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就是不想一個人留在山莊裏,不想一個人吃飯,不想一個人逛花園還得替你養的那些臭花澆水,更不想一個人睡……以前你閉關練功的時候不能陪在我身邊,我就燃着燈躺在你的床上睡,嗅着床褥上你留下的氣息,想着別害怕趕緊睡吧,睡醒了姐姐就回來了。現在你居然連傲竹居都不讓我住了,趕我一個人去怡蘭居睡,你都忘記了,我有多怕黑……”

珊珊終于擡起頭來,卻抿着嘴巴不說話。珊珊已經十四歲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忽閃忽閃着大眼睛看着她,這次還眼中有淚,一臉無辜的模樣讓人不忍心苛責。

離珈瑜看她這個模樣就生氣不起了,拉着她在桌邊坐下,倒了杯水放在她跟前,緩聲道:“這是最後一次,再也不許私自跑出家門了。”

珊珊登時破涕為笑,露出兩排白白的牙齒,差點沒呼萬歲:“姐姐最好了!”

離珈瑜一早是被珊珊吵醒的,這丫頭一路上就沒好好吃過東西,昨晚又被折騰了半天,天還沒亮就被餓醒了,加上客房的床又小又硬,她睡的不舒服,一早就吆喝着要換客棧。離珈瑜看着珊珊沒精打采的模樣也不忍心了,嘆了口氣,心想該來的終究躲不過,何苦讓珊珊受這份罪?

把心一橫,拿起包袱還是退了房,和珊珊去成衣店各買了一身合身的男裝。

昨日步履匆匆,她還沒來的及換下葉一勳給她的衣服,現在換下來了,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葉一勳對她無禮,若擱平時,她一定會直接把衣服扔掉,可是一想起這件衣服是葉一勳娘親在生時親手做的,卻又有幾分舍不得了。她沒見過娘親筱絮,只從旁人口中得知她是個極良善的人,可惜娘親沒有給她留下任何物什,讓她一點兒念想都沒有。這件衣服對葉一勳或許沒有太多意義,可是她很想珍惜。想了許久,在留與不留之間權衡良久,連珊珊換好了男裝走到身後都沒發覺,被珊珊吓了一跳。

珊珊捂着肚子樂不可支:“嘻,被吓着了吧!”

離珈瑜低聲呵斥:“你現在越來越胡鬧了!”

珊珊沒理會她的訓斥,倒轉眼就注意到了她手裏拿的衣服,奇道:“哥哥,都買了新衣裳了,還拎着舊的那件做什麽?咦,這件舊的衣服好醜啊,顏色都褪掉了。哥哥,你該不會是穿着這件衣服偷跑出山莊的吧,難怪沒有守衛發現你呢,穿着這件破衣服,誰能想到你會是堂堂離……”

離珈瑜連忙捂珊珊的嘴,成衣店老板正巧走過來,樂呵呵道:“這兩身衣裳,二位公子可還滿意啊?”

離珈瑜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道:“很滿意,謝謝老板。”

老板眉開眼笑地将銀子接過去:“謝謝客官,客官您可還有什麽需要?”

離珈瑜道:“勞駕打聽一下,洛陽最大的客棧是哪一家?”

老板道:“洛陽最好的客棧自然是悅來客棧啦,不遠,出了門朝北再行一裏路便能見到悅來客棧的朱漆招牌了。那是咱們洛陽葉門的葉門主開的,無論食宿環境,還是護衛平安,都是上上之選!”

離珈瑜點點頭,随手将舊衣服塞進包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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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若是有機會,便将衣服還給葉一勳,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但也不能貿然丢棄他娘親的遺物。

拉着珊珊離開成衣店,離珈瑜準備先去吃點東西再去悅來客棧落腳。

作者有話要說:

☆、試煉

一品茗香,離珈瑜看着高高懸挂的牌匾,鍍金的四個大字,依舊遒勁有力,只是自己不再是當日的白衣公子雲岩。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随手從尋扁鵲那裏順來的一張不知是誰的面皮,不知道可否經得起試煉。

不動聲色拉了珊珊的衣袖往裏走,上三樓尋了一處靠窗的地方,正是那日她坐過的位子。

還沒等她坐定,就已經有小厮點頭哈腰地過來了,邊斟茶邊問:“兩位客官吃些什麽?”

