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7)
了心的螭吻便如沒有了風力的風筝,自半空中搖搖而墜,但總算神志清明,纖細的食指指向花澤滿是殘心碎片的手,那裏,還有一絲血紅色的靈源之氣在游動,無力的活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的小紅蛇。
螭吻吃力道:“那是什麽?”
葉一勳輕輕扯了扯唇角,仿佛有無限的自嘲。
他道:“那是天帝從本體中分離出的一息靈魂。或許,他本是想借你的身體來監視我們,可如今,這息靈魂就要淪為階下囚了。而你,螭吻,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把你的心還給你了嗎?”
“你早就料到會有今日一劫了。”螭吻面如死灰,“我若再次失去這顆心,便是真正的永遠失去了,從今日起,我不再是九龍族的族長螭吻,也不再有資格做回離珈珊,我什麽都不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清淚
當初的葉一勳只是心有不安,想着待千年之劫過後,他再将螭吻的心物歸原位,可是沒料到,螭吻會變成天帝手中的棋子,他更沒料到,魔祖羅睺竟然這般精明,一眼便識破了天帝的心機,徹底毀掉了螭吻。
天帝還是低估了魔祖羅睺,而他,又何嘗不是?
花澤道:“提醒你一句,明日便是初一,是千年以來陰氣最盛之日。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不死狴犴,千年之劫,你最好乖乖受着,別想再玩什麽花樣了。”
花澤的得意那樣顯而易見,是威脅,是懲罰,更是警示,警示他,不要妄想以卵擊石。
葉一勳一言不發地抱起離珈瑜,艱難地一步拖着一步,走回飛絮園。
他抱着離珈瑜坐在落日亭中,算起來,這一世的他們還從來沒有好好的一起看過日落。
葉一勳輕輕在離珈瑜唇角吻了吻,喚道:“瑜兒,瑜兒?”
離珈瑜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響,這才悠悠轉醒,睜開眼便對上葉一勳深情缱绻的目光,不由得臉上一紅,往葉一勳懷裏鑽的更深了些。
這一鑽頗有些沒輕沒重,正好撞上葉一勳腰間最重的一處刀傷,疼的他輕嘶了一聲。
Advertisement
離珈瑜聽到了,忙道:“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
說着便要去看他腰間的傷,葉一勳急急攔住她,笑道:“沒事,只是有些癢。”
“你胡說,癢才不是這種聲音!”
“那該是怎樣的聲音?”
“起碼也該是咯咯咯的聲音吧?你別想騙我,快點讓我看看,是不是受傷了。”
這般不依不饒的俏皮性子,才是真正的離薰兒。
多難,才能還原一個本真的離薰兒啊,哪怕,将再不屬于他了。
葉一勳幾乎要控制不住淚流滿面了,但還是得忍住。
他用笑容掩飾最深最痛的悲傷,将離珈瑜牢牢擁進懷中,不容她再說話,更不允她看到自己滿眼的猩紅,只忘情一般深深地吻着她的唇。
離珈瑜起初是抗拒的,她都還沒弄清葉一勳是不是真的受傷了,可是後來不知怎麽的,思緒竟然就不受控制了,腦海一片空白,只餘了他滿滿的深情。
在離珈瑜幸福地閉上眼睛之時,正是黃昏美景最盛之期,但她沒有看到她曾經最愛的鹹蛋黃,更沒能看到自葉一勳眼角留下的清淚。
那枚看得見摸不着的鹹蛋黃,曾是薰兒最愛拉着鹙欣賞的景色,沒有之一,在楓葉谷的那段日子,幾乎每一天他們都會偎在一起看落日,而這一次,或許最後一次。
葉一勳忍不住在想,以前的鹙或許真的不夠愛薰兒,生死大責面前,他總是會将薰兒抛在腦後,但瑣碎生活中,他還是會寵着薰兒的。
譬如以前的他從來不喜歡夕陽,都還是願意笑着陪薰兒去看。
薰兒說過,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欣賞日落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因為始終都在一起,哪怕曾經分離過,但畢竟還記得回家。
天黑風冷前,總歸還是相守在一起的。
可是當年的他忘記了回家,他幾乎忘記了獨自一人在楓葉谷苦苦等待着他的妻子,忘記了他承諾,然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落到如今這般境地,再也回不去最初。
是為了什麽呢,哦,不過是份天命,那該死的重責。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九龍族和螭吻,只要他是不死狴犴一天,便生生世世都擺脫不了。
除非,除非……
葉一勳覺得自己從未這樣動情過,或許因為是最後一次了吧,他只覺得自己是恨不得将懷中的女子剝皮拆骨吞入腹中的,但他舍不得。
哪怕萬劫不複,他也是舍不得拉上她一起的。
入夜,離珈瑜已經睡熟,葉一勳這才離開,趕去翰軒苑。
翰軒苑裏面等待着他的,遠不止離崖三人,同在的,還有嚴正昊夫婦,秋水山莊被控制後一直躲身于練功房密室的離靖和王巽,以及,那枚天帝的暗棋,神醫尋扁鵲。
葉一勳笑道:“原來大家都到了。”
其他人在這個時候可笑不出來,葉逍道:“剛剛得到消息,洛陽已經被屠城,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葉一勳道:“我知道。”
鷹閣暗衛密送回來的信箋經由王巽到他們手裏也不過片刻,葉一勳一直都不在,是如何知道的?
