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8)

愈合,永遠鮮血淋淋。

“醒了?真快。穆,你似乎愈發難以成眠了,如今,竟連這溫樨香都幫不了你太多了。”

他又是一驚,背牢牢貼在冰冷的牆上,這才發現,原來這裏還是他的寒冰潭,他的寒玉床。

而他,還是他,只是不知,現在的他,究竟是活着的慕容穆,還是死去的千葉軒穆,他只知道,不管是活着還是死去,他都是面前這個人的兒子,哪怕在他心中,他只不過是枚尚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再好用的棋子,也終有被棄卒的一日。

他的心比這冰床還要冷上幾分,不停顫栗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是不是也在顫抖,竟半響才吐出一個字:“爹。”

“你還記得你是我千葉軒一的兒子?西門缺的狀都告到我面前來了,說你根本就沒依約出現。居然幫着離珈瑜毀了千葉宮和西門舵的大計,莫不是,故意而為之?”

他擡起頭看着對面的人,他還是那樣的威嚴,明明是已經過了十年,卻未添一絲的蒼老。

千葉軒一……

他看着千葉軒一嘴角若隐若無的笑,拼了命地讓自己鎮靜下來:“我自然是爹的兒子,哪怕有朝一日不再是千葉宮的人,也絕不會與千葉宮為敵。西門缺這種人,只配被利用,不配同千葉宮聯盟,我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助爹得到最想要的。”

千葉軒一起了興趣:“繼續。”

“秋水山莊有一千年的歷史,其根基深厚人脈廣闊,如果可以籠絡離珈瑜,便可完全掌控秋水山莊,得到的利益,絕對會比扶植傀儡莊主高出很多,所以,與其取而代之不如收入囊中為我所用。離家只有離珈瑜和離珈珊兩個繼承人,離珈珊年幼無主見,不足為懼,只要我娶了離珈瑜,得到秋水山莊便可不費一兵一卒。軒穆覺得,此法比起魚死網破的進攻要更可取。”

“你鯨吞蠶食的計劃不錯,不過,娶離珈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軒穆知道,葉一勳已經先一步昭告天下與離珈瑜的婚約,但只要他們一日未成婚,我便有機會。”

“穆,你不愧是我一手培養的,不過你剛才的那番話最好別讓蒙遠君聽到,否則他們師徒聯合,我怕你雙拳難敵四手。”千葉軒一笑着起身,将裝着信箋的竹筒擲在桌上,“下一個目标。”

“爹!”他慌忙下床攔住千葉軒一離去的腳步,“葬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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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軒一挑眉:“是你殺了他?”

“不是。”他,只是助力。

“我就知道,你還沒這個能耐。”千葉軒一似乎定了心一般,吩咐道,“好好完成這次的任務,或許,可以助你娶到離珈瑜。”

千葉軒一走遠,他才将信箋拿出來,展開,上面只得三字,卻是又一條将死的生命。

他重新解開上衣勒在腰間,跳進寒冰潭之中,讓冰水沒過他的發頂。

唯有寒涼,能震住他的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詭異

夜幕又陷黑沉,離珈瑜站在傲竹居的窗前,看窗外的漆黑一片,沉思。

黯淡月光照不亮她眼前的路,只能微微照明她手中衣袍的顏色。黑夜之中,慕容穆這身紫色的衣袍看起來越發的陰冷詭異,仿佛是泛着鬼火的銀皮,仿佛能将人灼噬。

這也能叫帝王之色,為何她只覺得恐怖無依?

又為何慕容穆會說,這件衣袍,他日或許可保她一命?

“姐姐,你睡了嗎?”

出神太深,竟連有人靠近都沒發現,離珈瑜趕緊将衣袍收起來,走過去開門一看,竟然是珊珊:“你怎麽還沒睡?”

