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5)
和我。我的女兒,我是不會讓你們活着相見的,這萬世空寂,無論生死,總要有一個人要陪我熬下去。”
瓊裳終于露出一絲膽怯:“瘋了,你真是瘋了!”
天帝哈哈大笑:“我莫不是瘋了,否則,又怎會在天雷結界處創造了這萬裏虛淵?瓊裳,你是我最七竅玲珑的女兒,我自小視你如命,夠資格陪我一起熬過無盡歲月的就只有你,以後,也将只有你。”
萬裏虛淵,萬載空寂,這人生,終究不能一人度過啊,因為那冷清寂寞會在歲月無情的淬煉下,被慢慢的熬成毒,比忘溪水更烈,會将整顆心都溶成泡沫,再不剩點滴。
沒了心,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是天帝,應當稱霸六界為所欲為才對,他不能忍受自己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的設定出了點小問題,預設的章節沒有發出去,所以今天兩更哦
☆、忘憂
當一個人忘記了所有的時候,能不能夠将人生重新來過呢?
或許可以吧,只要,那些沒有失憶的人也願意配合。
葉一勳抱着離珈瑜坐在落日亭裏,欣賞着遠天的那一抹橘紅,只覺得滿足。他漸漸明白,原來能夠一起相伴到天明,欣賞日出日落就是最幸福的,只是這份幸福,還能持續多久。
已經是第三日了,距離千年之劫,只剩下最後四天。
葉一勳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打開塞子後放在了離珈瑜的鼻端,看着離珈瑜一個呼吸動作之後趕緊收了起來,生怕她嗅的太多。
日光透過紗簾在離珈瑜的臉上暈染開來,她本來就皮膚白皙,此刻看來就如凝脂一般白膩,葉一勳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眉眼,卻不成想驚醒了她。
葉一勳打趣道:“一路抱你回來不見你動彈,此刻有些微動靜就醒了?你若是不想走回來,直說就行了,何必裝睡。”
離珈瑜感覺頭還是迷迷糊糊的,隐隐有些疼,一時之間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感覺,被葉一勳這麽一說,倒還真像是睡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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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撫額長呼了一口氣,才覺得有些舒坦了,于是問:“我怎麽會在這兒?我明明記得我掉進海裏了,你知道嗎,那海水很奇怪,是血黃色的。”
血黃色的從來都不是海水,那是冥界的忘川。
摻了忘溪水的迷藥忘憂散,竟然只能夠消弭掉這區區幾日的記憶嗎?
葉一勳有些失望,不過,也足夠了,只要他的說辭夠誠懇,布局夠嚴謹。
他笑道:“我看你是做了個怪夢吧,哪裏有什麽血黃色的海水啊,我明明帶你去飄舞閣喝酒了,沒想到你只喝了一杯就醉了,真是,害的我背一灘爛泥回家。”
做夢,怎麽可能呢,夢怎麽會這般清晰?
離珈瑜不信:“我們明明是去飄舞閣抓嚴正均的,結果他出現了,我和慕容穆卻沒有抓到他,反倒讓他将珊珊捉了去。我會掉進海裏,就是去找珊珊的。”
葉一勳嗤的一聲笑了,仿佛樂極:“嚴正均捉了珊珊,他捉珊珊做什麽?”
“為了……”思緒突然就卡住了,離珈瑜揉了揉太陽穴,是她太累了嗎,連記憶都虛幻了嗎?
葉一勳道:“你若是不信我說的話,大可以去怡蘭居看一看,珊珊是不是老老實實呆在她自己的房間裏。”
離珈瑜去了怡蘭居一看,珊珊果然呆在自己的房間裏,樂此不疲地玩着幾顆小石頭,而陪在珊珊身邊的,竟然是嚴正均。
嚴家滅門之仇,嚴正均不報了嗎?
離珈瑜越發的猶疑,這時候有人從她身後叫了一聲“小姐”,她回過頭一看,原來是湘兒和嚴正昊。
湘兒的身孕已有四個月,小腹微微隆起,整個人都顯得圓潤不少,雖然行動還是自如,卻因為某人的堅持,一直被攙扶着。
湘兒走到離珈瑜跟前,又沖葉一勳叫了一聲:“姑爺。”
離珈瑜驚詫地瞪直了眼睛:“湘兒,你叫他什麽?”
