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6)

,再沒有其它。

他們沒有點燈,黑暗之中葉一勳的一雙眸子仿佛能夠在黑暗中視物,他拉着離珈瑜坐在床上,然後從後面抱住她,就像在忘溪的那一千年,緊緊抱着她,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擁有安全感。

“下次不許亂跑了,吓死我了。”

離珈瑜也貪戀這種擁抱,她窩在他懷裏,像一只乖巧的兔子,嗔怪道:“我沒亂跑啊,醒來看不到你,我是去找你了嘛!可是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腦子暈暈乎乎的,感覺好多東西都記不起來了呢。”

這一次忘憂散的份量,倒是剛剛好。

離珈瑜,回到了最初,最初薰兒還依戀着鹙的時候。

于是葉一勳親了親她的發頂,寵溺道:“那就別記起來了,會忘記的,便是不需要記住的。”

離珈瑜道:“那什麽才是需要記住的?”

葉一勳想了想,道:“我愛你啊,真實存在,比磐石還要堅韌,海枯石爛,永不磨滅。”

離珈瑜的臉微微紅了:“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們真的已經成親了嗎,為什麽我記不得了?”

葉一勳道:“忘記了就忘記了,我們,再成一次親好不好?”

如果真的可以在黑夜中視物,便可以看見離珈瑜此刻眼中的期待,像個天真的小女孩,真的無憂無慮一般,道:“好啊,我們再成親。”

葉一勳眼中全是黯然,卻笑道:“好,我去準備,下月初一,我們成親。”

離珈瑜開心地轉身抱緊了葉一勳的脖子,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最無憂無慮的時候,整個江湖,整個人間,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浩劫。

如花澤所言,千葉宮的殺劫自嶺南開始,所到之處,血流成河,順從的人變成了千葉宮的殺人幫兇,不順從的則統統成為了刀下亡魂。然後是嶺北,上官堡,霸刀盟,皆生靈塗炭。

求救的信箋一封接一封地被送至秋水山莊,那遍布各地的鷹閣暗衛仍在兢兢業業地工作着,只是他們的勞動成果得不得任何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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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信箋統統都被丢進了火盆,燃成了灰燼。

翰軒苑中,新架起的火盆中又積了半盆的灰燼,火焰似貪得無厭的巨蟒,一點一點吞噬掉所有潔白的信箋,然後統統化作烏黑一團。

葉一勳還在丢,他身邊的信箋,實在是太多了。

離崖忍不住攔住他:“護法,就這樣放任千葉宮殺人嗎?”

“如今我們還有得選嗎?”葉一勳看向一旁的葉逍,“不過他們将洛陽留在最後,也算是有心了。”

葉逍凝眉不語,念及千裏之外的洛陽葉門,那裏他傾注了作為人類大半輩子的心血,說一點反應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可是正如葉一勳所言,他們現在,已然沒的退路。

他們已經自顧不暇了,如何還能眷顧旁人的生死?

他們不是神,更可況,造就現今這一切慘狀的,就是那些九重天之上的天神們,他們這些人能力低微,實在是無能為力。

可是,真的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嗎?

葉逍的眉擰的更深了。

葉一勳看葉逍的神色有些古怪,不禁問道:“你是否有話想說?”

葉逍頓了頓,看向葉一勳的眼神中竟然都帶了幾絲期盼:“護法,你可知,此番追随千葉軒一一同完成殺劫的人是誰嗎?”

葉一勳靜了靜,然後整個翰軒苑随即都靜下來,靜等他的回答。

葉一勳俯身撿起了地上的最後一堆信箋,擺在手中數了數,最後十封了,五指一松,便全部付諸與烈焰:“所有信箋都被我燒了,現在外面的情形,我一無所知。”

葉逍有些急了:“你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不想知?”

葉一勳擡眸,冷冷道:“你想說什麽?”

葉逍忙道:“歐陽信已死,慕容穆也背叛了千葉宮,千葉軒一的性子古怪多疑,他現在願意相信的人只剩下一個雪花,那個自小被他收養的孤女。”

葉一勳眼前浮現飄舞閣那日遍地死屍的場景,一張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卻獨獨少了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雪花

葉一勳自認已經很認真很仔細地找了,連半死不活的嚴正均都被他帶了回來,可就是找不到,那個本該在屠殺降臨之時毫無還手之力的怡翠。

是逃走了嗎,還是怡翠的屍體藏的太深了嗎,又或者是,深藏的本不是一具死屍,而是怡翠的城府?

