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陰謀,算計,殘殺,僞裝,一樣不少,只是這一次,面對這些腥風血雨的人,獨獨剩下一個她。

離珈瑜強自鎮定:“一別十年,信舅這次回來,不知是為了……”

“看看你母親而已。”

離珈瑜微微颔首便走到了風無塵身邊,躬身道:“風前輩,久仰大名。真沒想到,風前輩竟然同家舅是舊識,早知如此,珈瑜該早些去拜訪風前輩的,也不至于十年都見不到家舅一面。”

自離珈瑜記事以來,從未見秋水山莊與武林第一劍有任何交情,沒想到,居然是歐陽信的舊友。

風無塵俠名在外,抛開歐陽信突然回來的噩耗不談,她對風無塵還是很敬仰的,故言語間有意将不滿的情緒隐去,但終歸還是有一些隐藏不住的顯露出來。

風無塵如何不察,只是不動聲色,寥寥數語便将誤會盡釋道:“離大小姐這話說的,秋水山莊若是真心想尋一個人,何須借助他人的幫助?倒是信君,你獨自避世十年,風某肚子裏的酒蟲就念了你十年,此番要不是風某為劣徒季儒之事前來秋水山莊打擾,恐也見不着你啊。”

歐陽信道:“實屬當年事出突然,信也未能料及,倒叫風兄挂念了。這十年,信一直避居東瀛,多年未見風兄,也甚是想念。今日難得一見,風兄定要陪信大醉一場不可。”

風無塵道:“那是自然,你我酒友相見,怎可不多飲幾杯,只是風某今日前來另有要事,飲酒一事,恐要改天了。”

“無妨。”歐陽信道,“風兄要緊事為先,信先去菡萏居看看舍妹,酒咱們明日再喝也是一樣。”

同離珈瑜示意一下,歐陽信擡腳離開,離珈瑜也不相留,只使了一個臉色給湘兒,然後道:“珈瑜送信舅到門口。”

送出偏廳外約莫十丈,離珈瑜停下來,道:“母親十年來一直避居菡萏居。”

“我知道……”歐陽信的眼神忽的黯了黯,一語未終,卻半響無音,周圍靜得只可以聽見他厚重的呼吸音。

習武之人,呼吸吐納乃是入門必修,歐陽信的武功恐怕已深不可測,怎會連區區呼吸都調節不好?

離珈瑜探道:“信舅受傷了?”

“小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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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樣的小傷?”

離珈瑜擺明了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歐陽信死死地盯着她的咄咄逼人的嘴唇,突然像洩了一口氣般,擡手撫在心口上,仿佛老者垂垂:“舊傷,很多年了。”

“舊傷?”離珈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撫着的地方,“真是巧了,不久之前在洛陽的一品茗香頂樓,我曾與一個黑衣蒙面高手交過手,一招秋波掌就打在他的左胸。不過可惜了,那人武功奇高,被我先打了一掌居然還能反擊,重傷了珈瑜後逃掉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受傷了?”歐陽信關切道,“可好些了麽?”

離珈瑜淺淺笑道:“已經大好了,不勞信舅挂心。”

歐陽信嘆了一口氣道:“不過十年不見,你跟我卻更加生分了,也罷了,我們歐陽家欠了你那樣多,你恨你怨都是正常的,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将全部的罪責歸在我妹妹飄絮身上?”

終于入正題了,離珈瑜笑道:“信舅這話從何說起,十幾年來秋水山莊從未刁難過母親,哪怕是我爹不在了,仍舊以主母的标準照料她,專人伺候,衣食無缺,讓她在菡萏居中得以安享晚年。珈瑜如此,難不成還錯了?”

