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6)

雨荷花,唯一的物證便是歐陽飄絮的屍身,必須确保沒人能接近。

查驗一切安好,她又去了一趟飛絮園,去看看她的花圃。

十月已過,微風中微微顯現出寒意,離珈瑜打了個寒噤,不由得将衣袍掩的緊一些。

花圃之中,那片從未長過任何植物的土地旁居然坐了一個人,大大咧咧地随地而坐,卻拿着一塊潔白的帕子,在甘蔗上擦過來擦過去,然後帕子辨不出原來的顏色,甘蔗反倒黑亮的出奇。

這個蕭然軒還真是一個奇怪的人,自己不修邊幅,卻随身帶着塊幹淨極了的手帕來擦甘蔗。

回想他跟珊珊第一次見面,就是用了半根甘蔗收買人心,後來進了秋水山莊,給她的“見面禮”也是甘蔗,雖然是塊辨不出形狀的甘蔗渣。

離珈瑜忍不住笑道:“蕭統領,真看不出來你原來這麽喜歡吃甘蔗。”

蕭然軒霍然站起身:“大小姐!”

“不必拘禮。”她也随意就地坐下,“你不是跟着珊珊的嗎,她人呢?”

“喪母之痛錐心刺骨,可小丫頭一直都在強裝無事,太累了,已經在房裏睡下了。”

是哭着,還是睡着?離珈瑜汗顏的想,若不是聽蕭然軒這般說,她都以為珊珊是真的放下了歐陽飄絮慘死的這件事。

回想一路上那個歡笑的一如往昔般沒心沒肺的珊珊,該有多辛苦啊,她竟然都疏忽了,還不及相識不過月餘的蕭然軒觀察入微。

“蕭統領好像很關心珊珊。”

離珈瑜突然語出驚人,讓蕭然軒直愣愣地站在那裏,局促的不知如何是好一般,結結巴巴道:“那個,這個,我就是,就是心疼小丫頭,也不是,就,就是……”

離珈瑜溫和道:“別緊張,我就是問問,沒別的意思。其實能多一個人替我心疼我妹妹,我很高興。”

蕭然軒沒能一下子轉過來這個彎,半響才明白過來,一張臉似哭似笑:“你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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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真的,我若出了什麽事,總歸要有人替我照料珊珊的。”

蕭然軒還是不敢相信一般:“可是,可是為什麽是我呢?你身邊得力的人那麽多,不缺我這麽不中用的一個,哪怕是你身邊的人不行,那還有慕容統領和葉統領呢。他們倆如斯愛慕你,尤其是慕容統領,每每看你的眼神都像是非你不可一樣,你若将妹妹交托,他們必定能将珊珊照顧的很好,起碼,比我這個四海為家連妹妹都找不到的人要好。”

這都是哪跟哪?

慕容穆愛慕她?是想要她的命吧。

離珈瑜叉開話題,不能讓蕭然軒繼續天馬行空下去:“對了,蕭統領怎麽會來花圃?”

蕭然軒愣一愣,知道上個話題結束了,便坐回原來的位置,将已經擦幹淨的甘蔗規規整整地放在地上,默哀道:“花期之末,我來祭悼。”

離珈瑜看了一眼還是什麽都沒有長出來的禿禿土地,奇道:“這裏從來沒有開過花,你怎麽知道是花期之末?”

“這裏面埋的是薰衣草的種子啊。”

“你認得出?”

“是啊,只可惜你種植方法不對,種子開不了花,連芽都出不了。花期之末,也只是最初的一顆種子。”

竟是薰衣草嗎,那是什麽花?

離珈瑜徒手刨開泥土,果然看到幾顆黑黑小小的米粒形狀的種子,尚未出芽,便已将爛腐。猶如她,滿腔控訴,或許得不到抒懷,就會死不瞑目。

她冷冷譏笑道:“這是老天的示警嗎,我再負隅頑抗,也不過強弩之末。”

蕭然軒饒是再遲鈍,也察覺了不對勁:“怎麽了?”

