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許晟書寫卷子寫到半夜,只來得及睡上四個小時就爬了起來準備往江園趕,路上沒有什麽人,這個點外面冷清得厲害,只剩下遠處的霓虹燈不住閃爍。
手機忽地一下又振動起來,看來魏森還是沒死心。許晟書搖了搖頭往對面走,看見路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擺着一張牌子指示花展的方向,與花展相對的位置則擺着燈展的。
這幾天整個江城都處于各種各樣的展覽的熏陶中,只有他們這些人還處于水深火熱的備考期。
許晟書看了一眼手表,一個快步跑到江園門口。
落了滿地的花瓣和園子裏的景象交相輝映,竟也讓人生出種歲月安定,物我清好的感覺來。
“許晟書!”遠處傳來人喊他的聲音,“這裏!”
許晟書扭過頭,看見穿着一身黑襯衣的司淄站在檢票口,身旁是一棵桃花開得無比爛漫的花樹,衣擺随着風吹不斷地鼓動。
他聽見自己轟然間快速起來的心跳聲,一聲一聲都在耳邊響起。流通四肢百骸,經由五經六脈,直直地竄進心底,喚醒了某處曾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在那裏開出了和眼前一樣爛漫的桃花。
“沒想到你來這麽早。”司淄笑笑,“聽別人說你們這次半月假作業挺多,本以為不會碰到的。”
“答應了就會來。”許晟書把票遞給旁邊的檢票員,跟着司淄一起往裏面走,“我們班的作業一向都多,不用大驚小怪。”
“可是這次多的過分了吧。”司淄跟他肩并肩走在一塊兒,倏地伸出手,指尖在許晟書的眼底那圈烏青上一掃而過,“看啊,你都有黑眼圈了。昨天熬到幾點?”
許晟書一愣,有些不太自然地往後躲了躲,“也沒多晚吧,大概就是三四點的樣子。”
“我會自責的。”司淄收回手,“為了抽時間來花展才熬夜趕作業的吧?”
“不是。”否定的話脫口而出,許晟書抿了抿唇,“我一向都是在作業布置之後就把作業完成的。”
“好學生。”
“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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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淄大笑了兩聲,他們正好走到桃花園的位置,路的兩側都栽種滿了桃花,青板石子路上也落滿了花瓣,鋪出一條充滿着浪漫氣息的桃源路來。
往裏走了,就會看見一些挂着牌子的桃樹。這些桃樹都還只有人高,應該是栽種了沒多久,牌子上寫着栽種人的姓名與栽種日期,就好像是一同栽下了一個夢一樣。
他還沒有退出樂團的時候,曾為一場校內活動寫了一首曲子,唱的就是桃花。查找資料時看到有說栽種桃樹的事情,他只以為是商家賣弄吸引看客的營銷手段,卻沒想到真的有。
“你想種一棵嗎?”司淄注意到他的出神,笑着說道:“這幾天花展,栽種桃樹的人比較多,可能要排很久的隊。可以先把名字挂着,等到我們了,工作人員會通知的。”
想種。這一念頭在腦海裏不斷的生長,鋪天蓋地地充滿了他整個大腦,所有妄想拒絕的念頭都兵敗如山倒,到最後一點也不剩了。
“種。”許晟書盯着樹枝上開出的小小花芽,語氣嚴肅得像是在說一件無比神聖的事情,“我想種。”
我想種一樹花,等一個爛漫鮮妍的花期,看它們舒展出清潤潔淨的花芽,再褪成纖塵不染的花朵。如此往矣,就好像在看另一個自己的成長歷程。
司淄到指定位置挂好了名字,得知前面還有不少人後,就猜到短時間內是輪不到自己了。他伸手搭上許晟書的肩膀,說道:“估計要過好久。”
“沒事。”許晟書動了動肩膀,本想讓司淄把手放下去,但見司淄沒這個意思,他幹脆也就默許了。“不過馬上要調考了。”
“嗯。”
“我剛剛在想一件事,百日誓師大會的時候,你是不是作為反面教材被主任念叨了?”
