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8)
我本以為對這紫衫情有獨鐘的是魔祖羅睺,可是現在看來,卻又不是他了,但起初我将這件外衫送給離珈瑜,的确是希望可以在生死關頭保她一命。”
葉一勳凝眸:“如果真的如你所言,執念于這抹幽紫的是睚眦的怨靈,你以為睚眦會因為他喜歡的顏色而饒過離珈瑜一命嗎?”
“這世上很多事情我都無能為力,對雲岩,我不過是想盡最後一份心而已。”慕容穆從預設的另一側腰間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約定的血毒,我為你取來了,要不要服下,你自己做決定。”
葉一勳看着慕容穆手中那個玲珑剔透的似能滲透出寒意的玉瓶,饒是已經做好了灰飛煙滅的準備,也本能地猶疑了一番才接過來。
葉一勳打開那個玉瓶,将裏面玄色的藥丸倒在掌心,卻沒有立刻服下,而是道:“可以求你最後一件事嗎?”
“什麽事?”
“幫我送她離開,現在,我誰都信不過了。”
慕容穆擡頭看了看天井上的亮光,十年前,他便是看着雲岩從這裏離開的。
慕容穆摸了摸預設腰間的另一個玉瓶,點了點頭:“好。”
葉一勳笑了笑,仰脖,沒有一絲猶豫地将手心的藥丸服下,他最後看着的地方,也是天井的亮光,那将是,所有人最後的生路。
吉時已到。
小小的馔玉廳裏面只有七個人,除了一對新人和身旁陪侍的嚴正昊和湘兒,便是主座之上充當新人高堂的葉逍和離崖,僅剩的風無塵也有重任在身,他是今日婚禮的司儀。
人雖然少,但是個個盛裝華服,彼此間都極盡奢華的裝扮。離珈瑜是真的就把這場婚禮看作是對她喪失的記憶的一個回憶,而對旁人而言,卻是對葉一勳最後一次綻放光彩的機會的尊重。
葉一勳難得這般高興,笑的眼睛都快要看不到了,他握緊了身旁的人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禮堂裏面走,像是真的初次成親那般,青澀,激動,但其實,這不是第一次。
千年之前在楓葉谷,那時候雖然只有鹙和薰兒兩個人,但是皇天後土在前,兩心相知在後,他們鳳冠霞帔喜氣洋洋,絕不會比不上現在的一場形式婚禮。
錦蓋之下的離珈瑜發覺葉一勳的手抖的厲害,不禁笑問:“你緊張嗎?咱們第一次成親的時候,你也這般緊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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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然不,那個時候的鹙一點兒也不緊張,神龍不死狴犴,何曾緊張害怕過?
他如今的手抖心慌,僅是因為……血毒的藥效,發揮了。
葉一勳握緊了離珈瑜的手,笑答:“是啊,娶了個刁蠻的老婆回家,能不緊張嗎?”
離珈瑜笑罵:“去你的,淨口沒遮攔。”
葉一勳就這樣,牽着他的新娘的手,一步一步朝馔玉廳裏面走。
拜堂成親,不該少了父母高堂,葉一勳的高堂自然是葉逍,可離珈瑜沒有了父母,離崖自幼照顧她長大,算是半個父親,今日,便由離崖充當父親,和葉逍一起坐在主座之上,承受這二人的叩首之禮。
只是今日的離崖看起來,格外的拘謹,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害怕些什麽。
離珈瑜道:“崖叔,你怎麽了?”