十年,整整十年,朝夕相伴,原來他竟連身邊的人的真實面目都沒有搞清楚嗎?

葉一勳有些不願相信:“我是見過雪花的,攪亂百花大會一事,我便是委托給了千葉宮的殺手雪花,那晚她雖然蒙面,可那個女子,無論身形還是聲音,都不是她。海叔當時也在的,如果真的是怡翠,怎麽會認不出?”

葉逍愕然道:“百花大會上刺傷上官洛的殺手,居然真的是你派來的?”

葉一勳這才驚覺自己慌不擇言說漏了嘴,可是又不能把已經說出口的話吞回去,即使葉逍所理解的,并不是他做的,但他真的預謀過,哪怕未遂。

葉一勳解釋道:“上官本哲是什麽樣的人你也很清楚,我只是不想葬送尺素一輩子的幸福,哪怕她不是我真的姐姐,哪怕,她僅是将我看作葉一寧的延續而不是弟弟。”

葉一勳破壞了葉門和上官堡的聯姻,葉逍雖然有氣,可是他卻分得清輕重緩急。

離珈瑜曾說過葉逍是只老狐貍,這話可一點都沒有說錯,因為在葉一勳着急解釋的時候,葉逍想的,卻是怎樣讓葉一勳就範。

葉逍指着火盆中的灰燼道:“既然如此,那你忍心放任尺素的生死不管嗎?上官堡和霸刀盟已經相繼被滅門了,他們下一步要屠戮的就是洛陽,或許下一封被你燒掉的信箋,就是在你身邊陪伴了十年的姐姐的死訊。”

親情政策,重情之人往往很難抗拒,葉一勳也不例外,可是他在重情之餘,更多的卻是理智。

葉一勳道:“大局為重,現在還不到正面對抗的時候。”

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能給敵人致命一擊的道理葉逍懂,他也并不打算讓葉一勳同千葉宮正面對抗。

在人間多活的幾十年,讓葉逍學會了什麽叫迂回政策,于是他将自己的意見婉轉的說給葉一勳聽:“保下葉門而已,不需要你正面對抗千葉軒一,只要你能夠讓雪花手下留情就好。”

調皮的離崖嘻笑道:“這話說的有理,只是要怎樣求得這位千葉宮鼎鼎大名的冷血殺手雪花的心軟呢?”

一直不吭聲的風無塵也忍不住搭腔了:“這事,其實說難也難,說不難,也簡單。”

語罷,三人都齊齊望向葉一勳一人,直看的他寒毛直豎。

葉一勳挑眉,手下留情,說的輕易,可是怎麽求?

“你們該不會……”

葉逍三人不約而同笑了,異口同聲道:“色誘!”

葉一勳連眼睛都開始抽了,這種事情,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只是在他還來不及拒絕的時候,便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了。

有人敲門,葉一勳說了聲“進”,便看見嚴正昊深色凝重地推門而入,沉聲道:“葉公子,千葉宮雪花求見。”

自嶺南屠殺開始,這個江湖都亂了,人人自危,可經飄舞閣一役,他們也都很清楚,他們面對的敵人不是凡類,而是他們無法對抗的存在,所以他們不反抗,靜靜呆着,閉門不出,靜待死亡一步一步靠近。

其他地方現在變成了怎樣的荒涼世界葉一勳不知道,他知道的是,昔日繁華的京都,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或許更貼切的說法是——死城。

雖然屠殺尚未至,可是無端的恐懼和絕望,已經讓這座城死去了。

葉一勳孤身一人在大街上走着,他走的很慢,可是再慢,也有到達目的地的一刻。

鮑參翅肚早已人去樓空了,門窗四合,整個鮑參翅肚陷入一個死氣沉沉的境地,葉一勳徑自走到三樓,走進鮑參翅肚最大的一間包廂中。

十年了,這間包廂的擺設都沒怎麽變過,桌、椅,還有琴,統統都是當年的,甚至于桌子上擺好的菜肴,都跟當年一模一樣。

葉一勳看向靜靜駐足在窗邊的女子,一襲如雪一般的綢緞長衫,雖然只是背影,也夠他判定這人究竟是誰了。

原來當日葉滄海帶到他房間相見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雪花,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那白雪一般的女子緩緩轉過身,淺笑地向葉一勳福了一福,柔聲道:“妾身千葉宮雪花,見過葉少。”

