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4)
念對嚴正昊道,“那天因為珊珊的事,我下手重了些,可正昊,你該知道,我當年的話,不全是恐吓。一旦秋水山莊不保,我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夫人的身份我決不會透露半句的!”
離珈瑜笑道:“放心,我對你這點了解還是有的,你想殺的只是我一人,若是将歐陽飄絮的身份外洩,外面的那群豺狼可就不是你能掌控的了。若真叫人将秋水山莊一舉覆滅,嚴正昊,你舍不得的,你在秋水山莊籌謀多年,怎麽忍心叫人毀了你的苦心經營,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揭穿
嚴正昊臉色頓時鐵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離珈瑜只是笑:“沒什麽意思,只是想拜托你,關鍵時刻選對站邊。嚴正昊,我許諾你一件事如何?”
“何事?”
“你最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啊,不,應該是一個人,只要這次秋水山莊能平安度過,我便讓你見到。”
曾經的以為和認知已經根深蒂固,嚴正昊根本不相信離珈瑜的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離珈瑜笑了笑:“換了我是你,的确很難相信,所以為了讓你相信,我還做了一些準備。”
“什麽準備?”
“剛才你的情緒太激動,讓我覺得有危機感,所以我讓人去把正均帶到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同樣的,秋水山莊平安渡劫,他才會回來。”
嚴正昊以為離珈瑜在诓他:“你剛剛沒有離開過。”
“沒有離開過并不意味什麽,很多時候,行動只需要一個眼神。”
“原來是你身邊的暗衛。”嚴正昊恍然大悟,“我差點忘記了,你還是鷹閣的閣主,真是百密一疏。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不,準确來說,你應該從來都沒相信過我,這十年,你處處防備,若不是在洛陽受了傷武功全失,恐怕我也坐不上總管這個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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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是個聰明人,也很有能力,我曾經一度想要好好栽培你,不過你不領情,不斷跟我作對,拉攏人心,培植自己的勢力,甚至還妄想收買我身邊的人。”
嚴正昊的目光慢慢游移到怡蘭居的窗內,微啓的縫隙中有雙不甚清明的黑瞳驀地躲閃開了。
“原來是她出賣了我。女人,果然不值得相信。”
他将視線收回來,眸光中閃過一絲決絕,竟拔出了袖中暗藏的匕首,一刀紮向離珈瑜的心口,只可惜,他又算漏了一環。
離珈瑜并沒有真的武功全失,而且即使她手無寸鐵,也能輕易擊退他這個練武不成的文弱書生。
離珈瑜一掌劈在他持刀的手腕,一肘順勢擊中他的胸口,僅是這樣輕松的一個轉身,便足夠将他制伏了。
匕首“咣當”一聲落下來,嚴正昊也應聲摔出去一丈遠,偏頭嘔出一口鮮血來。
“就憑你也想殺我?”離珈瑜的臉冷下來,“難道你就值得信任了,吃裏爬外的東西,也不想想是誰給了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居然敢同我動手,我還不如現在就了結了你!”
嚴正昊滿口的血牙竟還敢笑:“那你動手啊,離雲飛能為了一柄魔劍勾結千葉宮,屠戮我嚴家滿門,你是他女兒,能善心到哪兒去,何必惺惺作态!”
“豬油蒙了心的東西!”
離珈瑜的秋波掌對準了嚴正昊的天靈,屋內的人猛地推開了兩扇窗子,湘兒急的大叫:“小姐,你答應過會看在我腹中骨肉的面上饒他一命的!”
嚴正昊驀地一僵,離珈瑜也頓住手。
她倒也不是真的要殺嚴正昊,只是被嚴正昊的混帳話氣得昏了頭。
争執聲很快引來了巡邏的衛隊,一時間三位統領都聚到了怡蘭居的門口。
蕭然軒第一個跑過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怎麽自家人打起來了?”
