名頭得來不易,不足以為外人道的隐秘自然也不少,其中最隐秘的地方便是地下賭坊,所以為了避免宵小之輩的惡意窺探,凡進入大展宏圖地下賭坊的客人須得完成一項考驗,自此與大展宏圖的存亡息息相關。公子見諒,這第二條的規矩便是要公子為大展宏圖殺一個人。”

“殺人?殺誰?”

莊家的目光遙遙定格在賭坊偏西角落裏的一個肥頭大漢身上:“就是他。”

離珈瑜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個大漢正兇神惡煞的揪着一個瘦小男子的衣領威逼其還錢,惡形惡狀的模樣簡直是面目可憎。

她道:“一個放印子錢的惡霸,想必很多人都欲殺之而後快,我殺了他,足夠讓大展宏圖覺得安全嗎?”

“可以。”莊家笑道,“他是縣太爺的胞弟,公子殺了他之後,大展宏圖會替公子掩蓋這件事,可是若他朝公子做出什麽不利于大展宏圖的事來,這件事便會被抖開來。屆時不用大展宏圖出手,自然有官府的人通緝公子,您認為如此,還不夠安全嗎?”

“安全,自然是足夠安全了。”離珈瑜忽作恍然大悟狀,“聽聞縣衙的衙差最近常來大展宏圖巡查,害的大展宏圖少了不少生意是吧?呵,一箭雙雕,大展宏圖真是好計策。”

“公子慧眼,還請動手吧。”

“可是——”離珈瑜黯然道,“雲岩沒有武功,如何能殺掉這樣一個惡霸?能否由旁人先将他按住,再由我來動手如何?”

莊家吃了一驚,幾十年來他也算閱人無數,沒想到今日竟數次看走眼,更沒想到這樣沉穩的少年郎敢孤身一人闖大展宏圖,卻是半分功夫也無的書生一個:“大展宏圖沒有這樣的先例……”

“雲岩一心想見識地下賭坊的高超賭技,煩請莊家通融,做這古往今來開先例的第一人!”

一頂高帽子扣下來,莊家竟也不好拒絕了,思忖半響道:“真不巧,東家不在,不過昨兒少東家倒是來了。公子稍候,容我去請示少東家。”

“那,勞煩莊家代為斡旋了。”

莊家微微颔首,匆匆離開賭桌,片刻之後回來将離珈瑜帶到了一面石壁前,趁離珈瑜不注意拍打了牆壁的數個地方。石壁向上打開,露出玄色的帷幕,莊家對離珈瑜道:“公子請進,少東家在裏面等您。”

作者有話要說:

☆、幕後

這便是入口了嗎?

離珈瑜不待多想便撩開幕簾走了進去,石壁随即在她身後落下,視野頓時漆黑一片,她都尚未來得及看清裏面的物什,甚至連裏面的空間大小都沒看清楚。

離珈瑜雖然被封了大穴無法運功,可是多年習武的機警本能還在,她感覺到這暗黑空間裏還有另一個人,武功大抵是極高的,竟能将氣息隐秘的這樣好,幾乎讓她察覺不到。離珈瑜想,若不是她有多年在黑暗中練功的敏銳感覺,或許真的是察覺不到的。

她感覺那人在慢慢向她靠近,而且越來越近,她正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該先出聲時,那人便已經先她一步開口道:“可是雲公子?”

話語中帶着一絲希冀,而且聲音也耳熟的很,離珈瑜大膽問道:“我是,不知尊駕是哪一位?”

那人卻并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道:“我是可以讓你進入地下賭坊的人,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真的不會武功嗎?”

離珈瑜想了想道:“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那人又走近了幾分:“怎麽說?”

離珈瑜道:“我原本是會武功的,不過不久前遇上災厄,功力全失,會武功也變得不會武功了。你說,這是不是真的會武功,卻也真的不會武功呢?”

那人悶笑兩聲,胸腔的震動在雙眼不能視物的時候特別清晰,她靜靜聽着,竟也覺得很開心地上揚了唇角。

“既然沒了武功,那麽恭喜你,第二條規矩不用你遵守,你可以進入地下賭坊了。”

“我可以進去了嗎?”離珈瑜沒想到會這麽輕易,“我連第三條規矩也不用遵守了嗎?”