葉一勳苦笑道:“怡翠,你瞞的我好深。之前我一直不懂,顧大娘不過一個老鸨,慕容穆為什麽冒險回來殺她,原來,只是為了幫你隐瞞。”

怡翠,哦不,那是雪花。

雪花盈盈笑道:“沒錯,的确是為了我。還記得百花大會交易易主的那件事嗎,我倒無所謂,可穆少覺得欠了我一個人情,正好那時候你去了京都,鮑參翅肚那種地方,你少不了要去逛一逛,我怕身份被揭穿,便央求宮主,讓穆少幫我殺了顧大娘。”

一條人命,原來是因為他的緣故才丢掉的。

葉一勳有些黯然:“你手中的血腥罪孽,太重了,怡翠,我怕你回不了頭。”

雪花有些受寵若驚道:“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葉一勳道:“你總算陪在我身邊十年,不管出于什麽樣的目的,都曾經是我的家人,我總不能看着你一條彎路越走越遠。怡翠,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來得及,嗎?

雪,無疑是這世間最純白潔淨的物什,雪花飛揚的寒冬,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純白中,沒有髒污,亦沒有淩亂,只有滿滿的祥和。站在雪地之中,深吸一口清寒的霧氣,霎那之間,整個人都會平靜下來。

可是,雪花若是染了血呢?

那是比起素布染血,更加讓人觸目驚心的存在。

她便是這樣的存在,以最柔弱無依的雙手,在了結了無數的生命之後,便只剩下一顆被鮮血浸染的面目全非的殘心,自此失去了獲得幸福的權利。

雪花靈動的雙眼寫滿了憂傷,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憐憫

“不說那些了。”雪花拉着葉一勳到桌邊坐下,指着滿桌的佳肴言笑晏晏,“葉少你看,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我還記得小時候幫你剝蝦子的樣子,哎呀,你那個時候吃的多快呀,我怎麽剝都趕不上你吃的速度,又驚又怕,汗都出來了。”

雪花邊說,便夾了一只蝦子放在自己碗中,微微挽袖露出一小截藕臂,素淨而纖細的十指快速動作着,很快就将一只蝦子剝好了。

熟練而沉穩的樣子,哪裏還有當年一絲一毫的怯懦?

雪花本要将剝好的蝦子放在葉一勳跟前的調料碗中,卻被葉一勳擡手攔住了。

他仍是一副肅容,雙眼深邃,仿佛帶有無限惋惜:“看看你的樣子,再看看你的手,真的适合殺人嗎?怡翠,回頭吧,你這樣的女子,應當幹幹淨淨的活着。”

雪花手中捏着的蝦肉“啪”的掉進調料碗裏,濺起了不小的浪花,還有幾滴甚至濺在她素白的衣衫上,純白之上幾點黑烏,甚是礙眼,可她卻像看不到一樣,只死死盯住葉一勳的雙眼。

她倒要仔仔細細看清楚,那裏面,究竟藏着多少憐憫和惋惜。

事實上,她讨厭這種憐憫,尤其是葉一勳的憐憫,如果不是愛,她寧願是恨,可是沒有愛,亦沒有恨,葉一勳能給她的,願意給她的,除了憐憫,別無其他。

“葉一勳,你也在千葉宮呆過,可你知道我在千葉宮接受的訓練是怎樣的嗎?”

葉一勳皺眉,千葉宮的試煉,從來都匪夷所思滅絕人性,諸如慕容穆,那試煉簡直慘無人道的令人發指。

“我猜不出。”

雪花笑了笑,她好歹也跟在葉一勳身邊十年,雖說不能完全猜透葉一勳的心思,但捕捉他情緒變化的本事還是有的。

葉一勳現在的憎惡表現的太明顯了,雪花只是稍稍費了點心思便猜到了他的所想,笑道:“我不是穆少,我沒他可憐,需要經受一次生死,自然也就沒他冷酷,殺人從來都不眨眼,冷漠的猶如地獄之子。哪怕是現在,我殺人的時候仍會覺得害怕,卻再也不敢遲疑了。”

“為什麽?”