慕容穆走到案發現場中央,看到了嚴正昊的傷,看到了地上的匕首,同樣也看到了離珈瑜面上的不悅,便道:“嚴正昊犯上作亂,是否就地處決?”
葉一勳根本就不往他們倆中間湊,徑自走到離珈瑜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見無傷無損,這才放心道:“沒受傷就好,沒受傷就好。”
離珈瑜推開葉一勳,走近嚴正昊,如同十年前,他們縮在角落中,而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嚴正昊,我現在不殺你,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讓你想清楚,究竟誰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閣主。”
離開了又回來的阿鐘附在她耳旁說了什麽,離珈瑜看着已經萎靡不振的嚴正昊,示意阿鐘不要聲張,道:“把他給我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他誰都不能見。”又對慕容穆道,“你跟我來。”
離珈瑜将慕容穆帶到了翰軒苑,卻在門口駐步。
慕容穆身份不明,可她竟然将他帶到了翰軒苑,仿佛應當如此似的。她可真是氣糊塗了,只一心想着叫上一個能幫上忙的,其他的竟都沒有考慮。
不該帶來也帶過來了,總不能把人扔出去,離珈瑜推開門走進去,慕容穆也一言不發地跟進去。
離珈瑜看着慕容穆木然的像是不會動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慕容統領是塞外人士嗎?”
慕容穆嘴角微微一沉:“你不認得我了?”
這話聽着耳熟,曾幾何時,某個狗鼻子也這樣問過她。
離珈瑜很是驚詫,她這出去一趟到底是遇見了多少人啊,怎麽誰都來問她認不認得?
“不知我們在哪兒……”見過。
“地下賭坊的酒池肉林,你差點勒死我。”慕容穆已經連眼角都沉下去了。
離珈瑜這才想起來,那樣糗的事,真是想忘都忘不掉。
她強笑道:“原來那日救我的人是你。”
慕容穆淡淡瞥一眼她的皮笑肉不笑,反倒比她更無奈道:“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同旁人提起,想我堂堂一個劍客險些被個旱鴨子活活勒死,這個人我丢不起。”
離珈瑜的臉色更難看了,腹诽道:要不要說的這麽直接啊?冰塊臉,腹黑男!
言歸正傳,離珈瑜正色道:“那日刺客之事,多謝你出手相救。”
慕容穆道:“分內事。”
離珈瑜想他一個塞外人大概不懂其中的玄妙,便循循善誘道:“不過你出手也太快了些,就沒想過留下活口?你知不知道刺客這種人,往往是釣大魚最好的誘餌。”
慕容穆道:“不知道。”
離珈瑜咬牙:“希望你從現在開始知道。”
慕容穆這回沒三個字往外蹦,只是淡淡地又瞥了她一眼。
慕容穆此人,性子比其外表看上去的還要冷淡,猶如數九寒天的漫天冰雪,恨不能将人凍成一塊冰雕。
離珈瑜不再跟他廢話,直接命令道:“你帶上十個人,跟我去一趟滟滪坡,我要從上官本哲遇害的地方開始查幕後真兇。慕容統領,我很欣賞你的劍術,不過,希望你再看見可疑之人的時候不要貿然出劍,我還要查線索。”
“穆。”他冷冷道,“叫我穆。”
“你說什……”
門突然被人撞開了,蕭然軒忽的火急火燎沖進來,慌張道:“出事了出事了,歐陽信突然潛入靈堂,偷屍不成,反倒抓走了珊珊,葉統領已經帶人追出去了。”
離珈瑜抓住蕭然軒亂舞的胳膊:“往什麽方向去了?”
“斷崖。”
離珈瑜和慕容穆互看了一眼,拔腿追出去,蕭然軒也一個箭步準備往外沖,誰知離珈瑜竟突然遙喝一句:“蕭然軒,你留守!”