來的小厮就是當日被吓得滾下樓梯的二狗子,堆起了滿臉的笑容等着金主發話。

金主有兩位,皆衣着不凡,可是舉止氣度卻是截然不同的。年紀較長的那一位眉眼之間淨是英氣,饒是他一個小小的店小二也能瞧出對方的卓偉不凡了,方正剛毅的國字臉一看就是個發號施令的人物。反觀另一位,眉清目秀的像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圓碌碌的眼睛這瞧瞧那看看,沒定性也沒定心,一看就不是個能做主的。

店小二這個行當看起來雖然簡單,想要做好了卻絕對不是個容易的活,既考眼力又費腦力,時不時就得和客官們鬥智鬥勇,隔三差五的還得加上想挑事克扣工錢的掌櫃的,真是想想都覺得不容易。

二狗子忍不住在心裏為自己偉大堅韌的優良品質豎起了大拇指。

柿子得挑軟的捏,大樹卻得選壯實的抱,二狗子只在二位客官中間将眼神那麽游移了一下,就谄媚的将菜單遞到了離珈瑜跟前。

離珈瑜無聲無息地笑了笑,看來她的易容術還不錯。

她端起斟滿的杯子并不應聲,只滿眼寵溺的看着對面的人,二狗子立馬眼尖地又将菜單遞到了珊珊面前:“這位公子來點菜嗎?”

珊珊迫不及待地接了,翻了幾下便失了興趣,又扔回二狗子身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頭疼。”

離珈瑜忍俊不禁,拿過菜單簡單瞄了幾眼便交回二狗子手裏,吩咐道:“就來幾樣你們店裏的招牌菜,不用酒,重新沏壺最好的茶來。”

二狗子哎了一聲,歡快地捧着茶壺下去了,到了下邊廚房将菜單交了,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忽的有些忐忑。

那位公子點菜的方式,他總是覺得有些熟悉,可是在哪裏見過嗎?可那張臉,又明明面生的很……

時間還早,店裏還沒什麽客人,只有掌櫃的在低頭算賬,見二狗子莽莽撞撞地走過來險些撞着他,不禁斥罵道:“沒睡醒啊,要不要卷了鋪蓋回老家睡個夠呀?”

二狗子小聲哝咕:“平時就只會兇我,有事發生立馬吓得鑽桌子,哼哼!”

掌櫃的耳朵尖,聽到了幾個敏感詞,喝問:“你說什麽鑽桌子?”

二狗子巴拉巴拉頭發,連忙賠笑道:“我哪說鑽桌子了,我說的是少門主!唉,自從上次的命案之後就再也沒來過咱們一品茗香了,少爺都快要把這裏給忘了。”

自從上次的兇殺案後,一品茗香的生意一直不好,掌櫃的為此很是惆悵,擔心葉門關掉這家店,他這把老骨頭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這樣好的差事。

二狗子的口沒遮攔明顯是踩到他的痛處了,氣得他哇哇亂叫:“不可能!一品茗香可是少爺一手建立起來的,連咱們一品茗香的牌匾都是少爺親手寫的,他怎麽可能把這裏給忘了?你個狗東西,再亂說話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掌櫃的氣得将正汲墨的毛筆狠狠擲在桌上,濕漉漉的墨水濺了二狗子一臉,二狗子苦着臉擡起頭,一臉的墨汁卻又把掌櫃的給逗笑了,便笑叫二狗子滾去洗臉。

二狗子忙不疊點點頭,扭頭就小跑着去後院了。

珊珊向來是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離珈瑜點菜的空檔她就已經忘了滿心歡喜拿來又扔掉的菜單,将心思轉移到了樓下。她們的位置在三樓靠窗處,離珈瑜看似無所謂但還是挑了最好的位子,伸頭就能看見樓下熱鬧繁華的小街,若是再高些,就有種俯瞰萬千繁華的感覺了。

“哥哥你看!”