葉逍驚詫道:“你知道?”
“嗯,我知道。”葉一勳将一張極小的紙團交到葉逍手心,“葉門僅剩的活口。”
葉逍将那紙團打開,上面寫的,是一個地址。
這突如其來的喜訊,葉逍手都抖了:“葉門真的還有人活着?”
這是在鮑參翅肚變成廢墟之前,除了不甘之餘,雪花最後的遺言,應當不是假的。
葉一勳道:“是海叔和尺素。在千葉軒一面前,即使是他最愛的嫡子都命如草芥,更遑論被他收養的孤女,怡翠能救下海叔和尺素,已經是極限了。”
“我懂,我懂。”葉逍感激連連,“你當年要替怡翠贖身我還不肯,可如今,真是多虧了怡翠了,你對她十年的照料沒有白費。”
十年的不真心,卻要拿一條命來還,這也算是照料嗎?
雪花的最後也是這樣說,十年前的救贖之恩,她無以為報,只能用他珍惜的人的性命來還。
可是,他明明什麽都沒為她做過,哪怕曾給過她青眼,也都是為了另一個女子。
葉一勳道:“當年我帶她回葉門是有私心的,而且,怡翠已經死了。”
葉逍靜默了。
人已死,而他,卻對恩人這樣無禮。
葉一勳給了自己和衆人些許悲傷和緬懷的時間,這才又道:“逝者已矣。諸位,今晚召集大家來,是為了明日的布局和未來的打算。接下來我說的話,會有不合理,也會有苛求,但是我希望你們大家,都能接受。”
這般強硬的态度,大家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先出聲。
“不說話,便是默認了。”葉一勳似是早就料到了,鎮定自若繼續道,“婚禮已經籌備好,就定在明日午時,但是原定的計劃必須改變。花澤遠比我想象中多疑,他極有可能已經知悉了我們全部的布局,所以明日禮成之後,千葉宮的殺手會依約殺入禮堂,但最後留下殿後的人,将只有我一個人,你們其他所有人,都必須護送珈瑜她們從密道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變數
離崖大驚道:“什麽,不是說好了由我們四方蛟龍陪護法你一起殿後的嗎?”
風無塵也道:“是啊,千葉宮的殺手不過是故布疑陣,又不是真的要滅門,離珈瑜何需我們所有人一同護送,有離靖和嚴正昊不就夠了嗎?反倒是你,留下來面對魔祖羅睺和千葉軒一,才更危險。”
葉一勳面露不耐道:“那加上你們四個不中用的就不危險了,你們中間又有誰能夠對抗魔祖羅睺和千葉軒一?我真正需要的人是夔龍隐彥和慕容穆他們。放心,計劃有變我也已經通知了他們,明日你們離開後,我會依約帶花澤去龍泉洞,夔龍他們會在暗中相助,你們只需要讓我無後顧之憂就好。”
“這……”
離崖和風無塵各自沉吟了一下,連同其他人一同眼神交彙商量了一番後,離崖道:“那好,就依護法所言。”
葉一勳點了點頭,似是很滿意大家的回答:“四方蛟龍,你們為我做的,我不會忘記。此劫之後,無論結果如何,四方蛟龍都可以恢複仙家身份,四海龍王之位尚還無主,一直都在等着你們呢。”
四海龍王之位啊,不就等同于位列仙班了嗎?離崖等人紛紛大喜,立即躬身道:“多謝神龍護法!”