“我睡不着。”

離珈瑜将珊珊拉進屋坐下,又趕緊将燭臺點亮,摸着她額頭的冷汗問道:“怎麽了,做惡夢了?”

珊珊整個人瑟縮着:“娘,娘她又回來找我……”

歐陽飄絮的頭七将至,莊子裏近來也的确有些不太平。

離珈瑜想了想,将珊珊攬在懷裏寬慰道:“母親還是很疼你的,哪怕她有怨念需要傾訴,也該來找我才是,你怕什麽?真是個傻丫頭。”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對不起她……”

離珈瑜察覺到了不對勁:“到底怎麽了,珊珊你說清楚,你對不起什麽?”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居然,居然忘記了,我該報仇才對。”珊珊壓抑住恐懼,只表現出憤恨,“姐姐,你知道的,殺死我娘的人不是信舅,是慕容穆,他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我要殺了他!”

的确是這樣,只是,是誰告訴珊珊這件事的?就是她,知道真正的殺人兇手是慕容穆也是在珊珊墜崖之後,那麽珊珊是從何得知的?

“珊珊,誰告訴你這些的?”

“是我娘,她進來我夢裏,她讓我替她報仇!”

歐陽飄絮嗎,是真的冤魂托夢,還是有人鬼神亂力?

離珈瑜頓了頓:“珊珊,現在誰都不知道慕容穆在哪裏,而且他是千葉宮的人,我們暫時還沒有能力對付他。”

珊珊驚愕:“姐姐,你怕了?”

“我不是怕,只是更理智。珊珊,你不是小孩子了,該懂得顧全大局了,當下,秋水山莊別說是向千葉宮尋仇了,能不能度過大劫都是未知之數……”

“我不要聽這些!”珊珊打斷她,“姐姐,我不想給你添亂,可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麽過來的?娘她每晚都來找我,她凄厲地叫我的名字!我這個當女兒的從來沒替她做過什麽,如今她被人害死了,我竟然什麽都做不了……姐姐,姐姐,我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

惡魇,陰霾,揮之不去的恐懼,珊珊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冷汗涔涔,孱弱的仿佛下一秒就會香消玉殒。

離珈瑜也慌了:“珊珊,你冷靜點聽姐姐講,母親她不會希望你幫她報仇的,你信姐姐好不好?仇恨的包袱不是你能扛的起的,把一切都交給姐姐,你聽話忘掉一切,只開開心心做離家的二小姐,好不好?”

“不好!”珊珊掙紮,面容猙獰的不似往昔的純善,仿佛惡鬼纏身,“我要殺了慕容穆,我要殺了他!”

“憑你也想殺他?真是癡人說夢。”

突然淩空傳來一句話,語調陰冷的讓離珈瑜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一陣陰風襲來,吹熄了燭臺燈火,視野登時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離珈瑜本能地将珊珊護在身後,道:“閣下是誰,為何不光明正大現身相見?”

陰風之下,是聲聲冷笑:“離珈瑜,你怕了是不是?呵,人世輪回的苦,到底還是讓你怕了。”

離珈瑜叱聲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否知道你是誰。”

“我是離雲飛的女兒,秋水山莊莊主離珈瑜!”

“真的嗎?”陰風肆虐中冷笑更甚,“你真的是離珈瑜嗎?十六年前漫天飛雪的京都街頭,呵,那樣深刻的場景你也忘記了嗎?”

十六年前,她不會忘記,永不會忘記……她不是離珈瑜,她只是個沒有記憶孤身一人流落街頭的小乞丐,一具三歲稚齡的身軀,揣滿了悲傷和苦痛,仿佛奈何橋上逃離了孟婆湯的孤魂野鬼,雖然失了記憶,卻剩了前生的全部情感悲歡,像個怪物一樣再世為人。

不,離珈瑜猛搖頭,她不是怪物,她是離珈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到底是誰?”

“忘溪水,還真是厲害,竟然真的讓你忘記了一切,包括不死狴犴,包括你生命的始源!”