離崖連忙堆起笑容,道:“沒事,沒事,崖叔只是太開心了。”
可是這個笑容,分明不是開心的人該有的。
離珈瑜覺得不對,還想問些什麽,卻被葉一勳攔住了。
葉一勳并非沒有發現異樣,他知道接下來将會發生什麽,而離崖如此,不過是緊張而已。
葉一勳笑道:“吉時已到,該拜堂了新娘子。”
離珈瑜這才作罷,将全副心思放到了拜堂上。
司儀風無塵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一拜天地……”
“轟隆”一聲,晴空萬裏忽的烏雲密布起來,疾風驟雨片刻便至,淩厲的令人駭然,馔玉廳裏面的人紛紛面露異色,連一直都開開心心的離珈瑜都斂了笑容,卻不是害怕,只是死死抓住了葉一勳的手,生怕葉一勳消失不見了一樣:“葉一勳……”
作者有話要說:
☆、薰兒
葉一勳沒有察覺離珈瑜的異樣,厲眸看向離崖,只見離崖怯懦地看向自己身後的屏風。
主座後面,隔了一個喜字屏風,葉一勳本沒在意,以為是婚禮的簡單布置,如今看來,卻決然沒有這麽簡單了——屏風後面有人,還不只一個。
會是誰躲在後面,葉一勳心中有數,所以更加憂慮,也顧不得有沒有拜完堂,一心就只想要離珈瑜離開這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葉一勳将離珈瑜和湘兒一起推到嚴正昊身邊,然後拉起主座上的離崖和葉逍,嚴正昊身旁不遠處的風無塵也趕緊跟大家彙合在一起,葉一勳沉靜地吩咐衆人:“快帶她們倆離開這裏。”
衆人點頭,準備按計劃帶着離珈瑜和湘兒離開,可是離珈瑜卻紋絲不動,冷冷的推開離崖,反拉住了葉一勳的手,眼神堅定的不容任何人置喙,可語氣卻又有一絲哀求:“我不走,葉一勳,我們還沒拜完堂呢。”
葉一勳看着離珈瑜的眼睛,忽的心生悲涼。
什麽都可以僞裝,只有眼神僞裝不了,離珈瑜眼中這種凄鳴,只有歷經千年滄桑□□的離薰兒才會有。
可是為什麽,他這般小心,為什麽還是……
葉一勳道:“你全部記起來了,薰兒。”
離珈瑜抿緊了唇,眼中凄然有淚光閃動,可終究還是沒有哭出來。她已經記起了一切,還有什麽資格哭呢,離薰兒也好,離珈瑜也罷,都沒有資格掉眼淚了。
她将半塊殘玉擲在葉一勳臉上,那是西門珏的玉佩,她剛剛一個人呆着傲竹居裏閑來無事,收拾葉一勳換下來的衣服的時候發現的,也正是那塊殘玉,才讓她真正的看清現實。
葉一勳說,十年前,西門缺殺了離雲飛,而她,一柄劍擲入西門缺的心口為父報仇,可是她記得,十年前的那長劍劍柄上挂有半塊玉墜,同西門珏這塊殘玉一模一樣。
這塊殘玉是西門珏的家傳寶玉,那柄劍不是她的,更不是她擲的,殺人的不是她,死的,也不是西門缺。
是誰在殺人,殺的又是誰?
禁锢在記憶上牢不可破的禁制就這樣破了一個殘口,她又回去了怡蘭居、菡萏居、翰軒苑,醒來那晚走過的路,她又重新走了一遍,心裏的疑問也一個一個的釋解,原來,竟是這樣呵。
難怪珊珊不見了她卻一點都不擔心,原來那不是珊珊,原來,從來都沒有珊珊;菡萏居外,她那樣難過,原來真的是她錯了,她錯怪了歐陽飄絮和歐陽信,她這樣對他們不起;還有翰軒苑,嚴正均和西門星的屍身已經被埋葬,可是那樽冰棺還沒來得及處理,她靠近那樽冰棺,想起了當年被安放在裏面的離雲飛,還有,那一團小小的虛影。
破綻這樣多,叫她如何再自欺欺人?
千年之前,喪子的薰兒徹底崩潰,千年之後,失去記憶的她便要從這團小小的虛影中醒來,殇兒,殇兒,午夜夢回無數次呼喚的名字,原來,那不是夢,原來,這才是真實。
秋水山莊山莊有四塊青龍令牌,第一塊,“兒”令。
當年被派去保護離雲飛的暗夜組六人身亡後,“兒”令便被她鎖進了藏卷密室暗格的佛龛中,因為那塊“兒”令一直是離雲飛随身攜帶的,離雲飛一死,“兒”令也沒有了重見天日的必要。
第二塊,是“離”令。這塊令牌,當初在洛陽遇上蕭然軒後,曾被她作為招攬之物贈與了蕭然軒,後來又回到她手中,之後就一直被她帶在身上。
第三塊,是“殇”令。“殇”令不在她身上,被她推給離崖了。當年離雲飛本來是将“殇”令傳給她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別不想要,每每看到令牌上的那個“殇”字都會覺得很難過,所以就跟離崖換了“離”令,如今,她才明白為什麽。
最後一塊令牌,在蒙遠手中,她只見過一次,因為蒙遠實在是太寶貝那塊令牌了,就是她,也是輕易不給看的,而在那令牌的背面,篆刻着大大的一個“薰”字。她曾經還嘲笑過蒙遠,不過一塊小小的“薰”令,值得他當作寶貝似的每天揣在心窩嗎?那時候蒙遠總是沉沉地看着她,一句話都不說,唯一能被看到眼睛裏卻寫滿了她不懂的情緒。
她這樣傻啊,居然連哥哥眼中的疼惜都看不出了,蒙遠,蒙遠,那哪裏是蒙遠啊,那是她的哥哥,離澤。
“秋水山莊世代相傳四塊青龍令牌。”離珈瑜一一數來,“‘兒’令,‘離’令,‘殇’令,‘薰’令,我居然沒去聯想過它們之間的含義,我真是太傻了,對不對,鹙?”
