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2)
谷與楓葉谷毗鄰,中間只隔了一汪醉湖而已,離薰兒觸景傷情,因為醉湖那裏,是她和鹙初識的地方,而醉湖這端的忘溪谷,卻屬于鹙與另一個女子。
瀑布自天際傾洩而下,離薰兒和離澤躲進水簾後。
那裏,竟是處镂空的洞穴,處處透着寒涼,因為洞穴正中,擺放着一樽冰棺,盛着萬年不化的寒冰,寒氣氲滿整個洞穴,也不斷侵襲着離薰兒的身體和腹中的胎兒。
十月懷胎,離薰兒生下了孱弱的幼嬰,不過幾日,便夭亡了。
殇兒,徹底擊垮了離薰兒最後的理智。
愛的極致,便是恨。
離薰兒的恨,因深愛而更加痛徹心扉,更因喪子之痛失去理智,所以她的報複,便要毀天滅地。
她聯合了九龍族的對手夔龍族,從迷魂林開始,一層一層屠戮,仿佛地獄的修羅,帶着不滅的怒火,所到之處,皆生靈塗炭。
她的最後一戰,是九龍族的根源神元殿,而她最後的對手,是将鹙從楓葉谷帶走的睚眦,是讓鹙對她動手的螭吻,還有那個,狠心對她下殺手的,神龍右護法不死狴犴。
可是,她可以殺了螭吻,可以逼死睚眦,獨獨對傷她最深的不死狴犴下不去手。
有些恨,或許可以使人喪失理智,可是刻入骨髓的深愛,卻是粉身碎骨都沒法子忘記的。
她殺不了不死狴犴,那是她的鹙,她終究還是狠不下心。
“我叫鹙。”
“鹙?是像它們那樣連飛都不會的笨鳥麽?”
“只要你不是一條壞魚就成。”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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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飛鳥和魚是最不可能的伴侶。”
“其實你也不算飛鳥,頂多是只連飛都不會的水鴨子。”
水鴨子和魚,可以共享一片水域……
可他們不是飛鳥和魚,他們是這世上最沒有仇怨的對手,亦是最和諧的矛盾體。
他不是鹙,他是不死狴犴,肩負着整個九龍族的安危,要拼死守護螭吻,而她,只是父母責任延續的生命體,生而為人唯一的意義,便是為螭吻獻祭。
飛魚,飛魚,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一條魚,可以脫離水源,同飛鳥相愛呢?又有沒有一只鳥,願意放棄天空,只停駐在溪邊呢?脫離現實的愛情,終将成為束縛生命熱情的桎梏,就在她拒絕天命的瞬間,便注定與他勢不兩立了。
千年之前,她滿身殺戮,心如死灰,扔下手中染血的劍,從容踏入醉湖,由淺入深,一點一點,直至完全淹沒。
離薰兒的愛情,從醉湖這裏開始,便也從這裏結束,連同那湖邊綻放的薰衣草,統統結束。
疾風驟雨,整整降了一個月,迷魂林的竹子蓄水,倒是幸免于難,可是千變山和迷霧森林中那滿山遍野的薰衣草,卻被徹底淹滅了。
同時被湮滅的,是離薰兒和鹙的記憶,忘溪源頭,鹙抱緊了她,整整一千年。
瀑布水簾後的洞穴冰棺中,躺着他們的殇兒,而冰棺正對着的那堵透出熒光的岩壁後面,是忘溪的源頭。他們不斷被忘溪水腐蝕軀體消弭神元,最後留下來的,是千年之後的離珈瑜和葉一勳……
天空霧霾深重,起初只是飄着雨絲,很快就變成了大雨傾盆而下,砸在人身上,像被尖銳的小石子擊中般鈍痛。
大雨沖淡了地上的血跡,疾風亦帶走了些許血腥氣味,可是心痛沒有辦法纾解,離珈瑜忍不住哭泣,嚎啕大哭:“我到底是誰?葉一勳,你不許死,你給我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卷,新的起航,《千年執念卷六之歸零重生》,讓我們一起迎來結局篇啦啦啦!!!求收藏哦~