離珈瑜沒有時間跟他兜圈子,拿起被他擦的黑亮的甘蔗,一語點破歐陽飄絮之死的個中厲害:“秋水山莊的困境你大抵清楚,我再明明白白告訴你一件事。外面的傳言都是真的,秋水山莊主母歐陽飄絮,确實曾是那些東瀛武士的領頭人荷花。”

蕭然軒吃了一驚,卻還是很快鎮靜下來:“你需要我做什麽。”

殺死歐陽飄絮和上官本哲的不是嗜血魔劍血吟,而是慕容穆手中的銀色淚痕,雖然她不清楚他是如何僞造出那樣人血被吸幹的假象的。

現下的危機或許只是煙雨荷花,可是一旦将歐陽飄絮和上官本哲的屍體一齊檢驗并對薄公堂,那麽魔劍血吟重出江湖的消息将取代一切。

屆時,魔劍血吟在誰手中,誰就将是殺人兇手,是也是,不是,也是。

她現在能做的,除了保護好歐陽飄絮的屍身,更重要的是要找到那柄魔劍,收好藏好,以防有人栽贓嫁禍。

魔劍根本不在上官堡手中,謠傳的消息不過是嚴正昊勾結上官堡和西門舵所設下的局,他們下一步的打算是要将殺人的罪名完完全全扣在她離珈瑜頭上,盡管,她從未見過那柄該死的魔劍血吟。

他們要的不是秋水山莊亡,他們要的,只是離珈瑜的命。

可是,沒有了離珈瑜的秋水山莊,誰還能真心誠意地将其守護下去?

“找到血吟。我猜想這把劍不在上官堡,卻應該在京都的某個地方。”

蕭然軒雖為隐彥弟子,卻只是聽說過血吟,并沒有真的見過,他面露為難之色:“這……”

離珈瑜打斷他:“找不到,我就得死,那麽,珊珊和秋水山莊就難逃一劫了。”

離珈瑜滿懷期待地看着蕭然軒,讓他沒來由的心中震蕩,好像從來都沒有人這樣相信過他。

明知道是完不成的任務,他還是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點頭:“好,我去,找不回魔劍血吟,我便一死以報大小姐的知遇之恩。”

離珈瑜道:“我不用你死,只要你拼盡全力。記住,今夜子時之前,不管有沒有找到魔劍,你都要回來,我還有事情要交托于你。”

倘若沒有完全之法保全秋水山莊,那麽,她寧願玉石俱焚,十年前她說過的話,從來都不是妄言。

但是,起碼有一個人,她是要保全好的。

她不會為了保全秋水山莊而讓珊珊做聯姻的犧牲品,自然,也不會讓珊珊在她死後成為別人手中用來掌控秋水山莊的傀儡莊主。

蕭然軒重重點頭,起身,離去。

話說離靖,追賊子而去,到了一家客棧的後巷停下。

那裏面是條死胡同,不見賊子,只見一具仰面躺在地上的屍體,怒瞪着雙眼。

離靖擡手阖上那人的雙眼,又從其腰間找到了一枚鷹頭镖,镖身上刻着一個均字。

均,嚴正均,竟然是離珈瑜派去跟蹤嚴正均的鷹閣暗衛!

看來那賊子就是離珈瑜千方百計想要抓回來的嚴正均,只是他把人跟丢了。

離靖本還要繼續探查賊子逃逸方向,但聽見身後有聲響,他警惕地回過頭,看到身後之人卻立馬放松了戒備,可就在同時,那人一記手刀劈在他頸後。

昏厥之前,離靖感覺到腰間猛地劇痛,有冰冷的刀刃刺入又拔出,動作,幹淨利落。

作者有話要說:

☆、絕路

離珈瑜在花圃一直呆到了日暮,現在的她做不了什麽,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離靖将探子帶回來,等蕭然軒将魔劍帶回來。