葉一勳的眼淚猛地掉下來,有多久,沒再聽到這一聲呼喚了?他幾乎是喜極而泣:“薰兒……”
離珈瑜又笑了笑,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恨不能立即死去。
她說:“離殇,薰兒,離薰兒,殇……不死狴犴,從殇兒死去的那一刻起,薰兒就已經死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我離珈瑜。我不願做離薰兒,我為什麽要做離薰兒?是,離珈瑜活得是苦,一輩子工于心計,是個沒有親人的孤兒,可那又怎麽樣,即使她一無所有,起碼還保有一顆完整的心,哪怕累,起碼活得下去,可是離薰兒呢,她有什麽?她全心全意愛着一個人,她傾盡一切背棄一切,可是愛人不忠,她家破人亡,她甚至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
葉一勳垂下頭去,生平第一次這般挫敗,原來他遠比自己所以為的更加該死,哪怕,他是真的已經命不久矣。
他的聲音近乎哽咽:“我知道我對你不起……”
“可是我願意原諒你。”
葉一勳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離珈瑜走到葉一勳跟前,她捧起了他的臉,她要看着他的眼睛,亦要他看着她的眼睛:“我說我願意原諒你。葉一勳,一勳,憶薰,你不是你永遠都憶念着離薰兒嗎?忘溪的千年陪伴,人間的苦苦找尋,你不是一直都在忏悔和自責中度過嗎?你已經知錯了,是不是?”
葉一勳又掉下一滴眼淚,卻笑道:“是,我一直都知錯,我不該不相信你,不該,不該忘記回家的。”
離珈瑜滿目盈淚,卻也笑着:“所以我原諒你啊,只要你跟我走,去他的九龍族,去他的天命,我們什麽都不要管了,我們遠走高飛,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相負
遠走高飛,嗎?
天再高,山再高,海再深,都是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的,他們算什麽,不過是命運轉輪上的一粒小小的塵埃,哪裏有遠走高飛的資格?千年也好,萬年也罷,天命的束縛,他們永遠都掙脫不開。
葉一勳的笑容僵在臉上:“我們哪裏也去不了的,這一世,我終究還是要負你。”
“為什麽還是不行呢?”離珈瑜淚流滿面,“千年之前你要我死,只為了螭吻可以活下去,九龍族不至于覆滅,可這一世呢?沒有夔龍沒有螭吻沒有不死狴犴,有的只是我離珈瑜,為什麽你還是對我棄如敝屣?葉一勳,你就是這樣愛我的嗎?”
“傻孩子,他本來,就是不愛你的。”
說話的,不是馔玉廳本來七人之中的任何一個,聲音是從屏風的後面傳出來的。
離珈瑜幼年之時長期在黑暗中練功,除了非凡的警覺性,還訓練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視覺和聽力,很多聲音,她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譬如剛剛那個聲音,在此之前,她還聽過一次。
那是在她的夢境中,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夢,而是個幻境。她還清楚的記得,在那幻境之中,他毫不留情地點破她所有的秘密和痛楚,他甚至知道她是離雲飛撿回來的孤女,她猶記得他說過的話:生命的始源,誰是親人,誰是仇人,誰該活,誰又該死……
噢,這般熟悉的聲音,在更加久遠的過去,她甚至聽到過無數次!