“因為我叫雪花啊。”雪花笑的俏皮,“我永遠都要穿着一身雪一般的衣服,純白的一絲雜色也不能沾染,尤其是血液的顏色,更是零星半點都不行,否則會被責罰的,衣衫哪裏沾了血,便用尖刀刺進哪裏,不許包紮,不許止血,直到昏厥,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雪花并不去掙開葉一勳攔住她的手,仿佛毫無還手之力,可是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語氣,還有她說的每一個字,統統都那樣有殺傷力。

同樣是冷血殺手,慕容穆是經歷了一番生死浩劫,将冷漠化成了自己的本能,而雪花,卻是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之後,再不敢手下留情。

葉一勳不自覺地松開了手,聲音喃喃:“怡翠……”

是更加憐憫她了嗎?

雪花反握住了葉一勳的手,她需要那一點點的溫暖,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還記得嗎,我們初見的時候,我穿了一身翠盈盈的衣衫,我以為,你很喜歡那個時候的我,但後來我發現,你喜歡的其實只是那抹翠綠,可再到後來,我甚至連穿你喜歡的顏色的資格都沒有了,因為只要我穿了翠綠色的衣服,你只看一眼便會皺眉,而且再不會看第二眼……有人很愛穿翠綠衣衫是不是?起初你把我帶回葉門,是将我當作了她的替身,那個人是離珈瑜,是不是?”

葉一勳沒想到,原來雪花竟是這樣一個敏感而脆弱的人,他企圖砌詞狡辯:“怡翠,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年我帶你回葉門,真的是因為同情你的遭遇。”

雪花笑了,可那笑容,更像是一種控訴,無聲的控訴。

“葉一勳,你知道嗎,比起當別人的替身,我更恨你的同情和憐憫。”

雪花松開葉一勳的手,驀地面色一冷,整個人都跟過去十年他所認識的怡翠截然不同。

她似乎真的變成了能夠冰封萬裏的雪花,還處處透着無盡的殺意。

葉一勳心下一顫,只覺得不妙,可雪花其實什麽都沒有做,她只是靜靜的起身,靜靜的轉身,然後,走向了她的琴。

雪花坐在琴旁,十指纖纖撥動琴弦,奏出的每一個音符都扣人心弦,任誰也不會将這樣一個才藝動人的女子與千葉宮殘忍的殺手聯系在一起。

十年前在鮑參翅肚,她便是一曲驚人,更被封為色藝雙絕的第一花魁,若不是後來陰差陽錯地被葉一勳帶回葉門,她或許此時還是鮑參翅肚的花魁,頂着虛假的身份每日為千葉宮殺人。

這十年間,她在葉門度過了算是她人生中最為平靜的十年,雖然是千葉宮安排的暗棋,但起碼,不用殺人,可是為什麽,現在的她卻要殺這麽多人?

從嶺南開始,數以千計的生命,一個接一個的葬生在她手中,血液的腥氣,她已經有些作嘔了,這些,都要怪誰?

雪花的琴是一把極為古老的七弦琴,但卻不是最為常見的仲尼式,而是音色更加醇厚的伏羲式,上有斷紋,琴音聽起來更加的清澈,仿佛能随着波浪紋形的琴身徜徉在汪洋之中。

雪花的十指在七跟琴弦上快速舞動着,注、猱、揉、吟,每一個指法都娴熟的像是會跳舞的精靈,餘音袅袅,所謂的扣人心弦便是如此。

可葉一勳卻沒法讓自己全身心投入那琴聲之中去,因為琴音之外,還多了一絲勁力,雖不可視,卻不容忽視,哪怕那氣勁所指,并不是他。

門窗外不時傳來氣絕堕樓的聲音,在優美的琴音之下,更顯刺耳許多。葉一勳皺緊了眉,而雪花卻只是沖着他笑,仿佛她真的只是在彈琴。

一曲終了了,整個鮑參翅肚便也真的只剩了他們二人。

雪花微笑着起身,走到葉一勳的身邊将他拉到了窗前,柔聲道:“你且瞧一瞧下面。”

作者有話要說:

☆、不歸

數丈之下,是數十具屍體,看衣着打扮,應當全部都是千葉宮的人。

葉一勳道:“以琴音殺人,看來你無論是內勁還是琴藝,都已臻于化境。”

雪花笑道:“那你就應該知道,我能助你的,遠不止救下葉門區區的幾條人命而已。”

原來雪花約他相見,早就已經知悉了他的動機。

葉一勳驚道:“你願意背叛千葉宮?”