蕭然軒一個剎車停下來,愣在原地趑趄不前,心道:我下落不明的妹妹啊,你哥哥能拒絕秋水山莊莊主離珈瑜,卻不能違背鷹閣閣主離珈瑜,早知道就不回來通知了,真擔心小丫頭啊。
離珈瑜知道慕容穆的功夫高出她許多,可是慕容穆這個人極有分寸,總是能将自己的身形維持在她身後一丈,不近也不遠。
很快,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趕至斷崖山腰,遠遠看到崖上有人。
從這裏上去,必定會引起崖頂人的注意,他們停下來觀察周圍的地勢,想要尋求能夠不引人注意的捷徑,順勢,觀察敵情。
距離太遠,他們只能看見那人站在斷崖邊緣,一身大紅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而腳旁,坐着被制住了穴道的珊珊,地上,嵌着一把劍。
作者有話要說:
☆、葬花
離珈瑜不認得劍,可她認得劍上的劍穗,是半塊龍形玉墜,跟她當年看到的沒入歐陽韻律胸口的那柄劍上的玉墜,一模一樣。
“那人是……”離珈瑜只看到側臉,很像歐陽信,可是歐陽信向來只穿白色的衣服,她難以想象那個風華絕代的信君換了一身衣袍,竟是這般的——妖媚。
慕容穆兀自前行一步攔在了離珈瑜身前,手也伸向了腰間的軟劍:“他是葬花。”
“曾經的千葉宮第一殺手葬花,他還活着?”
殺手這個行當,就像貔貅的肚子,只能進不能出,此生一日殺手,永生都擺脫不掉,尤其是葬花這種站在頂尖殺手行列的人。
她本以為,穆少代替葬花成為千葉宮第一殺手,他就應該是死掉了的。
慕容穆一邊看着敵方的動靜,一邊解釋給她聽:“他是退位讓賢,不是技不如人,自然活着。”
離珈瑜是個喜歡分出勝負的人:“不曾做出比拼,那你覺得,這新老兩代第一殺手,誰的實力更強些?”
“葬花。”
“為何?”
離珈瑜此時只能看到慕容穆的大半個後腦勺和小半張側臉,看不到他眼中怒起的殺意,但聽得出他語氣中極明顯的恨意:“葬花有能力對抗所有人,包括千葉軒一。”
可是,千葉軒穆不能。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離珈瑜驚奇地發現了相同之處,“千葉軒穆,慕容穆,你們倆倒是喜好相同,都愛穿紫色的衣服。”
慕容穆轉過臉來看她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閃着亮晶晶的光芒,像天上的星辰,讓人,難以觸及。
他不答反問:“千葉軒穆和慕容穆,或許是同一個人,你說是嗎?”
這樣反問的話,真是讓人懊惱,離珈瑜嚴肅道:“慕容統領,我需要你的回答。”
“穆。”他糾正,“叫我穆。”
是誰讓她叫勳來着……
“穆。”她叫的不情不願,“你到底是誰?”
慕容穆扯了扯唇角道:“若我是千葉軒穆,你就該慶幸了,可惜,我不是。”
這厮萬年冰塊臉居然笑了,雖然笑的陰恻恻的。
離珈瑜一個冷顫,決定不再同他糾結這個問題,專心致志觀察斷崖邊緣的動向。
身後有整齊的腳步聲,緩聲靠近,離珈瑜一回頭,原來是葉一勳的衛隊,只不過主帥不在,讓她很奇怪:“你們葉統領呢?”
一守衛指着來的地方輕聲回道:“葉統領讓我們在那邊隐蔽,等待援兵,他自己已經從另一邊的險道上去了。”
守衛們躲藏的地方曾是十四年前她躲藏過的地方,确實夠隐蔽,不過這斷崖居然還有險道?
“什麽險道?”