終于,終于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了啊……
離珈瑜戀戀不舍地看了葉一勳一眼,忽的扯了扯唇角,沖那聲音的來源輕聲道:“你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斂聲屏氣,有腳步聲自屏風後面傳來,清晰可聽,緩緩的,有兩個人相挾而出,其中一個,一直側着臉,而另一個,是九重天之上,那位尊貴無比的天帝。
天帝道:“我是外公啊,我的薰兒,你記起我了,對嗎?”
帝女瓊裳,半仙,歷劫,天雷臺……果然是更加久遠的記憶啊,早在她認識鹙之前。算一算,她上一次見到天帝,應該是在兩千年前,母親将她帶到九重天之上。
離珈瑜喃喃:“你是外公。”
天帝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對,我是外公。薰兒,你記起了我,那你可記得,他是誰?”
離珈瑜看向天帝所指的另一個人,那人一直回避着她的視線,似乎是在刻意躲着她,他很怕被她看到,他甚至更怕看到她!
離珈瑜本能地朝那人靠近了一步:“你是……”
風雲變色,疾風驟雨越下越大,天空晦暗的仿佛能将山河吞噬,葉一勳一陣陣心驚,慕容穆的話言猶在耳,血祭大陣,他忽的什麽都明白了。
論拉攏人心本事,誰能比得上天帝?
天帝,千葉軒一,血祭大陣,他們本就是一丘之貉!
葉一勳拉住了離珈瑜:“不要再靠近了。”
離珈瑜茫然:“為什麽?”
因為,因為,這因由,他要如何說出口?
“因為我是你親生父親。”花澤像是突然鼓足了勇氣一般正視着離珈瑜,“也是重傷你的鬼面人。”
這個聲音,這個眼神,是屬于洛陽一品茗香見到的那個鬼面人的,可是這張臉,幼年的記憶她清清楚楚記得,那是她的父親,花澤……離珈瑜驚駭的後退一步,直直撞進葉一勳懷中,仍是難以置信一般:“你真的是鬼面人?為什麽,你是我爹啊,居然屢次要殺我?”
“為什麽?”花澤哂笑,“薰兒,當年你和你娘為了長生抛下我這個親爹的時候,我可有問過為什麽?”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離珈瑜急急辯解,“我和娘從未想過抛下你,我們回去九重天,是為了我們一家人能夠永遠不分離!”
花澤驚道:“你說什麽?”
離珈瑜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父親:“我沒有騙你,爹,你是魔祖羅睺,我娘是帝女,你們都擁有長生,唯獨我沒有,娘帶我回去九重天,就是為了求外公賜予我長生,她想要我們一家人永不分離。我們沒有一日不想回到你身邊,爹,我是你女兒,你連我的話都不相信了嗎?”
花澤踉跄:“可你們卻一去不回頭……”
“那是因為娘被關進了天雷臺,外公說我想要長生,必須先以半仙的身份歷劫,千年之劫,我渡的過才可能救娘出來,可是……”離珈瑜抱住花澤,泣不成聲,“對不起,是我自私,将救娘的重任抛諸腦後,可是那時候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一世輪回,我已經忘記了自己重生的重責,直到神元殿前,我毀了一切,我才記起來,我是誰……”
所以痛不欲生,所以選擇死亡,只可惜醉湖淹不死她,忘溪水一千年的消弭也沒能毀滅她,她仍舊活着,痛苦的活着。
花澤靜默了,他看着這個抱住自己的女子,這張臉,像極了她的妻子,而她抱着他的樣子,又像極了當年那個喜歡賴在他懷中的薰兒……這是他的女兒啊,可是,她說的,都是真的嗎,她們真的,從來沒有抛下他過?
倘若她說的都是真的,那他這兩千年來的恨又算什麽?
花澤摸着女兒的頭發,仍是不敢相信:“你娘,早就知道我是魔祖羅睺嗎?”
離珈瑜點頭,泫然欲泣:“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娘更加了解你,你是誰,她早就知道,正如我,是這世上最了解不死狴犴的人一樣,他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我最清楚不過。”
離珈瑜牢牢抱緊父親的脖子,寬大的喜服幾乎将花澤的身軀全部遮住,她那般貪戀的模樣,真像是臨出嫁卻舍不得父母的小女兒。
花澤瞪大了眼睛,離珈瑜在他耳旁的低語還言猶在耳,可是她的女兒,已經離開了他的懷抱,留下的,只有一息薰衣草的清香和後背尖銳的觸痛。
那是他女兒偷偷寫下的字跡,五個字而已,可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臨終的訣別。
龍泉洞,殇兒。
她說:“爹,對不起,我害你和娘生生分離了兩千年,今日,我要将娘還給你。”
離開父親的懷抱,她要回到最愛的人的懷抱,這方圓之地,她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盡情綻放最後的舞姿,然後傾倒在她最渴望的人的懷中。
兩千年,從帝女之女薰兒,到半仙離薰兒,再到如今的離珈瑜,她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而一場夢境過後,鋪陳在她面前的是她再也無法逃避的真相……終于,到了她要正視真相的時候了嗎?