“不必言謝,這是你們應得的。”葉一勳又看向嚴正昊和湘兒,“嚴兄,不知你們對以後有何打算?”
嚴正昊看了看湘兒,道:“秋水山莊我們不打算繼續呆下去了,也沒有臉繼續呆下去,所以等大事一了,我們會立即離開,找個安靜的地方,了此殘生。”
葉一勳道:“我在迷魂林尚有一處竹舍,倒是十分安靜,你如果願意,可以帶湘兒一起去那裏隐居,去過你們想過的生活,當然,如果不喜歡竹子,你也可以另選居所。”
迷魂林那種外人根本進入不了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嚴正昊和湘兒都十分高興,連忙道謝:“很喜歡,多謝葉公子。”
葉一勳道:“不必謝我,那間竹舍本來是離雲俊生前的處所,嚴兄你是離家的義子,去那裏也算是回自己的家,而且,一勳尚有一事相求。”
葉一勳的神情肅穆,嚴正昊也不敢輕疑,忙道:“葉公子但請吩咐。”
葉一勳道:“飄舞閣一役,珊珊受了重創神志不清,我希望,無論将來你們住不住在迷魂林,都可以幫我将珊珊送回那裏,那裏,自有人會好好照顧她。”
神志不清的人不是珊珊,而是伏小曦,伏小曦才是秋水山莊真正的二小姐,甚至因為他的緣故受了這般多苦難。這些事這些真相,已經沒有了大白的意義,小曦變成如今的模樣,他為她已經做不了什麽了,只希望她的餘生,能在她成長的地方無憂無慮地度過。
嚴正昊道:“只是小事而已,正昊一定辦到,明日婚禮過後,我就将珊珊平安送去迷魂林。”
葉一勳道:“不必着急,平安離開秋水山莊後自然有人送珊珊去跟你們彙合。”
嚴正昊有些糊塗了,這話是什麽意思?
風無塵道:“珊珊現下不在莊子裏?”
葉一勳知道風無塵問的人是伏小曦,便道:“不在,慕容穆将她帶走了,他說,有法子讓珊珊恢複神志。”
風無塵又道:“季儒呢?”
不知道慕容穆會用什麽法子,反正千葉宮的人都是匪夷所思的,倒是郜季儒一向視伏小曦如命,居然肯讓慕容穆把人帶走?
葉一勳道:“郜季儒守在迷魂林,慕容穆答應只要三天,三天後,他會還一個完好的——珊珊給他。”
風無塵從葉一勳的隐諱語氣中聽出了些許因果,便也不再追問下去,默默立在一旁,嚴正昊也識相的不多話,反正他知道,明日在他們彙合的地方,會有人平安地将人送到。
葉一勳看了一旁一直抿唇不語的尋扁鵲一眼,道:“還有最後一事相求,請諸位務必牢記。”
“護法請說。”
葉一勳的視線從屋內所有人臉上一一打量過去,道:“這一次去龍泉洞九死一生,如果我回不來,你們就燒了秋水山莊,然後告訴珈瑜,我已經戰死,同千葉宮的賊人一起葬身火海了,從此這世上,再沒有葉一勳和千葉宮,而她,将以離珈瑜的身份回到花澤身邊,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我希望,你們能夠統一口徑……”
“那你呢?”
突然說話打斷葉一勳的人是離靖,葉一勳似也沒有料到會有人打斷自己,還沒說完的話都已經湧到了喉間,卻還是被他強迫咽了下去。
離靖自小就不是個省心的孩子,離崖幾乎都養成了一種習慣,重要場合只要離靖說話,他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拉住兒子,然後呵斥一聲:“離靖,不許無禮!”
離靖這一次卻不像往常那樣乖乖閉嘴,而是掙開了離崖,犟聲道:“怎麽,你為了他捅我一刀使得,我對他說幾句話就使不得了?”
離崖的一張老臉登時變得很難看,面色绛紅五官扭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窒住了氣,但其實,他是又氣又覺得對離靖不起。
要擱往常,離崖說不定就一頓好打招呼上了,可是這一次,他卻決計沒了再給離靖一頓教訓的心思,甚至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他只能腆着老臉去給葉一勳賠不是:“護法,離靖他不懂事,他說話口沒遮攔你別往心裏去。”
葉一勳笑道:“不礙事,更何況離靖說的沒錯,他遭受最親之人的背後一刀,的的确确是因為我的緣故,他想苛責幾句,也無可厚非。”
離靖嗤笑一聲:“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那點小事,還不值得我記在心裏秋後算賬。”
“那什麽事才值得你記在心裏,離珈瑜夠不夠份量?”