☆、神獸
離珈瑜從未哭的這般撕心裂肺過,離崖四人漸漸拉不住她,只能放任她半跪在地上,而另一邊,是癱在地上已經血肉模糊的葉一勳,露出沾滿血液的牙齒在朝她微笑,大雨都洗不淨他滿身滿臉的血。
此情此景之下,不忍下手的人有,可落井下石的人也有。
葉一勳已經沒有了還手之力,西門缺等人也已經收回了兵刃,可這時,卻還有一人高舉着一把刀,對準的,是葉一勳的頭顱……
“住手……”
離珈瑜聲嘶的幾乎喊不出話,她微弱的聲音湮沒在身後衆人同時響起的叫聲中,那衆人中,還有一抹幽紫,行動與言語共存。
那幽紫身形移動極快,在話音落下的前一瞬便趕到了葉一勳身旁,用一柄銀劍阻止了那把堪堪擦過葉一勳下颚的利刀,可是下一瞬,外力奇襲,銀劍與利刀都掉落在地,握兵器的人,一個倒地不起口吐鮮血,一個後退一丈有餘,唇角溢出猩紅。
倒地不起的是落井下石的上官本哲,後退一丈的則是趕去救人的慕容穆,而身形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葉一勳身旁,一擊将慕容穆和上官本哲同時擊退的,卻是一個少年,瞧着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竟能迸發出與他年紀不符的深厚勢壓。
擔憂之餘,是滿滿的驚詫,離珈瑜低聲驚呼:“阿四?”
洛陽惠澤客棧的小二阿四,換了衣着換了打扮,可是離珈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人,就是阿四,她的疑問,只是難以置信。
離珈瑜的聲音很低,可還是被聽到了,阿四看着她,眼中有歡喜,可更多的,是埋怨。
他的眼神,像極了一個孩子在看抛棄自己的母親。
阿四問:“你還記得我,那你有沒有記起我來?”
離珈瑜道:“我記得你是惠澤客棧的店小二阿四。”
“你根本就不記得我!算了,我不能對你發脾氣,我要先報仇。”
離珈瑜疑道:“報仇,你報什麽仇?”
阿四的表情突然兇狠起來,朝上官本哲倒地的方向邊移動邊回答她:“這個小人,我要殺了他。”
語畢,上官本哲便咽了氣,只瞪着雙眼,死不瞑目一般。
沒人看清阿四是如何出手的,只見他右手五指指尖有血,而上官本哲的喉管,已經生生被捏碎了,連最後的呼救聲都沒能發出來。
上官洛見親子被殺,頓時暴走,拔劍朝阿四砍來,阿四身形未動,只擡手輕輕一擋便逼的上官洛頓在當場進無可進。
這一次,衆人都看清了阿四是如何出手的,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後退數步,再不敢寸進。
這種不由自主的退後,來源于心底最原始的恐懼,并不是因為上官洛不敵一個十六歲少年,而是阿四擋劍的手,指尖尖銳似劍,人形五指變成了四指,表皮生出鱗甲,那俨然是猛獸的——爪。
上官洛雖然恐懼,但還是握着劍不肯撒手不肯逃開,甚至出聲斥問道:“你是哪裏來的畜生,竟然敢殺了我兒子,我要叫你償命!”
阿四“哼”了一聲,聲音亦像是某種野獸的喘息聲:“就憑你也想殺我?我稱霸迷霧森林的時候你還在六道輪回呢,小小的人類,真是不自量力。”
迷霧森林,聯系起那個古老的傳說,阿四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上官洛驚恐道:“你,你是迷霧森林中那頭獨角神獸?”