歸零重生,便是人生重新開始,而該徹底毀滅的,這人生,這世界,最終都将灰飛煙滅。
又有一滴水落下來掉在她的眉心,溫溫的,很快在她的眉梢消失不見了,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原來,那是葉一勳的眼淚。
離珈瑜笑了笑:“這世上,有一種選擇叫做生命的抉擇,生死關頭,二者擇其一,葉一勳,你覺得我該選擇誰呢?”
葉一勳深吸了一口氣:“你去過藏卷密室了,對嗎?”
離珈瑜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淚,笑道:“是啊,我去過藏卷密室了,你想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所以那樣貪戀最後的溫存,只可惜,他們的婚禮,本該在衆人見證下完成的婚禮,還是功虧一篑。
但離珈瑜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只很開心地問道:“可還記得在醉湖,你同我說過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澤佑
如何能夠忘記呢,那樣刻骨銘心的曾經啊。
當日薰兒在醉湖自盡,一心求死,鹙将她救回來時,她已經奄奄一息,可他緊緊抱着她,用真心喚回她最後的求生欲望:“不是沒想過退怯,可是九龍族是我抛不開的責任,帝女更是你永遠的牽挂,薰兒,我從未想過要你一個人死,我本想,在你獻祭之後就去黃泉陪你的,我們一家三口,要永不分離……活着,求你活着,我們來生再聚……”
可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葉一勳抽噎了一下,最終還是決絕地推開離珈瑜,像一千年前要她的性命那樣,仿佛陌生人,那樣冷漠而絕情:“我沒有辦法帶你走了,不會再有來生,你也不會再遇上我,我們的緣分,這一次是真的盡了。”
真的,盡了嗎?
離珈瑜一把扯掉身上的寬大喜服,露出裏面精簡幹練的赤色練功服,笑道:“好,那我們就同歸于盡,來生,我們誰也不欠誰的。”
她沖出馔玉廳,沖入雨中,湘兒大叫了一聲“小姐”,也拖着沉重的身軀沖入雨中,嚴正昊緊随其後,而離崖三人紛紛望向葉一勳,見葉一勳點了點頭才跟出去,馔玉廳中,終于只剩下了最後的主角。
天帝悠悠然地在離崖剛剛坐過的主座上坐下來,笑道:“一拜天地,本該叩首才對,千葉軒一實在是太心急了,對嗎,狴犴?”
葉一勳冷冷瞧了天帝一眼,他看起來是那樣威嚴正直的人,讓人實在無法将他和那個機關算盡的僞君子聯系在一切,可他的的确确是個僞君子。
葉一勳道:“急嗎?我倒覺得正好,因為你本就不配,受這一拜。”
天帝無所謂地攤攤手,又對花澤道:“二拜高堂,賢婿,說實話,你剛剛坐在這屏風後面,是不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期待呢?”
花澤并沒有他預期的那般動怒,只淡淡道:“期待什麽呢,你設計的圈套嗎?”
天帝眸色一冷:“薰兒都和你說了什麽?”
“不就是你聽到的那些,親情,瓊裳,一生一世,永不背棄。”花澤冷笑,“我所在乎的一切,我數千年執念的恨意,但我沒有像你預料的那般受薰兒的影響,更加沒有一蹶不振,你是不是很失望呢,天——帝?”
天帝道:“的确,我很失望。”
花澤自袖中乾坤取出一縷紅色的靈魂之力,當着天帝的面捏碎:“你自導自演,設計了這樣一個圈套,拿你的女兒和外孫作誘餌,一步一步引我上套,你想要做什麽,真當我一點都察覺不到嗎?”
僅一息微弱的靈魂之力而已,天帝連眼睛都不眨,道:“那你就該知道,你帶不走狴犴,更加到不了龍泉洞,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瓊裳。”
花澤冷眸:“就憑你和千葉軒一嗎?”