離靖臉上一僵,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幹脆裝瘋賣傻:“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葉一勳将臉一偏,看向離靖身旁的人,道:“離靖不知道我在說什麽,那王巽你呢,堅忍着雙膝的劇痛站在這裏良久,可明白我在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竊聽
離靖旁邊站着的便是王巽,因為多年腿疾,王巽只要多站片刻便會覺得雙膝酸疼,陰雨天更是如萬蟻噬咬,但他從未對旁人說起過,即使是離珈瑜,也僅僅以為他真的只是不良于行而已。
王巽看了尋扁鵲一眼,猜想這些事一定是尋扁鵲告訴葉一勳的,他不可能有猜透人心的本事,便鎮定自若回道:“離靖與閣主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情誼,份量自然夠。”
低頭作答,不卑不亢,完完全全的公式化回答。
葉一勳笑道:“知道嗎,我一直很嫉妒你們來着。”
離靖以為自己聽錯了,王巽也吃驚地擡起頭。
王巽問道:“嫉妒,為什麽?”
“因為這些年,你們一直陪在離珈瑜的身邊,青梅竹馬,生死不棄……但更多的是感激,因為你們一直都陪在珈瑜身邊,尤其在我不在的那段日子裏,是你們一直陪着她,未來,我希望你們能一如既往地陪伴她,像親人一般。”
葉一勳覺得自己借坡下驢的本事是越來越高明了,順勢便交待了離靖和王巽未來的人生,多好的安排,一舉,三人得,這樣的一番好話說下來,連最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離靖都不吭聲了。
葉一勳就像安排後事一般,一個一個地安排過去,按照他心目中自以為最完美的想法,安排他們每個人的人生。
原來所謂的不合理和苛求,竟然是這樣。
尋扁鵲嘴唇翕動,似在堅忍着什麽,更像是再也忍不住……葉一勳忙道:“好了諸位,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大家且先回去休息。尋大夫,留下幫我看看身上的傷可好?”
然後一群人魚貫而出,只留下葉一勳和尋扁鵲二人。
尋扁鵲自始至終都不說話,只沉着一張臉,葉一勳也不說話,只是找了處光線最亮的地方,将衣衫解開,坦胸露背後,果然看到傷痕累累處又重新結上了血痂。
葉一勳看不着自己的後背,只覺得有幾處特別疼,便問道:“尋大夫,且勞煩你看一眼,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我後背疼的厲害。”
尋扁鵲這才走過來,一看葉一勳後背,果然好幾處傷口都裂開了,皮肉綻開的幾乎能看得到骨頭。
尋扁鵲饒是見過不少重傷奇傷,也忍不住蹙了蹙眉:“護法,你怎麽就這樣不懂得愛惜自己?”
語氣,恨鐵不成鋼一般。
葉一勳道:“傷,很重嗎?”
尋扁鵲連忙拿出藥箱來替他處理傷口,道:“自然是很重的,這樣的傷口,好好養着都不見得能痊愈,哪裏還經得起你天天這樣折騰?”
“那用藥毒如何?”
尋扁鵲正在清理傷口,聞言手下一頓,片刻才道:“你真的決定了嗎?”
葉一勳徑自披上外衫,他本來也就沒有讓尋扁鵲幫他清理傷口的打算,他只是想知道,藥毒究竟可以将他的傷勢恢複多少。
葉一勳朝尋扁鵲伸出了右手:“從未變過。”
尋扁鵲猶豫了半響,還是從衣袖中拿出那瓶新制好的藥毒,緩緩放在葉一勳掌心,惴惴道:“這一劑藥毒按照你的要求,藥效加倍,同樣的,邪寒之氣也更加兇猛,你服下後,傷勢會很快恢複,從皮肉傷開始,再到內傷,一夜便可完全恢複到最初,但是一旦你運功,不消一個時辰便會氣絕身亡。護法,我必須提醒你,你現在只是肉體凡胎,強行調用神龍真元,氣絕後便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門外有驚呼聲被掩住了,只洩漏了極其輕微的一絲,可還是被葉一勳聽到了。
葉一勳立即收好了藥瓶,然後喝道:“誰在外面?”
