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都沒有的樣子,居然還能先她一步關心她是否受傷?
如果情報組的情報不錯,葉一嫣這個大小姐天生體虛,是個從未習武過的弱女子,她記得清明。
“嫣兒小姐,沒撞傷你吧?”
離珈瑜作勢要搭上葉一嫣握住她手臂的手腕,習武之人的經脈搏動異于尋常人,葉一嫣有沒有習過武,她一試便知。誰知她的中指剛觸及葉一嫣的腕部肌膚,就被葉一嫣靈巧地躲閃過去了,人也迅速離開她一丈之外,她半分經脈都沒觸到。
離珈瑜悻悻的将手背在身後,唇角微翹:“嫣兒小姐好俊的身手。”
葉一嫣面露異色,撐詞強笑道:“離公子說笑了,嫣兒自幼體虛,從未習過武,何來好俊的身手?”
作者有話要說:
☆、幻夢
離珈瑜也不打算道破,笑道:“那便是離靖眼花了,嫣兒小姐莫怪。嫣兒小姐是來看望葉少爺的吧,他現下正在後廂的溫泉池旁休息,大概是泡溫泉泡的暈了,有個怡翠姑娘正在他身邊照顧,你也快些去看看吧。”
不料葉一嫣忽的面色蒼白,連聲音都發顫:“怡翠,那個賤妾居然也在?”
“嫣兒小姐說什麽?”
“沒什麽!”覺察自己失言,葉一嫣立馬轉換面容嫣然一笑,“嫣兒得先去看看舍弟了,離公子請便。”
葉一嫣去了後廂,離珈瑜雖好奇這個怡翠姑娘的身份,卻不想看見葉一勳,便按捺下好奇心回到房間。
離珈瑜想着,先收拾一下去見葉逍,然後安排珊珊回京都,半天時間差不多就能晃過去了。她現在就得躲着葉一勳,免得被他看出蹊跷來,能躲一時算一時。
葉逍一早就在昨日見她的亭子裏等着她,問起昨日送珊珊回來那人的情況,離珈瑜含糊其詞,道自己輕功不濟未能追上。葉逍竟然沒有絲毫懷疑,只是眉眼緊張地打量她,問她受傷與否,離珈瑜連忙搖頭他才安心下來。随後離珈瑜借口家中有事,珊珊需先行回家,葉逍也不懷疑不阻攔,甚至派了一隊親兵沿路護送。
離珈瑜陪珊珊吃了些早飯,她沒什麽胃口,珊珊這個小貪吃鬼居然也胃口缺缺,她便帶着珊珊去跟葉逍辭行,片刻也不耽擱。拉着珊珊的手上了馬車,一隊親兵分前後兩組,揚鞭打臀送她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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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珈瑜一直将珊珊送出洛陽的地界才下馬車,珊珊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
離珈瑜微笑着刮了刮珊珊的小鼻子:“回去後乖乖在山莊裏呆着,不許亂跑聽見沒有?我不在家你要自己多些心眼,保護好自己,我很快就回去了。”
珊珊重重點了點頭:“我會的。你放心,我姐姐在乎的拼了命去守護的東西,我都保護好的!”
居然懂事了。離珈瑜欣慰的笑了笑,推開珊珊的手讓她坐進馬車裏,吩咐守衛們繼續前行。
此行回去京都數百裏,說不擔心是假的,還好她昨晚已經讓蒙遠暫時離開她身邊了。
珊珊一路上有蒙遠暗中保護,她倒是能放心一些。
送走珊珊,離珈瑜并不着急回去,牽着馬慢慢往回走,心裏有太多事要想,不知不覺竟徒步走回了葉門。
都已經傍晚了,門口的守衛遠遠瞧見她回來了,連忙小跑過來幫她牽馬:“離公子怎麽回來的這般晚,門主已經派人尋了您好幾回了。”
“葉門主找我,守衛大哥可知是何事?”