離珈瑜聽不懂他的話,只下意識将珊珊攬進懷裏,牢牢捂住她的耳朵,道:“閣下這話什麽意思,什麽不死狴犴,什麽生命的始源?”

“事到如今,你還是要護着她嗎?薰兒,你是真的,忘記了我是誰嗎?”

有莫名的勢壓在慢慢欺近,離珈瑜将懷裏的人抱的更緊了些,可是越抱越緊,懷裏的人也越來越纖弱,最後竟慢慢淺薄的只如一縷魂魄,化作一絲青煙,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珊珊!”

沒有珊珊,有的,只是一張放大的一張臉,五官猶如嵌在虛無缥缈的煙霧之中,離珈瑜瞧着那張臉,像被人勒住咽喉般窒息哽咽:“你是……”

“誰是親人,誰是仇人,誰該活,誰又該死?生死抉擇的時刻就要來了,我的薰兒,你該清醒了……”

離珈瑜猛地驚醒過來,死魚一般大口大口吸氣,灌進了無數的寒氣,額上的冷汗如瀑,身體也冷的不住寒顫,不過還好,人是清醒了。

環顧四周,她在傲竹居中,躺在自己的床上,還好還好,只是做夢。

離珈瑜撫着自己的心口,咚咚跳躍的心良久才平靜下來。她長呼出一口氣,心道:竟是做噩夢了嗎?夢了什麽,竟能将她吓得猶如死裏逃生一般?

手心攥着什麽滑滑的,離珈瑜低頭一看,竟然是慕容穆的那件紫袍,月光下泛着幽亮,像附着了怨靈,直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自己居然攥着慕容穆的衣衫睡着了嗎?

離珈瑜心下駭然,趕緊将那衣袍扔在了角落裏,又用厚厚的棉被壓住,眼不見心不煩。

只可惜,讓她心煩的遠遠不只那一件衣袍,還有窗外那詭異的風鈴聲。

作者有話要說:

☆、飄舞

離珈瑜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赫然瞧見風中搖曳的八角風鈴上嵌着的信箋。

她記得清明,當日因氣急沒能控制好手下的力度,八角風鈴中的鈴铛是被她打落草叢的,過了這麽久,她一直忘記去把鈴铛找回來,而如今,風鈴聲鈴鈴作響,而信箋……

她将信箋從風鈴空隙中抽出來,打開,定睛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誰替她找回的鈴铛,又是誰,送來了這信箋?

葉一勳早早就等在了菡萏居的水池旁,裏面的一池荷花早已零落化作池底淤泥,又興是停放了太久屍體,總覺得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停彌散,讓人的心情也跟着陰郁。

他卻突然轉過身笑嘻嘻,看着來人道:“不知娘子一早遣人叫為夫來此,所為何事呢?”

離珈瑜一腳還沒有踏上石橋,便又立刻縮了回去:“葉一勳,我們還不是夫妻。”

葉一勳洋洋灑灑地自高處向下,大步走到她身邊:“總歸會是的。”

“想做秋水山莊的東床,是要先為秋水山莊做些事的。”離珈瑜遞給他一張紙條,“鮑參翅肚的老鸨顧大娘昨夜被人殺了,死狀,如遭血吟毒手。”

葉一勳接過紙條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讀道:“欲得魔劍,交出嚴正昊。”

“此事,你怎麽看。”

“呵!”葉一勳運功将紙條碎成齑粉,“一個好可能,一個壞可能,你想先聽哪一個?”

離珈瑜斟酌了一下:“壞的。”

“壞的就是,有人得到了魔劍,會不斷殺人逼你把嚴正昊交出去。你說,這樣做獲益的人會是誰呢?”

