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
次都差點将她逼至絕境走火入魔。
十年來,若不是念着珊珊念着與父親的承諾,她也許真的會忍不住殺了她!
就知道,這個女人,她不能見。
離珈瑜可以在任何時候冷靜自持,唯獨面對歐陽飄絮,她不再是她,似乎回到十年前,父親還在的日子,那是她全部的快樂,可惜太短暫,短暫到讓她心疼,疼到無力。
離珈瑜慢慢轉過身:“離夫人,你似乎已經忘記了菡萏居的敗葉殘荷,但請你記住,那一池菡萏曾經是何人為你而種。”
離珈瑜轉身走了,決絕的仿佛此生再也不見。
歐陽飄絮永遠也不會忘記,否則,她也不會在那死氣沉沉的空屋子一呆十年。
“紫嫣,我哥哥呢?”
紫嫣伏在歐陽飄絮身邊已泣不成聲:“夫人,信君答應過會幫您的,哪怕拼上性命,哪怕與主上為敵,也定會助離珈瑜奪回盟主之位。信君很快就回來了,您要等他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歐陽飄絮卻哭不出了,扶着桌角慢慢站起身來,凄然道:“奪回盟主之位又怎樣,雲飛會回來嗎?”
“夫人!”
“紫嫣,回你來的地方去吧,告訴我哥哥,就說飄絮撐不住了。我原諒他十年前犯的錯,但是更早之前的虧欠,請他替我補償。”
沿着最熟悉的路線走回去,走不過百步,可見一石橋,穿過石橋,便進入菡萏居。
偏廳離菡萏居最近,而聯姻,是保住秋水山莊最妥帖的法子,否則,她不會走出來。
石橋兩側菡萏萎靡,早已沒有生氣,僅剩的幾片綠葉也耷拉着腦袋,讓人倒盡胃口。
那菡萏曾是離雲飛為她親手所種,當時她剛懷了珊珊,就坐在一旁抱着三歲的小珈瑜,看着他頂着烈日為她親手種下滿滿一池菡萏,就為了她的一句喜歡,就為了她的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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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想過向離雲飛坦誠一切,甚至在生死關頭為了這個她深愛的男人背叛主上,可是到最後,無論她怎麽做都還是無法救離雲俊,離雲飛死後,她甚至沒有辦法再讓一池已經爛根的菡萏開花。
花匠說,刨除爛根,換掉淤泥,重新種下新鮮荷花,或許可以讓菡萏居恢複昔日光彩,不至于腐臭連連,可是她不要,不是離雲飛留下的東西,她寧願不要,她寧願抱着腐朽。
如果可以,她更加寧願在那個柳絮紛飛的日子,不曾見過一個叫做歐陽信的男子,更加不曾被他救下,帶回千葉宮。
如果她不是千葉宮的殺手荷花,是不是就不會在愛着自己的哥哥的時候被迫嫁給一個只把她當作替身的男人,更加不會在愛上了這個深情的男人後,卻被逼着屠戮這個男人最愛的家人……
離珈瑜不懂她,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壽終正寝,若是沒了所愛,活着還有何意義呢?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雲飛不負兄。
這一池殘荷,早已經生機終結,而歐陽飄絮的人生,也該是時候畫上句號了。
她從袖中掏出最後一枚煙雨荷花,艱難地舉起來,對準了覆滿枯荷殘葉的水面。
只要扔進水裏,這枚煙雨荷花就真的不會再綻放了。
“愚不可及。”
歐陽飄絮還沒來得及轉身,劍已自她頸前滑過,而劍身蘊藏的寒氣卻在瞬間圍剿住她的心口。
心髒驟然一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那裏,可晶瑩似冰的劍端卻沒有一滴血。
歐陽飄絮覺得全身的血液也幹涸了,抑或是凍結凝固了,只能無力地伏在石橋上,看着荷花的芯子被拔出來,然後往天空射出,頓時漫天煙雨。
她只能看見一個側臉,挺拔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風吹起紫色的衣袂,她用盡力氣無聲地嗚咽:“求你,放過……我哥哥……”