小守衛被離珈瑜一聲大哥叫的欣喜,忙道:“百花大會之期轉瞬即至,傍晚上官少堡主已經帶人先聘禮一步趕到葉門,方便協助我們少爺籌備百花大會。門主高興,說今天難得大家都在,要一家人一起吃頓飯。離公子快些去吧,他們都在膳廳中等着您呢。”
他們一家人吃飯,叫上她做什麽?
想必是客套話。
離珈瑜道:“勞煩守衛大哥去同葉門主通報一聲,就說葉門主一家人聚會,離靖一個外人還是不去添亂了,多謝葉門主好意相邀。離靖有些累了,就先行回房間休息了。”
然後徑自回了西廂自己的房間。一連走了幾個時辰,又一夜沒有睡好,她很累了,合衣躺在床上不消片刻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這覺睡的極沉,上一次如此安心的酣眠好像還是離雲飛在生的時候,一晃竟都十年了。
離珈瑜很愛做夢,卻不常做夢,大抵因為近些年的警惕心日益加重,睡眠也越來越淺,以至于連夢都很少做了。
這一覺剛睡下居然就開始做夢了,夢境很模糊,但是有頭有尾,不至于是零零星星的吊人胃口。
夢裏的她只是個旁觀者,隔着雲海霧霭看別人的悲歡喜樂,仿佛小時候看的皮影戲,精彩至極,賺取無數掌聲叫好,抑或是滿缽清淚。不過,她從未笑過,也從來不流淚,因為那不是她的人生,再精彩又如何,演的都是別人的人生,不是她離珈瑜的。
可這一次卻不然,她笑了,亦哭了。
夢裏有一個小女孩,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雖然一出生父母就雙雙逝亡了,但是她有個很疼愛她的哥哥,對她可謂百依百順,她要星星就絕不會摘月亮,她貪吃農家地裏的甘蔗,哥哥就是偷也會讓她吃到嘴裏。就是因為有哥哥悉心的照顧,她可以不缺關愛沒有遺憾的長大,活潑好動天真爛漫。她最喜歡穿着一身墨綠的衣衫,背着大大的背簍在密密的竹林中跑來跑去,就像一個精靈,一個,不小心跌落凡塵的花仙子,在人間一呆就是二八芳華。
小女孩慢慢長大,出落得婷婷大方,因為喜愛的一種花,便越發愛極一抹淡紫,卻仍舊喜愛背着大大的背簍,在竹林中跑跑跳跳,時而撷一片竹葉放于唇邊吹奏,時而彎腰蹲于地上刨掘鮮嫩的野筍,又時而,跑出竹林攀過高山淌過溪水,去到一個楓葉遍地的地方,那裏,喚作楓葉谷。
楓葉谷裏有一汪很清很澈的泉,而再往前走,就在那瀑布之下,有着更清更澈的湖泊,叫醉湖,滋養着方圓百裏的全數生靈,尤其是它岸邊的花靈。
小女孩特別喜歡這裏,喜歡這裏的花草喜歡這裏的飛鳥走禽,更喜歡那汪氤氲着香氣的醉湖。她常常褪了衣衫在湖泊中嬉戲,宛若精靈般,又或許,她真的是個精靈,誤入了凡塵,竟在寸縷未着的時候被闖入的凡人打攪了嬉戲的興致。
好在她有幻化萬象之能,在那突然闖入的男子靠近之前,匆忙抱起岸邊的衣衫,化作一株濕漉漉的紫色薰衣草。
那個闖入的男子一襲白衣,容顏隽秀,宛若谪仙一般,她看的癡了,竟忘記了幻形一事,清風拂來,她冷的渾身顫栗,一個噴嚏驚天動地地打出來,下意識就擡起已然化作綠葉的雙手捂住了嘴巴。
有腳步聲愈發清晰,她看的清明,是他正循着聲音慢慢靠近。糟糕了糟糕了,小女孩大呼不妙,卻沒想到他只是在她身側蹲下身來,拾起了落在她身旁的一枚幽紫色的耳環,拾完便起身離去了。