“姑爺啊。”湘兒一臉的純真不解,“小姐你怎麽了,醉酒一場後,連你自己的相公都不認得了嗎?”
離珈瑜連忙又問葉一勳:“相公?你跟我,成親了?”
葉一勳寵溺地在離珈瑜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你怎麽了,淨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離珈瑜仍是不信,她明明,就只是在走投無路之時答應了同葉門的聯姻而已,也僅此而已。
離珈瑜看着葉一勳的眼睛,一字一頓問道:“你跟我,真的成親了?”
葉一勳似是拿她沒有辦法一般,笑道:“是是是,我們沒有成親。你說吧,這一次又想要玩什麽,想再拜一次堂嗎?哎呦,都老夫老妻了,怎麽還淨愛玩這麽幼稚的游戲。”
離珈瑜下巴都快要掉了,淨愛玩幼稚的游戲,這說的,真的是她離珈瑜嗎?
自小到大,她就沒有一刻幼稚過!
“葉一勳,你說我們已經成親了,我們為什麽會在一起的,你老老實實給我說一遍。”
葉一勳于是很老老實實道:“秋水山莊同洛陽葉門本就是至交,十年前我爹向你爹提親,定下了你我的親事。三年前我武功大進名揚江湖,而你二八年華風華正茂,你我郎才女貌,又早有婚約在身,成親不是很順理成章嗎,有什麽可說的?”
“就這麽簡單?”
“哪裏簡單了?”葉一勳急的似要同她算賬一般,“你別告訴我你忘了,當年我爹來京都提親的時候,還是你去恭迎的,結果發現最該出現的我不在場,氣得你追到鮑參翅肚去,将我點的一盤糖醋魚打翻在地。哎呦那個醋味哦,真是能熏死個人,其實我也就是去吃個魚,你說你至于嗎?”
說的繪聲繪色有板有眼,連同湘兒和嚴正昊都在一旁捂着嘴巴笑,而她也的的确确記得,葉一勳描繪的場景,真實存在過,只是有幾處地方她對不上號。
離珈瑜道:“當年你爹向離家求的親,不是珊珊嗎?”
葉一勳道:“你到底怎麽了,酒醒了,人卻還是糊塗的,怎麽淨說一些胡話?”
是胡話嗎,為什麽她以為的人生,和旁人口中的不一樣呢,究竟哪一個,才是她離珈瑜真正的人生?
離珈瑜推開葉一勳,她不要聽他說的,她将湘兒拉到一邊,道:“湘兒,自小就是你陪在我身邊,我過去的人生究竟是怎樣的,你說一遍給我聽。”
湘兒看向葉一勳,見葉一勳朝她點點頭,這才道:“小姐你自小就是離家的掌上明珠,除了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險些燒壞腦袋之外,一直都是平安順遂的,沒什麽好說的啊。”
平安順遂,她的人生平安順遂?
這太荒謬了!
“什麽叫沒什麽好說的?”離珈瑜有些激惹,“自我有記憶的這十六年來,東瀛武士幾次三番入侵中原,其他三大家族更是對秋水山莊虎視眈眈,我爺爺,大伯,父親,一個個的離我而去,我一個稚女扛起家族重責,這沒什麽好說的嗎?歐陽飄絮的真實身份暴露後,秋水山莊陷入絕境,我被迫同葉門聯姻,把自己給賣了,幾度生死,這也叫沒什麽好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禁地
湘兒似乎被吓着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一旁的嚴正昊見勢頭不對,趕緊上來将湘兒護在懷裏。
嚴正昊輕聲道:“沒事嗎?”
湘兒搖搖頭,示意嚴正昊放開她,這才又道:“小姐,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你說的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人生啊。”
離珈瑜疑喃:“不是,不是我的人生?”
“是啊,不是你的人生。”湘兒軟語,“沒錯,你爹和你大伯都是死在東瀛武士手中,可是承擔起家族重責的人并不是你啊,而是正昊少爺,他是你爹的義子,也是秋水山莊現在的莊主。再者,西門舵和上官堡是同秋水山莊不和,可是還有葉門啊,葉門和離家,一直都是同氣連枝的,秋水山莊也從未陷入過什麽困境中,三年前自姑爺奪得了武林盟主的位子後,更是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昌盛。”
難道,真的是她錯了,她所知的一切,都只是夢而已?
“葉一勳,他,他是武林盟主,那西門缺呢?”