“西門缺和上官洛。”

“不是他們。”葉一勳托着下巴,“那日你在山莊門外逼的嚴正昊交待他們的陰謀,雖然嚴正昊沒有當着衆人的面指出誰是幕後幫兇,但西門缺這個人疑心極重,上官洛又是個記仇的小人,肯定是容不下他了,所以他們沒有必要大費周章救一個可能已經背叛了他們的人。”

“如此說來,那就應該是嚴正均了,血濃于水,的确有可能是他。那,好的可能又是什麽?”

葉一勳繃起臉來:“歐陽飄絮和上官本哲是誰殺的,你我心知肚明。話說他都已經把整個江湖攪成一鍋爛粥了,還冒險回來殺一個老鸨做什麽?保不齊,是為了見某人才回來的。”

這話聽着酸溜溜的,酸的離珈瑜的臉都快皺成一個包子了:“葉一勳,哎我說你能不能正經點啊,腦子裏除了這些還能想點別的不?”

“不能!”葉一勳理直氣壯,“你是我老婆,要是有人敢觊觎你,我非一刀劈了他!”

跟這種人談“正經”二字根本就是浪費口水,她趕緊把重點引到別的地方去:“如此看來,很有可能是嚴正均得到了魔劍,當務之急,是要把他找出來了。”

“其實,要找他出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有法子?”

“嚴正均叛出秋水山莊,現在走投無路,藏身之處想必是他平時熟知的地方。你知道他平時愛做些什麽嗎?”

離珈瑜很是理解地點點頭:“逛窯子吧,你們男人的同好呗。”

某人無比委屈:“我不愛逛窯子!”

京都地界之外,不過半裏的路程,居然有一處人工修建的軒榭樓閣,瞧模樣,興起不過月餘。

“這裏是?”

“飄舞閣。”葉一勳道,“一間只賣藝不賣身的青樓。”

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不過聽着這“賣藝不賣身”的介紹倒是還不錯。

月黑風高,喬裝易容的辨不出原本模樣的離珈瑜跟在葉一勳身後,被他輕車熟路地帶了進去。

這飄舞閣裏面靜的很,葉一勳如入自家,擡腳一只跨過了門檻,邊大步流星邊甜膩膩地叫着“怡翠”。

這個名字熟的很,離珈瑜猛地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見到正主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怡翠,不正是她冒充離靖住在葉一勳隔壁時見到的那個侍妾嘛。

葉一勳這個花花公子,自己來了京都就算了,居然還拖家帶口地把侍妾都帶來了!

怡翠還是那時洛陽初見的冰藍色綢緞長裙,翩然如仙不染凡塵,就如這飄舞閣的構局擺設,處處透着高貴不可欺。

怡翠先朝葉一勳施了一禮:“葉少,聽聞您要來,怡翠已命小廚房給您準備了您最愛吃的菜,三樓雅間也為您準備好了。”說罷又朝離珈瑜施了一禮,“雲公子有禮。”

居然連他們要來都知道,還喚她雲公子,莫不是葉一勳提前交代好的?

離珈瑜狐疑道:“洛陽一品茗香的少東家是你,通天樓排行第四位的大展宏圖地下賭坊負責人也是你。葉一勳,你別告訴我,就連這間算是開在我眼皮子底下的飄舞閣也是你的産業吧?”

葉一勳笑道:“是啊。你不是很讨厭鮑參翅肚嘛,所以我就開了這間只賣藝不賣身的飄舞閣,和鮑參翅肚一樣是個銷金窟,一樣可以替你賺錢。我本打算在我們成親之後就将這裏送給你的,如何,你喜歡這裏嗎?”

“送給我?”離珈瑜錯愕,“你居然連我讨厭鮑參翅肚都知道,崖叔告訴你的?你們到底什麽關系?”

葉一勳笑的賊兮兮:“你可是我老婆,你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犯得着別人告訴我?”