清風陣陣拂來不見停歇,掠起了那谪仙男子的白衫衣袂。不知為何他忽的停下了腳步,褪下外衫信手一揮,竟不偏不倚落在被風吹的瑟瑟發抖的她濕漉漉的身上。
就是這樣的相遇,揭開了他們的相識相愛的開端,之後不久,他們又在醉湖相遇,互許終身,在楓葉谷天地為媒結為夫妻,在那仙境中過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夢至這裏,離珈瑜忍不住笑了,如斯愛戀,正是她憧憬的。可是再往下,她卻哭了。
幸福只是很短暫的一瞬,一個詭異男子的出現打破了他們的安寧生活,因為他帶走了她愛的人,她的丈夫,那個,尚且不知已經做了父親的,她腹中骨肉的爹爹。但她不追不尋,只因他說,他會回來。
于是,她在楓葉谷中一等數十日,等到再也等不下去。
昔日她是天真純善的有哥哥疼愛保護的小女孩,然而只短短三月,一場短暫的婚姻,一段不甚浪漫的愛情,一次突來的分離,便讓她變得像個愛疑心妄想的妒婦了。有時候,一個人的成長,切膚之痛的三刻鐘抵得上三生三世,在那等待的時光中,她已然不再是曾經的小女孩。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等待,幾乎讓她發瘋。
作者有話要說:
☆、惡魇
她有幻化萬象之能,亦有探靈尋人的本事,等待中她積累的無盡思念之靈,讓她只是一瞬,便尋到了他的蹤跡,可是那裏,本該是他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那是她曾經生活過的迷魂林竹屋,竹屋裏,有和她相依為命的哥哥。
不過離去三月,竹屋未變,人卻已面目全非。她不明白為什麽,她豐神俊朗的哥哥,竟會變成這般憔悴的模樣,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十歲,抑或是二十歲。
而他站在哥哥身後,那個她愛的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爹,此時懷中卻抱着另一個女子。
那女子的臉埋進他胸膛之中,讓她看不見面容,可是那女子耳垂上墜着的耳環她卻是極熟悉的,正是他們初次相遇之時,他在醉湖邊彎腰拾起的那副幽紫色耳環。
他緊緊抱着懷中的女子,卻對她步步緊逼。
他說:“你耗盡生命的靈力,可以讓她保住性命。”
差點忘記了,她雖然不是精靈,卻是個半仙,除了萬象幻化和探靈尋人,她的生命,耗盡靈力獻出的生命,還可以起死回生。
那是,生祭。
二人只能活一個的時候,他毅然決然選擇舍棄她。背叛這樣顯而易見,可是她寧願瞎了眼視而不見,苦苦哀求:“我是你的妻子,你忍心要我死麽?”
他自然是忍心的,不在乎她的命,甚至在知道她懷有身孕後也同樣忍心,不給她逃的機會,決絕的一掌打在她左肩上,掌勁穿透皮肉骨髓,直直毀掉她的心……
“我叫鹙。”
“鹙?是像它們那樣連飛都不會的笨鳥麽?”
“只要你不是一條壞魚就成。”
“為什麽?”
“因為飛鳥和魚是最不可能的伴侶。”
“其實你也不算飛鳥,頂多是只連飛都不會的水鴨子。”
水鴨子和魚,可以共享一片水域……
猶記得醉湖再遇那一次,她問他的名字,那個時候他的眼中滿滿的都是她都是疼愛。有人說秋波暗送,眼神也可以傳遞愛意,她懂了,可是為什麽,一樣是他的眼睛,裏面滿滿的都是她,卻再也尋不到半分昔日的疼惜了呢?