東瀛武士領頭人荷花的煙雨荷花,重現江湖。
慕容穆是第一個趕到菡萏園的,而珊珊,是第二個。
昏暗的天,荒敗的殘葉,還有隕落滿地的荒蕪幹荷和全身鮮血被啜飲殆盡的女屍。
珊珊生生跌坐在地上,地面冰寒,冷風刺骨。
離珈瑜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一炷香之後了,腳還尚未踏進菡萏居的弧形石門,便有一把劍迎面而來,直刺她的眉心。她未動,一旁的慕容穆已然動了,刺客的劍還停留在她眉心前一寸的地方,而慕容穆的劍已經收回了腰間。
作者有話要說:
☆、追悔
離珈瑜驚吓的微微瞪大了雙目。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慕容穆出劍,這個塞外來的用劍高手,竟然已經将劍使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而他的劍,是一柄藏在腰間的軟劍,最最讓人猝不及防。
不過她的驚吓不僅如此。
姹紫嫣紅的衣衫看不出受傷流血,生機卻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流淌掉。鮮血一滴滴墜下,垂死的人仍不忘對她厲聲斥罵,直到生機耗盡跌落入池塘,濺起了一圈的水花。
石橋對面,跪着身體僵直的珊珊,偏過頭看着她,眼中,居然全部都是恨意。
身邊沒有人陪着,離珈瑜獨自一人去了練功房,慢慢打開門。
練功房裏靜谧非凡,她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難掩不安。
桌子上擱了一塊玉牌,是從紫嫣的屍身上搜出來的,稀稀落落濺了些血,将上面的字掩住了,離珈瑜抽出帕子親手擦幹淨了,才看清掩住的原來是一排小字:千葉宮幽冥使者座下侍婢。
千葉宮……
紫嫣臨死前的生生控訴一直在她耳邊萦繞不去,還有珊珊眼中的恨意,讓她感到害怕。
那是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心慌。
靜不下心來,離珈瑜幹脆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水是冷的,胡亂喝了一口,寒意順着食管冷到心裏。椅子是上好的紅木,光滑如鏡,她卻只覺得如坐針氈,手指在茶盞邊緣摩擦了數個來回,終于還是站起身來。
練功房設有隔間,裏面置了玉石床和桌椅,平時可用來休息,可她現在累極,卻一絲困意也無。
幕簾四合,隔間裏面更是靜谧到了極點。正北方向擱置了梳妝臺,鏡面與窗戶相對,正午時将兩側簾子拉開,陽光便會自鏡面反射到玉石床的一角,沿着牆角形成一個銅錢大小的淡淡的光圈。
那光圈便是開關。
熟能生巧,即使閉上眼睛她也能準确無誤地找到那光圈。她走過去,将真氣灌注其中,玉石床慢慢滑開,露出漆黑的一條甬道。
這條甬道是通往練功房藏卷密室的捷徑,與尋扁鵲的藥廬相通。王巽重傷後,除了去藥廬,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這裏,在暗無天日中不斷等待,等待甬道口打開,抛下裝着秘密的竹筒,然後他按照竹筒上面的标示,将東西歸門別類。
當離珈瑜從上面一躍而下的時候,王巽正拿着一卷竹筒要放好,絲毫防備都沒有,着實被吓了一跳:“閣主?”
離珈瑜穩穩落定,抻了抻并不淩亂的衣服,徑自走到一面牆前,王巽立即按了相應的機關,登時牆壁自中間移向兩側,露出隐藏在後面的機關格。
離珈瑜自上而下數到第三個格子,自左而右又順到第四個格子,三月初四,便就是這個了。
王巽自動自覺地轉過身去,不去看她在格子上按動了些什麽。他并不知道打開這些密格的法子,密格上有缺口,極小,卷宗放得進去拿不出來,這才是他的職責。
片刻而已,只聽到“噔”的一聲,格子自動打開,露出裏面滿滿當當的竹簡。
離珈瑜道:“王巽,你在鷹閣多年,可知道這裏存着的都是些什麽嗎?”