“我不是已經叛了嗎。”雪花指着地上的屍體,“千葉宮決不允許自相殘殺,可是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但是,卻決不會無償,這世上,本就沒有所謂的理所應當。

葉一勳定定地看着雪花的眼睛,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專注地看着除離珈瑜以外的女子,卻無關任何情欲,雪花是聰明人,她懂得葉一勳眼中的婉拒。

雪花神情凄然:“其實只要你随便說些什麽,不管說什麽我都會信的,可你連哄哄我都不願意嗎?離珈瑜她究竟有哪裏好,讓你非她不可,對我,卻連一個青眼都吝啬?”

葉一勳道:“對一個付出真心的女子而言,任何的巧言令色都是對她的不尊重。怡翠,我不願騙你,這世間除了離珈瑜我誰都不會要。我和她之間的愛恨糾葛綿延了千年,正如你所說的,我非她不可,再不會有其他人。”

雪花道:“永不會變嗎?”

葉一勳道:“永不會變。”

“哪怕賠上葉門所有人的性命?”

“生死有命,我只能盡力而已,勉強不得。”

雪花頓時紅了眼圈,卻仍是不死心一般,抓住葉一勳的手臂哽咽道:“葉一勳,你拒絕了我,便再也沒有機會後悔了,葉一嫣,葉滄海,他們統統都會死的。”

言盡于此,便已無話可說,葉一勳推開雪花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鮑參翅肚。

他再沒有回頭看過一眼,便自然不知道雪花在他走後獨自一人伏在冰冷的地上哭的有多絕望,他只知道,他剛走出鮑參翅肚的大門不過數丈,身後忽的有熱浪襲來,伴随着轟鳴的爆炸聲,等他反應過來,整個鮑參翅肚都已經化作了廢墟,連同那數十具死屍,一起在熊熊烈焰中慢慢消失殆盡。

不知是不是爆炸後的副反應,他只覺得雙耳轟鳴作響,還夾雜着雪花凄厲的聲音:“我殺了這麽多千葉宮的人,已經回不了頭了,你不要我,我便只剩一條路了……”

,黃泉路,永遠的不歸路。

葉一勳精疲力竭地回到秋水山莊,除了累再無其他感受,可是更讓他心累的,卻還遠遠不只如此。

秋水山莊大門外,站的一個人,身着淡紫色的衣衫,佩戴淡紫色的耳環,音容笑貌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來都該是那個,本不該出現在凡塵的人。

葉一勳以為是爆炸之後自己又出現了幻覺,便試探性叫了一聲:“螭吻?”

那人笑着奔進他懷裏:“狴犴,我回來了。”

事實證明,這不是他的幻覺,卻将是他的毀滅,因為螭吻身後,離珈瑜正緩步走來,而臉上的微笑,在螭吻撲進他懷裏的瞬間消失了。

本來只是接到門衛的通報,說門口有人要見她,離珈瑜還是挺開心的,因為一覺睡醒之後她一直都覺得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她的身邊除了葉一勳和湘兒幾乎再沒有旁人。

明日就是初一,她本以為,會來家裏找她的,應當是來慶賀她成親的朋友,可是出來之後卻看見葉一勳擁抱別人。

離珈瑜覺得不舒服,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舒服,可當葉一勳懷中的那個女子轉過臉,沖她咧出一個近似炫耀成功的微笑後,她竟忍不住哭了。

眼前的一幕,不受控制地與她腦海深處深深埋藏的記憶片段重疊在一起,竟然,出離的吻合。

不知道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了,久遠的她完全記不清因果,只記得那時候被葉一勳橫抱在懷中的女子也是如此,将巴掌大的小臉自葉一勳懷中露出,然後朝她粲然一笑……

在宣告勝利嗎,亦或是嘲笑,她的失敗?

看着那女子耳垂上的一抹淡紫,離珈瑜一瞬間仿佛明白了些什麽,卻仿佛更加糊塗。

她覺得自己就像掉進了深不可測的深淵,腳尖碰不着地面,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更像是被丢進了陰暗潮濕的洞穴,有冰棱一般的水滴,還有烈焰一般的水滴,不停落下,冷熱交炙,似要将她鑿穿,又似要将她焚盡。

她覺得心口好疼,渾身都好疼:“她是誰,我又是誰?葉一勳,葉一勳……”

她一聲一聲地喚着,可是葉一勳卻沒能來到她身邊,他在另一個女子的懷中,他們緊緊相擁,全然,顧不上她了嗎?