“她要的不是這些。”

“那她要什麽?”離珈瑜湊近歐陽信身邊,“信舅呢,又想要什麽,莫不是秋水山莊莊主的位子?呵,珈瑜可給不起。”

“珈瑜,你對我們兄妹的誤會太深了,我這次回來,是要助你奪回盟主之位的。”

離珈瑜嗤笑一聲:“是嗎?珈瑜別無他想,只願十年前的一切都只是歐陽韻律一人所為,十年後的今天,不會歷史重演。”

眼神掃過歐陽信的眉眼,竟然看到一閃而過的憂傷,離珈瑜以為自己看錯了,定了定睛果然再也看不到任何情緒。

歐陽信以往就是個冷淡的性子,十年後回來了脾氣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對離珈瑜說的任何話都波瀾不興一般,道:“以後你會知道,究竟誰才是真正為了你好。”

離珈瑜不屑聽他詭辯,轉身走掉了。

湘兒則立馬快步走到歐陽信前,福了一福道:“信君多年未回秋水山莊,想必陌生了許多。湘兒為信君引路,您這邊請。”

回去偏廳,離珈瑜躬身道:“風前輩,郜少俠,久等了。”

風無塵滿目贊賞:“離大小姐年紀不過雙十,本該如花妙齡,今日一見,倒是比傳聞中的更加沉穩老練,看來離崖将你教的很好。”

離珈瑜驚道:“風前輩同我家崖叔竟也是舊相識?”

風無塵道:“是啊,多年的老朋友了,不過已經很久不見了。”

離崖還真是知交遍天下,不知為何,離珈瑜忽的想起那個水果樂園的故事,抖了抖,生怕風無塵再同她說道一遍,于是惴惴的趕緊将話題引開,道:“真不巧,崖叔現下不在莊子裏。不知風前輩此番前來秋水山莊,所為何事?”

風無塵道:“離大小姐不必緊張,風某此番前來不為其他,只是為了劣徒郜季儒。”

原來還是為了擂臺比武的事情興師問罪來了,離珈瑜道:“風前輩不妨坐下慢慢說。”

作者有話要說:

☆、利誘

風無塵依言坐回原處,離珈瑜坐在一旁,只聽見風無塵道:“擂臺比武劣徒技不如人,本來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是我這個徒弟幼時曾受過先莊主離雲飛的恩惠,自小崇敬先莊主比尊敬我這個師父還要多上幾分,參加擂臺比武也是沒同我商量,私自參加的,要不是比武輸了,他也不會央我出山。離大小姐,不知可否賣風某一份薄面,收了劣徒季儒在山莊當差?”

離珈瑜看了看立在風無塵身後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的郜季儒一眼,不知為何,總覺得不甚安心。

這個郜季儒,會讓人莫名的豎起防備心,明明,他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沒有說。

離雲飛已死,究竟有沒有施恩于郜季儒過已難以考究了,不過既然風無塵這麽說出口了,她也不好再多做懷疑,起碼,不能當面讓武林第一劍下不來臺。

離珈瑜有些為難道:“沒想到郜少俠同家父還有這樣的淵源,不過比武勝負已分,秋水山莊所需統領之位已有人選,恐無法安排郜少俠,若只留郜少俠在莊子裏當一名扈從,亦怕委屈了郜少俠。”

“此事不難。”風無塵忙道,“秋水山莊偌大莊園,上下數百人,若只設三方護衛不免少了些,大小姐何不多設一隊?秋水山莊的安危重則從今而後由四位統領共同擔負,權利分散,卻更加安全,豈不更好。”

風無塵說罷,在自己帶來的一個雕着龍紋的紅木盒子上重重拍了兩下。

瞧着那盒子像是貴重之物,什麽意思,想賄賂她不成?

這世間,能讓離珈瑜動心的東西其實并不多,只是現下她無心去想那紅木盒子中的藏物,只靜心想着風無塵的話:權力分散。

是分散權利,還是安插親信?

四位統領,蕭然軒是她選的人,而葉一勳是葉門的人,慕容穆尚為未知之數,她若同意變更統領制度,加上一個不辨敵友的郜季儒,勝算是多了還是少了?