她仍舊不敢相信,他竟然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的,曾經的誓言,曾經的愛戀,不過是一場笑話!一掌震裂她的心,他對她再無半分情義,眼中只剩下殺意,再尋不到一絲秋波……
愛極致,恨極致,冰火兩重天的焦灼,她是恨不得立即死去的,可是,觸着腹部的溫熱,她不能死去。
她到底還是半仙,或許打不過,想要遁逃倒也容易。天下之大,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她帶着哥哥逃到他們相遇的醉湖,躲進瀑布水簾之中。
那裏是處镂空的洞穴,不大,卻很詭異,因為裏面有道會發熒光的牆,破不開也過不去,還有一樽冰棺,承載萬年不化的寒冰,使得整個洞穴都泛着陰寒。
她和哥哥在這洞穴中一躲數月,終于熬來十月分娩,一個新生命呱呱墜地。腹部一輕,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死去了,可是當哥哥将那個小小的人兒洗淨包好抱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可以活過來了。
抱着懷中那個軟軟糯糯的小人兒,他粉嫩的小臉,他啊啊的叫聲,還有那不停舞動充滿生機的小手,她終于笑了。那樣生死的抉擇中她選擇茍活下來,換來了這孩子的生,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覺得值得。
雖然已過數月,可是外面的情況他們絲毫不知,尤其她剛剛分娩完,身體還很虛弱,這個時候更加不适宜出去,萬一他還在找她,還要殺了她……現在的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所以無奈,他們只能繼續在這洞穴中躲下去,直到她身體恢複,可是她想不到,這樣會讓孩子夭折。
孕初她的身體受了重創,要不是有半仙之靈護着,這孩子早就保不住了,後來數月他們又被迫躲在這陰寒之地,孩子在母體中就已經很虛弱,出母體後又一直呆在陰寒中,竟然沒能存活下來。
她的哥哥想要瞞着她,可是如何瞞得住?她是母親,孩子青紫的嘴唇和冰冷的身軀,再無半分生機,她只用一眼便看得出了。
她抱着孩子,那樣活潑的孩子,現在睡在她懷中一動不動,倒是顯得輕了不少。
她盈盈笑道:“孩子,娘親以後喚你殇兒可好?”
殇兒,離殇。
與摯愛分離被摯愛背叛的她早就已經死過一次了,能夠活下來不過是為了這個孩子,可是如今,這個支撐她活下去的孩子都夭折了,她還剩下什麽?
哥哥欲從她手中奪過孩子的屍體抱出去埋葬,可是她不願意,她不願意她的孩子被髒污的泥土沾染,更加不願意她的孩子變成一堆白骨!
曾經她的父母為了她的生存和神力的傳承祭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她,亦為了這個孩子得以生存而忍下了所有苦痛。她才初嘗為人母的滋味,才剛剛能夠放下那段傷害和背叛帶來的苦痛,可是孩子突然去了,幸福有多深傷害就有多深,她曾經為了孩子忍下的恨意在頃刻間加倍又加倍,現在的她除了恨一無所有!
她将孩子穿好衣衫放入冰棺中,那裏的寒冰萬年不化,她的孩子可以一直存留現在的容貌到生生世世,只要她一日不死,便可一日看到她孩子的臉。
她微笑着撫觸孩子冰冷的臉,指尖微微顫栗:“殇兒,別怕,娘親在你身邊。等娘親殺了他為你報仇,就在這裏永遠陪着你,殇兒……”
冰棺中的萬年寒冰森森的透着陰冷,那個孩子青紫的小臉一直出現在離珈瑜眼前,她覺得心莫名的空,仿佛被人剜掉了一般。
這個夢境太痛苦了,比現實更讓她覺得窒息,離珈瑜想要醒來,可是四肢百骸都像是被釘在了那冰棺之中,森森冷意不斷侵襲。心口似乎被什麽東西壓着,緊緊吊着她的一口氣,她掙紮着想要逃,可是逃不了,夢境仿佛被控制一般,她根本醒不來。清晰的意識中有無邊的恐懼,讓她感覺不到出路,像一只在蒼茫森林中迷路的小鹿,身後有成群的餓狼,她只能沒了命地跑,卻永遠跑不脫桎梏,驅不盡恐懼,死亡的恐懼……
“尺素!”