離珈瑜順着珊珊的指向看過去,一群衣飾統一的帶刀人沖進客棧,聽腳步聲正是沖着她們的方向。

珊珊慌忙拉住了她的手:“哥哥!”

“沒事。”

離珈瑜笑着拍拍她的手,對着樓下喊道:“小二哥,我們的飯菜快些來,我家弟弟捱不得餓。”

二狗子早就不在大堂裏了,掌櫃的一時找不着人來答話,只好伸着脖子沖三樓喊道:“好嘞!”

語畢,一群人正浩浩蕩蕩從他身旁列隊而過,掌櫃的認得走在中間的老者就是葉門的總管,正納悶這葉總管怎麽纡尊降貴來他們這裏了,少爺又不在這兒。

不等他問什麽,葉滄海已帶人沖到了三樓,在離珈瑜她們的桌前彎月型排開,将人牢牢包圍在裏面。

隊列從中間讓開了一條道,葉滄海走過來對離珈瑜微微躬身道:“貴客親臨洛陽,葉門上下特來恭迎兩位回府。”

聲音高亢,雖然添了幾分遲暮的味道,但絲毫不減其豪邁之氣。離珈瑜想,這大胖子年輕時定是一代豪傑英雄,不過還是在葉一勳面前的老頑童姿态更可愛一些。

離珈瑜明知故問:“閣下是?”

葉滄海微微擡頭,道:“鄙人是葉門總管葉滄海,奉了門主的命令前來。”

葉逍這消息知道的夠快的,竟可同鷹閣的情報組一較高下。離珈瑜不禁想,若不是身份對立利益相争,真該找個時間同其讨教讨教這打聽消息的本領。

剛在頂樓看見葉滄海帶人來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有了計較,這些人浩浩湯湯奔着一品茗香而來,九成九是為了她們。她潛來洛陽的小徑無人,一路上又極盡小心變裝易容,不太可能是發現了她的身份,最可能的應該是發現了珊珊,所以才派了大隊人馬來。

唯今之計,她只能以不變應萬變,頂着一張假臉,再順用一個并不匹配的身份,試探道:“葉門主真是客氣了,離靖奉命保護我家主子,慕名前來洛陽游玩一番,何苦勞煩諸位呢?”

珊珊瞪大了眼睛,離珈瑜在桌下踢了踢她的腳,示意她不要開口。珊珊雖然貪玩,卻也不是愚笨之人,這裏面明顯有蹊跷,離珈瑜不讓她問她便也就不問了。

葉滄海道:“不敢言勞煩。請兩位貴客随我回葉門,門主已經在府中等候多時了。”

“也好。”離珈瑜抻了抻衣服起身,“恰巧我們還沒找到落腳處,那就叨擾葉門了。只是這頓飯八成是吃不上了,還勞煩葉總管給點銀子交代一聲,就說我們的菜不用上了,免得浪費。軒弟,還不起身?”

葉滄海只低眉順眼應着,躬身讓她們先行。珊珊一愣一愣地站起來,迷迷糊糊地跟在離珈瑜身後坐進了門前的馬車裏。馬車前進後離珈瑜掩了簾子,安然坐在軟塌裏閉目。

珊珊湊到她耳邊咬耳朵:“怎麽回事啊?”

離珈瑜連眼皮子都沒擡,只是笑:“稱了你的心,不用擔心睡着睡着掉下床了。對了,到了葉門可不能滿腦子只是好吃的啊,記得喚我靖哥哥,還有,見到葉逍先打招呼。”

珊珊問道:“那我喚他什麽呀?”