離珈瑜癱軟在地上,心痛的像要炸開了,腦子也要炸裂了,好像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一樣,可就是湧不出,仿佛有層層的禁制,怎麽都沖破不了。

她現在的世界再沒有旁人,她只有葉一勳,痛的像是要死掉了,她只能繼續一聲一聲地叫葉一勳的名字,哪怕沒有回應。

其實并不是沒有回應,葉一勳也沒有擁抱螭吻,他只是在用力推開困住他的人,離珈瑜的每一聲呼喚都像尖刀刺在他身上心上,他比誰都着急,只是無論他如何用力,都推不開面前的阻礙。

就憑連心都失去了的螭吻,為何能夠困住他?

葉一勳猛地想到了什麽,他冷靜下來看了看螭吻現如今的面容,還有她心口游走的紅光,忽然就明白了。

螭吻如今,真的是螭吻了,再不是曾經的離珈珊了,包括記憶,包括她的臉。

葉一勳問道:“是天帝派你來的,你投誠了天帝是嗎?他讓你回來做什麽,監視我嗎?”

螭吻面露驚詫,竟然還妄想狡辯:“我沒有……”

“尋扁鵲将你和玉螭吻一同交給了天帝,你若沒有投誠,他會将你的心還給你?”葉一勳冷喝,“你甚至敢對你姐姐下手,就為了這顆心,你不惜徹底忘記自己曾經是離珈珊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螭吻

螭吻本來還覺得自己理虧,可是葉一勳提到了她的心,她就不再覺得自己對不起誰了,冷笑道:“這本就是我的心,我要回我自己的心有什麽不對的?倒是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你是九龍族右護法,你是不死狴犴!你早知我的身份,也早就得到了玉螭吻,為何不還我本來的身份?你在怕什麽,怕我殺了這個當年将我剖心的毒婦嗎?”

“她是你姐姐!”

“她不是她不是!”

螭吻似乎極不願意聽到“姐姐”這兩個字,捂着耳朵掙紮着退後,葉一勳趁機逃脫她的禁锢,奔到離珈瑜的身邊,可還沒能近離珈瑜的身,就被人從後面抓住了肩臂,不待他回頭,便是狠狠的一個過肩摔。

葉一勳被硬生生地砸在地上,面朝大地,肉體凡胎,全身的骨頭幾乎都要碎掉了。

“不許靠近她!”螭吻表情猙獰,“你是我的右護法,你是我的,我不許你靠近她!”

葉一勳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可是身上實在是太痛了,他呲牙咧嘴掙紮了半天也僅能翻個身而已。

這些日子以來受的傷,尤其是那些還沒有愈合的刀劍傷,雖然不致命,可是數目驚人,重新崩裂後竟比受傷當時還痛,鮮血很快浸染了他的亵衣,不過還好,他的外衫顏色偏深,輕易看不出他身上層層刀口劍痕的血流成河。

倒是現在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千年之前在神元殿,那時候是薰兒掌控着整個大局,他也是重傷倒地,而螭吻被活剖了一顆心,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時光流轉,滄海桑田,千年之後,他仍是重傷倒地,而主宰大局的卻變成了螭吻,痛苦的,則是記憶陷入天人焦灼狀态的離珈瑜。

葉一勳很清楚,離珈瑜在受到外來刺激之後是有可能恢複記憶的,而且一旦她恢複,他便再也沒有辦法讓她忘記了,哪怕就是再在忘溪源頭呆上一億年都沒有用了。

物極必反,千年執念,根深蒂固的記憶,哪怕是死亡,都無法讓其消散。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葉一勳還是忍着傷口撕裂的痛苦掙紮着爬起來,也許他現在的身體不足以同螭吻對抗,可是起碼在氣勢上,他不能輸給任何人。

“她是我的妻子,你憑什麽命令我不許靠近她?”葉一勳色厲內亦厲,“你不過是九龍族小小的世襲族長,有什麽權利同我指手劃腳?你搞清楚,我才是萬龍之主,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