葉一勳這才走過來,将情緒不穩的她攬在懷中,塗了忘憂散的食指自她鼻尖滑過:“西門缺已經死了啊,還是你親手殺了他的,你難道忘記了嗎?十年前,在飛絮園中,你親手殺了他,因為他勾結東瀛人,殺了你爹,而你一劍刺入西門缺的心口,親手替你父親報了仇。”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月黑風高,她面前跪着一個人,胸口插着一把劍,劍柄搖蕩着半塊殘玉,而那個中劍的人搖搖欲墜……那個人,是西門缺嗎?而那柄劍,真的是她擲出的嗎?
她親手,殺了西門缺?
有兩張模糊的面容在離珈瑜的腦海中亂竄,同樣的死法,不同的人,十年前死在飛絮園的歐陽韻律,十年後死在飄舞閣的西門缺,最終,成為一體。
她選擇接受,她最容易接受的一面,盡管那不全是事實。
葉一勳趁勢在她耳旁輕語:“聽清楚,這才是你離珈瑜的人生……”
離珈瑜鼻尖嗅到一股異香,腦袋慢慢的有些混沌,她只能聽到葉一勳一個人的聲音,聽見他一句一句敘述,然後漸漸平靜下來。
哦,原來,這才是她的人生,正如湘兒所言,平安順遂。是了,比起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更喜歡這樣的平平淡淡,她本能地,選擇接受了葉一勳口中的她度過的人生,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覺得,心裏有些發慌。
慌什麽呢,那些憂慮,是屬于她夢境中的離珈瑜的,而她,是現實生活中幸福快樂而無憂無慮的葉少夫人。
離珈瑜沖葉一勳笑了笑,然後枕在葉一勳懷中,甜甜的睡去了。
湘兒道:“葉公子,小姐她,會相信我們說的嗎?”
葉一勳道:“會的,那,本就該是離珈瑜的人生,是她一直期望的生活啊。”
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而他,在她意識最薄弱的時候告訴她這些,便可以扭轉她的記憶,重塑她的人生了。
她新的人生中,本不該有他的,只是,他舍不得被忘記。
“薰兒,最後一次,就記得我最後一次就好。最後的日子,我想為自己而活,為你而活。”
只是在那之前,他要先布置好一切。
葉一勳将懷中的人交到湘兒和嚴正昊手中:“勞煩二位幫我先送珈瑜回房。”
嚴正昊問:“你要去湖心小築?”
葉一勳沒有回答,只握緊了左手,那掌心裏面緊緊攥着的,是盛有忘憂散的瓷瓶。
他是要去湖心小築,不過在去那裏之前,他要先去處理掉這忘憂散,他怕自己再将這忘憂散放在身上,會忍不住都用在離珈瑜的身上。
他一直都是一個過于理性的人,常常強壓自己的感性,千年之前便是如此。千年之後,他想在最後的日子裏遵從自己的心一次。
葉一勳去了飛絮園的花圃,那裏有一方土地,埋着薰衣草的種子,卻從未開過花。
蕭然軒說,當他還是千葉軒然的時候,離澤曾助他離開千葉宮,并用這忘憂散置換了千葉軒然的記憶,用離澤和離薰兒幼年的記憶幫他開始新的人生。
離澤一方面是為了幫蕭然軒,另一方面,是希望這世上能再多一個人幫他記住他的薰兒。
這秋水山莊,千年之前也是由離澤所建,為了思念薰兒,也為了紀念殇兒,而這一方從未開過花的薰衣草花圃,應該也是離澤的苦心。
葉一勳跪下來,将那一方泥土挖開,裏面,果然還有許多已經腐爛發黑的薰衣草種子。
葉一勳看着那些發黑的薰衣草種子,手中的藥瓶再也握不住,砰的一聲掉進土坑,還好不高,并沒有碎掉,但還是吓了他一跳。
葉一勳定了定心,最後依依不舍地看了那小瓷瓶最後一眼,這才一抔土一抔土地将那土坑填滿。
這方花圃從未開過花,以後,或許再也不會開花了。
這世上不會再有離澤,很快,也不再有他了。
秋水山莊的禁地,當屬湖心小築,說這湖心小築三面環水,一面出口竟然要九鎖九匙,分九人保管,這話也不假,可是要進湖心小築,卻遠沒有離珈瑜所知道的這般難。
密室的幾番出入口,并非真的不通,只是銜接巧妙,輕易進不得而已。
葉一勳按照離崖所教,就從這花圃中的入口下去,逢轉角必右轉,幾番兜兜轉轉下來,很快便進到了一處光線幽黯的房間。
其實那算不得是間房,頂多是處方寸之地,被四面石壁所圍,裏面鋪滿了防腐驅蟲的藥材,而推開其中兩扇可動石壁後,便可進入一間明亮而幹潔的——竹林。
那是一處似極了迷魂林的竹林,一切屋舍構造都同迷魂林一模一樣,葉一勳從未想過,離珈瑜口中那個用來供奉祖宗牌位的禁密之地,竟然是另一處的迷魂林,不得不說,離澤果真是良苦用心。
竹林中有一間竹舍,和葉一勳在迷魂林中所居住的那一間一模一樣,而千年之前,那曾經是離薰兒的閨房。
葉一勳走進竹舍,裏面有人在等他,難得的氣定神閑,難得的,面色可親。
作者有話要說:
☆、贖罪
葉一勳走到那人跟前,道:“可以放了離崖他們三個了吧?”