阿四長吼一聲,露出兩顆獠牙,像個生氣的孩子一般怒道:“我便是神獸四不相,但我不是獨角,我只是受了傷,失去了一只角!你這個該死的人類,居然敢叫我獨角?”
上官洛立馬撒手松劍,連連後退:“這不是我說的……”
傳說,便是傳下來的一種說法,或虛幻,或傳奇,但真實性無從考證。
獨角神獸四不相,這種說法,的确不是從上官洛這裏開始的,最初将這名字傳出來的,是另有其人。
阿四将手中的劍擲在上官洛身上,力道過重,但也只是重傷上官洛而已,并沒有要他的命。
他的怒氣和殺意,對準了另外一個人。
阿四慢慢朝那個人踱步而去,葉一勳無力地叫道:“阿四,回來!”
阿四頓了頓足,滿臉的不樂意:“為什麽不讓我殺了他?”
葉一勳臉色慘白,仍勉力道:“不關他的事。”
阿四的獸形四指指向那一襲從始至終都背對着離珈瑜的黑袍:“如何不關他的事,你知不知道,那日你在這林子中昏厥被人帶走,就是他慫恿薰兒姐姐在你酒中下的藥!”
葉一勳看了看離珈瑜一眼,有氣無力道:“是嗎?或許,她是想知道些什麽,卻又問不出而已,可惜,是替別人做了嫁衣。她對我,頂多算是不在乎,犯不着有敵意,而他,是一朝被蛇咬,杯弓蛇影。真不巧,當年咬了他的那條蛇,正是我自己。他們都沒錯,如今種種,皆是我作繭自縛,阿四你聽話,回來。”
“我不!”阿四的擰脾氣也上來了,“薰兒姐姐不該這樣對你,而那個人,他更沒資格指責你!”
阿四揮舞着淩厲的利爪朝離澤的面門攻去,招招狠辣,離澤随即還擊,亦是招招下殺手,絲毫不留情面。很快,勢均力敵又殊死搏鬥的兩個人身上臉上都挂了彩,但仍不要命地厮殺在一起。
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場面會這般的不受控制?
葉一勳拼力沖慕容穆所在的方向大喊:“停下,叫他們都停下,我已經答應把命交出來,不要再傷害任何人了!”
慕容穆凝眉。
他一早就已經撤掉了幻陣,可他們現在仍身處在迷幻之中,還是他無法破解的五行孔雀幻陣。
天下間,能布下連他都破解不了的五行孔雀幻陣的,只有一個人。
慕容穆朝空中高聲道:“爹,你居然言而無信?”
回答他的,是一道猛烈的迎面罡風,一擊将他擊倒在地。
翻騰的五內更加洶湧,慕容穆吐出一口鮮血,忽的明白了。
如今在這幻陣之中,已經沒有誰是自我的了,不過一個又一個的被人操控了意識的傀儡,鬥的你死我活的阿四和離澤是,全場自诩英雄豪傑的群雄是,機關算機的西門缺和上官洛是,以為一死可換天下安寧的葉一勳亦是!
他呢,他又是什麽?
他只是枚棋子,牢牢被人攥在手心,偏自以為茍存了半分殘念便可在最後力挽狂瀾,可其實他連傀儡都不如。
起碼傀儡沒有知覺,可是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所以痛苦,所以生不如死。
作者有話要說:
☆、火凰
葉一勳也看出蹊跷來了,問道:“這究竟怎麽回事,是誰在控制五行孔雀幻陣?”