離珈瑜料到他不會乖乖告訴她他和離崖還有尋扁鵲之間的關系,但這不并意味着她不會知道。

她白了葉一勳一眼,率先往樓上雅間裏走,心裏卻打起了如意算盤:到了妓院,一個花心公子哥美女在懷酒過三巡,還能不任她宰割老實交代?

如怡翠所言,雅間裏擺了滿滿一桌子菜,無論是菜色還是香氣,都賽的過一流的膳肴。估計這些菜都是葉一勳愛吃的,離珈瑜看他合不攏嘴的樣子似乎有流口水的趨勢,但房門一開一關後離珈瑜又改變了想法。

或許某人愛吃的不是桌上的這幾盤菜。

燕瘦環肥已經嬌滴滴地圍在了葉一勳和她身邊,一聲接着一聲的“葉少”弄的她暈頭轉向。

她本想灌醉葉一勳方便套話的,此刻卻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記得了,猛地站起來拍了一記桌子:“庸脂俗粉!”

作者有話要說:

☆、含羞

偌大的雅間立即安靜下來,葉一勳有些茫然地打量了下左右,然後無比嫌棄地将她們推到了一邊,對站在一旁的怡翠道:“怡翠啊,真該換批有質素的了,怎麽全是脂粉堆出來的?”

怡翠還是那個高貴優雅的樣子:“自古以來,傾世之姿,如褒姒妲己之流,都只會禍國殃民而已。飄舞閣的姑娘,向來是賣藝不賣身,要花容月貌做什麽?仰仗如斯姿色,再有一技之長能留住男人的銀子即可。”

葉一勳想了想,又轉言對離珈瑜道:“此話,言之有理啊。”

離珈瑜氣得又拍了一記桌子:“謬論!一群臭男人貪戀美色不務正業,昏庸無能失了社稷便将責任怪在芊芊弱女身上,當真無恥至極!”

對于離珈瑜的剽悍之論,怡翠只掩嘴嬌羞一笑:“葉少的口味可越來越重了呢,竟嫌棄家花偏愛野花了。”

葉一勳比怡翠還樂,話都說不清了:“野,野花?怡翠你這張嘴可越來越讨喜了!”

怡翠矮身道:“多謝葉少誇獎。”

這二人,一唱一和搭的還挺順溜,離珈瑜惡狠狠地剜了葉一勳一眼,葉一勳這才道:“行了怡翠,別廢話了,都下去吧,我這裏不需要你們伺候。”

怡翠分別又朝葉一勳和離珈瑜福了一福道:“是,妾身告退。”然後連同一群姑娘魚貫而出。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倆了,離珈瑜坐回椅子上,看了看葉一勳酒杯的位置。

離酒杯最近的,是一盤魚。

離珈瑜拿起筷子對準那條魚的魚腹剛要夾下去,葉一勳便在她耳旁輕咳了一聲:“含羞草。”

“什麽?”

離珈瑜沒聽清楚,猛地一回臉,正好鼻尖相擦。他的眉眼像被放大了一般,連嘴角揚起的微弱弧度都似乎可以度量,離珈瑜整個人呆在了原地,只覺得房間好靜,心跳好快。葉一勳慢慢朝她靠近,眼睛不停轉動,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嘴唇,仿佛再靠近一分,就可以一親香澤。

他卻突然停了下來:“你在想什麽?”

離珈瑜伸向葉一勳酒杯的手猛地縮回來,有多餘的白色粉末掉下來,還好,某人只看着她的臉,沒有其它。

她咽了咽口水口是心非:“我在想,那群姑娘會不會說一句話就簌簌掉下一斤的粉。”

葉一勳嗤的一聲笑了,溫熱的氣息吞吐在她臉上:“你可真會煞風景,怪不得連怡翠都覺得你是朵野花?”

“什麽意思?”