王巽搖搖頭,這裏全部是竹簡,看大小,該是上一任閣主親手放進去的,而且按照鷹閣用物的習慣推算,應當是多年前的機密。他雖然在鷹閣多年,但也認不得這麽年代久遠的東西。
離珈瑜早就料到了,拿下最上面的一卷,慢慢翻開:“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因為這裏的所有都是由我爹親手整理的,連開啓密鑰都跟旁的不同,因為它太重要,所以我爹再三交代,不許我打開。”
“閣主可是遇上什麽不順心的事了?”所以要違逆先閣主的意思。
“剛剛有人刺殺我,是紫嫣。”
“夫人的貼身婢女?”
離珈瑜點點頭:“紫嫣臨死前,對我控訴良多。”
“她說了什麽?”
離珈瑜有些凄然:“她說我爹害的她家夫人背棄了對她有救命之恩的哥哥,甚至不惜以命相博忤逆主上。我更過分,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去搶本應屬于珊珊的莊主之位,折磨了她家夫人十幾年,如今竟還要生生要逼死她……到底是誰逼誰啊,差不多十五年的争鋒相對,怎麽到了今日,竟全成了我的錯?知道她還說了什麽嗎,她說她家夫人才是秋水山莊的護身符,我逼死了她家夫人,便等同于葬送了秋水山莊的生機,幽冥使者不會放過我。”
“幽冥使者,是什麽人?”
“千葉宮的人。”離珈瑜将紫嫣的玉牌遞給王巽看,“這些年,我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麽我爹肯讓歐陽飄絮留在莊裏,是否真的另有隐情,還是,我真的錯怪了歐陽飄絮。”
王巽指向密格裏的竹簡:“那這些竹簡裏面會有你想要的答案嗎?”
離珈瑜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得看了再說。
一卷又一卷地打開竹簡,這般古老的刻記方式,裏面滿滿的竟然全部都是離雲飛篆刻的話。每一卷每一行,每一點每一滴,字裏行間,竟然滿滿的都是對歐陽飄絮的——深情,其中最觸動她的,也是曾經最讓她難以理解的。
當年親眼所見,擊退外敵的離雲飛接了她和珊珊出來,便失神落魄地回到了菡萏園的屋子中,自困數日,不進食水,她終于忍不住,将所得的真相和盤托出。
饒是如此,還是沒能将昔日那個風采熠熠的離雲飛勸回來,只是第二日,他卻和歐陽飄絮一同出現。
她不知道,原來在當天夜裏,歐陽飄絮着一身血跡斑斑的素服回來了,形容憔悴地回到了菡萏居,靠扶着門沿,支撐着自己不倒下去。
真真是九死一生的模樣,可她的眸光潋滟難掩喜悅:“雲飛,我回來了。”
聞聲,離雲飛睜開了眼睛,緩緩站了起來。
怒火難以自宣,離雲飛一巴掌打在歐陽飄絮的臉上,拔出了殺敵數十的那柄劍,幾乎是咬牙切齒:“歐陽飄絮,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麽,你說過你不會真的對我哥下手的!可如今你都做了什麽,你知不知道死在你劍下的人全是我的親人!”
“只是易容術而已,我哥哥不願我違背主上,所以易了我的容貌,你信我,那日斷崖決鬥的人不是我。”歐陽飄絮淚如雨下,居然還能笑道,“我打了我哥哥一掌,左胸,最靠近心髒的地方,我和他,自此恩斷義絕。雲飛,從今而後我就只是你的飄絮了,真的,沒有筱絮,也不再有我哥哥,只有你和我,還有珊珊,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誰也拆散不了。雲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就是這樣幾句軟語便讓離雲飛放下了劍。
“你熬過了千葉宮的極刑?”離雲飛皺眉看着她滿身的傷痕血跡,“為什麽不運功抵禦?你的武功……”
無畏劇痛,無畏苦楚,歐陽飄絮滿心只剩欣喜:“只有有你在,我什麽都能熬過去,也可以,什麽都不要。”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歐陽飄絮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還要留下她,如今看來,竟然是深愛嗎?