作者有話要說:
☆、攝魂
一聲驚呼傳來,有人用力推開覆在她眉心上的手,她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就像做了噩夢的人突然醒來擺脫了可怖的夢境一樣,又像是被人勒緊了脖子突然掙脫而出一般。
意識清醒,可是她卻并不打算就這麽醒來,剛剛那個聲音,分明就是葉門的門主葉逍。
離珈瑜閉緊了眼睛,只聽見那個被喚作尺素的女子驚恐道:“爹,您怎麽也在這裏?”
“我若是不來,你就闖了大禍了!”葉逍看了裝睡的離珈瑜一眼,“靖兒現在怎樣,還是昏睡嗎?”
“施予攝魂術後,除非是神仙,否則無論是誰都要昏睡兩個時辰的。離靖現在什麽也不知道,爹你放心吧。”
葉逍這才松了一口氣,卻仍怒氣不消:“我已明确告訴過你,靖兒不是一寧,你怎可還對她使用攝魂術呢?萬一被她發現你不是葉家的小姐葉一嫣,此番與上官堡的聯姻怕就要毀了!”
尺素急道:“我知道厲害!可是,可是……爹,你也看到離靖的臉了,那明明就是一寧少爺的臉啊!十六年了,已經整整十六年了,我忘不掉一寧少爺,更不相信他已經死了!”
似乎是觸到了什麽禁忌,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葉逍良久才緩了聲道:“一寧是我親眼看着咽氣的,你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肯信我的話?你用攝魂術,想要探尋靖兒幼時的記憶,就算他是一寧又怎麽樣,一寧去的那年也不過八歲稚齡,能記得什麽呢?”
“不會的,一寧少爺都會記得的,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尺素統統都記得,他也一定不會忘記的!”
葉逍似乎拿她沒辦法,嘆了一聲道:“那你可探尋到什麽了?”
“沒有,什麽都沒探到。”尺素極其挫敗地搖了搖頭,“她身體裏似乎被下了某種禁制,我的攝魂術不僅探不到半分訊息,反倒一直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抵抗壓制着,好似我的攝魂術觸動了那禁制。”
葉逍警惕起來:“是什麽樣的禁制?”
“似乎,似乎是記憶壓制之類的。爹,你知道我和一寧少爺自小跟着尋大夫,一寧少爺精研岐黃之術,而我就學習這攝魂秘術,對記憶壓制禁制的感悟力異于常人。我敢說,離靖一定被人封起了一段記憶。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哪裏奇怪?”
尺素猶在感受指尖殘留的在離珈瑜眉心觸及的駭人感:“按說離靖今年也不過二十餘歲,記憶即使被封存也不過二十年,可是我感悟到的禁制,起碼有一甲子的底蘊。不不,應該更久,久的我都觸不出了,感覺好像隔了幾個生死輪回似的,太詭異了!”
尺素臉上難掩驚駭之色,葉逍卻出奇的平靜,慢慢走近床邊坐下來,坐到離珈瑜的身邊。
她的那張臉,實在和葉一寧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葉逍忍不住摸了摸,觸感的确跟人皮有九成相似,可是假的就是假的,他一摸就試得出。
“她不是離靖。”葉逍淡淡收回手,“她是離珈瑜。”
尺素驚叫:“什麽?爹說的是秋水山莊大小姐離珈瑜,那個十年前以九歲稚齡接手武林第一家族,又舍棄武林盟主之位,并放言第一家族退出武林十年的離大小姐?”