天帝笑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瞧瞧外面吧,血祭大陣已經開啓,這一次陣眼的怨靈可沒有這麽好打發了。花澤,妻子和女兒,你只能選一個。”
滂沱大雨愈演愈烈,天日已經完全被遮掩,晦暗的天空隐隐泛着猩紅,而離珈瑜所到之處,猩紅最甚。
千葉軒一的笑聲狂傲而猙獰,可細聽之下,那笑聲中還夾雜着另一個人凄厲的嗚鳴,仿佛在說:“還我肉身,還我心來……”
一聲接一聲的嘶鳴,聽的人心驚。
花澤卻笑了:“你真的以為能夠拆散我們一家人嗎?”
天帝哈哈大笑:“這兩千年,瓊裳你見不到,薰兒雖然在你身邊,可你不敢同她相認,呵,一家人,你們也算?”
花澤道:“算不算,你很快就會知道。”
漫天血雨,如鳳凰泣血,花澤走了出去,妻子和女兒,他終于還是選擇了他的女兒。
猶記得再見到離澤是在醉湖旁的瀑布之後,在那陰寒的簾洞中,他看着女兒被不死狴犴帶走,而離澤,守着殇兒的冰棺,看着奄奄一息的妹妹被壞人帶走,一動都不敢動,那神情,凄楚的活像被這世界遺棄。
他記得當時問過離澤,為什麽不出去,搶回妹妹。
但是離澤沒有回答他,之後很久,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守在殇兒的冰棺旁,直到再也撐不下去。
他沒有特意去算離澤究竟沉默了多久,他只知道,離澤來找他的時候,面容枯槁,嘴唇幹裂,身體已然撐到了凡人的極限,或許再多一刻,他就會死去。
那時候離澤來找他,只說了一句:“你有辦法讓我不死對嗎?”
凡人想要長生,談何容易,否則瓊裳也不會去求天帝,但是僅是不死,法子卻有很多,只是代價,同樣駭人。
可是離澤卻答應了,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問離澤為什麽,離澤說,他要一直活着,不斷強大,成為能夠搶回妹妹的哥哥。
當時他還忍不住嘲笑,真是個傻哥哥,可是如今看來,他還不是一樣的傻?
花澤沖進了血祭大陣,而葉一勳和天帝也在此時沖出天幕,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葉一勳化身為龍後的速度竟會這樣快,即使是天帝,拼盡了全力也是可望而不可及。
以他們這樣的速度,應該很快就可以到達龍泉洞了吧,而他被困在這裏,雖無性命之憂,卻錯失了救回瓊裳最好的時機。
龍泉洞,殇兒……他明明可以救回瓊裳的,可是他還是選擇留下。
花澤擡頭看天,他不知道瓊裳在哪裏,也不知道瓊裳能不能看到他,但他就是覺得,他說的話,瓊裳可以聽到。
他說:“瓊裳,我們或許真的永遠都見不到了,但是為了咱們的女兒,我不後悔,你呢?黃泉路上,我會等着你。”
花澤也好,離澤也好,其實都是為了薰兒存在的,離澤願意以靈魂為祭灰飛煙滅,他也可以和瓊裳一起死,但是薰兒要活着,好好的幸福的活着,他們活着的意義,便只是為了綿澤護佑薰兒一人。
千葉宮這些年殺的人難以計數,數十萬怨靈組成的血祭大陣,威力更甚當年,陣眼游動,竟無時無刻不盯着離珈瑜,無數怨靈不停攻擊,這麽久了,他們一行六人甚至都逃不出這馔玉廳外一裏。
忽的,陰霾的天幕像被誰撕開了一條縫隙,露出的些微光芒正好揮灑在離珈瑜一行人身上,将攻擊他們的怨靈驅散的一幹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
☆、遁逃
這天幕,明顯是被人強行撕開的,離珈瑜驚詫地望向那能量的來源,忍不住叫出聲來:“爹!”
花澤沖她笑了笑,那是久違的屬于父親的寵溺的微笑。
花澤道:“乖女兒,離開這裏。”
離珈瑜的眼淚湧出來,她很清楚,花澤此番留下來,代價是什麽,若她是個好女兒,就該讓自己的父親離開,讓他得以去到他心心念念的愛人身邊,可是……離珈瑜看着自己身邊為了對抗怨靈為了保護她的人,尤其是湘兒,抱緊了自己的小腹,臉色蒼白,卻還是守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那一刻,離珈瑜居然沒有了拒絕的勇氣。
她看着湘兒,滿目歉疚:“湘兒,你怎麽這樣傻,為什麽要追出來呢?”