葉一勳桀骜的臉在離珈瑜眼前一晃而過。

身為少門主的葉一勳無論武功還是謀略似乎都不輸她,還有他私下經營的地下賭坊,亦是強鮑參翅肚數倍。葉門培養出這樣的繼承人,實力定不是泛泛,面對強大的對手,秋水山莊不能放松絲毫的警惕。

離珈瑜深思後道:“葉門不似從前是四大家族墊底一般的存在了,秋水山莊也不複往昔的榮光,我們要懂禮數,卻不能過,免得丢了離家的臉。你是離家的二小姐,又是後輩,平身喚他聲‘葉世伯’即可。”

珊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葉門

馬車在葉門朱漆大門前停下,離珈瑜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見已過耆龍之年的門主葉逍竟親率家仆候在了外面,不由得吃了一驚。

離珈瑜跳下車,又接了珊珊的手讓她跳下來,規規矩矩随扈在珊珊身側,趁無人注意時在珊珊耳旁輕聲道:“站在最前面的白須老者就是葉逍。”

離珈瑜現在的身份是離家總管的兒子離靖,自是要謙卑地走在珊珊身後,珊珊卻渾身都不自在,總覺得背後涼涼的,一步三回頭,被離珈瑜瞪了好幾回,好不容易才走到葉逍跟前僵笑道:“葉世伯。”

葉逍不禁詫異:“這位就是離二小姐吧?上次見面還是十年前,就在離園的千年壽誕上。呵呵,當年的小壽星不過四歲稚齡,沒想到今日竟然能認得出小老兒。”

珊珊堆起滿臉的傻笑,離珈瑜連忙走到珊珊身旁回道:“可不就是她,都過了十年,還是小孩子心性,怎麽都長不大。不過記性卻是極好的,不過聽珈瑜和家父聊起過葉門主舉世無雙的山羊胡須幾次,竟然就記得葉門主的相貌了。”

葉逍目光極其犀利地盯在離珈瑜臉上:“你就是離靖?”

離珈瑜鎮定自若地欠了欠身:“是,在下就是離靖。”

葉逍眉眼微顫,仿佛不敢相信:“一寧……”

遠處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一行人齊齊朝馬蹄聲看去,遠遠的只看到一人一馬,葉逍身後的守衛連忙警戒地一字排開擋在前面。

馬是好馬,大宛名駒汗血寶馬,人卻看不清臉孔,目測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衣着打扮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抱着酒壺歪歪斜斜地挂在馬上,頭發披散遮住了五官,靠近了果然聞到了一身的酒氣彌漫。

看到來人模樣,守衛立馬散開退到兩側。葉滄海率先撲上前去将馬上的醉漢扶了下來,臉上又驚又喜又怕,反倒是那醉漢,滿不在乎地推開了葉滄海,晃晃悠悠的走到葉逍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來,抱住葉逍的褲腿忽的嚎啕大哭:“爹……”

離珈瑜這才看清,那醉漢竟是葉一勳。

他們不過分別兩日,那日她憤然離去的時候他還是翩翩公子,短短兩日竟變成了這般邋遢的醉漢模樣。

想起葉一勳那自稱比鬣狗還嗅覺靈敏的鼻子,離珈瑜連忙離得遠了些。

葉逍的視線本一直停留在離珈瑜的臉上,見她閃身站到了珊珊身後不禁眉頭一皺,這才感覺到有人抱着他的腿。低頭看着葉一勳潦倒的樣子,眉頭皺成一團,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似乎是顧忌着還有外人在場,葉逍隐忍着滿腔的怒火沒有發作,只憤憤的命人将葉一勳帶進去,然後對離珈瑜和珊珊歉道:“犬子頑劣,讓兩位受驚了。”

珊珊連連擺手:“我們沒事,沒事。”

葉逍叫住了想跟過去看看葉一勳情況的葉滄海:“滄海,先帶貴客去西廂房休息。”

葉滄海一臉的不情願,葉逍瞪了瞪他,這才讓他乖乖的聽命,領着離珈瑜和珊珊,安頓在西廂準備好的房間裏。葉逍命人準備的兩個房間挨得有些遠,隔了一條長長的抄手游廊。

珊珊嘟着嘴巴,嫌棄兩人隔得太遠:“幹嘛安排我們這樣住啊?”