“就是她!尋扁鵲那個老匹夫,做的人皮面具差點連我都騙過去了。”葉逍似乎有些生氣,生氣之中卻又有些驕傲,“可真是了不起,千年之前一無所有了還能将天下攪得大亂,而十年前,區區九歲的黃毛丫頭,竟然懂得棄卒保帥,用武林盟主之位來鉗制三大家族,她則安穩坐上秋水山莊莊主的位子,賺得十年休養生息。如今羽翼豐滿了,便想着把盟主之位奪回去,呵,居然都已經堂而皇之地進了我葉門,打起了魔劍的主意了。”
“離珈瑜的确是位奇女子,睿智果敢非常人可比,就是男子在她面前恐怕都要遜色一籌。”尺素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捉住了葉逍的衣袖,“不過,爹你說的千年之前一無所有是什麽意思?”
葉逍雙眼怒睜:“我何時說過這種話了?”
“不就是剛剛……”
“尺素!”葉逍急着打斷尺素的話,“上官本哲人都已經到了葉門,你這個即将訂親的大家小姐,不能再這樣任性妄為,快些回房去!”
尺素擰不過,聽話的回房去了,葉逍看了離珈瑜一眼也離開了。
房門被關上,離珈瑜緩緩睜開眼睛,一陣心驚膽顫。
葉逍居然已經猜出她的身份和她此行的目的了,那為什麽不對她動手,他在等什麽?還有,那個尺素并沒有聽錯,葉逍剛剛說的的确是千年之前,千年之前一無所有,他是什麽意思?
夢裏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可是遇見的人看見的景卻都在她夢醒之後模糊不堪了。那段記憶是誰的,為什麽她會做這樣的夢,為什麽她會這樣難過,心被揪着一樣疼?殇兒,她記得的就只剩下這個名字了,是夢裏那個女子一直叫的,叫的次數太多,便讓她記了下來。
她記得的還有另一個人的名字,不過不是在夢中的,而是夢醒之後。
尋大夫,尋扁鵲。
尺素和葉逍分別給予不同稱呼的人,會是同一個嗎?
一團混亂,索性此行目的是明确的。
離珈瑜在心中盤算,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可是她現在對葉逍的動向打算一點都不清楚,奪得魔劍并順利脫身或許更難了。
噩夢一場,離珈瑜出了不少虛汗,窗戶又沒關,夜風一吹頓覺冰寒刺骨,全身都跟着寒顫。她連忙從懷中掏出尋扁鵲給的小玉瓶,倒出一粒溫樨丸服下。
現在連尋扁鵲也不能盡信了,這溫樨丸,也不知對她有沒有害處,可是就以她現在這種寒顫一起就去了半條命的狀态,也沒得挑,溫樨丸就是慢性毒藥她也得吃。
服藥後片刻身上就暖了不少,她又覺得困,蜷成小蝦米窩在床上,一會兒就昏昏睡去了。沒有再做夢,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推門進來,輕手輕腳的靠近床邊,鼻息很重地嗅了嗅周遭。
作者有話要說:
☆、僞裝
離珈瑜警覺,睜開困重的眼皮,屋子裏灰灰蒙蒙的一片什麽人影都沒有,便又阖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離珈瑜伸了個懶腰,倒是難得把覺睡的這麽足,雖然其中被吵醒幾回,但是瑕不掩瑜,她也算心滿意足了。
黑靴尚未穿好,外面又是一陣喧鬧,離珈瑜趕緊束好衣冠,走出去一看,竟是昨日那個自稱侍妾的怡翠姑娘,被兩個家仆拉扯着,一身端莊秀麗的冰藍色長衫幾乎被拉扯成抹布,一張我見猶憐的臉就更別提了,此刻只剩下淚兩行,凄凄慘慘戚戚了。
不待離珈瑜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位怡翠姑娘已經扯開了喉嚨,如昨日葉一勳昏厥之時那般聲聲殷切地沖她大喊:“離公子!離公子!”