慕容穆喟嘆一聲,竟是絕望到了極點:“我以為局勢由我掌控,可原來不是,我只是開了頭,卻已經有人迫不及待要結束了。殺劫将至,今日,這裏所有人都逃不開了。”
雨停雲霁,随之出現的并不是彩虹,而是滿空殺意猩紅一片。
遠空驀地出現一抹醒目的火紅,看起來越來越醒目,地面的空氣則越來越灼熱,仿佛一團正在灼燒的火焰,正逐步靠近,越來越近。
當衆人看清那團火紅中包裹的物什時,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鴻頭、麟臀、蛇頸、魚尾、龍紋、龜軀、燕颌、雞嘴,身長八尺,寶藍色的後翼舒展,粒粒顆顆似嵌了寶石,絢麗奪目,騰雲而來,遠遠看着竟似能遮天蔽日,只是那被遮擋的天日,猶如潑滿了鮮血,駭人至極。
不知道是誰先高叫了一聲:“妖怪啊!”
然後所有人都開始暴走,這時候的遠空也不再是僅僅輻射熱量這麽簡單了,竟直接降起了火球,彈丸大小,可每每落到人的身上,哪怕只是沾到零星半點,都會被灼燒到全身焦黑。
衆人學聰明了,不再盲目逃竄,而是圍聚成一團,一個挨着一個,都希望能躲在別人身後,更妄圖從彼此身邊汲取助力或勇氣,哪怕,相偎的彼此曾經泾渭分明争鋒相對。
如今沒有陣線,只有抱團,所有人都聚在一個方向,齊齊看向遠空最為火紅炫目的地方,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仿佛見了鬼,不,那是個比鬼怪還要可怖的存在。
面對危險,人的本能便是趨利避害。
人群聚集的後方,是無數瑟縮的昔日英豪,包括那個所謂的武林盟主西門缺,還有口口聲聲要為子報仇的上官洛,而最前方,是主動擋在外圍做好了水來土掩準備的離崖四人,還有扛舉大刀眉頭緊皺的霸刀章炎。離崖等五人的身後,則是數名鷹閣暗衛,他們在阿鐘的安排下将重傷的葉一勳和慕容穆,鬥得兩敗俱傷的離澤和阿四,失魂落魄的離珈瑜,以及表情錯愕的郜季儒和他懷中昏厥的伏小曦牢牢護在中間,雖然恐懼,但是視死如歸。
火球繼續落下,焦灼着大地及地上的死屍,卻再沒有一顆落在活人身上。
衆人不約而同看向護在離珈瑜身旁的慕容穆,他周身竟形成了一層幽黯的霧光,看起來寒氣逼人,可卻成功攔截住了那些鬼火一般的小火球。
葉一勳看了看慕容穆眉眼之間的勉強和那周身幽光的閃爍,道:“你再強撐下去,會比那些被天火燒死的人死的更痛苦。”
慕容穆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強撐,你們統統都會被燒死。”
葉一勳笑了笑:“原來你這個殺人如麻的魔鬼,竟也懂得何謂犧牲。”
慕容穆道:“我不是你,自以為能救得了天下人,我要救的,只有寥寥而已。”
“那你何必透支身體來輸注寒冰真氣?若只救一兩人,你的辦法該多的是才對,呃……”
葉一勳悶哼一聲,下意識用手捂住胸口,再低頭看去,竟是貫穿胸口的那柄魔劍血吟被人給拔了出來,而拔劍的人,正以一種無比蔑視的姿态看着他:“廢話真多。咦,這魔劍上怎麽會有血呢,莫不是又一把假劍吧?閣主你猜的沒錯,這劍真的不嗜血。”
葉一勳記得,這個人叫阿鐘,老是跟在離珈瑜身後的那個,跟屁蟲一樣,曾經一度讓他覺得很礙眼,但據說阿鐘是離珈瑜最得力的幫手之一,這才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忍下心中的醋意。
這個死跟屁蟲,他不去找他的麻煩,他倒先嫌棄起他來了,真是混賬!
可是當葉一勳看清楚劍最後到了誰的手中之後,就一點都不覺得混賬了。
阿鐘将劍奉上,被離珈瑜握在了手中。
離珈瑜臉上仍挂着淚痕,眼神空洞極了:“嗜血魔劍,血吟?”