離珈瑜沉思半響道:“風前輩所言有一定的道理,但統領制度變更不是小事,且容珈瑜想一晚。今晚就請風前輩師徒留在莊中好生歇息,明日馔玉廳珈瑜為二位設宴洗塵。”

風無塵道:“也好,那我們師徒就叨擾了。”

“風前輩客氣了。”離珈瑜回頭喚來守衛,輕聲吩咐,“帶貴客去廂房歇息。”

深夜人靜,離珈瑜和衣躺在床上,想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越發的睡不着。她去到翰軒苑,慢慢收拾了書桌上的文書,在空處鋪上一張宣紙,再備上筆墨,做完這一切,焦躁的心也差不多靜了下來。

提起筆,蘸上墨汁,絞盡腦汁想的東西仿佛真的變成了汁液,同黑色的墨汁一起化成宣紙上的文字。

魔劍。鬼面人。歐陽信。風無塵。

這些天,發生了太多事,她的身邊也出現了太多的人,無形間交纏環繞,結成一張密密的網,她将自己圈在其中,一點一點剝繭抽絲,将關系分拆,将疑團釋解。

起初她化名雲岩潛入洛陽,是因為鷹閣的人查到滟滪坡發生爆炸後,魔劍血吟橫空而出,被意外所得之人獻給了上官洛,而上官堡即将與葉門結親,血吟就是定親之禮。

秋水山莊需要在血吟的幫助下奪回問鼎中原武林的權利,于是她親自前去查探魔劍下落,幾天下來一無所獲,洩氣的關頭卻又在一品茗香聽到了西門舵要奪劍的消息。

災難從此開始,她殺了張氏兄弟,卻被鬼面人所傷,又撞上葉一勳叫他看去了面容,千辛萬苦回到秋水山莊後,竟傷重難治,只能服下尋扁鵲的藥封了全身功力,甚至日益依賴成瘾的禁藥溫樨丸。

如果尋扁鵲所言非虛,葉一勳真的耗了十五年的功力來救她,這個大恩情,她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

現在葉一勳不知所蹤,反倒是一向閑雲野鶴難覓蹤跡的武林第一劍大駕光臨,讓她更改統領制度,消失了十年的歐陽信也一并回來。

鬼面人,傷在左胸,歐陽信也是。

會是同一個人嗎?

她仔細回想,身形好像不太一樣。

現下,上官堡和葉門的聯姻無故告破,魔劍仍舊下落不明,離靖斷掌去養傷了,離崖也不在,她的傷雖然好了,卻是孤掌難鳴。

不過,她身邊倒是又重新聚了不少人。

葉一勳是葉門獨子,蕭然軒是隐彥高徒,郜季儒是神劍傳人,獨獨一個慕容穆,尚未查出身份為何。

忠奸,善惡,敵友,陰陽難辨。

四方統領,她起碼要保證一半人馬是她的人,現下看來,蕭然軒是的,她只需要再拉攏一個。

四個人,她将姓名寫下,筆尖慢慢游移過去,又慢慢游移回來,最後竟鬼使神差的只圈出了葉一勳的名字:“拉攏了你,就等同拉攏了葉門,只是你現在究竟在哪?”

天際漸漸明亮,離珈瑜一夜未眠,手中仍握着一支筆,面前仍鋪陳着他們四人姓名的宣紙,唯一不同的,只是幹掉的墨跡。

隔間的床板發出喑啞的聲響,十年了,已經十年沒人從這裏進出了,灰塵都積了厚厚一層。

阿鐘頂開床板爬出來,頭發灰白了一片,呸呸幾聲吐出了口中的塵屑,趕緊将奔忙一夜查出的成果交到離珈瑜手中:“閣主,有人在城北的竹林見過他們。”

離珈瑜擡起頭,因徹夜未合而猩紅的眼睛瞬間如燃起火光般明亮起來:“什麽時候?”