那守衛又指了指險道的方向,道:“從那裏攀附過去有一條隐蔽小道可直接上到崖頂,不過那裏是處斷裂的岩層,萬丈深淵,沒有可攀附之物,我們沒有辦法過去。”
離珈瑜快速走到了守衛說的地方,果然是光禿禿的岩壁,底下便是看不出深淺的萬丈懸崖:“那葉一勳是怎麽過去的?”
“屬下不知。”守衛低了低頭,“葉統領說救回二小姐最重要,他只能勉力一試。”
“你們沒看着他過去啊?”
守衛的聲音已經低的快要聽不見了:“沒有,葉統領讓我們隐蔽等待援兵……”
她氣得低聲咒罵:“混蛋!”
他試個屁啊,不是天天嚷嚷着是她的救命恩人嗎,十五年修為都沒了的半殘廢還有膽子說什麽勉力一試?個狗東西怎麽這麽笨,豬腦袋啊,這裏萬丈深淵,萬一掉下去了連屍骨都找不回來,呸呸呸,不會掉下去不會掉下去……
一衆人被她的一句粗口雷的半響說不出話來。
“離珈瑜。”開口的是崖頂的人,“堂堂秋水山莊莊主,既然來了,何必藏着掖着不敢見人哪?”
後無退路,前有餓狼,還捉住了她的羊。
離珈瑜斟酌片刻,雄赳赳道:“見就見,難道我怕你不成!”
三步并作兩步,蹭蹭就上了崖頂。
一隊守衛想要跟上去卻被慕容穆攔下了:“高手對決,不需要你們幫倒忙。”
這話說的,真讓人心裏不痛快,可誰也不敢反駁,只敢在心裏罵娘,嘴上還得乖乖答:“是。”
慕容穆是跟上去了,不過有許多保留。離珈瑜已經到了崖邊,他卻頓住了腳,十米開外,遠遠地看着,似在,遙觀虎鬥。
離珈瑜看清了葬花的臉,連笑都笑不出了:“歐陽信,我來了,你放了珊珊。”
“瞧瞧,連信舅都不叫了。”歐陽信半弓着身,伸出一只手捏住了珊珊的肩膀,“你娘屍骨未寒啊,你親愛的姐姐便已經翻臉不認人了,真是夠狠夠絕情。”
離珈瑜心都揪起來了。
這個斷崖,歐陽信和珊珊現在站的那個地方,正是當年荷花和離雲俊站着的地方。
哦,不,當年那個人不是荷花,離雲飛留下的竹簡裏寫了,當年同離雲俊對決的人不是歐陽飄絮,而是易容後的她的哥哥。
哥哥,是哪一個,歐陽信嗎?
當年他這樣狠,生生剝了離雲俊的面皮将其抛下萬丈深淵,如今這又是要做什麽?
“說到狠辣絕情,誰能比得上你,我大伯,我爹,有哪一個不是死在你手上?”離珈瑜指着地上那劍的劍穗,“為了殺人滅口,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能下得去手,歐陽信,你還有臉存生天地之間嗎?”
“律不是我殺的!”歐陽猛地變了臉色,手下用勁,“為什麽不肯信我?飄絮不信,誰都不信!”
離珈瑜怒喝:“歐陽信,你敢動珊珊!”
歐陽信的力道不輕,珊珊疼的叫出聲來,卻不似往常一般求救叫姐姐救她。
慢慢的,珊珊竟勉力抵住了疼,倔強地回視歐陽信:“你有何資格叫我們相信,信舅這些年都做了什麽呢,除了殺人滅口和威逼利誘你還做過什麽?十年前你殺不掉我,怎麽如今,我娘還屍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想殺了她唯一的女兒斬草除根了嗎?”