“刁蠻難訓吶!”他無比迅速地在她白嫩嫩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下,“不過我喜歡。”

離珈瑜擱下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把他推開了:“葉一勳,你再這麽沒個正經,我就打爆你的腦袋,劃花你的臉,讓你這輩子都當豬頭。”

葉一勳捂住臉吓得往後縮:“怡翠說錯了,你這哪裏是野花啊,簡直就是株食人花,毒的連夫君都下得去手。啧啧,我帥氣的臉蛋啊,堪虞了哇。”

離珈瑜白他一眼:“能不能不貧了?葉一勳,想做我離珈瑜的夫君,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找不到嚴正均,親事我可随時會叫停的。”

葉一勳頓了頓,道:“要是我真的找不到呢?離珈瑜,倘若我幫不了你,你是否會選擇跟別人成親?”

“會。”

“這麽肯定?”

離珈瑜道:“需要猶疑嗎?反正是聯姻,我自然要選擇對秋水山莊最有力的一方,至于對方是誰,并不重要。葉一勳,你當初看中的不也正是我秋水山莊莊主的身份嗎,咱們應當心照不宣才是。”

“我們之間,只是家族利益的聯姻而已嗎,那我不如娶西門珏來得順當!”葉一勳皺眉,“離珈瑜,十六年前京都一別,我一直在找你,非你不可,而你如今,竟是誰都無所謂嗎?這些日子我為你做的一切,你難道都要視而不見嗎?”

這話,說的倒是情意拳拳,只可惜她不信。

不敢信。

一個流連花叢多年的花花公子,說的情話還不如一個賭鬼指天誓日的戒賭誓言來的可信。

離珈瑜戲谑道:“我倒是忘了,葉門的少門主和西門舵的小姐,當年可是有婚約在身的,只可惜當年的葉少門主葉一寧意外墜崖去世了,婚約也就不了了之。我還納悶呢,葉逍怎麽就沒将這份婚約續在你葉一勳的頭上,如此看來,竟是你深愛了我十六年之久,等了我十六年之久嗎?”

十六年嗎?那是葉一勳與離珈瑜,若是鹙與離薰兒,卻是等待千年……

“除非深愛,否則我是不會明媒正娶許諾終身的,十六年又算什麽,只要你要,我願意給你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離珈瑜驀地心痛,這話,怎生的這般刺耳?

“葉一勳,撒謊也要有個限度。”離珈瑜冷顏,“且不論你是否真的愛我,就這十六年之說,十六年前你知道我是誰嗎,不過京都街頭的乞兒,你葉少門主會放進心裏足足十六年?你說找了我十六年,那這十六年流連花叢的人是誰,身邊怡翠水靈之流不斷的人又是誰?還有十年前,葉門向我爹求親,求的可是離家二小姐,是珊珊,要不是後來突生變故,她才是你葉一勳的明媒正娶!”

離珈瑜怒極,葉一勳反倒笑了:“你吃醋了?”

離珈瑜張嘴就罵:“吃你妹啊!”

“不好意思,我是優秀的哥哥、有價值的姐姐的沒用弟弟,我可沒有妹妹。”

離珈瑜怔了一下,當年的小胖子,本是要帶走她的,只是被她拒絕了。

“葉一勳,若是十六年前,我肯跟你回葉門,現下,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葉一勳拿起面前的酒杯,卻沒有喝,只是放在眼前打量琥珀色酒杯上的飾紋,調笑道:“起碼你不會這麽讨厭我,不過我也不會真的将你當作妹妹,讓旁的男人娶了去。離珈瑜,你只能嫁給我。”

離珈瑜鮮少做下藥這種事情,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直勾勾地盯着葉一勳手中的酒杯,故作輕蔑道:“那也要你找得到嚴正均再說。”

葉一勳沖她笑了笑,将酒杯送至嘴邊,剛喝下一半,樓下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震天響,葉一勳手指一個抖落,剩下的全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珏玉

美酒灑出來濺了他一臉,葉一勳怒了,一拍桌子沖了出去:“哪個混蛋這麽吵?”