這,是她最後的退路,當退無可退,便只剩一條絕路,如果,同歸于盡也算的話。

準備回到翰軒苑繼續等,不知是否多日未過來的緣故,離珈瑜隐約覺得這屋子裏有什麽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她放慢了腳步,繃緊了手掌推開大門。

屋內比以往要黑上很多,兩側窗戶似乎都被人關緊了,還多加了一層黑布,整個屋子煩悶陰郁。

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腥味,她沿氣味尋了過去,竟在隔間找到了已經昏迷不醒的離靖。

離珈瑜想到了某種可怕的情形,用火折子小心翼翼點燃了桌上的燈燭,看見離靖洇濕的腰間,又試了他的鼻息才放心下來。

只要不是血吟就還有的救。

離珈瑜擡起離靖要将他帶去藥廬,一枚被離靖緊握在手心的鷹頭镖掉在地上,咣的一聲脆響。

瞧見那镖上的字,離珈瑜心中驀地一寒。

均。

離靖醒來時已經身在藥廬,尋扁鵲正給他的傷口上藥,被他猛地一起身打亂了步驟,藥草全部掉在了地上。

尋扁鵲有些惱了,擡手就在離靖胸前狠狠戳了一指頭,旋即又點了他的啞穴,讓他動也不能動,叫也不能叫。

很快,尋扁鵲又搗好了新的草藥,剛要往離靖身上抹,就覺得一股惡狠狠的目光刷刷的正往他駐顏有術的臉上刮過來。

尋扁鵲向來沉默寡言,很多事都可以不計較,但是獨獨不能容忍這種怨毒的目光,毫不客氣地瞪回去:“你給我老實躺着不許瞪,上好了藥自然給你解穴,再瞪我就挖了你這對招子!”

上好了藥他果然依約解開了離靖的穴道,不過只解了啞穴,氣得離靖直哼哼:“你,你,尋扁鵲你這個老不死的你快把我放開!”

“這句話是你爹離崖教你的吧?”尋扁鵲饒是好脾氣也惱了,又一個指頭戳在離靖傷口上,“小兔崽子,淨學你爹那點為老不尊的缺點,數落我是老不死的,他也不想想當年我們四個人到底是誰最老!不許瞪我,尋老兒今日心情也不大暢快,你再瞪我,我救得了你就廢得了你信不信?”

離靖咬牙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腆着笑臉求饒:“離靖錯了,尋大夫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了我吧,我有要事要見珈瑜。”

尋扁鵲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爹更知道,所以才将你交托在我這裏,為的,就是不讓你在離珈瑜面前亂講話。”

離靖難以置信:“打昏我的真的是我爹,刺我一刀的也是他?為什麽,嚴正均都已經殺了鷹閣派去跟蹤他的人,局勢緊張大戰一觸即發,我爹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你不需要擔心這些,好好養傷就好。”

“為什麽?”離靖不依不饒,“難道我爹也要對秋水山莊不利,他也叛變了嗎?”

尋扁鵲正在搗藥,聞言停下了手:“若你爹真的與離珈瑜為敵,你要如何抉擇?”

離靖面如死灰:“離家對我父子有恩,我爹若是恩将仇報,忠孝兩難全,我唯有先盡忠義,而我爹……他犯的錯我這個做兒子的來扛,離靖一死償恩債!”

離崖倒是教出了個忠肝義膽的好兒子,尋扁鵲笑道:“放心,你爹永不會恩将仇報,而且只要那個人在,就沒有人能傷得了離珈瑜。”

“那個人是誰?”