“昨日辰時三刻。”

離珈瑜懷疑自己聽錯了:“辰時?”

阿鐘肯定道:“确實是辰時三刻,見到他們的樵夫說他當時趕着回家去同新婚的妻子一起早食,所以記得很清楚。”

昨日她離開鮑參翅肚大約是卯時三刻,回來秋水山莊用了約一刻鐘,可是辰時三刻就有人在城北的竹林見到葉一勳和尋扁鵲,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千裏之遙他們是飛天遁地去的麽?

阿鐘看出離珈瑜的驚異,又道:“不只如此,那樵夫說,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個老者,身形描述,像極了離崖和葉門門主葉逍。那竹林是出了名的斷魂林,向來是有進無出,樵夫本想好心提醒他們,可是看到竹林裏居然有個綠衣服的小姑娘出來接他們。晨清太陽不盛,那樵夫以為是見了鬼,吓得趕緊就逃了,并未看清那小姑娘的相貌。”

靜靜聽阿鐘說完,離珈瑜又陷入了沉思,提起筆在圈起來的三個字下面又寫下了什麽,然後保持着握筆的姿勢,靜觀,冥想,好半天才将筆放下。

她道:“阿鐘,你留在莊裏看着風無塵和歐陽信,我離開幾天。”

“閣主要去哪?”

離珈瑜并不回答,兀自擡手在新寫的一行字下面流連不去,一個大膽和危險的猜測也在她腦海中漸漸成形:離崖,葉逍,風無塵,尋扁鵲。

城北的竹林,那片詭秘的斷魂林,又或者是葉一勳口中那個只是設了機關而無關鬼神的迷魂林。

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再探這裏了,更加沒有想到,這四個人,竟然有這麽深的淵源,而他們之間聯系的紐帶,或許就是——葉一勳。

離珈瑜策馬趕往城北的時候,有人已先她一步到了迷魂林的竹舍外面,而竹舍裏面五人,一男子昏迷不醒,一姑娘心急如焚,餘了三個老頭,一個忙着搭脈施針,另兩個吵吵鬧鬧喋喋不休,于是他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忘溪

貪嘴老頭連茶都喝不進去了,急的直瞪眼:“這怎麽辦啊,本以為這一次能安安穩穩地把劫渡過去,該從天雷臺刑釋的刑釋,該回天庭的就回去,該做龍的也別再在人間晃悠了,回他的神元殿去,咱們也能逍遙不是,你說怎麽最後一哆嗦就成這個鬼樣子了?”

山羊胡老頭鼻息咻咻道:“整整的一千年啊,偏生最後的幾個月熬不過去了,虧得我為了找他連自己兒子的命都搭進去了,他居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怎麽,想再來一千年嗎,他願意,我可不願意,天帝此番若是再降責罰,就讓他一個人受去!”

該受罰的昏着不吭聲,小姑娘倒先委屈了:“臭老頭,我都通知我師父了,他馬上就來,你們能不能先別吵了?”

貪嘴老頭看天:“從湖心小築的捷徑到這兒,連一個時辰都不用,你看看這都多長時間了?”

山羊胡老頭抱胸:“他在迷魂林一躲就是這麽些年,什麽都不管,日子過的逍遙自在,不管我們怎麽勸都不肯出去相助。哼,我們找來了,他倒是溜得挺快。”

偷聽的老頭忍不住了,撞門而入據理力争:“你們倆老東西吼什麽吼,這事能賴我身上嗎?什麽溜得挺快,是你們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我前腳剛帶徒弟去了秋水山莊,你們後腳就來了,只能說你們笨!再者,葉逍,要不是你沒把他教好管好,讓他去比武大會上瞎湊熱鬧打亂了我們的計劃,我需要親自出山嗎?說到底,都是你管教不嚴。”

“風無塵!”山羊胡老頭葉逍也瞪眼了,“我管教不嚴,有本事你來管啊,十年前你師弟把他送來你這學武,怎麽也沒見你把他管的多有規矩啊?”