葉一勳看着離珈瑜手中的魔劍血吟,又看了看自己汩汩流血的傷口,大概明白是什麽緣故了。
他很想告訴離珈瑜,她手中的那把是真的魔劍血吟,也是真的嗜血,只是不嗜他的血而已。
九龍同脈同源,睚眦即使再怪他,也不會要他的命的。
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千年之前的一切。
離珈瑜握緊了手中的劍,死死盯住葉一勳的臉,眼眶的淚珠如落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往下掉。可惜她的眼淚不是真的珍珠,做不到如珠落玉盤般擲地有聲,只能悄無聲息地落地,然後消失不見。
相望,兩無言,唯餘,兩相心如刀絞。
葉一勳不敢再看離珈瑜一眼,只能低頭沉默。
忠心耿耿的阿鐘從來沒見過自家閣主這副模樣,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阿鐘循着離珈瑜的視線看過去,自然而然将這份罪過算在了葉一勳身上。
阿鐘沖上前,怒道:“敢對閣主不敬,葉一勳,你好大的膽子,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不待葉一勳說什麽,阿四就先急了:“你敢欺負我鹙哥哥!”
阿四最見不得葉一勳在離珈瑜面前這副隐忍的模樣,可是又不能指責離珈瑜的不是,正郁悶的緊,湊巧這時候有個不知死活的阿鐘送上門來。
阿四登時覺得,這是天賜良機,讓他出出氣,便也顧不得傷重,一爪子朝阿鐘臉上舞過去,幸得阿鐘身手敏捷躲閃及時,否則一張俊臉非得就此毀了不可。
差點吃了虧也不見阿鐘消停,對阿四吼道:“他本來就該死,不是他殺了這麽多人,我們犯得着受這天譴嗎?”
阿四挑眉:“你以為這是天譴?”
阿鐘道:“難道不是嗎?你自己看看遠空的那是什麽,鳳凰!遠古傳說,鳳凰乃神鳥,出現不是祥瑞便是大兇,如今這情況,也只得大兇一種可能。那又為何會大兇,致以神明降世懲罰?”
阿四冷笑:“你想說,是我鹙哥哥殺孽太重,招徕天劫,還連累了你們是嗎?”
阿鐘“哼”了一聲:“本來就是!”
離崖正嚴陣以待,此刻也忍不住回頭怒道:“大難當頭,你們能不能先不吵了?一群沒定心的毛頭小子!”
阿鐘向來聽離珈瑜和離崖的話,登時便住了嘴,可離崖的話,阿四卻是不必聽的,他剛要再反唇相譏,卻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竟是葉一勳。
作者有話要說:
☆、泣問
阿四不明白葉一勳為什麽要攔住他,可他卻是輕易不會忤逆葉一勳的意思的,剛剛那一次不算,因為不是他自願的,是被那該死的幻陣迷惑了的。
阿四瞧着葉一勳冷着一張臉,以為他還在為剛才他沒聽話的事情生氣,便軟了語氣解釋道:“鹙哥哥,阿四剛剛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的,阿四是被人控制了。”
五行孔雀幻陣的威力葉一勳自己也嘗過,自然不會怪罪阿四,緩聲道:“鹙哥哥不怪你。”
阿四很高興,卻仍是不解:“那你為什麽還是冷着一張臉呢?”
阿四不懂,葉一勳冷着一張臉,并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一直有兩道灼熱的目光盯在他臉上,除了面無表情,他再不知該做何種回應。
他不回應,別人卻還是要問。
離珈瑜示意阿鐘退後,然後朝葉一勳走過去,先是幫他止住血,這才問道:“葉一勳,告訴我,我到底是誰,而你,又究竟是誰?”