葉滄海道:“男女有別,門主本意是想讓兩位分住兩處的,但考慮到離公子對離二小姐有保護之責,所以才安排兩位同住西廂。離二小姐若是不滿意,滄海馬上在東廂給離二小姐重新安排房間。”

離珈瑜知道葉滄海誤會了珊珊的意思,忙道:“不用麻煩,這樣就很好了。珊珊小孩子心性,總愛鬧鬧脾氣,葉總管不必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葉滄海點點頭,先安置好了珊珊,又分撥了兩個婢女給珊珊使喚,才又帶離珈瑜穿過抄手游廊去另一邊的房間。

離珈瑜發現自己房間旁還有一個房間,便随口一問:“不知那間房住的是?”

葉滄海看着那扇門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們少爺。”

離珈瑜心下一緊。

葉滄海這時已經幫她開了房門:“離公子就住這間房,您看看有何缺漏不滿的,随時告訴我。”

離珈瑜笑道:“葉總管客氣了,離靖很滿意。”

“那就好。”葉滄海随即關上了門,并沒有讓離珈瑜進去的意思,“門主在別苑亭榭設宴替離公子洗塵,公子請先随我來。”

洗塵,居然只請她一人?

離珈瑜心中狐疑,卻不好發問,亦不好婉拒,只得跟在葉滄海身後,随他去了別苑亭榭。遠遠的就看見葉逍的側影,在亭榭中來來回回地走,看到葉滄海引了人過來,面容一僵,竟頗有幾分手足無措的感覺。

離珈瑜禮貌的先施予一禮:“葉門主。”

葉逍又用那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盯在她臉上,葉滄海在一旁輕咳一聲提醒,他才如夢初醒般道:“離靖,你是離靖?一別三十年,沒想到啊,離崖義兄的兒子也這般大了。”

差點忘記了,葉逍和離崖,還是宿怨多年的老朋友了呢。如此看來,葉逍如此大費周章,目标或許不是珊珊,而是離靖了。

離靖還在京都,葉門難道真的這般神通廣大,竟連她想要假扮離靖都猜到了?離珈瑜覺得難以置信:“葉門主認識崖……認識家父?”

“認識,認識很多年了。”葉逍神色黯然,“看來,你爹竟從未提起過與我的舊怨了……”

葉逍命人在別苑亭榭準備了不少吃食,種類不多,也不是什麽名貴食材,只是樣式清淡可口,更顯一種精美別致。二人坐下邊吃邊聊,離珈瑜不厭其煩地将水果樂園的故事又聽了一遍。

看來離崖當真沒有編故事,是她錯怪他了,回去山莊,她得給離崖道歉,順便幫這兩個宿怨多年的老朋友緩和一下關系。

葉逍道:“我大抵是老了,總是會想起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竟覺得自己一直認為的似乎也并不是那樣正确,或許,當年我該聽你爹的。唉,往事難追啊,那一次的意見相悖,竟彼此怨怼了近一千……”舌尖一個打轉,又問道,“對了,你爹近來可好?”

離珈瑜笑道:“家父身康體健生活無憂,若是再能管教好貪玩的珊珊,估計就真的圓滿了。”

“今日見到離二小姐,想來那個離大小姐很是疼愛這個妹妹,竟然能将其保護的這樣好,不谙世事天真爛漫。你爹想要管家好離家二小姐,恐怕是不易了。”

“如此說來倒是珈瑜的不是了?”