真是不想應聲啊,她也的确不是什麽離公子,可否就這樣轉身回房,當作什麽都沒有看見什麽都沒有聽見呢?
可惜,老天不給她這個機會,當她轉過身準備回房間之時,僅僅只一只腳邁進了門闌,背後突然鈍痛,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以一種異常古怪的姿勢趴在了地下,而她背上,還壓着一個肉球。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這位怡翠姑娘看着眼熟,名字聽着也耳熟了。
若幹年前,她也曾被人壓倒過,不一樣的只是那時候壓她的是個小肉球,而現在這個,變成了大肉球。
兩個家仆面面相觑了一番,這才反應過來鉗制在手中的人已經掙脫了,連忙上前抓人,怡翠哪裏還肯讓他們抓起來,緊緊抱住了離珈瑜的腰,死都不肯撒手,力道之大,那兩個家仆合力竟都沒能将人分開。
兩股力量以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使勁,力道不勻,致使離珈瑜背上的力道忽而輕如鴻毛,忽而重于泰山,而她以面撐地,升騰落下來回摩擦,其中的煎熬滋味,真是如芒刺在背。
吱嘎一聲,隔壁響起了開門的聲音,然後腳步聲漸行漸近,繼而響起的,是一聲略帶怒氣的斥責:“你們在幹什麽?”
離珈瑜吃力地擡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覺得比起怒氣,起床氣似乎更适合。
葉一勳那蓬頭垢面睡眼惺忪的樣子,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離珈瑜十分嫌棄地搖了搖頭,寧願面貼大地看那黑黢黢的地面。
這個時候那個狗皮膏藥一樣的怡翠倒是願意從她背上起來了,還算有點良心,知道将她也一起扶起來,靠着門站好,然後矮下身替她拭淨了身上的灰塵。
兩個家仆反倒像是見了鬼一樣,紛紛退避三丈後跪在了地上,個個吓得抖顫如篩:“少爺!”
葉一勳擡眸淡淡掃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幾個人,極其不耐煩道:“居然敢吵醒我,你們統統都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說,誰讓你們來西廂的?”
兩個家仆哪裏敢說實話,低垂着腦袋不敢吭氣,怡翠走到葉一勳跟前親昵地挽住了葉一勳的胳膊,低聲道:“八成又是嫣兒小姐罷,她一向看我不順眼,昨兒我不過幫你沐浴後更衣,叫她瞧見了,便是一通好罵,今日叫幾個人來捉我過去教訓教訓,想來也是極有可能的。”
葉一勳眼睛微眯,面露厭惡氣惱之色,對着跪着的兩個家仆厲聲道:“你們還不打算說實話嗎?”
兩個家仆吓的腦門都磕在地上了,像商量好的似的大聲求饒:“少爺饒命,少爺饒命,我們也是聽命行事。”
雖然不是最直接的回答,卻達到了最致命的效果,葉一勳的臉色陰郁,雙手緊握,還好他現在手中沒有劍,否則,難保不會殺人。
隐忍怒氣,葉一勳暴喝道:“都給我滾出去!”
兩個家仆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仿佛葉一勳的話是聖旨,又仿佛,這西廂是個龍潭虎穴。
離珈瑜禁不住猶疑,現在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葉一勳嗎,為什麽和迷魂林她見到的那個,一點都不一樣呢,仿佛,披上了一層僞裝,那麽,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葉一勳?
抑或是,都是,嬉笑怒罵,全部都是他,火焰也好,冰山也好,不過是他身體中可以共存的極端。
看着逃之夭夭的兩個家仆,怡翠忍不住咧開嘴微笑,仿佛得勝者一般,絲毫沒有注意到葉一勳此時此刻的暴怒已經從那兩個家仆身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葉一勳的語氣竟比他的臉色還要陰郁,雙眼鷹隼一般盯緊了怡翠環在他手臂的青蔥玉手:“沐浴後更衣,誰允許你碰我的?”