貪嘴老頭離崖不管己事一般說起了風涼話:“哎呦呦,一千年前為了感情糾葛讓天帝降罰,一千年後還是這個死樣子,風流成性啊。”

忙着施針一直不言不語的尋扁鵲被吵得耳朵都起了繭子,終于忍不住道:“你們幾個煩不煩?加起來都幾千歲了,怎麽一個賽一個的幼稚,想再被天帝打入無間地獄關上九百六十年是不是?”

語畢,離崖、葉逍和風無塵紛紛都住了嘴,只有一直守在一旁的小姑娘伏小曦擔憂道:“勳哥哥怎麽樣了,還有沒有救啊?”

尋扁鵲将葉一勳天靈穴上的金針拔出來了,憂心忡忡地搖頭又搖頭,嘆氣又嘆氣:“救不回來了。”

“勳哥哥!”小曦哇的一聲就哭出來,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葉一勳的臉上嘴上。哭的太厲害,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尋扁鵲連忙點了她的穴讓她昏睡一會兒,免得真的哭的背過氣去。

葉逍看的直皺眉:“怎麽傷心成這樣,這小丫頭片子确定不是族長吧?”

風無塵也憂心道:“我也一直納悶呢,怎麽自小就跟他親,別是當年弄錯了。”

離崖拍大腿:“什麽意思啊你們兩個,質疑我的能力是吧?倆孩子當年是我親手換過來的,真的那個也在我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四年,誰是誰難道我會分不清?照我說,就是他太會勾人,跟狐媚子似的,姐姐妹妹一個都不放過!”

此言太過犀利,葉逍三人紛紛投以佩服的目光。

離崖不解,尋扁鵲便好心地将手中的銀針舉起來給他看:“我已經把他天靈穴上的最後一根金針拔出來了,你說的話他全部都能聽到,尤其是那三個字。”

狐媚子麽……

離崖咽了咽口水:“他應該不會秋後算賬的吧?”

葉逍悠悠道:“換做是右護法,他應該會大人不計小人過,不過若是葉一勳……好歹是我養了十六年的兒子,就他那個深沉多變的性子,不算賬才怪了。”

“那怎麽辦?”離崖這下是真的急了,“他是神龍右護法,萬龍之王不死狴犴,我只是區區蛟龍,尊卑有別,怎麽着也不能對他動手,若是他有意整我,我不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了嗎?”

尋扁鵲寬慰離崖道:“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他渡了全身的真氣助離珈瑜傷愈,幾乎耗盡真元,現在的他就是個活死人,吊着最後一口氣而已。咱們若是不救他,他至多熬不過今晚,可若是救他,就非得先解了他身上的封印不可。屆時他想起一切,或怒大開殺戒,或斂息事寧人,局勢恐就不是我們四人可以控制的了。”

四人面面相觑,良久風無塵才道:“我們四人乃天地之靈孕育所出的四方蛟龍,千年修行化作人形,奉命在天雷臺守護帝女,本該在帝女之女薰兒歷劫歸來天罰終結的時候受賞封獲仙家身份,誰料薰兒為了不死狴犴誤了天機,生死輪回一千年才能再得一劫。帝女須得再在天雷臺呆上一千年,天帝勃然大怒,将我們四人打入了無間地獄整整困了九百六十年!”

離崖接口道:“天帝恩澤,提前四十年釋放我們,讓我們籌劃一切,以保千年之劫順利。四十年間,我們各司其職,幾乎沒有交集,目标只有一個,那就是完成天帝交托的重任,助帝女刑釋,而我們拿回被天帝壓制的神力,恢複真身,受封成仙,萬載不滅。”

“可若是完不成……”葉逍冷冷道,“永堕輪回。”

尋扁鵲道:“諸位,心裏可都有了決定?”