歐陽信冷笑一聲:“離珈珊,倒是什麽都不瞞你啊。”
“本就不需要旁人告訴我。”珊珊思緒清楚語氣沉穩,“你安插紫嫣在我娘身邊,名為照顧,實則監視,你以為我不知道麽?你怕我娘會說出當年的真相,居然命紫嫣在我娘每日的食水中下毒,雖不致死,卻讓她每日渾噩無法照顧我,然後将此事嫁禍我姐姐,離間我們母女三人的感情,讓我娘以為姐姐還在怨恨她,讓我以為我娘不願意見我,讓我姐姐以為我娘還對秋水山莊心存妄念……三方怨念,惡性循環,信舅,你好狠的心。”
歐陽信眸目間閃過一絲驚詫:“離珈珊,我倒是小瞧了你,如此說來,十年前的事情你也記得清清楚楚了?”
“是,我怕黑,怕疼,都是拜你所賜。”珊珊小小的身子瑟縮着,“十四年前,我娘就已經跟你們恩斷義絕了,是你出爾反爾,一直纏着我娘,打擾我們的生活。我娘念舊情,還是将你當作哥哥,可是十年前,我娘不願助你對付我爹,于是你抓了我脅迫她。信舅,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舅舅,還記得當年嗎,那時候你對我絲毫不顧及甥舅情分,夥同那戴着鬼面具的男人,每一巴掌都恨不得打死我。我知道你讨厭我,你覺得我娘是為了我才背叛你的,可你不敢殺了我,因為你更怕我娘會恨你。”
歐陽信手下更用力了,居然将珊珊淩空提了起來:“飄絮她不會恨我的,你胡說!”
珊珊咬牙,揪着他的手腕緩沖疼痛,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最清楚!是,一開始我娘愛的人的确是你,可是你後來都做了什麽?你逼一個深愛你的女子另嫁他人,逼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讓她雙手沾滿血腥,你甚至逼她殺夫棄女!歐陽信,你從來都沒愛過他,憑什麽苛求她不許恨你?”
“閉嘴!”歐陽信的面容猙獰的可怕,“我不能愛她,我不能愛她……”
離珈瑜連連叫珊珊閉嘴,這個時候不能再刺激歐陽信了,可是珊珊居然倔強如磐石,不依不饒:“為什麽不能愛,明明就是不愛!既然你不愛我娘,為什麽不能放過她?你是千葉宮的幽冥使者葬花,能為你賣命能為你殺人的人多的是,可我爹只有我娘,我也只有我娘,為什麽你不肯放過我們……”
歐陽信的十指居然比女子的還要纖細,指尖尖銳如釘,用力足夠便可剜入肉中,嵌入筋膜,珊珊痛的難以忍受昏厥過去。
耳邊終于沒人再說話了,離珈瑜見歐陽信雖然還是掐着珊珊的肩膀,但面上的猙獰少了幾分,便也不動不言免得又刺激到他。
沒想到慕容穆這個時候居然上來了,拔出了腰間的軟劍,灌注真氣,銀色的軟劍泛着陰寒,直直朝歐陽信的印堂刺了過去。
“慕容穆你住手!”
可慕容穆出劍的速度,旁人哪裏來得及阻止。
作者有話要說:
☆、自爆
離珈瑜只見歐陽信面上的猙獰更加狠厲,雙眸竟也變成了紅色,似能滴出幾滴血來,癫狂的像一頭黑夜的豺狼,為了出手迎擊,便将手中擒住的獵物信手往身後一抛,舉手擋劍。
歐陽信身後,便是萬丈深淵,離珈瑜撲到崖邊,連珊珊的衣袖都觸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珊珊往下墜,雲霧缭繞目不及底,幾乎是瞬間便看不到了。
“珊珊!”
離珈瑜恨恨地看向歐陽信,他居然敢!