葉逍将離珈瑜面前的酒杯斟滿:“靖兒,你同離珈瑜一同長大,感情甚篤,伯父本不該在你面前說離珈瑜的不是,可是你客觀地看待秋水山莊淡出江湖的這十年,離珈瑜的所作所為,哪一項不是令人诟病?”

離珈瑜斂了笑容,卻又立即淡淡一笑:“葉世伯這話是何意?”

葉逍細細道:“其一,十年前先盟主離雲飛逝世,殺人兇手歐陽韻律其罪當誅,連坐三族都屬輕饒,可她卻對養母歐陽飄絮徇私,至今都讓其安坐離家主母的位置;其二,秋水山莊乃四大家族之首,她貿然放棄盟主之位,險些令武林陷入危機,全然不顧大局;其三,武林不是一盤簡單的棋局,由不得她說玩就玩說撤就撤,十年前大家念她尚且幼女,扛不起整個武林重責,這才放秋水山莊退出江湖,如今她想要重新踏入武林這片是非之地,靖兒你說,誰能答應,誰又能容得下她?她離珈瑜一個人死不要緊,拉上整個秋水山莊墊背也無所謂,可是你爹和你……你爹的性子你大概也清楚,離家于他有恩,他斷不可能棄離家于不顧,搞不好會連你的性命都搭進去。”

葉逍話中有話,借數落她的不是打擊秋水山莊,亦是示警,想透過她這個假離靖的嘴警告真正的離珈瑜,不要對盟主之位有非分之想。其言語目光間又夾雜關切,似乎說的這一切,真的就只是擔憂離崖父子的安危,只是以長輩的身份對小輩的提點,并無不良居心。

離珈瑜還是淡淡一笑,不動聲色模糊作答:“葉世伯多慮了。”

葉逍點點頭,良久才道:“靖兒,你同離二小姐此番來洛陽準備玩些什麽?”

“實不相瞞,離靖此次前來洛陽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離珈瑜随身拿出一個油紙小包在葉逍的面前打開,“這是從先盟主最鐘愛的一畝花圃中取出的泥土,本該是培育一種珍稀花卉的,只是多年都不曾抽芽開花了。聽聞嫣兒小姐善園藝,精通各種花木,離靖替珈瑜前來讨教,不過可能來的不是時候。”

葉逍懂離珈瑜話裏的意思,距離百花大會還有三日,葉一嫣的身份将不再是葉家大小姐,而是上官堡未過門的少堡主夫人。離靖怎麽說都是男子,自然不能在這個時候與即将訂親的小姐私下見面。

可是葉逍看着離珈瑜那張臉,偏偏就是狠不下心來拒絕:“其實也不是不行。你是我義兄的獨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和嫣兒那就是姐弟,沒這麽多顧忌。靖兒你随我來,我這就帶你去嫣兒那兒。”

離珈瑜沒想到葉逍居然答應了,小小的吃了一驚。這離崖與葉逍的舊交情,竟然深到不分彼此的地步了嗎?

離珈瑜只道:“那就多謝葉世伯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烏龍

葉一嫣自小是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大婚在即,每天都呆在房裏繡花養魚,除了身邊服侍的幾個人,難得見到生面孔。聽聞葉逍帶了貴客來,她自然很高興,忙命人在院子的桌椅上準備好了糕點茶水。

葉逍領着離珈瑜前來的時候葉一嫣正等在院子裏,等葉逍帶人走近,她看清了葉逍身邊男子的臉,忽的心跳漏了半拍。

初見那張臉的時候她還只有十歲,那時候他正在寫信,為了她而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說:“你怎麽會沒有名字呢,那我幫你取一個可好?”他很認真地想,然後又重新提起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你沒有家人了是不是,你一定很想念他們是不是?我也很想念我娘,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只能在想念她的時候寫信燒給她,用書信寄托思念。尺素在魚腸,存心平雁足,尺素,以後我就喚你尺素可好?尺素,以後我教你寫信……”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立在一旁靜靜地等,看着他的眉眼靜靜地等,聽他說話靜靜地等,絲毫不覺時光流逝。到現在她還清楚的記得,曾經那張臉的主人對她說過的話,記得他的一舉手一投足,恍若時間定格,只在他們相伴的時光中來回。