那人并不回答他,只是靜靜地撫摸着掌中的一串八角風鈴,憶想着當年的情景,微笑道:“瓊裳最喜歡這些鈴鈴作響的小玩意兒,薰兒出生後總愛哭,可每每瓊裳抱着她去聽這風鈴聲,她就不哭了,她們母女,真是像極了。”
葉一勳略略提高了自己的音調,道:“離崖他們在哪裏?”
那人又道:“我和瓊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着神仙眷侶般的生活,薰兒出生後,更是幸福的難以言說,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便是那段最平凡無華的鄉野生活。”
葉一勳已面有不耐:“我已經重組了薰兒的記憶,現在的她,是無憂無慮的離珈瑜,千年之劫過後,她會以離珈瑜的身份跟你和帝女生活在一起,開始全新的人生。你該守信放了離崖他們了,堂堂的魔祖羅睺,想要言而無信嗎?”
“言而無信?”花澤揚起臉來,俊美的臉龐上承載着異常猙獰的表情,“瓊裳說會陪伴我一生一世,可她最後還是棄我而去,她怎麽不言而有信?離澤承諾會為了薰兒助我贏得這天下,可他卻陣前倒戈寧願一死都要相助于你,他怎麽不言而有信?他們都負我,這天下都負我,憑什麽叫我言而有信?”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花澤道:“千年之劫将至,我們難道不該準備準備嗎?”
葉一勳道:“你要準備什麽?”
花澤低頭,繼續撫摸手中的八角風鈴,明明是最安逸祥和的狀态,嘴角卻扯露出最不相匹配的陰冷的獰笑:“千葉宮修煉的可是殺劫,天道輪回,五行孔雀一族想要成就道果恢複仙身,可是需要歸還天地造化的。葉一勳,我能護住的,僅薰兒一人而已,旁人的生死,我可不管。”
修煉殺劫之人,須将盜去的天地造化量散入天地間,而歸還造化的方式,要麽自殺,要麽,殺人。
葉一勳駭然道:“千葉軒一去了哪裏?”
“嶺南。”花澤擡頭瞥了葉一勳一眼,用吩咐的語氣道,“葉逍他們我會還給你,但你最好老實呆着,那些凡人,你是救不了的。”
西門缺已死,他們自無主的嶺南開始,然後是哪裏,嶺北還是洛陽?
可是,不管是哪裏,都是他救不了的。
葉一勳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正中眉心,卻沒得還擊,不能還擊,有多無力,有多挫敗,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葉一勳的拳頭攥緊了又放開,最終還是握緊,可面上只能如湖鏡,波瀾不興:“放心,我不會亂動的,我分得清,誰的命最重要。”
離開竹林,葉一勳按原路返回,本能一般,走回飛絮園的花圃,走回他埋葬忘憂散的地方,忽的雙腿一軟跪下來,嚎啕大哭。
等哭夠了,準備起身回去的時候,已然遲暮,就如他現在的生命,不過茍延殘喘。
傲竹居裏早早的便門窗四合,昏暗的令人感到憊懶,葉一勳駐足在門口,遲遲不肯邁進一步,直到裏面有人走出來,朝他打開房門。
出來的人是湘兒,撫着小腹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因為沒料到門外有人,所以小小的驚喝了一下。
葉一勳慌忙掩住湘兒的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拉出來後立即關緊了房門,生怕驚醒了什麽一樣。
湘兒定了定魂,這才笑道:“你放心,你走之後小姐一直睡的很熟,不會那麽容易醒的。”
這個葉一勳自然也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放心離開這麽久,只不過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忘憂散的昏睡功效也已經散的七七八八了,離珈瑜随時都會醒。
他現在的樣子和心态,還不足以面對清醒的離珈瑜。
葉一勳道:“我想讓她多睡會兒。”
湘兒點點頭,道:“那你就一直站在這裏?”