尋扁鵲想了想,覺得或許不需要瞞離靖,多一個忠義之人,千年之劫或許能更加順遂地完成。

“葉一勳。”他娓娓道來,“千年之前的鹙,萬龍之王不死狴犴。你爹狠心重傷你,不過是為葉一勳親近離珈瑜鋪路……”

統領房外,離珈瑜來來回回踱步,心中猶如烈火灼燒,找不到法子澆熄:子時已過,蕭然軒還沒有回來。

鷹閣派去跟蹤嚴正均的人武功并不比嚴正均差,竟然無聲無息地就被殺了,而離靖,重傷而歸。

離珈瑜想,對方不知已經集結了多麽強大的幫手,蕭然軒遲遲未歸,或許也已經兇多吉少。

嚴正均抓不到,魔劍尋不着,兩條退路同時退無可退,她該怎麽辦,難道真的要被逼着毀了秋水山莊千年的基業同整個武林開戰?

走進去,統領房內竟然燈火通明。

這裏每兩間屋子之間都隔了一方精致小巧的亭子,擺置青石桌凳,而旁邊是生長葳蕤的灌木,微風撫過便有樹影晃動,映在牆上清晰可見。

夜幕中竟還有未睡去的兩人相對而坐,手中各執着一杯酒,一動未動。

離珈瑜只看得見葉一勳的臉,而背對她坐着的人,身形熟悉的令她覺得害怕。

居然是慕容穆,他們怎麽會在一起?

她不自主地後退兩步,藏身于漆黑拐角之中。

離珈瑜屏住呼吸,只聽見葉一勳語氣不善道:“堂堂千葉宮排名第一的殺手穆少,何時竟也幹起了強搶人妻的龌龊勾當?”

強搶人妻?

離珈瑜忍不住聯想到那日深坑脫險之後的種種,這個葉一勳,說的人妻該不會是她吧?

啊呸,去他的人妻,她明明就跟葉一勳這個狗東西泾渭分明毫無關系!

相較于離珈瑜的憤憤,慕容穆的态度就平淡了許多,是他一貫的冰冷腔調,只是慕容穆看中的重點,與離珈瑜腦中所想的重點截然不同。

慕容穆不屑道:“千葉宮排名第一的殺手?呵,葉一勳,當日若不是你拼死都要離開,就憑你揮刀之時的狠辣決絕,這天下第一的殺手之位,又怎麽會輪得到我?一刀斃命,見血封喉,明明你才是個中高手。”

葉一勳驀地握緊了拳頭:“你拿我跟你比?千葉軒穆,十年前在狼嚎谷,我的确雙手沾滿血腥,可我那都是為了自保,我從未自願主動地殘殺過一個生靈,可你呢?你都做過些什麽,你居然為了區區一個千葉宮少主的虛名對你……”

葉一勳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沒能将接下來的話說完,仿佛難以啓齒一般。

慕容穆冷聲:“所以呢,你的意思是?”

葉一勳極度厭惡道:“當年在狼嚎谷,我多希望不曾從那群餓狼的口中救下你。”

“你後悔了?”

“我當然後悔!當年的千葉軒穆雖然偶爾自負不可一世,但總算單純善良,可你呢,這些年無辜慘死在你手下的人,你可還數得清?這一次,你居然敢對離珈瑜下手!”

慕容穆忍不住嗤笑道:“護花心切啦?呵,原來後悔是假,恐懼是真。葉一勳,你拐了這麽多彎彎道道,不過是想我別殺離珈瑜。”

他如斯說,葉一勳反倒更坐不住了,狠狠将酒杯往桌邊一擲,起身質問道:“原來那天在鮑參翅肚亮劍的人真的是你!你早就計劃好了的是不是,從地下賭坊的酒池肉林開始,菩提寺痛殺離靖,擂臺比試奪魁,你一步步接近離珈瑜,就是想置她于死地?”

慕容穆道:“你都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問我?”