那筱絮算什麽,她自以為的摯愛算什麽?
還有她的信念,承諾……
離珈瑜抱着竹簡慢慢蹲下身,将自己蜷成一團:“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以為是,摻合了別人的深情。他們才是一家人,我一個外人,呵,真是枉做小人。”
王巽躊躇了半響道:“閣主,出了什麽事?”
離珈瑜仰起頭,竟然在哭:“王巽,這秋水山莊莊主我不想當了,我算什麽呢,報答不了爹的養育之恩,竟還逼死了他愛的人。現在,連最依賴我的珊珊都開始恨我了,我還剩下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陪伴
翌日治喪,整個秋水山莊又覆上了一片白色。
珊珊在靈前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不食不飲不睡,離珈瑜勸不動她,便也陪着她一起。
“二小姐!”
珊珊還是跪的太久,連帶着滴水未進,撲通一聲倒下去。湘兒立即圍上來,幫着離珈瑜扶起珊珊。
身只半起,折一下便又跪了回去,離珈瑜只得吩咐湘兒:“送二小姐回去。”
靈堂燈火通明,離珈瑜跪在棺前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
她又何嘗不是跪的太久,嘴唇都有些幹裂了,适才不過是開口極簡單地說了一句話,便覺得口幹舌燥。更甚之,她連動都動不了,雙腿如同被千錐萬針刺着,麻疼兼具,都不太像是她離珈瑜的了。
龜速一般慢慢站起身來,想挪到裏間去,遠遠看見茶壺只覺得口幹的像是五髒六腑都快要燒起來了,便狠狠心猛地往前邁了一大步,卻沒看清腳下的門檻,結結實實摔了個四仰八叉。
還沒等她爬起來,突然一杯水送至嘴邊,離珈瑜難得的想都沒想就張嘴去喝,喝掉了滿滿一杯才覺得魂魄歸位,偏過頭竟然看見一張極其熟悉而且欠揍的臉:“葉一勳,不好好帶人巡夜,你來這裏幹嘛?”
葉一勳一手握着她的手臂一手挽着她的肩膀把她帶起來,小心翼翼地扶她在椅子上坐好才放開手,頗為失望地坐在她旁邊。
他又斟了一杯茶遞給她:“真是沒良心呢,虧得我千裏迢迢把你護送回來。”
“就門口到這裏的幾步地,也算千裏迢迢?”
“啊,就是千裏迢迢。”葉一勳自圓其說,“你是沒瞧見你剛剛走路那樣子啊,跟螞蟻爬沒兩樣。一只螞蟻從門口爬到這裏怎麽說也得一千步吧,那不是千裏迢迢是什麽?哎,你可別不拿螞蟻的小爪子不當腳丫子啊!”
離珈瑜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想她一個好孩子,哪裏說得過一個無賴?
沒有把握的戰役,哪怕只是口水戰,她離珈瑜也不屑應戰。
整理了坐姿,離珈瑜接過茶杯道:“那就多謝葉統領了。”
葉一勳卻失望了:“莊子裏頭三個統領呢,你就不能叫的有新意一些?”
離珈瑜敷衍道:“不是加了葉了嘛。”
“可天下這麽多姓葉的!”
“那你想怎麽着啊?”
“叫一勳啊,瞧這名字多有意境,還是你想叫我勳?”