葉一勳想了想,道:“不,我去一趟怡蘭居,湘兒,你和正昊,都該準備一下了。”
是要揭開真相解開心結了嗎?湘兒覺得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但仍勉力讓自己平穩住,道:“好。葉公子放心,我和正昊都會準備好的。”
湘兒往翰軒苑的方向去,腳步微微有些淩亂,險些踩到自己的裙角絆倒,好在最後都平安無事。而葉一勳,湘兒走後他仍沒有動,駐足在門外良久,不知在想什麽,半響才離開。
怡蘭居中,穿着珊珊的衣服的伏小曦仍在不知疲倦地玩着幾顆小石子,像個癡傻的孩子,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幾個指頭大小的死物上,而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竟也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她身旁,表情很痛苦,面容很掙紮,可就是,一言不發。
直到葉一勳的到來。
再次受創之後,小曦已經完全癡傻,連葉一勳都認不出了,她的世界,只剩下手中那幾顆灰不溜秋沒有生命的小石子,又或許對她而言,人心險惡,再沒有比這幾顆小石子更加友好的玩伴了。
起碼,不會再被傷害了。
嚴正均擡起頭,面容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像垂死的老人,暮氣沉沉的提不起一絲生氣:“你終于來了。”
葉一勳道:“是,我來了,承諾告訴你的真相,總要在你疼死之前說給你聽。”
疼死之前,葉一勳這話說的倒是妥帖,嚴正均想,自己最後或許真的是疼死的。
慕容穆給他的藥,功力大增後反噬的力量遠比他想象中恐怖,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腹中養了數萬只嗜血的冰蟲,複蘇之後便從他的內髒開始,一點一點吞噬,最終會将他吃的幹幹淨淨。
但嚴正均還是忍不住笑了笑,僅是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也讓他疼的皺了眉,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其實我并不介意你将真相說給我的墓碑聽,現在的我,呃,疼的近乎麻木,我怕自己再承受不住任何打擊了。”
葉一勳并不憐憫嚴正均,現在的他,是作繭自縛,所受的一切苦難都只是在贖罪,同他一樣。
葉一勳哂笑道:“當日在飄舞閣外,那麽危機的時刻,我都記得讓暗衛将半死不活的你帶回來,你以為是為了什麽?嚴正均,犯了錯,是要認的,你想解脫,還不到時候。”
嚴正均咬牙:“你說的對,我欠的債,還沒還完呢。”
葉一勳拎着嚴正均的胳膊,将一灘爛泥似的他帶去了翰軒苑。
天色已經開始黑了,翰軒苑裏面已經點好了燈,葉一勳推門而入的時候,嚴正昊和湘兒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自密謀對付離珈瑜暴露後,嚴正昊被囚,嚴正均叛逃,他們兄弟直至今日才得以相見。
嚴正昊本沒想過自己還能活着見到嚴正均,更沒想到,昔日健碩飒爽的弟弟,會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正均……”
嚴正均慘笑:“大哥,真抱歉,讓你見到我這麽狼狽的一面,還好,這應該是最後一面了。”
嚴正昊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都是大哥的錯,若不是我執意報仇,你不會被人利用,更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嚴正均道:“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太笨,居然相信西門缺和慕容穆的話……”
葉一勳沒打算給這對兄弟多少互相忏罪的時間,扭着嚴正均的胳膊朝隔間走去,嚴正昊連忙跟上去,雖然着急,但還記得将湘兒留在外面。
現在的隔間裏,實在不适合一個孕婦呆。
作者有話要說:
☆、解脫
湘兒雖然心中擔憂,但是撫了撫小腹,還是忍住了,老老實實呆在外面等。
很快,隔間裏面傳來一聲哀嚎,再是帶着輕聲啜泣的直白,然後一陣稍長的沉默之後,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湘兒聽得出來,那是誰在哭。