果然如此,離珈瑜帶人去鮑參翅肚尋珊珊那日他所感受到的殺氣,來源于千葉宮第一殺手穆少,難怪殺意會這樣的強烈。

只是葉一勳不明白,離珈瑜究竟是哪裏得罪了慕容穆,竟讓一向鐵石心腸的殺手穆少也恨到了,如斯境地。

慕容穆這般濃烈到讓人忍不住寒顫的殺意,葉一勳只見過一次,那是在十年前,在千葉宮,在千葉軒一的面前。

那個時候的他跪在血泊之中,不哭不笑,仿佛失了精魂,只如一匹狼嚎谷中被天地遺棄的小狼,不敢伸出手,只能卑怯地望着他母親尚有餘溫的,屍體。

作者有話要說:

☆、生機

葉一勳看着面前冷漠如冰的慕容穆,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

他冷靜下來,沉聲道:“你可記得,曾欠我的救命之恩?”

慕容穆擡眸,只淡淡掃了葉一勳一眼,道:“你是想,向我讨回這份救命之恩了嗎?”

葉一勳道:“對,我要讨回這份救命之恩。”

慕容穆仍舊是那副冷淡淡的樣子,握着手中蓄滿酒水的酒杯,不喝,亦不放下,不言不語,叫人猜不透,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過了半響,當葉一勳快要沉不住氣的時候,他卻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了,動作極慢,極緩,讓人恨不能化作被他握在手中的酒杯,掙脫鉗制,寧願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要被這樣的煎熬折磨。

慕容穆的确是在折磨,不過他折磨的不是葉一勳,而是他自己。

他在想,在,抉擇。

有時候,拿起與放下不過是一念之間,可是造就的結局,卻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他不是沒想過放下,只是有些執念,即使是死亡,也無法令他釋懷。

“離珈瑜我不會動。”

葉一勳驀地松了一口氣,可是慕容穆話外還有話,猶如平地驚雷,直炸的他手足無措。

慕容穆慘笑着,恨聲道:“可是雲岩的命,我非取不可!”

同樣手足無措的還有離珈瑜,雖然她躲在陰影中,處在安全而不為人所知的位置,卻還是忍不住被慕容穆的話震撼到,小小的失神了一瞬間。

就是那一瞬,她身形微動碰到了身旁灌木上的枯枝,只些微聲響,卻足夠讓她暴露。

在枯枝落地之前,慕容穆已拔出了腰間的軟劍,灌足寒冰真氣,劍尖直指向離珈瑜的心髒。

葉一勳駭然,幾乎來不及反應,只本能地撲向離珈瑜将她護在懷中,忘記了慕容穆手中所執的正是他苦苦尋找的淚痕,更忘記了,以淚痕劍的鋒利,足以将他們二人的身體貫穿。

月光之下,羽劍光影自遠處淩厲襲來,生死一刻間,連離珈瑜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居然伸手抱住了護在自己身前的這個男人,毫無排斥的。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慕容穆居然會陡然收劍。

那樣勢如破竹的劍氣,貿然收回去,只會讓他自己受傷。

可他還是收劍了,一絲猶豫也無,冷冷地收劍,冷冷地側過身,只留下一個側臉給她。

慕容穆的側臉也是冷冰冰的,離珈瑜不由得在心底感嘆,這個慕容穆,上天給予他刀刻的五官,還真是暴殄天物。

她在心底感嘆的同時,有人已經怒火中燒,放開她沖到了慕容穆面前,低吼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慕容穆擡手拭了拭離珈瑜看不到的另一側唇角,然後側正身體,笑道:“證明給你看啊,我不會動離珈瑜。”

葉一勳打量一眼慕容穆手指內側的鮮紅色痕跡,知道他所言非虛。

剛剛若不是慕容穆及時罷手,他跟離珈瑜都會死在當場。

可他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離珈瑜和雲岩,明明就是同一個人。

葉一勳在猶疑的時候,離珈瑜也在猶疑,疑,慕容穆的身份。

離珈瑜朝前走了兩步,近距離看着慕容穆的臉,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十年前在練功房的藏卷密室之中,那個揚言要饒她一命的千葉軒穆,笑起來像初生的嬰孩,而眼前這個人,冷冰冰的不像活人。

慕容穆,真的是死去的千葉軒穆?