離靖跌跌撞撞沖進來,王巽怎麽拉他都拉不住,便也只得同他一起站在葉一勳的對立面,氣勢洶洶道:“是我們!”
葉一勳斥道:“你們居然偷聽?”
離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偷聽有什麽不對:“什麽叫偷聽,我只是為了印證我自己的猜測而已。就知道你所謂的計策沒這麽簡單,也就是我爹他們傻,真的以為你有法子對付魔祖羅睺和千葉軒一。”
葉一勳道:“我的确有法子。”
離靖“哼”了一聲:“玉石俱焚也算法子?葉一勳,那是藥毒哎,離珈瑜就曾經試過,有多兇險你不是不知道,如今你這樣做,是在自尋死路。你死了不打緊,但是你要離珈瑜怎麽辦,你要她同你成親後不到一天就當寡婦嗎?”
葉一勳忽的笑了,那笑容看的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子寒意來,連經歷巨變後性子變得比寒冰還要冷淡的王巽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後退一步道:“你,你笑什麽?”
葉一勳道:“我從未說過要同誰玉石俱焚啊。”
王巽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天帝,魔祖羅睺,他們誰都不會死。”葉一勳神情凄然,“藥毒,連同可以讓功力驟然大增的血毒,最終,只有我會灰飛煙滅而已。”
慕容穆當日給嚴正均服下的可以功力大增的藥便是血毒,取自千人的心頭之血,淬以海蛇至毒,便制成了這匪夷所思的血毒。千葉宮殺人為生,一則是為了修煉殺劫,二則便是為了這味血毒。
離靖和王巽紛紛大驚,離靖道:“你真是瘋了,我要告訴離珈瑜,現在只有她能阻止你了……”
可哪裏有機會,葉一勳既然連血毒的事情都說出來了,自然就不會再讓他們離開了。
在他們生了逃走的念頭之時,已經有淬了麻藥的銀針刺入了他們的頸部,微弱的疼痛感襲來後,便是徹底的昏厥。
葉一勳疲累地吩咐尋扁鵲:“将他們帶去練功房的藏卷密室吧,明日午時之前不要讓他們醒來,你替我,好好看着他們。”
尋扁鵲稍稍猶豫了一下,道:“護法,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葉一勳冷顏道:“尋大夫,不想看着生靈塗炭,就別讓任何人誤事。”
很明顯的警告。
這任何人,也包括他尋扁鵲。
作者有話要說:
☆、喜服
清明一聲清脆的雞啼,離珈瑜被吵醒了,迷蒙蒙的眼睛睜開一看,天都亮了。
葉一勳就睡在她旁邊,生怕她掉了一般,牢牢護住床邊,哪怕睡熟了也緊張兮兮的皺緊了眉頭。
離珈瑜忍不住伸出手去撫葉一勳的眉頭,只是一動葉一勳便驚醒了,睡眼惺忪的竟然還記得先索要一個早安吻,然後才咧開嘴巴笑道:“早啊新娘子。”
離珈瑜差點又被親的七葷八素,猛地想起什麽,就低頭去解葉一勳的衣帶:“哎呀,我昨晚怎麽就稀裏糊塗地睡着了,都還沒看你的傷呢,我不管,你別再想逃,快點讓我看看你的傷。”
離珈瑜邊說邊去掀葉一勳的衣裳,葉一勳這次倒是配合,一動不動地任人寬衣解帶,只咯咯笑着。
離珈瑜差點沒把葉一勳扒光,先是看了看昨天被她撞到的胸口,再是手臂,後背,可是這厮身上皮光肉滑的,哪有一丁點受傷的痕跡啊?
離珈瑜這才真的相信,葉一勳是真的沒有受傷。
葉一勳還光溜着上半身呢,竟然不去整理衣服,反倒撐起下巴像看笑話一般看着離珈瑜的臉,笑道:“大清早的就掀男人衣裳,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
離珈瑜将臉一揚,似是從未聽過“害臊”二字一般,得意道:“咱們馬上就成親了呀!”