這張臉,真沒想到今生今世居然還能再見到。

葉一嫣喃喃:“一寧少……”

葉逍走到她跟前對她道:“嫣兒,這是離靖,是為父故友的獨子。”

原來不是。

葉一嫣眸光黯了黯,旋即颔首施予一禮,叫道:“離公子。”

離珈瑜也颔首回道:“嫣兒姑娘,打擾了。”

葉逍向葉一嫣講明了離珈瑜的來意後就離開了,葉一嫣向來有分寸,沒有因為一張肖似的臉孔而亂了方寸。她知道離珈瑜是為了讨教園藝而來,便耐心将自己所知相授,小桌上的茶水糕點一點一點被婢女拿走,逐漸擺滿了各式泥土和花卉,兩人相談甚歡,一眨眼就到了日暮時分。

離珈瑜起身告辭:“與嫣兒姑娘真有種相見恨晚之感,只是時候不早了,我且需回去瞧瞧我那不懂事的妹妹,免得她在葉門闖禍。”

葉一嫣含笑嫣然:“離公子說這話就見外了,你與令妹既然來到葉門做客,自然是要将這裏當作自己家裏,哪裏有闖禍一說?不過你我聊了幾個時辰,令妹定是想念了,你就快些回去陪她吧,若是可以,不妨将這包土放在我這裏,讓我再研究的仔細些。”

離珈瑜起身謝別:“那自是極好的,有勞嫣兒姑娘費心。”

離珈瑜回去房間卻沒見着珊珊,原來是獨自回了房間的珊珊百無聊賴,去她房間尋她不着,幹脆甩了婢子溜了出去。葉門的守衛看起來兇猛嚴密,實際上一點用都沒有,秋水山莊大門八人四列的嚴密守衛都攔不住珊珊,更遑論葉門的後門?珊珊不過是用了離崖教的幾招拳腳,就打暈了守在後門外的兩名守衛,轉身想走,又折回來摸了他們身上葉門的腰牌,才奸計得逞似的往外走。

這裏怎麽說都是洛陽,是葉門的天下,她自小便在秋水山莊裏長大,涉世不深,又拳腳不精,若是遇上了什麽土豪惡霸自己掙脫不了了,亮出葉門的牌子絕對是最省事妥帖的法子,也省的回頭姐姐責罵她不顧安危亂闖禍,對她叨念不休了。

洛陽大街白日裏熱鬧非凡,珊珊顯然是忘記了自己身着男裝的事情,揚着把扇子在大街上閑晃,一會兒看看糖人風筝,一會兒摸摸胭脂水粉,絲毫沒有一個男子該有的俠義之風。一直這樣下去的後果就是滿大街的胭脂小販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拿着或頭釵或胭脂在頭上臉上試來試去,然後一臉嫌棄地扔下就走,接着換另一家。

終于有一家小販忍不住了,堆着滿臉的笑容咬牙切齒:“公子,您到底買還是不買,我們這是小本生意,可禁不起您折騰。”

珊珊将手裏剛要打開的水粉往攤子上一砸,理直氣壯地瞪回去:“幹嘛,還不給試啦,好用我才好買麽!”

“我們這裏賣的可都是姑娘家的用物,您一個大男人又摸又試的,還叫我們怎麽賣?”

小販話一出,立即人聲鼎沸群起而和之,珊珊環顧一周又癡愣半天外加小販持之以恒堅持不懈水滴石穿地瞪,終于搞明白了問題之所在。

胭脂水粉本就是賣給女子的,珊珊也的的确确是個女子,被這樣嫌棄,只不過是因為她現在是個喬裝打扮換了男裝的叫人瞧不出是個女子的女子,哎呀真是好大一個烏龍!珊珊想明白了,頭也快要繞暈了。

珊珊樂呵呵地亮出白白的牙,趕緊找理由解釋:“呵呵,我這是幫我姐姐買的嘛,得我先試試,等我試好了就買哈!”