是什麽,能讓一個人冰冷成這樣,僅僅十年就前後判若兩人?

她看着慕容穆的眼睛,而慕容穆看的,卻是她的心髒,眼神之中流露出的确實是非她不可的神色,只可惜,是非殺她不可的屠戮執念。

可是她不明白,慕容穆要殺她,機會實在是太多了,不論其它,就說那五日在深坑之中,慕容穆只要見死不救,她就活不到現在,可是他非但沒有,反而用鮮血喂她。

為什麽,他會這麽恨她,又為什麽,他這麽恨她,卻遲遲不動手?

離珈瑜又要往前走,葉一勳連忙擋在她身前。

比起對慕容穆所作所為的不理解,他更擔憂離珈瑜離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太近。

葉一勳對慕容穆道:“穆少,千杯之約,我們改日再比可好?”

千杯之約,是指風無塵與歐陽信的千杯之約嗎?沒錯,歐陽信算是死在他手上,可那又怎樣呢,就算葉一勳去告密,如今的千葉軒一,可不見得會為了一個死人殺了他這個最得力的助力。

慕容穆微笑:“好,那就改日再比。”

反正,現在還沒到要雲岩性命的時機。

慕容穆看了一眼葉一勳身後的人,這才轉身離去,瞬間便消失在他們眼前。

慕容穆離開後離珈瑜才想起來應該抓住慕容穆這個真正的殺人兇手,只可惜一個慌神便錯失了良機。盯着慕容穆消失的方向,她懊惱的恨不得扒光自己的頭發。

葉一勳被晾着很是傷心:“我就沒他冷而已,長得可比他好看多了,你怎麽就是不多看我兩眼呢?”

離珈瑜怔了怔,然後想了一個非常合适也非常讓她頭疼的理由:“葉少門主,也許明日,最遲後天,秋水山莊便要跟三大家族正面對抗了,你身為葉門的少爺,卻跑來秋水山莊當侍衛統領,這樣尴尬的關系,你叫我怎麽有心思多看你兩眼?”

“那很簡單啊。”葉一勳無比輕松地挨近她,“只要可以化解這次的矛盾,避免正面沖突不就成了?到時候三大家族依舊是三足鼎立互相牽制,而秋水山莊,可以在剩下的時間裏安心準備盟主的比試。等到秋水山莊恢複昔日榮光,再次成為武林第一家族,江湖皆以秋水山莊為上,如此一來,我當秋水山莊的侍衛統領便也不尴尬了。”

離珈瑜哂笑:“避免正面沖突,你想的簡單。”

葉一勳的雙目頓時炯炯有神許多:“若我有法子,你可願聽?”

離珈瑜漫不經心:“且說來聽聽。”

葉一勳慢道:“這次的聯名信很明顯是針對離夫人來的,因為有人洩露了她的死訊死因,甚至拿了她的煙雨荷花作為物證,一來指正她是當年殺害先盟主離雲俊和衆多武林前輩的東瀛武士領頭人荷花,二來指責秋水山莊包庇兇犯為虎作伥。他們的目的很明顯,便是咬住這個把柄不放,仗着出師有名合力廢了秋水山莊。這件事的布局相當精妙,幕後一定有黑手,他們的動機的确不純,但你若沒法子解釋當年的事,便只能任人強加罪名,屆時全武林同仇敵忾圍攻秋水山莊,恐怕……”

離珈瑜沉重地點點頭:“說下去。”

葉一勳于是又道:“秋水山莊家大業大,想來分一杯羹的人不在少數,一旦這股力量集結,沒有誰能夠與之抗衡。如今的局面顯然對秋水山莊不利,可若是能将對方的人馬挖走一支,形勢便會彼消此長。幕後的黑手設局精妙如此,想必布局多年,我相信他一旦沒有将秋水山莊一擊致死的把握,必定會取消行動,如此一來,山莊不就安全了麽?”