葉一勳從隔間出來之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淚如雨下的湘兒。
看了看湘兒微微膨隆的小腹後,葉一勳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當年的薰兒,忍不住輕勸道:“進去陪陪他吧,孩子會諒解的。”
湘兒早就按捺不住了,經葉一勳這麽一勸,立即飛撲進隔間,速度太快,險些因受不了迎面而來的寒氣而梗息。
隔間裏面,放置着一樽冰棺,而冰棺裏面,躺着一個素衣女子,雖然面色蒼白,但是面容姣好,細看之下,竟與嚴正昊極為相似。
湘兒知道,這冰棺之中的女子,是嚴正昊的生母,西門星。
當年嚴家遭遇滅門之災之時,西門星将兩個兒子藏起之後又返回了通天樓,救走了重傷的嚴博焘後二人一路踉跄逃到了秋水山莊。
重傷之下,嚴博焘還沒來得及邁進秋水山莊的大門就氣絕身亡了,而西門星經由尋扁鵲醫治之後,雖然得以存活,卻不死不活地在尋扁鵲的藥廬睡了十幾年。
三日前飄舞閣外發生動亂嚴正均重傷之時,像是感應一般,西門星忽的就醒了,卻只醒了半炷香的時間,就永遠睡去了。
那時候,她和嚴正昊就陪在西門星身邊,從西門星口中得知,當年通天樓嚴家的滅門慘案,真正的兇徒乃是千葉宮和西門舵,目的,是為了攪亂整個江湖,要武林盟主離雲飛的命。
被歪曲的思想一下子回歸正途,原來這麽些年是他們兄弟受了西門缺的蠱惑,一直都恨錯了人,也報錯了仇,卻已然來不及了。
西門星死後,他們将屍身轉移到翰軒苑的隔間中,因為整個秋水山莊,翰軒苑是最偏西的地方,沒有陽光直射,氣溫也最低。
他們想要好好保護西門星的屍身,因為最應該知道當年真相的嚴正均,還沒有回來。
為了保證冰棺之中的屍身不腐,隔間裏面放滿了各種驅蟲防腐的藥材,除此之外,還有一室的寒冰,藥材的氣味混着冷冽的寒氣,直直嗆的人幾欲窒息。
更讓湘兒感到窒息的是嚴正昊現在的樣子,那樣痛苦,那樣生不如死,整個人痙攣着,仿佛比她還要冷,牙齒打着顫,一邊掉着眼淚,一邊自言自語般道:“自小,母親就更喜歡正均,因為他長得像父親,而我,因為像母親反倒不受寵。我曾經那樣怨恨過母親,也十分讨厭正均,可是當年通天樓被滅門的時候,母親選擇先救走的人卻是我……母親從來都不是不喜歡我,只是對我寄予了最大的期望,她期望我未來能夠成為通天樓最優秀的接班人,望子成龍,便沒了寵溺,可我那時竟然不懂得……母親讓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顧弟弟,可是我都做了些什麽呢?正均從來都不想報仇的,是我執念太深,是我害死他的……”
湘兒蜷縮着身軀跪到嚴正昊身邊,強迫着讓嚴正昊放開懷中已經氣絕的嚴正均,然後像個母親一樣将自己的夫君抱在懷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頭,輕勸道:“正均不會怪你的,因為他是去了母親的懷抱了,我們讓他們入土為安,九泉之下母子相伴,他們永不會再寂寞了,而你,有我和孩子永遠陪着你。”
嚴正昊掙紮的身軀這才慢慢舒緩下來,反手抱住妻子因寒冷而微微顫抖的身體,閉上了痛苦的雙眼。
葉一勳又回去了傲竹居,這一次,他沒有在門外呆着,而是推門走了進去。
黑暗中,他準确無誤地走到床邊,心,驟然一緊。
離珈瑜,不見了。
離珈瑜其實早就醒了,就在葉一勳好心幫助嚴正均見到母親最後一面的時候,她自昏睡中清醒,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床上靜卧良久。
靜谧的夜晚深沉的讓她覺得寂寞且不安,她不喜歡這種無依的感覺,所以她離開了傲竹居。
出門之前,她看了看門旁花瓶中插着的幾束已經蔫掉了的百合,離開之前,她又仰着頭看了看窗口懸挂的八角風鈴。
葉一勳說,這裏是她住的地方,窗口懸挂的是她最愛的八角風鈴,可是明明,她最喜歡的是花,而那串八角風鈴,是別人送給她的,專門挂在窗邊,只是因為鈴聲叮咚清靈,常聽可以使心境平和,而她平素,心思過重。
她最喜歡的花早已經蔫了,而那串八角風鈴,她也不記得是誰挂在這裏的了。
離珈瑜漫無目的地走,先經過怡蘭居,于是探頭朝裏面看了一眼。屋子裏黑漆漆的,一點生氣都沒有,她走進去燃亮火折子一看,裏面一個人都沒有。
葉一勳說,這裏是她妹妹珊珊住的地方,她很疼這個妹妹,所以特地安排珊珊住在這裏,方便照顧,可是這麽晚了,珊珊去了哪裏?為什麽她這麽疼愛的妹妹不見了,她卻一點都不擔心?