葉逍想起了死去的葉一寧,決然道:“人世間的生死離別我已經看夠了,此番若是不成功,我寧願永不超生也不願再堕輪回!”

風無塵和離崖也點頭贊同。

風無塵道:“他是薰兒的劫,不能讓他死。”

尋扁鵲最後敲定:“既然我們意見統一,就不要再耽誤時間,立即帶他進神元殿。神元殿有祖龍的一縷神魂庇佑,還有不死狴犴千年前獻給族長螭吻續命的一半破碎神元,只要集我們四人之力,聚集神元碎片,不死狴犴便可以重生了。”

冥界流淌的忘川,緣起于神界入口的星星缺口,神界之三生池水通過缺口滴滴漏下,數萬年形成了一條忘溪,不斷流淌下彙百川,流至冥界便是忘川。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而忘溪水,千萬年的濃縮淬煉,化成了世間至毒,腐蝕凡胎,消弭神元。

在缺口之下,在那忘溪源頭,一千年,仿佛自懲,仿佛同罪,連累了帝女受刑多少年,他就在這忘溪源頭呆上多少年。一點一滴,從龍鱗開始,慢慢被忘溪之水吞噬掉,仿佛烈焰燃燒,逐漸吞噬皮肉骨血。

神志尚存,精元自覺朝向中心彙聚,千年後,龍形漸褪,獨留下一具小小的被溪水泡的有些臃腫的身軀,緊緊抱着另一具更加小小的瘦削的身軀。

千年之劫尚餘十六載,他睜開眼睛,眼淚無聲流下,似是本能地将懷中的人擁的更緊一些:“薰兒……別怕……”

又一滴忘溪之水墜下,自他的天靈侵蝕到本元,終于一無所有,千年的記憶,連同懷中的人,一同消弭無蹤,醒來的,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宛若一張白紙的六歲的孩童。

空浮的感官中徘徊一個聲音,如同一把無形的鎖鏈,箍緊了他的頸項,讓他透不過氣來。

那個聲音說:“不死狴犴,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像是一腳踩空了,從萬丈懸崖上墜下,心髒難以承受這樣猛烈的壓榨,一個劇痛讓他驚醒過來,像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喘氣,額頭冷汗涔涔,不時落下一滴。

作者有話要說:

☆、狴犴

在第四滴冷汗落下之前,他耳旁先響起了四人整齊劃一的揖拜:“四方蛟龍叩見神龍右護法,萬龍之主不死狴犴!”

不死狴犴冷冷轉過臉,眸光一掃面前四人,冷聲道:“薰兒呢,我的妻子呢?”

四方蛟龍面面相觑不敢言語,最終還是最沉穩的尋扁鵲躬身道:“千年之前恩仇複雜,右護法自可慢慢記起來,捋順因果。”

生而為人的記憶尚存,不過神元初聚混沌不堪,他等不及慢慢記起千年之前:“你們知道前因後果的是不是?給我說清楚。”

“此事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

尋扁鵲戰戰兢兢道:“帝女瓊裳與凡人相戀觸犯天規,天帝罰其天雷臺受刑,其女薰兒則以半仙的身份在人間歷劫,一千年才得一輪回。第一世,薰兒以半仙的身份,作為神元殿族長螭吻的第二次生命開始歷劫,只要在螭吻垂死之際祭獻出生命,便算歷劫成功,帝女可得刑釋,薰兒也可獲得仙家身份,卻沒想到她遇上了你……我們四方蛟龍本奉命守護帝女,每日在天雷臺關注帝女之女薰兒的歷劫,知悉前因後果,卻道不出是非對錯。彼時你是萬龍之主,護佑九龍族族長螭吻,兩難之時,遵行天命舍棄小愛,重傷了薰兒,而薰兒逃脫後,藏身在楓葉谷後的水簾洞中,順利娩出一男嬰。可惜此嬰孩先天不足,不足月便夭折了,薰兒便将喪子之仇算在了你的身上。”

是,殇兒嗎……不死狴犴隐忍心痛:“然後呢?”