茶杯剛送到嘴邊,上嘴唇只來得及碰了碰茶面,離珈瑜還沒來得及喝,便先惡寒地抖了一抖,差點把水灑出來:“葉統領真是愛開玩笑。”
“哎我說你跟我這麽客氣幹嘛?”葉一勳于是很不客氣地拉着她的手腕探頭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又準确無誤地推回到原來的地方,“差點把水都灑了,很浪費的好不好。現在不會灑了,喝吧。”
離珈瑜有些石化,嫌棄地将那杯水擱在一旁。
她強顏擠出一抹笑容,語氣卻不由得加重:“葉統領,你這是在做什麽?”
葉一勳笑嘻嘻地把臉貼近,伸出手指去擦她嘴邊的水漬:“幹嘛這樣戒備嘛,我又不是壞人。”
離珈瑜覺得自己的耐性是越來越差了,只恨不得把葉一勳一腳踹出去。
“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人!”說完将茶杯往桌面狠狠一擲,揚長而去。
回去怡蘭居,發現湘兒在門外站着,說是被珊珊趕出來了。離珈瑜杵在門外聽裏面的動靜,雙手按在門上卻怎麽都使不上勁。
珊珊又哭了,而且越來越小聲,生怕別人知道了一樣,按着門的手她便慢慢縮回來。
離珈瑜小聲囑咐湘兒在門外候着,自己則一個人去了廚房。
出事到現在,她顆粒未進,珊珊也一樣,現在肯定餓了。
秋水山莊主母殁了,除了巡邏的守衛,幾乎所有人都被調去守靈,連廚房的工人也不例外。
廚房裏漆黑一片,離珈瑜點着火折子也只能将屋子照得昏亮。她就着這昏黃的光線開始尋找自己想要的食材,轉了個圈卻沒有中意的。
“怎麽這麽晚來做賊啊?”
葉一勳不知道又從哪裏冒出來了,挨着火折子對離珈瑜笑嘻嘻,光線昏黃泛着幽綠,突然出現的一張臉晦暗不明,把她結結實實地吓了一回。
離珈瑜勉強讓自己鎮靜下來,忍住想給他一巴掌的沖動:“那你呢,難不成堂堂秋水山莊的右侍衛統領是打算來這小廚房抓賊的?”
“當然不是。”葉一勳理直氣壯地往她身旁的桌子上一跳,“抓賊多無聊了,我是專門來抓你的。”
邊說還邊擡手比了一個抓的姿勢。
離珈瑜表情很嚴肅:“葉統領,既然選擇在秋水山莊任職,就請你收起你的玩心,京都不比洛陽,這裏也不是葉門,容不得你放肆!”
葉一勳仿佛沒聽見,将小廚房上下左右搜索了一遍道:“你想做吃的?做什麽,我幫你啊,不過這裏好像沒什麽我喜歡的材料啊。”
離珈瑜兩拳緊握雙眸怒瞪:“葉統領!”
“生氣啦?我不是在玩,保護你不也是我的職責麽。”他笑嘻嘻跳下來,不由分說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你一定是沒找到想吃的,所以不高興了。沒事,我帶你去找一樣東西,保準你歡喜。”
天空仍舊晦暗,可集市已經熱鬧非凡,買貨賣貨的人叫嚷着砍着價,有些嘈雜,卻有種異樣的精彩和充實。
離珈瑜沒想到他會帶她到集市來,更沒想到他會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
起初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想親手做東西給珊珊吃,結果尋遍了廚房也沒找到中意的,當看見那一個個小貝殼一樣的東西時,她才想起來,原來就是這個——牡蛎。
堅硬的殼,實則包裹着一顆柔弱的心,就像她一樣。
當年離雲俊出事的時候她比誰都傷心,無時無刻不被這種悲恸和自責感侵襲身心,夜不能寐,食難下咽,離崖便做了這個給她。
她已經不太記得它的味道了,隐約記得很鮮美,滑滑的一團從堅硬的殼中剝離後放進嘴裏,瞬間便滑至口腔,将哽咽在嗓子眼中的委屈和不快都一起帶走了。
她很想讓珊珊也嘗嘗這個,嘗過之後,珊珊或許就不會這麽傷心了。
這大抵只是一種移情效應,因精力都放到了新鮮的事物上了,她卻偏執地以為就是有神奇的功效,幼稚的就像小孩子。
離珈瑜不顧髒污,蹲下身問小販要了很多,從一點點到再加一點點,再加一點點,逐漸增多,最後竟然恨不得将全部都買走。
小販自然是很高興的,剛出攤就遇上個大主顧,咧着嘴去問隔壁賣肉的大爺借荷葉。
全部包好後,小販樂呵呵地伸手想接錢,離珈瑜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并沒有帶錢。
小販精明的很,立即變了臉色:“沒錢吶?我們這是小本生意,概不賒賬!看你像個年輕漂亮的富家小姐,居然沒錢,哎呀,真是白忙一場。”
說着便要将牡蛎倒回地上,離珈瑜感覺心裏有些堵,卻又不好意思伸手去阻攔。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是這樣無能,蒼白而無力。
葉一勳适時在她身後遞了一錠銀子過去:“這樣夠麽?”