葉一勳鼓足了勇氣才敢去看離珈瑜的臉,那張臉,一如千年之前美麗,只是婆娑淚眼中多了滄桑,還有滿滿的不解。
她還沒有記起以前來,她只是懷疑而已,她是離珈瑜,不是離薰兒……葉一勳自我安慰,笑答:“離珈瑜,你是離珈瑜,秋水山莊的大小姐離珈瑜。”
“你沒騙我?”離珈瑜覺得葉一勳此刻就是她的最後一棵救命稻草,“我真的是離珈瑜?”
千年之前的生死糾葛,不能,不能再重演一次了……葉一勳看了離澤一眼,當對方也是同樣為難的表情的時候,他毅然決然點頭:“對,你是離珈瑜。”
離珈瑜松了一口氣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前方的離崖四人,聞言都忍不住老淚縱橫,而離澤,握了握拳,嘴唇微顫,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放開了被他禁锢擰掐的近乎青紫的十指。
燥熱驟間襲來,慕容穆周身的幽光如鏡面一般瞬間破碎,他自己也被那突來的熱氣逼的後退數步,臉色青紫,張口吐了一大口血出來。章炎不敵這熱浪,百斤鐵刃碎成數片,一瞬便被沖擊到數丈之外,最前方只得離崖四人勉力維持,但都明顯是為難為之,其他人更甚,倒了十之七八。
近百人的人團在瞬間就被擊打的支離破碎,對方的實力如何,便不言而喻了。
近距離看着眼前的火焰,有人高叫了一聲“鳳凰”,可也有人知道,那并不是上古神獸元鳳。
阿四格外放心地将重傷的葉一勳推進了離珈瑜懷中,雄赳赳地走近那團火焰,驀地人形獸面,獸性畢露,可身後浮現出的四不相本體,竟是麟頭豸尾龍身,足踏九重祥光,比起那邪肆至極的火焰鳳凰,更像是神明。
阿四吼道:“五行孔雀,你想傷害我鹙哥哥,先過我這一關。”
“憑你,以為擋得住我?”餘音漸消,火焰漸熄,裏面包裹着的,竟是具不甚年輕卻俊美至極的人形,薄唇輕張,頗有幾分睥睨天下之感。
慕容穆嘴型微張,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只走到阿四身旁,拔出了腰間的軟劍:“他不行,加上我如何?”
雨後晴空驀地降下一道旱天雷,在地面劈出一道深裂的焦黑。
那人肅寒着一張臉:“你敢同我動手?”
慕容穆苦笑:“為何不敢,難道怕天打雷劈不成?看來你是忘記了,這天下間最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早已做過,要被雷劈也不用等到今天。”
那人朝慕容穆方才一直留意的方向看了看,當看到伏小曦那孱弱的側影後,黯然道:“你是在怪我?”
慕容穆搖了搖頭:“不甘而已。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能幫你奪回秋水山莊,離珈瑜和葉一勳的命就交由我處理的,你不會插手,可是到最後,你仍是在利用我,你甚至沒有信過我。”
慕容穆是元鳳之後,那麽,能布下連他都無法破解的五行孔雀幻陣的,就只有比他的血脈更加純正的五行孔雀,他的父親千葉軒一。
千葉軒一道:“我沒有信過你,那你倒是說說,自你母親走後,你對我又有幾分的真心誠意!你處處幫着離珈瑜,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今日,你甚至敢為了她違背你母親的遺命忤逆我,是不是?”
母親,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女子,那最後的請求……慕容穆低垂着頭:“不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忤逆你,十年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千葉軒一喝問:“那你現在這是在做什麽?”