離珈瑜頓覺如醍醐灌頂,卻隐約覺得是跳進了另一個圈套:“你想讓我挖走哪路人馬?”

“能夠使局面趨于平衡,當然是有能力的一方。”

“三大家族?”離珈瑜厘清思路後輕哼了一聲,“恐只有葉門吧。”

葉一勳笑道:“也不全是啊,三大家族中葉門可是最弱的一支。據說上官堡有個吃喝嫖賭無一不精的少爺上官本哲,一向垂涎美色,哪怕是死了,也必定少不了美人相陪,若你肯将離二小姐送上與之聯姻冥婚,也不是沒可能将之籠絡。對了,還有西門舵的西門缺,膝下只得一女,早年發妻亡故,如今四十有三卻仍尚未續弦,若你肯讓離二小姐委身下嫁,也是很有希望的。”

冥婚,續弦!離珈瑜已然咬牙切齒:“我不可能拿我妹妹來做交換,秋水山莊就是亡了也不能傷了珊珊!”

葉一勳很是贊同地點點頭:“說的也是,誰人不知二小姐在你心中的份量啊,只是若秋水山莊的誠意不夠,估計誰也籠絡不了。”

離珈瑜聽出了話中話,慢慢将心态放至平穩:“說吧,你要什麽。”

葉一勳顯得有些失落:“我的司馬昭之心啊,已這樣明顯了,你居然還問?”

離珈瑜錯愕地後退一大步,眼中滿是防備:“連我,也是被你算計在其中的嗎?”

葉一勳幾乎要被她眼中的防備灼傷,想要說不是,可是一想到她與旁的男子一起呆了五天四夜,再見她時她咬破的指尖和嘴角的血漬,還有剛剛,她看慕容穆的那種心疼的眼神……

他太不安了。

就是吧,比起防備,他更害怕失去她。

不能讓她再有機會離開,葉一勳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邊,牢牢锢在懷中。

剛剛生死一刻,她主動地擁抱他了不是嗎?

她應該沒有那麽厭惡他了,此刻提親事,或許是最好的時機。

作者有話要說:

☆、賭注

“只要你願意與我成親,葉門保證與秋水山莊共進退。”葉一勳難得的神情肅穆,“離珈瑜是什麽樣的彪悍角色全武林都知道,除我之外不會有人再敢娶你,更遑論這樣的風頭浪尖?知道嗎,你現在滿腦門都刻着四個字。”

“哪四個字?”

“走投無路。”他穩操勝券一般,“離珈瑜,如今只有我能幫你。”

葉一勳的方法在如今看來的确是唯一的法子,她确實已經走投無路。不過她沒想到,這人的城府居然這樣深,絕不似傳聞中的不務正業,竟能隐忍到最後一刻才開口,不可謂不深謀遠慮,連思考的時間都沒給對方留下。

離珈瑜思慮再三,掙脫不開便只能選擇接受,畢竟緩得一時是一時,雖然她從未想過拿婚姻做賭注,可是比起委屈珊珊,自然是她來做這聯姻的犧牲品。

她的手覆上了葉一勳的手背,卻是質問道:“可你又怎麽保證,你不是這幕後黑手?若是你娶了我之後以東床的身份入主離家,不費一兵一卒就将我秋水山莊鯨吞蠶食了怎麽辦?”

葉一勳笑道:“我若是為了你謀劃了這一場驚天陰謀,你更是應該喜出望外,立即嫁給我這樣強大的黑手才是。更何況你要知道,不管我出于什麽樣的目的要娶你,都起碼為你争取了喘息的時間。”

離珈瑜仍舊不滿意地搖搖頭:“我還要你發誓,永遠不會碰秋水山莊。”

“好!”葉一勳毫不猶豫,伸出右手食、中、無名三指指天誓日,“除非你離珈瑜親自将權利下放,否則我葉一勳永世不得幹預秋水山莊之任何決議,若違此誓,天地不容,灰飛煙滅。”

不知為何,看着他發誓的樣子竟讓她有微微的心悸。

若違此誓……是誰曾在她耳邊信誓旦旦,說好的永不會離開?