“不用。規矩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說你可以,你便真的是可以了。”說罷走到離珈瑜的身側牽起了她的手,“跟我走。”

他的手掌很寬大,也很溫暖,離珈瑜的手擱在他的掌心裏,很輕易的就被牢牢包住。她覺得莫名的安心,感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被父親牽着手,可以很放心的什麽也不看什麽也不想,只要乖乖跟着他走就好。

只是,這個人不是她的父親,她也做不到全身心的相信。

黑暗中無法視物,那人卻猶如裝了一雙豹子的眼睛,在陌生的空間裏面行動自如,兜兜轉轉數條路。離珈瑜聞到一股淡淡的粉味,越來越濃,起初她以為那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後來慢慢的,那粉味又不像是女子的脂粉氣味,反而是像香燭灰的粉味了。

離珈瑜忍不住停住腳步:“你要帶我去哪裏?”

那人被她拉着一起停下來:“地下賭坊啊,你不是很想去那裏麽?”

“可是已經走了很久。”離珈瑜想掙脫他的手,“你到底是誰?”

“你不認得我了嗎?”他的手握緊了些,似乎自嘲的笑了笑,“雲公子,我本以為,你該對我有些印象的。”

不知道他按了什麽地方,他們前方一米處的地層裂開了一尺見方的間隙,有強光自下而上照進來。離珈瑜本能地偏過臉,他趁機攬着她的腰抱着她從上面跳了下去,穩穩落在數丈之下的地面上。

重見光明來的太快,離珈瑜費了些時間去适應略微刺目的光亮,然後才有功夫打量新環境。

他們跳下來的地方居然是間佛堂,難怪有這麽濃的香爐灰的味道。佛堂裏面沒有人,有人也沒關系,因為他們落在佛像的後面,只要不出聲就沒人會發現他們。

那人看她的眼神太過不同尋常,他居然還在抱着她,離珈瑜不得不奮力掙脫他緊緊箍牢的手臂:“放手!”

那人臉上明顯有一閃而過的失望:“這樣你還是記不起我是誰嗎?”

他的模樣極其隽秀,卻始終嘴角上揚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看的離珈瑜很不舒服。她還是勉力将他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才發現确實有些眼熟:“你是……”

“葉一勳!”他急道,“我是葉一勳,一品茗香外那個被你踹了一腳的少東家葉一勳,你不記得了?”

一品茗香外……離珈瑜警惕地眯了眯眼睛:“葉少門主,你居然認出我了?”

葉一勳搖了搖頭:“我不是認出你的人,而是聞出了你身上的味道。”

離珈瑜愣了一下:“味道?”

離珈瑜使勁嗅了一下自己身上,什麽味道都沒有聞到。葉一勳換了個表達方式又道:“你大概是沒有察覺到的,但是我不一樣,我的嗅覺異于常人,有時甚至可以嗅到連鬣狗都嗅不到的氣味。”

原來只是味道,離珈瑜這才放下心來,戲谑道:“那豈不是比狗鼻子還靈?”

葉一勳怔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道:“這樣說也對,但我更希望你能換一個說法,譬如,我本領過人之類的。”

離珈瑜贊許般的點點頭:“狗鼻子一樣的嗅覺确實是一項過人的本領。”

葉一勳認命的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伸手去拉離珈瑜的手,被她一閃身錯掉了,他不死心的繼續去拉,又錯開掉,再拉,再錯開,幾經三番,他仍不厭其煩,離珈瑜卻已經失去了耐心,一不小心被他抓住了指尖便就掙脫不開了:“葉一勳你!”

葉一勳心滿意足的将離珈瑜的手握的更緊,拉着她繞過佛像和香案,走出佛堂。

已經月挂中空,外面灌木葳蕤黑漆漆一片,又九曲十八彎的,離珈瑜饒是好眼力也栽了好幾個趔趄。她本來只是被葉一勳握着一只手,不知道從哪一個趔趄開始竟然變成被他握着手攬着腰肢,還要邊走邊聽他說話:“你還記得那天我拉住你的手嗎?說真的,你的手可真是冷啊,又粗糙,一點都不像個富有人家的公子少爺,全部都是糙皮厚繭。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你若不是生在窮苦人家每日做苦工,就是拜在了嚴師門下日夜握劍練武。不過我猜是後者,因為你身上的馨香和你的舉止氣度,證明你絕對不是個普通人,就算不是名門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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