怡翠打了一個激靈,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滿眼滿臉的驚恐:“葉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慢慢地将環在葉一勳臂上的手縮回去,極輕,極慢,生怕驚動了什麽一般,可惜再輕再慢,都不可能讓已經發生的存在消失掉。
葉一勳惡狠狠地扣住怡翠的手腕,要吃人一般,下一秒卻變了臉色,寵溺萬分地将怡翠已經遠離的雙手扯了回來,極不自然地環回他的手臂旁。
怡翠一張臉本來泫然欲泣,也突然變了臉笑靥如花,很顯然,這種裝模作樣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離珈瑜看的一頭霧水,實在看不懂這個倆人在搞什麽鬼,耳旁突然傳來一聲戲谑的大笑。她循着那聲源看過去,再看葉一勳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忽的就明白為什麽了。
“如花美眷在懷,葉少門主可真是好福氣啊!”
葉一勳對來人笑道:“少堡主謬贊了,我這一枝獨秀,怎比得上少堡主的百花齊放啊。”
江湖之中,能被稱為堡主的只有上官堡的上官洛一人,此人被稱作少堡主,自然也不會是旁人,正是上官洛的獨子,上官本哲。
想江湖四大家族,男丁稀缺,離家只得兩位小姐,西門舵的舵主西門缺膝下亦只有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兒,閨名珏兒,也只有上官堡的上官本哲和葉門的葉一勳這兩位少爺。這倆人平常私下裏倒也私交不深,不過倆人都是風流愛玩的花花公子,而有名的青樓賭坊說起來也就那幾家,玩着玩着就能偶遇了。
上官本哲步步走近,盯着偎在葉一勳身邊小鳥依人的怡翠,上下打量不懷好意道:“百花齊放算什麽,你這獨秀的一支,十年前就已經當選天下第一青樓鮑參翅肚的花魁,十年之後,風采更勝當年,身姿娉婷,倩影袅袅,就是萬花齊放,在她面前也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兒。葉少門主,你當年可真是好眼光啊,搶先一步将美人贖身帶回了家中,有如斯佳人相伴,十年朝夕相對,難怪其她女子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了。”
葉一勳失笑:“少堡主這是在嘲笑我家有悍妾嗎?”
坊間傳言,葉少門主葉一勳,流連花叢,卻從不栖身其中,調戲美人,卻從來,不碰女人。
怡翠嗔怪似的在葉一勳胸膛上捶了一下:“葉少,你又亂講,妾身可從來沒有拘束過你啊!”
葉一勳呵呵一笑:“是了是了,你沒有拘束我,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好了吧。”
上官本哲無限歆羨道:“二位,可真是鹣鲽情深愛意甚篤啊,羨煞旁人,羨煞旁人了。”
三人不約而同微笑,可站在一旁的離珈瑜卻笑不出來。
若是沒有剛剛變臉的那一幕,他們看起來,還真是有夠鹣鲽情深的,只可惜,這份深情全是裝出來的。
離珈瑜不知道葉一勳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可是怡翠卻明顯是在陪着葉一勳演戲,這般委曲求全,還不如當年的怯懦躲避。
當年那個抱琴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翠衣小姑娘,僅是讓人覺得心疼而已,而現在一味強顏歡笑的怡翠,卻讓人覺得可悲可嘆。
哀其不幸,卻更加,怒其不争。
不過都無所謂,旁人再可悲再可嘆,都是旁人的事,與她離珈瑜何幹?她又不是神,不需要悲天憫人。
離珈瑜後退一步,想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徹底退回房間裏,外面的人和事,她眼不見心不煩,豈料她僅是挪了挪步子,就被人喝住了:“離公子這是想去哪啊?”
作者有話要說:
☆、陷阱
喝住她的,正是葉一勳。
離珈瑜心下一顫,生怕會被葉一勳認出來,拘謹了半響才強裝鎮靜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