“這……”

尋扁鵲欲言又止,葉逍接道:“螭吻重傷後,依靠你分離的一半神元續命,而夔龍一族在迷魂林外寸步難進,九龍、夔龍二族形僵持之勢。誰料,喪子的薰兒會為了一己私欲,竟同夔龍一族聯手,連闖竹林、幻影、水月三重結界,直搗忘溪谷,擊殺九龍之六,甚至活捉了你,唯餘族長螭吻及左護法睚眦逃至神元殿。忘溪谷一戰,你只餘了一半神元,難勝強敵,薰兒留你一命将你帶到了神元殿,好讓你親眼看着她是如何報其喪子之仇。”

葉逍言語中,頗多對薰兒的不滿,同樣不滿的還有風無塵,他接口道:“神元殿元龍神像前,夔龍一族圍擊螭吻和睚眦。強弩之末,睚眦不堪受辱,自毀人形,塑神元成魂,寄宿于貼身寶劍血睚眦之中。血睚眦乃用天外玄鐵,神火煅造,夔龍毀其不得,恐睚眦神元再現人世,遂孤注一擲拼盡全身之力,将劍身一分為二,成為紅銀兩把軟劍。紅劍邪肆,好噬人血,喚名血飲,銀劍通靈,能辯忠邪,喚名淚痕。而薰兒,更親手挖出了螭吻的一顆琉璃心,嵌入一塊玉如意中,自此,這塊玉如意中心血色凝形游龍,故喚名玉螭吻。此一役,夔龍一族元氣大傷,故避世東瀛千葉宮中,再之後,天帝勃然大怒将我們四人打入了無間地獄,之後發生了什麽我們就不知道了。”

這時葉逍适時地遞上一方錦盒,打開道:“這塊玉如意,便是那柄玉螭吻。”

沒想到上官堡聯姻之禮玉如意,竟藏了螭吻的一顆琉璃心。他從葉逍手中接過玉如意,中心游龍閃動,他仿佛還能感受到螭吻的心跳。

離薰兒,她怎麽能夠這樣心狠手辣,竟生生剖出螭吻的心,毀了他拿命守護的九龍一族?

他顫聲道:“我和薰兒該在忘溪源頭才對,是誰将我們帶出來的,為什麽我們會成為葉一勳和離珈瑜?還有,螭吻的神元呢?”

葉逍道:“忘溪那裏不是誰都能進去的,我們也不知是誰将你們帶出來的。四十年前,天帝才将我們四方蛟龍自無間地獄放出,為的,就是尋獲你們的下落,助薰兒渡劫。我們四人幾經輾轉,先後在京都和洛陽得到了你們的下落,商量過後,決定将你作為我的次子寄養在洛陽葉門,薰兒則交托于離崖,帶回秋水山莊,寄養在離雲飛的名下。至于族長螭吻,她本就重傷,神元四分五裂,是靠着離澤給她的十年真氣和你的一半神元續命才得以保全不至于消散。神元殿一役後,你的一半神元被強行從她體內剝離,擊碎後留在了神元殿,仰仗祖龍神魂的凝聚之力才不至于灰飛煙滅。而螭吻被夔龍設下結界關在忘溪谷中,又沒了一顆心,肉體難以保存,腐爛後神元無所寄居,只得如孤魂野鬼般獨自飄蕩。我們找到她後,便依照初生的離珈珊的容貌,為她重塑了一具凡胎,讓其神元寄居。”

風無塵道:“第一次東瀛武士入侵,捉走了真正的離珈珊,秋水山莊先老莊主離海帶人去追,雙方大戰,離海不敵。于是我暗中相助離海,離崖則趁亂将二人掉包,讓螭吻以秋水山莊二小姐的身份生活在離家,而真正的離珈珊則由我帶回迷魂林撫養成人,就是現在的伏小曦。”

一想到螭吻被生生挖出心髒,他就忍不住顫栗:“你們居然讓螭吻呆在薰兒身邊,你們難道不知道薰兒對螭吻恨之入骨嗎?”