是呀,馬上就成親了。
葉一勳十分開心地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然後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催促她起來梳妝換新衣。
今天,還有一場溫馨的婚禮在等待着他的新娘。
對,僅是溫馨而已,像普通的家宴,設在馔玉廳,人也不多,就只有離崖、葉逍、風無塵、嚴正昊和湘兒在,五個人,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賓客雖然少,卻不能缺了禮數,該準備的東西還是都要準備好的,譬如新娘的喜服,繡了龍鳳呈祥的錦帕蓋頭等等。
離珈瑜換好了新衣,手裏拿着蓋頭咯咯咯的笑,葉一勳本來正在換衣服,聞聲也不禁笑道:“傻笑什麽?”
離珈瑜一下子跳到葉一勳的跟前,撲進他懷裏:“在想我自己蹩腳的繡工啊,你瞧瞧人家繡的,栩栩如生,想當年我只是想繡一條手帕給你,都差點沒把十根手指頭戳成馬蜂窩。”
離珈瑜還在很開心地摸着錦蓋上面的刺繡,而葉一勳卻冷了臉。
離珈瑜從來沒有繡過任何東西給他,會繡手帕的是薰兒,也僅僅就只有那一條而已。
那條繡着薰衣草的絹帕,早就已經被薰兒丢在了醉湖邊,就在她縱身跳入醉湖決心抛開一切的時候。後來那條手帕被阿四撿拾起來,他抱着薰兒在忘溪源頭自懲了多久,阿四就抱着那條手帕在忘溪邊守了他們多久,直到他們離開忘溪,重新開始作為葉一勳和離珈瑜的人生。
阿四被他安置在神元殿養傷,那條錦帕一直都被阿四收藏在身上,他也就在跟阿四相認的時候見過一次,離珈瑜是怎麽知道錦帕的事的,她想起了什麽?
離珈瑜忽的斂了笑容,葉一勳更不安了:“你,想起了什麽?”
離珈瑜愣了一瞬,突然大叫道:“哎呀,差點就忘記了!”
然後推開葉一勳,拖沓的寬大的喜服爬到床上去,找了半天,終于從枕頭下面翻出一件幽紫色的外衫來,喜滋滋地又奔回葉一勳跟前,獻寶一樣:“送給你。”
葉一勳驚駭的後撤一步,這件外衫,不是……
葉一勳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這件衣服你哪裏來的?”
離珈瑜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最近忘記的太多了,都不曉得是誰送的了。”
除了慕容穆,大抵也不會有人再送這種浸染着鮮血的東西給她了吧。
慕容穆想做什麽,還是想取離珈瑜的命嗎?
葉一勳道:“你要将這件衣服送給我嗎?”
離珈瑜笑着将那件衣衫抖開,生怕葉一勳看不清一樣,又朝他跟前送了送:“對呀,送給你。你看你的喜服,就一件白色的亵衣外面包裹紅色的外衫,太單調了,你将這件衣服穿在裏面,赤紅搭配幽紫,肯定很好看。”
是更加像死亡之色了吧。
葉一勳苦笑了一聲,任憑離珈瑜将他的外衫脫掉,加上慕容穆的這件,再穿上原本的外衫,整理好後對着銅鏡一照,果然是很好看啊,嗯,他的新娘子,眼光還是不錯的。
換好衣服,葉一勳看了看天,道:“現在還早,你留在這裏休息,吉時到了,湘兒會來帶你去馔玉廳的。”
離珈瑜急急拉住葉一勳的手:“你要去哪裏?”
葉一勳柔聲道:“依婚嫁之禮,成親之前雙方新人是不能見面的,我們昨晚就應該分開,但我舍不得你晚上一個人呆着,這才違背了俗例,可總不好違背到底吧?你聽話,先自己呆會,我在馔玉廳等你來。”
葉一勳都這麽說了,離珈瑜也就放心了,道:“那你一定要等我。”
怎麽這般沒有安全感啊,真讓人心疼。葉一勳俯下身吻了吻離珈瑜的額頭,道:“好,我一定等你來。”
葉一勳離開傲竹閣後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直接趕去馔玉廳,而是去了練功房。
藏卷密室中離靖和王巽的迷藥未消,都還在昏睡着,尋扁鵲看着他們,同時警惕着外來之人,直到葉一勳到來。
尋扁鵲先是恭敬地道了一聲護法,就退到一邊去了,他清楚,葉一勳同這個外來之人,有話要說。
葉一勳看了一眼那人下來的天井,道:“阿鐘他們的效率不錯。”
藏卷密室裏的天井原本是連同鮑參翅肚後院的空井的,十年前出了假王爻之事後就被離珈瑜封掉了。三日前葉一勳安排阿鐘帶人去掘開那座空井,而且不能驚動任何人,今日看見慕容穆都能從那天井上下來了,成效看來是不錯。
葉一勳注意到的是天井,慕容穆注意到的卻是葉一勳今日的穿着。紫色的外衫被朱紅色的喜服包攬,雖然只露出了一角,但那是他用靈魂換回來的帝王之色,哪怕只是一角,他也認得出。
作者有話要說:
☆、幽紫
慕容穆道:“這件外衫是我送給雲岩的。”
言下之意便是,為何穿在你的身上。
葉一勳也不打算瞞他,笑道:“我妻子已經不記得這件外衫從何而來了,她只是覺得我這樣穿好看,所以便送給我了,而我,卻是故意穿着它來見你。”
“故意?”慕容穆挑眉,“為什麽故意?”