湘兒靠在嚴正昊懷中,可眉眼間全是決絕,仿佛只要需要,她随時都可以再次沖出去為離珈瑜擋住那些怨靈的攻擊:“小姐,我總要先護住你的安危的啊,這世上,除了正昊和孩子,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是啊,她又何嘗不是,将湘兒看作親姐姐一般,陪在她身邊的這些人,都是她的父兄長輩一般的存在……
離珈瑜咬咬牙,再不看花澤一眼,不管怎樣,她要先送大家離開。
離珈瑜對衆人道:“血祭大陣能夠波及的範圍有限,現在有人在馔玉廳那裏制衡着陣眼的怨靈,我們只要離開秋水山莊就安全了。快走,去練功房。”
依靠花澤的護佑,他們一路殺出去,練功房現在自然也不是安全的,只是相較馔玉廳,已經安全許多了,起碼攻擊他們的,只是一些不足為懼的外圍怨靈。
練功房不是出路,它裏面的藏卷密室才有出路。
為了護住藏卷密室不被怨靈發現,尋扁鵲、離靖和王巽三人在外圍抵抗着,可怨靈數量驚人,他們雙拳難敵四手,在沒有希望的等待中近乎忘我地搏殺,個個狼狽,身體也臨近透支。
哪怕殺機四伏,離靖也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不過他可不敢開尋扁鵲的玩笑,生怕尋大夫的麻醉針一個不痛快再丢他身上來。
離靖現在也就只能開開王巽的玩笑:“王巽,你說咱們一個斷了手,一個殘了腿,今日或許注定要葬身在這一群怨靈手中了,算不算是一對難兄難弟啊?”
在暗無天日中呆了十年,再好的鬥志都會被磨盡,可今日,王巽覺得自己的鬥志又重新回來了,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回到了當年在暗夜組中同兄弟們出生入死的時候。
王巽舉刀又劈開了一個怨靈的魂魄,雙膝雖然劇痛如刀絞蟻咬,但絲毫不能抑住他的萬丈豪情,大笑道:“算,怎麽不算,咱們不僅是難兄難弟,從今日起,咱們還是生死兄弟呢!”
離靖也笑:“說得好,生死兄弟,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殺!”
烏壓壓的怨靈前赴後繼,受血祭大陣中心陣眼的控制,以螞蟻之量,勢要将這三個擋路的人類斬殺,可是沖鋒的怨靈忽然就少了許多,離靖最先擡眸,立即喜上眉梢:“你們快看!”
外圍的怨靈群,紛紛被腰斬,而他們等的人,終于來了。
離珈瑜這個時候也好不到哪裏去,精疲力竭,卻還是霸氣地喊道:“現在還不到你們倆死的時候,都給我撐住!”
希望都已經來了,誰還會想着死啊,個個滿血複活,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
衆人齊心協力,終于成功會師,紛紛眉開眼笑。
離珈瑜也欣慰地笑了笑,但片刻都不敢耽擱,忙道:“快進藏卷密室,離開秋水山莊就安全了。”
藏卷密室中數年如一日,昏暗而封閉,離珈瑜已經許多年沒有進來這裏,王巽打開暗門的那一瞬,她竟然還有些不适應。
這裏面其實壓抑的令人窒息,除了封閉的環境,更因為她知道,暗門地下所埋藏的炸藥,足以讓整個藏卷密室在頃刻之間化為廢墟,爆炸的餘力,甚至能播散到整個秋水山莊。
十年前她走進這裏,是以鷹閣閣主的身份,甚至抱了必死的決心,可是這一次……她仍舊抱了必死的決心,可是為什麽,她卻這樣膽怯?
是因為舍不得嗎,可是再舍不得又怎樣,到了該分離的時候了,花澤還在外面,她片刻都耽擱不起。
藏卷密室中只有天井一處亮光,如沙漠中的綠洲,離珈瑜忍不住重重咽了口口水,對衆人道:“天井出口處放了雲梯下來,阿鐘他們守在外面,只要我們攀上去,就能離開秋水山莊。可是這雲梯,一次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藏卷密室外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