慕容穆沉默了,步伐也淩亂起來,前方或許是萬丈深淵,可是他身後,卻是無間地獄。他不能逃離這無間地獄,昔日的誓言是道枷鎖,他已經被禁锢住了。
慕容穆後退了一小步,阿四氣得幹脆将他往後使勁一推,讓他再沒機會後悔:“沒膽子就不要上前,滾後面去!老孔雀,你別嚣張,他是你兒子,不敢同你動手,我可不怕你,你有本事放馬過來。”
千葉軒一嗤笑:“哦,我倒要瞧一瞧,始麒麟嫡出的神獸四不相究竟有多少本事。”
阿四空有千年生靈,卻缺乏實戰和見識,算得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經不起半分激,千葉軒一話音剛落,他人已經沖上去了,而且拼盡全力。
離崖等人在一旁觀戰,見阿四招招淩厲,而千葉軒一則頻頻後退,不禁喜上眉梢,只有葉一勳和離珈瑜眉頭緊皺。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便已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所憂。
離珈瑜道:“與高手對戰,最忌諱先出手。阿四還是小孩子心性,不懂其中厲害,幾招下來,便暴露了身上所有破綻,千葉軒一若有心相鬥,不出十招,阿四必敗。我不明白,千葉軒一為何要招招退讓?”
葉一勳輕咳一聲,回咽了一口腥甜,這才道:“千葉軒一在等。”
“他在等什麽?”
“等一個人來。”
“誰?”
葉一勳看向一直站在離珈瑜身後将離珈瑜牢牢保護起來的離澤,道:“我有沒有說過,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背後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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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敵
葉一勳手中忽的多出了一枚金針,正對着離珈瑜的百會穴。百會穴乃五髒六腑奇經三陽百脈之所會,重擊甚至可以使人喪命。
離澤面色一冷,他不認為葉一勳會要了離珈瑜的命,因為百會穴尚主記憶。
封鎖千年的記憶,他拿不準葉一勳是否是畏懼死亡想臨陣退縮,生死關頭仍舊選擇要離珈瑜的命,金針刺穴恢複離珈瑜的記憶讓她為千年之劫獻祭,又或者只是單純的虛晃一招,誘敵深入而已。
其餘人不解葉一勳如此舉動,驚詫走神的瞬間有一道猛烈的罡風灌來,迎面擊向葉一勳。
離珈瑜本能地擡臂遮擋面門并運功抵禦那陣突來的罡風,等放下手臂之時,赫然發現葉一勳已被那罡風擊倒,摔倒在數丈之外,而她面前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張鬼面具,吓得她心跳漏了一瞬。
離珈瑜還來不及思考,只本能地擡起右手凝聚掌力,朝那鬼面人的左胸盡力一擊,豈料鬼面人竟不躲不閃,結結實實受了她這一掌,然後擡起了左手,以他自己的左手攬住了她的右手,讓她退無可退後再探出右掌,直直朝她胸口擊來……
左手為虛,右手則實,這般故弄玄虛的掌法,不正是當日在一品茗香……離珈瑜大驚失色,雖然不是第一次與這鬼面人對招,卻也亂了方寸不知如何躲避,只呆愣地看着那一掌慢慢靠近。
忽的有外力加注在她左肩之上,扯住她撤離,離珈瑜側臉,便看到一蓄滿了氣勁的堅毅手掌對上了鬼面人的右掌,二人掌風相當,僵持不下,而她肩上的手掌雖然攥的很緊,可是顫抖明顯,已然是在強撐。
這人,竟然是重傷的葉一勳。
離珈瑜看着葉一勳的側臉,忽的心滿熱流。
葉一勳這算是,為了救她甘願以命相博嗎?
鬼面人整張臉都被一張透着幽寒的面具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的凄寒,仿佛能将人生生凍成一座冰雕。
離珈瑜緊緊盯着那鬼面人的雙瞳,一瞬不瞬,道:“居然是你!怎麽,當日洛陽一品茗香沒能殺了我,想再故技重施嗎?”
鬼面人的眼睛微眯,手中猛地用勁,将離珈瑜和葉一勳二人一起震了出去。
“我若真想殺你,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鬼面人冷冷道,“時至今日,仍是執迷不悟,竟為了一個男人同我動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憑當日交手所感所知,離珈瑜便知道這鬼面人所言非虛,以此人的武功,只要他想下殺手,恐怕今日飄舞閣這裏所有人都不能夠活着離開。
葉一勳就跌在離珈瑜身旁,問道:“你見過他?”