葉一勳道:“穆,我知道因為當年的事,你一直對雲岩心存殺意,可是這麽久了,你一直都沒有動手,我本以為,你已經放下了。”
慕容穆冷笑:“放下,你覺得我會放下?”
“我本以為你會,可是現在……”葉一勳摸着自己身上的那件紫衫,蹙眉道,“你居然将這件外衫送給她,你到底存了什麽樣的心思,我已經猜不出了。”
慕容穆又笑了笑,卻不是一貫的冷笑,那笑容中,是有一絲暖意的:“你怕我殺了她,所以故意穿着這件外衫來見我?其實大可不必,因為我送這件外衫給她,從來都不是為了殺她。”
葉一勳道:“那你是為了什麽?”
慕容穆道:“保她一命。”
“怎麽說?”
慕容穆盯着葉一勳身上的那抹幽紫,道:“我一直都不懂,為什麽這抹幽紫這般沉重,非要我們拿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來換,我父親,又為什麽非要我們這些所謂的繼承人穿上這襲幽紫,包括我,包括他曾經最疼愛的然,而他自己卻從來不碰。葉一勳,你可知道是為什麽嗎?”
紫氣東來,自古都是高貴之色,但也沒有尊貴到讓人甘願放棄生命的地步。當年螭吻倒是比較偏愛這種顏色的,但螭吻性格喜素,所以穿衣配飾也大都會挑選淡淡的紫色,這般幽深的,她是決計不會碰的。
喜歡這種幽紫的也不是沒有,起碼在他的記憶中,就有一個人愛極了這種顏色,仿佛愛到了骨子裏。
那個人是睚眦。
他認識睚眦萬年,記憶中的睚眦永遠都是一個樣子,一襲幽紫,提着一柄邪肆猩紅的長劍血睚眦,很少說話,很少表情,淡泊的仿佛遺世獨立,可眼中卻又有明顯的欲望。
那欲望是對螭吻的,可螭吻被薰兒活剖了一顆心,他自己也被逼着自毀肉身,神元分離寄居于血吟和淚痕兩柄軟劍中。風無塵說,三十年前魔劍血吟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殺人的也是血吟自身。
千年積怨,睚眦很可能已經成為了怨靈,那麽,執念于這抹幽紫的人,很可能就是……
慕容穆适時地給予他提點:“五行孔雀一族本來是不修行殺劫的,可是千年之前,我爹得到了一本修煉血祭大陣的秘法,自此,千葉宮才開始殺人的。”
血祭大陣……葉一勳覺得自己的認知好像從哪裏斷掉了,那是極小的一環,不動聲色地便引導了他的是非對錯,究竟是哪裏錯了,他究竟是哪裏開始錯的?
天帝,魔祖羅睺,千葉軒一,誰是誰的敵,誰又是誰的友……葉一勳開始混亂,他驚覺,自己布置好的一切,或許就會因為這一步小小的錯漏而滿盤皆輸。
葉一勳道:“穆,你早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對嗎?”
慕容穆道:“我說沒有,你信嗎?”
“你願意說,我就願意信。”
慕容穆頓了頓才道:“三日前我帶伏小曦回去了千葉宮,如今整個人間到處都有危機,千葉宮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我将人帶回去,本是想用蛇毒以毒攻毒幫助她恢複神智,卻意外發現了蛇壇的血祭大陣,再聯系最近發生的一切,我才有所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