離珈瑜覺得自己跳到嗓子眼的小心髒已經不知道跳到哪裏去了,在她将自己小心髒找回來之前,還是先跟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打開雅間的門往樓下看,只見八只烏黑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向她,和她身邊站着的臉黑的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葉一勳。

樓下四人,一個是嶺北霸刀之子章炎,身形不算健碩,卻像他父親章碩一般扛着一把重逾百斤的大刀,頗有幾分威懾感。章炎身邊站着的是個嬌小的女孩子,身着鵝黃色長衫,手執一柄長約十五寸的無穗短劍,腳踩在一傾倒的圓杌上,頗有幾分激惹。她身旁還緊緊挨着一個白衣女子,芊芊弱柳一般,勉力扯住鵝黃色長衫女子的一只胳膊,似乎在勸她息事寧人勿要惹麻煩。最後一個,手無寸鐵的紫衫男子,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子寒氣,是那個,永遠都讓人敬而遠之尤避不及的慕容穆。

無疑,能讓葉一勳黑着一張臉的人,便是慕容穆了。

“混蛋,你還我家傳玉佩來!”那鵝黃色長衫的激惹女子舉劍遙指着一臉黑線的葉一勳,聲音,俨然就是剛剛那聲震天響的驚呼的所屬人。

離珈瑜忍不住戲谑道:“葉少門主今年的桃花,開的挺盛啊。”

葉一勳渾身都是黑線了:“我能說我根本不認識她嗎?”

人,他或許不認識,但是并不代表,跟他就沒有關系。

那白衣的女子,離珈瑜認得,曾是鮑參翅肚的紅牌姑娘水靈,幫葉一勳一起治過她的傷,後來葉一勳莫名其妙失蹤的時候,她也跟着不見了。

離珈瑜一度懷疑人是被葉一勳帶走了,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

離珈瑜拉着葉一勳一起走下樓去,走到水靈身邊。

水靈瞧着很興奮,情不自禁喚了聲“葉公子”之後,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葉一勳瞧,看的葉一勳有幾分不自在。

葉一勳用餘光看了身旁的離珈瑜一眼,見離珈瑜面色稍霁,心中卻又有些微竊喜,便故意輕咳一聲道:“水靈,你怎麽在這裏?”

“我是來找你的啊!”

“找我?”

“是啊!”水靈解釋,“那日離大小姐離開後,你忽的吐了一大灘血,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這時有個老者來将你帶走了。我問那老者是誰,為什麽要帶走你,他也不肯告訴我,我只好一直跟在你們後面,豈料竟會跟丢了,還在一片竹林中迷了路。我找了你許久,一直沒有下落,今日終于找到了!”

水靈越講越激動,竟伸出手來拉住了葉一勳的衣袖,葉一勳那厮竟也沒有拒絕,順從地讓人拉着了,還露出頗為心疼理解的表情,然後在水靈水靈靈的手背上拍了拍:“原來是這樣啊,真是難為你了。”

離珈瑜不知為何,看着那雙幾乎要交握的手,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身體一偏撞在葉一勳胸口上,不等葉一勳驚呼出聲,她已經挾了水靈的雙手托在自己掌上,道:“水靈姑娘,久違了,當日救命之恩,珈瑜還未相報。”

水靈怯懦着将手縮回胸前,離珈瑜對她而言,天生有一種高不可攀的威懾感。

水靈低着頭道:“救你的是葉公子,不是我。”

離珈瑜也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莫名熱情感到幾分尴尬,也将雙手縮了縮,道:“那,總歸是有恩于我過的。你說吧,想要什麽,我離珈瑜從不欠別人的。”

“水靈不敢。”

水靈的頭搖的像個撥浪鼓,她身旁的女子大抵是看不過去了,用力将她往前一推。水靈不備,這一推讓她慣性朝前,差點撞上離珈瑜的鼻子。

離珈瑜身形未動,卻皺了皺眉,目光也銳利了幾分,水靈被吓到了,連忙又退後一步。

那鵝黃色衣衫的女子各種恨鐵不成鋼,扭着水靈的胳膊叫道:“有什麽不敢的,你怎的這般沒出息?”