離珈瑜的感官又開始模糊起來,面前明明是葉一勳的臉,可為什麽,會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張明明看不清卻讓她忍不住淚流滿面的臉?

眨眨眼,原來只是幻覺而已。

誓言,有何用?

離珈瑜忍不住哂笑:“我還以為你會用我來發誓呢,看來還是你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葉一勳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那是你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究竟占着怎樣的位置,拿你來賭,我舍不得。”

離珈瑜推開他:“光說可沒用。”

“那你想要什麽證明?”

“上官本哲的屍體,你能幫我偷出來嗎?”離珈瑜擡首看天,“子時之前。葉一勳,你只有十一個時辰。”

“只是這樣嗎?”葉一勳忽的長呼一口氣,“我當是什麽,若只是這個,真再簡單不過了。”

上官本哲是上官洛的獨子,如今死了,又和魔劍有牽連,屍體必定會被秘密藏置,就像歐陽飄絮的屍身被她派人看守層層戒備一樣,可葉一勳居然說再簡單不過了?

離珈瑜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看不透眼前這個男子了:“你知道上官洛把屍體藏在哪裏?”

葉一勳傾身過去,一點一點湊近她的耳朵,在她耳旁低語:“千年基業,秋水山莊算得上固若金湯,放眼京都,還有哪裏不在你離珈瑜的掌控之中?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有個地方,你十年前就開始懷疑了不是嗎?”

離珈瑜微窒,十年前就懷疑的地方,她差點忘了。

那一個,她離不開,卻憎惡到骨子裏的地方。

一刻鐘後,皆着夜行服的兩個黑衣蒙面人自鮑參翅肚的後門翻牆而入。

這個時辰,周公入夢最深,這兩個人也放大了膽子,大搖大擺地鑽進後廚。

廚房本就不大,隔出一處專門放食材的鬥室後就更加擁擠了,這二人在竈臺桌椅中間鑽來鑽去,好不容易才擠到鬥室的門外。

門外的空地仍舊緊張,二人同時存在,只能捱的密不可分,可饒是這樣,仍能感受到一陣寒意。

矮個子黑衣人問道:“葉一勳,你覺不覺得很冷啊?”

“還好。”頓一頓好像想起了什麽,高個子黑衣人怒的張牙舞爪,“不是說好了秘密潛入的嘛!都特意穿成這個鬼樣子了,你幹嘛還明目張膽叫我名字啊!”

矮個子黑衣人自然是離珈瑜,此刻被教訓得啞口無言,連聲賠好:“對不起我忘了,叫順嘴了。”

葉一勳哼哼唧唧:“叫別人穆親切的很,對我反倒連名帶姓叫順嘴了,真是厚此薄彼。”

離珈瑜下巴都快掉了,她好像就在斷崖那裏叫過一兩次吧,當時葉一勳又不在,是怎麽知道的啊?

想起從深坑爬出來之後,葉一勳惡狠狠地給她擦嘴邊血跡的樣子,該不會連她喂血給慕容穆的事情都知道吧?

離珈瑜惡寒道:“你該不會挖了一只眼睛裝我身上了吧?”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葉一勳傲驕:“我把整顆心都掏出來塞你身上了,你什麽都別想瞞過我!”

離珈瑜又好氣又好笑,推搪開他,一個人推開鬥室的門。

裏面确實是個放菜的小隔間,為了保持菜蔬魚鮮的新鮮度,顧大娘命人專門鑿了個大坑放滿了冰,難怪在門外都能感到冷意。

只是那冰坑深處,層層菜蔬之間,隐隐透出一抹陰柔的光,饒是離珈瑜膽大也不由得駭的後退一步,正好撞進葉一勳胸膛裏。

葉一勳眼疾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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