“夠夠夠!”
小販于是又喜上眉梢,在葉一勳手上擱了一張幹淨荷葉,又将包好的牡蛎放在上面,揣着銀子收拾東西回家了。
兩手捧着一大包牡蛎,葉一勳沒有空着的手了,便彎着手肘抵了抵離珈瑜的手臂:“走吧,離大小姐。”
離珈瑜沒動。
她錯怪了歐陽飄絮,在假想敵的圍城中自我折磨過了十幾年,等到真相大白,假想敵死了的時候才驚覺夢醒了。她這樣無用,分辨不出忠奸,區分不出好壞,甚至……或許紫嫣說的是對的,歐陽飄絮就是被她逼死的。
哀莫大于心死,穿胸一劍算什麽,她的話字字似劍,能将人淩遲處死,她才是罪魁禍首。
現在,她不過是想給珊珊做頓吃的,居然也要靠別人。
這樣沒用的離珈瑜,還能做什麽?
心裏怨想,竟然就脫口而出了:“我是不是很沒用?”
葉一勳詫異地轉過頭,看着離珈瑜悲切的面容和陰霾的雙眼,居然還是笑嘻嘻地道:“就要你沒用啊,不然要我做什麽?”
“葉一勳你很神經病哎!”她忍不住笑了,“不這樣酸溜溜地說話成麽?”
葉一勳咧開嘴:“成!只要你開心,怎麽都成!”
“這麽聽話?”
“你的話當然要聽啊!”葉一勳連眉眼都是笑的,“離珈瑜你知道嗎,這是你我相識以來,你第一次真心對我笑,沒有任何戒心。”
離珈瑜忍不住擡起手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在笑哎,連唇角眉眼都是笑的,葉一勳不說,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
這張臉,究竟有多久沒有這樣開懷地笑過了?
好像太久了,久到,已經算不清年限了。
而且,似乎從迷魂林回來之後,葉一勳就對她溫柔的不像話,離珈瑜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依戀這份溫柔了。
離珈瑜真心道。“葉一勳,謝謝你陪着我。”
“不謝。我陪在你身邊,也是有目的的。”
“什麽目的?”