利劍穿透血肉之軀,鮮血撲的飛濺,濺到了歐陽信的臉上眼中,刺激得他更加發狂,穿過掌心的劍端被他反握在手中,順勢繞手掌幾個圈,持劍的慕容穆便被他拉到了跟前,其利爪嵌入了慕容穆的琵琶骨之中。
離珈瑜幾乎是立即拔出了地上的劍,從另一個方向朝歐陽信的心髒刺過去,可惜劍只沒一寸便被歐陽信握住了劍身,阻力之大,離珈瑜拼盡全身之力也難再進半分。
三人就這樣形成焦灼對峙之勢,三人又同時有真氣向外輻射,沒聽慕容穆勸告而沖上來護主的二十人衛隊,還未能近敵身一丈,便被餘勁反彈出去,不少人當場喪命,傷輕的也昏厥了。
慕容穆眼中的恨并不比此時的離珈瑜少,雖被制住,卻并不打算認輸。
珊珊的話能刺激到歐陽信,而他的話,卻能戳中葬花的皮肉讓其痛入骨髓:“葬花,幽冥使者,殺人無數的你可還記得死在你面前的慕容曦和千葉軒穆?我想你是記不得了吧,盡管他曾跪下來求你這個師父救他母親一命,卻還是被你冷冷地推開了……呵,也難怪,像你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閹人,連愛人都不會,怎麽可能還記得別人的傷痛,是麽?”
歐陽信驀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千葉軒穆?”
“千葉軒穆十年前就死在你手中了,我是被你關入寒冰潭整整八年的慕容穆。”
慕容穆催動丹田,全部真氣彙聚成一條冰蛇,自軟劍蜿蜒幾圈後鑽入歐陽信的傷口,凍住了他全身的血脈。
歐陽信難以置信一般:“寒冰真氣,是你殺了飄絮?”
“不這樣做,我能引出你嗎?”慕容穆冷笑,“順便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務,攪亂這個江湖。葬花師父,我記得,你可是最聽主上話的人了,他一句話,你都可以置我于死地,那我殺了歐陽飄絮,又算得了什麽?”
又算得了什麽,又算得了什麽……
“歐陽飄絮算什麽?信弟,我們是兄弟,可是你居然為了她背叛我!信弟,終于一天,你會因此生不如死。”
有個聲音在歐陽信耳邊響起,這句話,是他準備叛離千葉宮的時候,曾經至親的人給他的詛咒,沒想到,便是今日應驗。
飄絮,飄絮,那是他的命,是他深愛到骨髓卻不配擁有的人,到底算什麽,有誰知道?
愛多深,只有他自己知道。
癫狂大笑,此時的歐陽信就像是一個瘋子,沒錯,他是瘋了,他的清醒都随着所愛下地獄了。
瘋,他就是瘋了!
歐陽信右臂用力,幾乎捏碎慕容穆的琵琶骨:“因為慕容曦的死,你已經十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怎麽,摘下面具後送給為師的見面禮就是這個嗎?你想殺了我,好,那我們同歸于盡!”
歐陽信牢牢制住慕容穆,卻放開阻劍的左手,離珈瑜持劍刺入力道未減,阻力突消,利劍立即刺入心髒,重壓破裂。歐陽信噴出一口血來,濺在凝聚真氣的左手掌心上,讓那撼天動地的力量染上了一層凄厲的血紅。
“雲岩,快松手!”
慕容穆沖離珈瑜大喊,死死抱住歐陽信的右臂朝另一個方向拽。
雲岩,他竟然叫她雲岩,他到底是誰,十年前的千葉軒穆嗎?今日發生了太多事,離珈瑜接受不了,腦袋不受她控制一般,雙手仿佛黏在了那劍柄上,她松不了手。
歐陽信凝聚全身修為,真元的力量足夠将這斷崖砸個大窟窿,他凄厲地大笑,血牙之間還粘連着黏稠的血液:“好,好,你們倆如此恨我,今日我們三人便共赴黃泉,該算的帳未完的仇,咱們地獄繼續糾纏!”