離開怡蘭居,經過抄手游廊,她走到了菡萏居,遠遠的就感到一股沉重的陰氣,吓的她沒敢再往深處走,只駐足在外面淺淺的看了一眼,可就是這一眼,就有無限的凄楚湧上心頭。
葉一勳說,這裏曾是她的養父離雲飛生前的住處,離雲飛死後這裏就廢棄了,成了一座空宅,可是,遙望着那一池枯荷,她為什麽這樣難過,覺得這樣對誰不起?
她,對不起誰?
離開菡萏居,走出飛絮園,她走到了練功房,推門而入,裏面并沒有人,甚至是什麽都沒有,空空曠曠的只有一張石床。
葉一勳說,這裏是她和離靖小時候一起練功的地方,可為什麽只有一張石床,而且她隐隐記得離靖是極不喜歡這裏的,她甚至記得起離靖每每進來這裏後那種厭惡鄙夷的神情,他會在這裏跟她一起練功?最奇怪的是,葉一勳口中再簡單不過的練功房看起來也的确很簡單,可為什麽她偏偏覺得內藏玄機?是不是有暗門,可是暗門在哪裏?
她記不起來了,一想就覺得頭疼,便趕緊離開了,像每每離靖離開這裏的樣子,逃之夭夭。
她最後去的地方,是翰軒苑。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
站在翰軒苑門外,離珈瑜遲遲都沒能推門進去,因為葉一勳說,這裏是男人做事的地方,女人不要亂闖,可是,可是,這裏明明……她想不起來了,只覺得這裏這樣熟悉,裏面的一桌一椅,每一個陳設她都熟悉的如印刻在腦子中一般。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推門而入,裏面,居然亮着燈,只是沒有人在。
起碼,不在她眼前。
翰軒苑裏面,果然如她想的一樣,一進門便看到信折堆疊如山的案桌,然後是偏側的紅檀香矮桌以及桌上成套的紫砂茶具,她腦海中甚至模糊地飄過幾個景象,徹夜不息伏案處理公文的,悠閑時刻休憩品茗的,那些場景裏面模糊的人影都是誰?
隔間,對,她記得,翰軒苑裏面是有隔間的,于是她邁腳朝那裏走去。
卻沒能走到那裏,因為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回頭一看,原來是葉一勳,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看到了葉一勳,滿腹的猶疑瞬間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滿滿的喜悅,仿佛失而複得,仿佛久別重逢,她竟一下子撲進了葉一勳的懷裏:“你終于回來了!”
她等了,這樣久,這樣久啊,久到,她已經不記得究竟等待了多久。
那是誰,曾信誓旦旦永不會離開,可是卻一去不回頭?不死狴犴,鹙,那些言而無信的曾經啊,統統都是他……葉一勳驀地淚流滿面,連同尋找她的焦急汗水一起浸濕衣領,他緊緊抱住她,上一世,這一世,他們錯過了千年,終于再次重逢。
隔間中,有人輕手輕腳地掀開幕簾,看到外面的情景,竟也不忍心打擾,默默的又将幕簾放下了,剛剛的擔憂到了這一刻,他們甚至都不在乎是不是會被發現了。
最後自然是沒有被發現的,因為離珈瑜找到了葉一勳,其它的就統統都不重要了,她随着葉一勳一起回去傲竹閣,甜蜜的,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