風無塵道:“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而且,薰兒的千年之劫螭吻必不可少,若是這一世她還是放不下仇恨,就絕不可能渡劫了。珊珊和小曦,她們二人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情,都一模一樣,除了你因為一半神元在螭吻體內呆過,看到的是螭吻本來的樣貌外,沒人看得出她們的不同。”

離崖接口道:“你也知道離珈瑜有多寵她妹妹,千年之劫到來之前,我們只要将珊珊和小曦的身份再次調換,屆時離珈瑜看在寵愛多年的妹妹面上,想必不會再為難螭吻。我們這樣安排,也是為了她好。”

真的可以嗎?

一品茗香慘被分屍的張氏兄弟,凄厲死狀他還歷歷在目,這一世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離珈瑜,真的可以放下仇恨嗎?

他不敢信。

遠處傳來女子微弱的驚叫聲,不死狴犴對葉逍四人厲聲道:“都在神元殿呆着!”而他起身走出兩步,人形虛化真身恢複,一條五爪神龍騰飛而出,直直奔向迷魂林的方向。

竹舍內,剛剛趕到的離珈瑜沒有找到離崖等人,只看到昏睡的小曦,被小曦的面容所誤,驚叫了一聲“珊珊”。

豈料她人還未近小曦的身,被身後突來的一股力量撼住了動作,轉身便被扼住了喉管,摁在床沿。

床上躺着的人長着和珊珊一模一樣的面容,而扼住她脖子的,披頭散發之下,竟是葉一勳的臉。

離珈瑜難以置信,葉一勳會有這樣凄厲決絕的神色,以為是誤入了高人所設的幻境,拼命掙紮想要掙脫幻象,可她越用力,捏在她喉管處的手指也就越緊,幾乎要将她的喉管捏碎。

她艱難地吐出半個破碎的音節:“葉……”

“離薰兒!”回答她的只是更加陰狠的眼神,“我真恨不得就這樣扼死你!”

可是舍不得……

“我叫鹙。”

“鹙?是像它們那樣連飛都不會的笨鳥麽?”

“只要你不是一條壞魚就成。”

“為什麽?”

“因為飛鳥和魚是最不可能的伴侶。”

“其實你也不算飛鳥,頂多是只連飛都不會的水鴨子。”

“鹙,我是你的妻子,你忍心要我死麽?”

“鹙,鹙,你不能這麽殘忍,一絲餘地都不給我……給我時間,她現在不會死,但你相信我,我會回來,我一定會救她……”

“鹙,因為你愛的,從始至終都是她,有她,才有你不死狴犴的萬載長存。”

“哪怕是天下覆滅又怎樣?我不在乎,你大可以現在殺了我,一屍兩命,算是給你的螭吻抵命了。”

“原來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鹙,若是有來生,我不願再遇見你……”

“不死狴犴,你害死殇兒,我要叫你看着,親眼看着,我是如何毀掉你苦心孤詣固守的神元殿!你愛螭吻是不是,好,我要讓她死在你面前,我要叫你們統統給我的殇兒陪葬!”

……

一幕幕,一點一滴記起來了,蒙了塵染了血的沉疴往事,鹙和薰兒的,抑或是不死狴犴和薰兒的,喜與悲,善與惡,愛與恨,情與仇,陰陽對立難以共存,導致的,竟是這樣慘烈的結局。

是誰的錯,又是誰的劫?

他負情在先,作繭自縛,咎由自取……

慢慢松開手指,看着她連連嗆咳竟有些手足無措。

這樣陌生的,疏離的他們啊……

他将她圈進懷裏:“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

“葉一勳。”她被他掐的聲音都啞掉了,卻還是先撫着他的後背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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