轟隆一聲巨響,與此同時響起一聲龍吟,天地顫動風雲變色,一道旱雷劈下,斷崖之上四分五裂屍骨無存。
一切都聽不真切看不清明,離珈瑜只覺得自己被一圈鋼鐵牢牢裹住了,阻擋着爆破的熱浪。倒是沒被燒死,只是歐陽信的自爆力量波及甚遠,她跌落斷崖一直往下墜,像是沒有盡頭……
仿佛又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久的讓人意興闌珊,卻憊懶的不願意醒來。
那是什麽時候,爹還在,爺爺和大伯也在,她是無憂無慮的秋水山莊小小姐,雖然沒有娘親,但絲毫不覺得缺少什麽,因為爹很疼她,捧在手心,享盡這世間的美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家裏來了一個女子,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個女子将要變成山莊的二少夫人,就要變成她的娘親,可是她的娘親明明就不是她。
她哭着躲進被子裏,卻被爹扯掉了。
爹像從前一樣揪揪她的小耳朵:“為什麽又躲進被子裏?爹這一次不逼瑜兒紮馬步,就想讓瑜兒見見爹喜歡的人,好不好?”然後就攜了那女子的手來到她跟前,靜靜等她的回答。
原來,都是真的,那女子雖然不是自己的娘親,卻是爹喜歡的人,是要當她母親的人。
她茫然看着爹的眼睛,那裏面有太多的喜悅和期待,竟比聽到她背下整本內功心法還要高興。
背不出功課的時候爹從來都不責怪她,只是很惋惜地摸摸她的小耳朵,卻滿心期待道:“爹的瑜兒,可以做到的是不是?”于是她很努力很努力地背書,就是希望爹可以高興。
她不想讓爹失望,可是現在她不高興呢,該怎麽辦?
那女子容顏絕色,笑起來更是傾城,沒等到她有所決定就已經坐到了她床旁,學着爹的樣子去摸她的小耳朵:“瑜兒,我會視你如己出。”
于是所以的一切,未等她有擇選,便已板上釘釘,而她,活像是砧板上的肉。
起初的生活,不算是太糟的,起碼爹很高興,起碼秋水山莊風平浪靜,可是這樣的安逸終結于珊珊出生。
後來,她的世界充滿陰謀、算計、鮮血、失去……
她的要求何其簡單,在秋水山莊安身立命,平平淡淡過完一生,可是,命運這樣捉弄她,給了她一切,然後狠心地一樣一樣奪走。
大伯,爺爺,爹,一個接着一個,現在,連珊珊都失去了,她真的沒有家了。
月光皎潔地撒下一地的光輝,那是誰,被擁着躺在柔軟的楓葉上親吻,又是誰,赤着纖小的足踝蕩着秋千,銀鈴般的笑聲傳遍整個山谷?
那是哪裏?
好美的家,有樹,有溪,有花,有鳥,還有相偎相依的兩個人,許諾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場景驀地變幻,目及之處是漫山遍野的花草,而最精致的花兒,盛開在一方花圃之中。花圃中,有麻衣男子在勤勞除草,不時停下來擦擦汗,而他身後的茅屋中,站着他的妻子,逗弄懷中的嬰孩,巧笑嫣然,粲然如驕陽。
突然鮮血充斥全部的視線,那妻子被鐵鏈捆綁,憔悴的容顏再不似昔日的明媚,一道天雷劈下,便是一番死去活來。而她跪在血泊中,看着天雷下的可憐女子,她自己的身邊卻遍地死屍,抱在懷中的,竟是一個冷的像冰雕的死嬰……
作者有話要說:
☆、喂血
只是夢,只是夢,她告訴自己,只要夢醒了,家就還在,她的家人,還在家裏等她回去。
“鹙……”
“雲岩,快醒醒。”
有腥甜的液體流進口腔,她近乎貪婪地吮着,滿足了身體中叫嚣的幹澀分子,終于有了一絲力氣逃離那個夢境。
睜開眼睛卻還是無力起身,只能軟軟地癱着,她轉了轉眼珠勉強看清了眼前的環境。
空無一物的深坑,沒有一點生機,像是新的,連泥土都還是新鮮的樣子。最後看清身邊的人,原來她躺在慕容穆的懷裏,難怪那麽軟。
全身無力的像是沒有睡醒,她的聲音甕聲甕氣的:“這是哪裏?”