葉一勳傻兮兮地笑:“讓你再愛我一次啊。”
“說的跟我愛過你似的。”離珈瑜以為他又在逗她,“不過還是謝謝,謝謝你的陪伴。”
葉一勳不說話,默默跟在她身後陪她回去,默默在心裏道:“只要你需要,我永遠都陪着你,不管是忘溪,還是這勾心鬥角的人間,更不管你是離薰兒,還是離珈瑜。”
作者有話要說:
☆、災難
離珈瑜親自端着盛有牡蛎的盤子,小心翼翼推開怡蘭居的門。外面早已經大亮,屋裏卻還點着昨晚的燈,燈油已然快要枯竭,芯子搖曳着微弱的光。
盤子裏的牡蛎還騰騰着熱氣,香味彌散,離珈瑜将盤子擱在桌子上,用筷子挑了肉出來,然後伸出左手去捏珊珊的鼻子。
珊珊雖然還像小時候一樣調皮搗蛋,睡相卻已經變的極好,此刻被捏着鼻子,不得不張開嘴巴,離珈瑜趁機将準備好的牡蛎肉吹了一下放進她嘴巴裏。
到底還是孩子啊,又心性純良不谙世事,母親的逝世縱然讓她傷心,睡着了便也不記得了,現今嘴裏有了好吃的,便在夢中咀嚼開來。
離珈瑜将筷子擱下,又給珊珊掖好了被角,看着她一臉的天真無邪,一抹悲恸湧上心頭:“珊珊,你是否真的因此怨恨姐姐了呢?”
門沒關,湘兒輕輕敲了敲房門,壓低了聲音對她道:“小姐,正昊少爺在外面等你。”
嚴正昊在外面已經站了一會了,腳步一直沒停過,急切地來來回回踱步,微潮的泥土上面都是紛亂的腳印。
離珈瑜低聲吩咐湘兒回屋去陪着珊珊,這才走到嚴正昊身邊問道:“什麽事?”
嚴正昊慌忙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交到她手裏:“出事了。”
火漆還完好,離珈瑜拆開信封看上面的規整漢隸,眉頭一點點皺緊。
事态遠比她想象的嚴重,甚至發展迅速,僅僅是兩天一夜的功夫,便已到了這樣一個難以收拾的境地。
信是西門舵舵主西門缺、上官堡堡主上官洛和葉門門主葉逍的聯名信。煙雨荷花從秋水山莊射出,他們以武林安危為名,限離珈瑜七日之內查明真相還武林一個說法,不然便要合力圍剿秋水山莊。
離珈瑜死死捏着聯名信只覺得荒謬:“煙雨荷花從秋水山莊射出,呵,怎麽,他們是想以這樣牽強的理由給秋水山莊定罪嗎?合理圍剿,真是笑話!”
“恐怕不是笑話。”嚴正昊駭道,“上官本哲來秋水山莊提親不成,返回途中于滟滪坡遭遇伏擊,一行十一人全數喪命。更重要的是,上官本哲的死相同夫人一樣,一劍刎頸而過,卻一滴血都沒有,而随行十名侍衛,死狀可怖,竟同當年……”
離珈瑜道:“當年什麽?”
“同……”如含了尖針般,嚴正昊哽咽道,“同當年嚴家滅門慘狀如出一轍!”
離珈瑜微跄一步,半天才緩過勁來:“是什麽時候的事?”
嚴正昊知道她問的上官本哲的慘死,道:“昨日午時。”
朗朗乾坤也敢殺人,這些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離珈瑜厲聲道:“為什麽現在才報?”
“似乎有人在故意隐藏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收到這個消息,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收到了這封聯名信,趕緊就過來找你了。還有,西門舵、上官堡還有葉門,三大家族的人今晨已經聚首京都,各個門派散幫的人也在陸續趕來。咱們,得早做打算了。”
秋水山莊主母慘死在前,上官堡少堡主暴死荒野在後,這些人真是迫不及待,動作狠辣迅猛的讓她連對策都來不及想。
離珈瑜長嘆一口氣,這樣的難關,她真怕自己闖不過去。
一人計短,她看向嚴正昊,柔聲問道:“正昊,你怎麽看這件事?”