一衆小販再也受不了了,推搪着把珊珊往這條街外趕,管不得顧客至上的金科玉律,只想着把這麽個搗蛋的人給轟出他們視線之外。珊珊也自知有些理虧,一邊退一邊傻笑,一群人又用力不分輕重,一個不小心就把珊珊推倒在地,半響都沒爬起來。

右手手腕摔破了,左臂肘關節也疼的厲害,八成脫臼了。珊珊哪裏受過這樣的對待,越想越委屈,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把衆小販吓的紛紛退避三舍。

一開始是疼的爬不起來,到後來,幹脆賴在地上了,邊哭邊大聲嚷嚷:“我要告訴我姐姐!嗚嗚……叫我姐姐打……打你們……”

衆小販忽的豁然開朗,原來這小小少年,還真是來幫姐姐買東西的。不過這小小少年也太能哭了吧,輕輕摔一下,至于哭的跟個姑娘似得嗎?

衆小販面面相觑,齊齊打了一個寒顫,不約而同散回各自的攤位去了。

身邊沒人了,珊珊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委委屈屈地撅着嘴,吭哧吭哧從地上爬起來。左胳膊好像真的脫臼了,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剛爬起來一半又撲通一聲栽了回去,連屁股都摔痛了。

珊珊想起離珈瑜跟她說過的“人心叵測”四字,當時不太理解是什麽意思,這下算是親身體驗一把了。一群人,為了幾盒破胭脂就把她弄成這副鬼樣子,一點恻隐之心都沒有,真真是“人心破恻”啊。

珊珊碎碎念,還是她姐姐說的對的啊,外面的人,都是“人心破恻”的壞人!忍不住又想放聲大哭,突然有人攙住了她的胳膊,一個用力将她脫臼的地方接好了,珊珊還來不及喊痛,人已經被拉了起來。

珊珊把眼淚忍了回去,心想原來還是有好人的,結果一偏腦袋,就看見另一個自己……

那個,準确來說應該是女裝的自己。

“你……”珊珊瞠目結舌。

那個人也并不比她好,本來是好心想扶人一把,沒想到先被吓了一跳:“你是誰呀?”

珊珊使勁眨了眨眼:“你又是誰啊?怎麽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啊?”

那人使勁揪了揪自己的臉,疼的呲牙咧嘴:“不是夢哎,怎麽……咦,是勳哥哥哎。”

珊珊順着那人的視線瞧過去,也瞄到一個衣衫褴褛的人影。那人幾乎是瞬間就放開了珊珊,拔腿就朝那個搖搖晃晃的人影追過去,一晃兒就不見了。

珊珊抓抓腦袋看看天,十分不解。大白天,難道是見鬼了不成?

應該不是應該不是,珊珊猛搖頭,應該只是眼花了,別自己吓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奇遇

珊珊自我安慰着,迷迷糊糊地邁腳朝前走,不知不覺就退出了熱鬧的市集,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到了一個好地方,依山傍水青松環繞,頗有幾分山明水秀的韻味。她看的歡喜,想着自己八成真的是眼花了,便将剛剛那個奇怪的自己抛諸腦後,反正自己也走的累了,幹脆坐在石塊旁欣賞好山好水。

是真的累了,昨天晚上她認床沒睡好,白天又瘋了那麽久,山山水水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困,靠着石塊歪着腦袋睡着了。等睡醒了太陽都下山了,珊珊這才發現,她根本不認得回去的路了。

耳邊突然不合時宜地響起幾聲狼嚎,珊珊吓得剛站起來又摔在地上,屁股更疼了。聰明的小腦袋像塞滿了漿糊,什麽也想不起來,只剩恐懼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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