“我也不知道。”慕容穆将她身上快要滑下去的外衣朝上拉了拉,“那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同歐陽信決戰那天麽?
離珈瑜擰眉想了半天,只覺得記憶斷了線,找得到開頭卻找不着結尾,朦朦胧胧的好似散掉的雲彩:“歐陽信要自爆,然後就記不得了。”
“我也是。”慕容穆指着頭頂上方的白光,“醒了之後就發現躺在這深坑中。”
“大概是被歐陽信自爆的餘力震飛了,才落進這深坑的。”離珈瑜并不緊張,“我們掉在這裏幾天了?”
“五天。”
離珈瑜掙紮着想要站起來,慕容穆吃力地扶着她,将外衣套在她身上:“你要做什麽?”
“得想法子上去啊。都五天了,一直沒人來,斷崖上的人估計都已經死光了,我們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了。”
她試着攀爬,四周卻光滑的找不到任何着力點。爬了幾步便又跌回地上,拉着扶她的慕容穆一起跌倒。
離珈瑜深呼了一口氣,越來越覺得全身乏力,想着也對,掉在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深淵這麽久,再好的身體也扛不住,更何況沒水沒糧,他們繼續呆在這裏遲早餓死渴死。
不對,沒水沒糧,那她醒來之前喝的是什麽,難道是做夢?她猛地醒悟過來,伸手拭了唇角一下,果然是猩紅的顏色,再看向身旁,慕容穆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可怕。
“慕容統領。”
沒有反應。
慕容穆的雙手還保持着扶着她的姿勢,死死抓着,她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掰掉他的一只右手。
離珈瑜看着慕容穆腕部的劃傷和指腹上沒有完全凝固的血液,心不由得顫了顫——他居然用他的血救她?
他身上只着一件單衣,沾滿了污泥已經辨不出原來的顏色了,而他的紫色外衫正裹在自己身上。
離珈瑜嘗試想象,被餘力震飛的時候慕容穆抓住了她,倆人一同落進了這個深坑。後來,他先她一步清醒,脫了外衣蓋在自己身上,想法子出去,試了很多次,也摔了很多次,到最後沒了力氣。她一直沒有醒,只是迷迷糊糊地要水,他沒有辦法,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來喂……
他不過是剛進秋水山莊沒幾天的統領,生死關頭,為什麽要犧牲到這種地步?
離珈瑜忍不住去握慕容穆的手,竟然比她的手還要冷上幾分。
她是天生體寒,而他,是為了她。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爹的時候,不過三歲的年紀,怯生生地低着頭不敢看他,因為爹太漂亮幹淨了,她卻是髒兮兮的小丫頭,因為冷,身子瑟縮成一團躲在帝女廟的角落裏。
爹似乎懂得她的膽怯,如春風般笑着抱起她,絲毫不介意她的髒兮兮:“從今日起你叫離珈瑜,以後你便是我離雲飛的女兒,爹再也不會讓你挨餓受凍,你會是我離雲飛最優秀的女兒。”
爹是第一個真心将她疼在手心的人,那雙抱起她的溫暖手掌,讓她受盡苦難後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可是十年前那份溫暖消失了,因為爹死了,躺在棺木裏再也不會有半分暖意。她是離珈瑜,所以再也沒有人理會她會不會冷,可是他,真心将她當作該受保護的女孩子,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護着她周全。
他平日的皮膚是很白,可是從來沒有像這般蒼白過,他的身體冷成這樣,就像爹當年一樣。
他是不是也要死了?
“慕容穆!”她用盡力氣去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