水靈皺着一張小臉,低低叫了一聲:“珏小姐!你就別為難我了,這位可是秋水山莊的離大小姐,是鮑參翅肚真正的東家,我不過是個藝伎,何來資格跟東家開口求賞?”

那女子聽罷頓時明白了,興高采烈道:“原來她就是離珈瑜啊!世人口人那位精明睿敏的傳奇女子離珈瑜,原來就長成這樣啊,也沒什麽特別的,一鼻子倆眼呀!哎哎,水靈,我說這不是正好嘛,她是離珈瑜,是你那個什麽肚的東家,又恰好欠了你的情,你何不跟她開口贖回你的自由身呢?”

水靈想想也是,可就是不敢開口,猶猶豫豫為為難難的半天都沒能說出口,巴掌大的小臉幾乎漲成了豬肝色。

這下輪到葉一勳看不過去了:“水靈,有話就直說,她又不能吃了你。”

這話聽着,真是各種不順耳,好像她離珈瑜真的是頭兇悍的母老虎似的。

離珈瑜朝葉一勳狠狠瞪了一眼,道:“關你什麽事,一邊兒呆着去!”

葉一勳不怒反笑,還耀武揚威一般朝慕容穆揚了揚唇角,道:“是,娘子。”

最後兩個字葉一勳咬的極重,終于激起了冰塊臉慕容穆的一絲反應,不過慕容穆的反應不同常人,又結結實實将葉一勳氣了一番。

慕容穆其實什麽也沒做,他只不過是淡淡地擡起頭,又淡淡地看着葉一勳,然後,極其輕蔑地白了葉一勳一眼而已。

葉一勳怒極,這厮居然也白眼他,跟離珈瑜商量好的吧?

再觀離珈瑜這邊,她正瞧着替水靈出頭的那名女子,仔細觀察,再深思回想,聯系水靈對那女子的稱呼,終于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

那黃衫女子無論是衣着打扮還是舉止氣度,瞧着都大有來頭,實際上,也的确大有來頭。她是西門舵唯一的繼承人,西門缺唯一的掌上明珠,西門珏。

離珈瑜忍不住看了葉一勳一眼,這狗東西,竟連西門舵的人都跟他有交情嗎?當然,以西門珏出場的那個情景判斷,這交情也極有可能是仇怨來着。

雖然不太喜歡西門珏那句“一鼻子倆眼”的評價,但離珈瑜本着大人不計小人過的金科玉律,還是客客氣氣笑問道:“姑娘可是西門舵的珏小姐?”

“你還真是聰明,看來傳聞所言非虛啊。”西門珏将頭一昂,“你猜的沒錯,我就是西門珏。”

倒是挺大小姐脾氣的。

離珈瑜道:“不知珏小姐此番來京都所謂何事,是游玩還是……”

“我是來找他的。”西門珏遙指着葉一勳的鼻子,“就是你身後的那個輕薄之徒,他拿走了我的家傳玉佩!”

作者有話要說:

☆、循環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西門姑娘,我們見過嗎,你別是認錯人了吧?”葉一勳也是急了,浪子登徒子花花公子,這些話聽的多了也就免疫了,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可是被人當賊卻還是第一次。

葉一勳想,自己不是離崖,有點承受不了諸如神偷這樣的稱謂。

最文靜的水靈伏在葉一勳耳旁輕聲提醒道:“她就是當日被你拎進水桶的小石頭啊,後來你撿了塊玉佩,還向我打聽她的下落呢。”

葉一勳有些貴人多忘事,想了半響才記起水靈說的這個小石頭是何許人。

難怪他一開始就覺得西門珏看着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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