螭吻被這一席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滿眼難以置信地看着葉一勳拖着并不快的步子,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離珈瑜的身邊,寵愛地将地上那團猶如爛泥的女子攬進懷中,親吻着她的額頭,溫柔地一聲一聲在她耳旁道:“不必在乎別人是誰,你只要記住你是離珈瑜。我在,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別怕……”

好熟悉的聲音,好溫暖的懷抱,沒有冰淩鑿她了,也沒有烈焰灼她了。離珈瑜慢慢舒展了眉頭,乖巧地躺在葉一勳的懷中,睜開眼睛沖葉一勳笑了笑:“我是離珈瑜,你在,你在,我不怕……”

然後閉上眼睛沉沉睡去,瞧着那模樣,真像是初生的嬰孩蜷縮在父親懷中,在陌生的世界中,從最信任的人身上汲取安全感。

葉一勳長呼一口氣,好險。

溫柔地哄完離珈瑜,再看向螭吻之時葉一勳就已經恢複了冷漠,哪怕曾經,螭吻在他眼中也只是個嗷嗷待哺的小龍,被父母交托給他的需要照顧的小嬰孩。

葉一勳捂住離珈瑜的雙耳,這才對螭吻道:“你真的打算與我為敵嗎,小螭吻?”

螭吻渾身一顫:“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葉一勳聲聲厲喝,“你同天帝聯手,便是與我為敵了。”

“為什麽,九龍族歷代尊天帝為君的……”

“哈哈哈……”張狂的笑聲自秋水山莊裏面傳出,花澤似看戲一般慢悠悠地踱步而出,看了葉一勳一眼,竟然十分滿意地笑了笑。

螭吻深感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不是善類,後退了一大步,這才道:“你是何人?”

花澤不介意她的戒備,因為他從來沒将一個小小的螭吻放在眼裏過,所以居高臨下道:“你想知道為什麽投誠天帝便是與狴犴為敵嗎?”

這個聲音,真是刺耳……螭吻皺了皺眉,疑道:“你知道?”

花澤道:“我自然知道。”

“那你說是為什麽。”

“因為你信以為神的不死狴犴已經投誠于我,九龍族從此不再尊天帝為君了。”

螭吻驚駭的連連退後,邊退邊道:“你究竟是誰?”

或許是被螭吻這種垂死争紮的小把戲逗樂了,花澤竟然笑的連眉眼都皺到了一起。

螭吻自然是逃不掉的,因為花澤僅是微微擡了擡手臂,便有無形的氣勁将不住後退的螭吻吸到了他的面前。

花澤的五指捏住了螭吻的脖子:“你不是已經認出來了麽,我是魔祖羅睺啊。”

本自欺欺人的以為,鬼面具只是稚齡惡魇中的魔鬼,哪怕天帝告訴她,鬼面具就是魔祖羅睺的時候她也未曾全信過,沒想到,那虛影竟然真的化作了人形,出現在她的面前,還掐着她的脖子!

螭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竟然真的是魔祖羅睺,他竟然真的是當年捉走她的那個鬼面具,她記得那雙幽暗的眼睛,仿佛燃着地獄的鬼火,為什麽活着,為什麽活着,那個恨不得她死去的人……

花澤手下并沒有用力,可螭吻卻吓得牙齒都在打顫:“你是要殺了我嗎?”

這真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花澤轉頭問葉一勳:“你覺得我會殺了她嗎?”

葉一勳對花澤同樣沒有好臉色。

他與天帝為敵,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心地與花澤為友,對他而言,無論是天帝還是花澤,都不是善類,不可與之為伍。

但他不能讓花澤看出異心來,起碼現在不行。

葉一勳不鹹不淡道:“你不會。”

“哦,我為何不會?”

“因為你還想要從祖龍口中知悉打開天雷臺禁制的法子,殺了螭吻,你以為祖龍還會幫你嗎?”

“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只是……”花澤的五指在慢慢聚攏,“要我留下她的命也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霎那間,鮮血自螭吻胸口噴濺而出,灼熱的幾乎将葉一勳的雙眼焚瞎。

他仿佛真的又回去了千年之前,神元殿中,他跪在祖龍的神像前,親眼看着失了常心的薰兒将螭吻的心活活剖出,那熱血,便如今日般四濺,似要絹畫出生命中最凄厲的句點。

只是此時的他再不是當年的不死狴犴,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哪怕螭吻那顆失而複得的心再次被剖出,甚至被徹底捏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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