嚴正昊思索道:“這兩起兇案,時間相近,作案手法相似,很容易讓人聯想是同一批人所為,而被害人身份尴尬,尤其是夫人。歐陽韻律是十年前殺害先盟主的兇手,秋水山莊留她一命本就夠讓人诟病的了,這一次,甚至在她死後于菡萏居發現了煙雨荷花的殘骸。你也知道,煙雨荷花是十四年前入侵中原武林那批東瀛武士領頭人荷花的武器,出現在秋水山莊,很難不叫人懷疑夫人的真實身份。再者,上官堡少堡主于京都轄地遇害,秋水山莊無論如何都逃脫不掉幹系,上官堡必然不會罷休,追查下去,若找不到兇手,最後這殺人罪責恐會被強栽在秋水山莊頭上,更怕,西門舵、上官堡和葉門會趁機聯手,一舉,一舉……”
“一舉滅了秋水山莊是嗎?”離珈瑜冷笑,“盟主大會還沒到呢,這就等不及了?”
嚴正昊道:“我想他們是怕你奪回盟主的位子,想先除之而後快。唯今之計,我們須得先他們一步,将真正的兇手找出來。”
“那你覺得誰會是兇手?”
嚴正昊脫口而出:“東瀛武士。”
“為什麽?”
嚴正昊分析道:“三十年前,魔劍血吟橫空出世,在閩南一帶作惡,先老盟主離海派人前去處理,最終發現行兇的是一批東瀛人,之後魔劍下落不明,這批東瀛人也不見了,想來是那些東瀛人帶走了魔劍;十四年前,一批訓練有素的東瀛武士挑戰中原武林,其領頭人持一枚煙雨荷花殺人無數,後又向秋水山莊下了戰帖,先盟主離雲俊應戰,卻再也沒能回來,之後義父離雲飛率衆血戰半月,才将外敵擊退;十年前,通天樓百曉生嚴博焘一家慘遭滅門,說是千葉宮的殺手所為,可是沒人比我更清楚,那些兇徒的殺人手法和殘忍程度,根本就是十四年前的那批東瀛武士,只是換了領頭人而已!”
滅門之仇,要日日銘記才能有這樣的恨,可是平日,她竟一點都沒察覺。
十年,隐藏的可真深。
離珈瑜讓嚴正昊激惹的情緒緩了緩才道:“分析的很有道理,繼續說下去。”
嚴正昊緩聲道:“千葉宮本就在東瀛,三次入侵的東瀛武士極有可能都是千葉宮的人。我們要找真正的兇手,可以從千葉宮下手。”
“可是,沒人知道千葉宮在哪裏。”
嚴正昊瞠目結舌:“我,我忘記了最關鍵的一環。”
離珈瑜道:“最關鍵的不止這個,還有時間。人死了才兩日,便江湖動亂各路人馬湧入京都,我們甚至來不及做準備就被打得措手不及。正昊,這是一場陰謀,我們身邊有內鬼,有人勾結了外人,不動聲色地暗中蓄謀,想要毀掉秋水山莊,也許,母親就是死在他手裏。”
嚴正昊驚詫道:“內鬼,你知道是誰嗎?”
離珈瑜眯了眯眼睛:“正昊,有一件事,我不妨實話告訴你,歐陽飄絮就是十四年前的東瀛武士領頭人,不過早已改過自新,十年前嚴家的兇案跟她沒關系。”
嚴正昊驚詫地拳頭握緊了又松,眉頭也皺緊了又松展,最後慢慢垂首道:“我知道,冤有頭債有主,該分清的恩怨我一向分的很清。”
“那很好。”
“接下來,你想好如何應對了嗎?”
離珈瑜搖了搖頭:“該來的終究會來,十四年前那批闖入又消失的東瀛武士是一個謎,可是再難解的謎也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真相,或許會随着最後一枚煙雨荷花的綻放展露人前。”
嚴正昊擔憂道:“一旦夫人的真實身份被翻出來,秋水山莊就有包庇兇手、勾結賊寇之嫌,再加上上官本哲的一條命,這件事沒法子含糊過去的。”
“秋水山莊現下沒有與三大家族抗衡的能力,一旦他們聯手,就是兩敗俱傷,再加上其他武林同道的聲讨,秋水山莊就完了。”離珈瑜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