“他就是當日在洛陽一品茗香将張氏三兄弟分屍并重傷我的鬼面人。”
葉一勳也是滿臉驚詫:“居然又是他?”
離珈瑜覺得葉一勳的反應有些奇怪:“又是他,難道你也見過他?”
葉一勳撫着翻騰的五內,皺眉道:“還記得那日在湖海邊嗎?你負氣離開後,我便遇上了他,為他所制。那時我沒能看見他的模樣,可是我記得他的聲音,剛剛他一開口,我就認出他來了。”
湖海邊嗎?想起那場親吻,離珈瑜頓時臉紅如火燒:“你還有臉提!”
葉一勳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嬉笑怒罵地在言語上讨上幾分便宜,反而一反常态地示意她止聲,一臉肅穆如臨大敵地盯着那鬼面人,問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幾次三番對我們出手?”
鬼面人仰天大笑,繼而瘋癫一般指向離珈瑜和葉一勳,居然連手指都在顫抖:“我是何人?哈,你居然問我是何人?一千年的忘溪水,将你們統統淋成傻瓜了嗎?”
葉一勳雙手緊握成拳,擔憂地看着離珈瑜,又忌憚地看向鬼面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不知道,難道你以金針相逼不是故意引我出來的?離珈瑜,你呢,你也不知道嗎?午夜夢回的那一幕幕,你好好想想,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一千年的忘溪水……離珈瑜忽的覺得頭痛欲裂,像之前被葉一嫣用攝魂術壓制住面門在腦海中翻江倒海地尋找一般。不,是更痛,因為那時是葉一嫣強迫着要從她腦袋中挖出些什麽,而現在卻是她自己,折磨自己,為難自己,似有段帶刺的記憶要沖破她的腦袋破體而出!
離珈瑜咬緊了牙關,額上冷汗涔涔:“我知道你是誰了……羅睺,魔祖羅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獨二人面色雲霁,一則鬼面人,二則,千葉軒一。
傳說,盤古開天辟地後,洪荒第一無量量劫龍漢初劫,涉事五方,四死一封印,實則不然,因挑起龍漢初劫的最大劫難魔祖羅睺只是肉身為鴻鈞老祖所毀,而元神不知所蹤。魔祖羅睺究竟有沒有消亡,沒人知道。
傳說畢竟是傳說,又此經數萬年,或許更久,一段無從考證的飄渺,最後成為民間流傳的神話故事。不說洪荒,就論現在,財神也好,火神也好,土地廟帝女廟也罷,現在凡人所信仰的供奉的那些神明,究竟存在與否,也都是無從考證的。
連離珈瑜自己都被自己所言吓到了,緊緊拉住葉一勳的一側衣袖道:“我在說什麽啊,我怎麽會說出這些的?我到底是誰,你說我是離珈瑜的,我是離珈瑜是不是?”
葉一勳此刻的神情,與其說是驚,不如說是怕,他現在身上臉上的冷汗并不比離珈瑜的少。
離珈瑜的問題,他回答不了,索性擡手一掌擊在離珈瑜頸後,讓她昏過去。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恢複離珈瑜的記憶的,如果可以,他希望離珈瑜能将過去的記憶全部忘掉。
他是恢複了記憶的不死狴犴,尚且不知這鬼面人的真實身份,為何離珈瑜會知道?她的記憶,似乎,似乎在一點點恢複……
葉一勳怒視鬼面人:“是你讓她變成這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花澤
鬼面人聳聳肩:“這跟我可沒什麽關系,你要怪,怪你那個挂名姐姐葉一嫣好了,是她亂動攝魂秘術,破了離珈瑜的記憶禁制。加上你剛剛垂死對她的沖擊,現在,只要一點點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