“啊,我還以為你忘了,沒想到你又想起來了。”
“其實當時一直在寫題,我也沒怎麽聽那些心靈雞湯。但我記得,老師提到你的時候,你好像在下面接了一句。”
“‘學習不好,我也還是不愁去處,您不用操心。’是這句吧。”司淄笑了笑,“我是打算高中上完就不上學了的,要接家裏的班。”
“這麽早?”許晟書眨了眨眼,“為什麽不等大學讀完再接?”
“很多人和事每天都在變化,耽誤一天,誰知道明天是什麽情況呢。而且我也對學習不感興趣啊。”
許晟書張了張嘴,把将要脫口的話吞了下去。司淄忽然說了一句等等,人往前跑了兩步,舉起手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直到快門聲落下,許晟書才一驚,挑了挑眉看向司淄。
“我不會删的。”司淄飛快地把手機揣回口袋,“少年與花,多美好的畫面。”
“你真是……算了,不删就不删,我也不在意這個。”
司淄笑了兩聲,笑聲被風攪碎,裹挾着前往從未到過的遠方。
“晟書。”
“嗯?”
此時的畫面太奇怪,許晟書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司淄換了個稱呼叫他。他半眯起眼,看向穿着黑襯衣的,和自己同齡的少年。
“待浮花浪蕊都盡,我剪一風塵贈你,你要不要?”
忽然起了一陣風,滿地花瓣被卷到半空中,擋住了許晟書看向司淄的視線。他想看進這個人的眼裏,看看他在說這句話時是什麽表情,是戲谑的,還是認真的?
然而亂花迷人眼,等到風漸漸停息,司淄又絕口不提剛剛那句話,仿佛那不是他所說,不過是許晟書出了幻聽。
接下來的花展許晟書逛得就不太專心了,腦子裏一直在梳理着司淄所說的話,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響。是他自己作的曲子。
司淄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這才恍若夢醒,掏出手機接電話。電話是魏森打來的,他剛才看也沒看,現在卻是接通的一瞬間就後悔了。八成是來催他去看樂團活動的。
“晟書,我們這邊跟隔壁學校的樂團因為搶位置打起來了。”魏森的語氣有些急,背景音嘈雜得厲害,“你能不能過來幫個忙?對方好像是十五中的。”
“十五中?”
“他們是你媽媽的學生!媽的一群癟三。”魏森啐了一口,“你要能過來就盡快,不行就算了。”
許晟書聽着一陣忙音,把手機挪到眼前。屏幕已經黑了下去,魏森也并沒有明确地告訴他活動地點,但他參加過無數次社團活動,閉着眼睛都知道怎麽到那裏去。
“我要去一下中央地下廣場。”許晟書捏了捏手機,看了一眼司淄,“你要……一起嗎?”
中央地下廣場離江園有一段距離,是個出了名的夜市,每到晚上就特別熱鬧,各種小吃攤都擺了出來,因為商家自覺性還算可以,衛生說的過去,上面的人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放任不管了。
這其中有塊地是常年被附高樂團承包的,每次有什麽活動不出意外都是在那裏,十五中這次搶位置明顯是故意找茬。
許晟書翻着聯系人列表,給幾個自己比較熟的十五中的人發了信息。這個點全城高中都在放半月假,沒幾個願意往渾水裏摻一腳,回複中有不少勸許晟書不要管的。
他垂下眼睑,翻了翻沒見到滿意的回複,索性把手機一收閉上眼小憩。司淄見他扭過頭就知道碰壁了,也沒說話,伸手摸了摸褲子口袋,黑色的布料勾勒出匕首的輪廓。
樂團一向去的那塊地比較封閉,因為時常要排練,裏面貼了好幾層隔音棉,吵翻天了外頭都不會聽見一絲一毫,只有到了正式表演的時候才會敞開門放人進去。
許晟書快步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挂了“請勿打擾”牌子的門前,門上面貼着不少英文海報。站在門外面,竟一點也猜不到裏面是個什麽情況。
許晟書深吸一口氣,手指搭上門把,繼而猛地往下一扭。椅子翻到在地的重響,不知是誰的怒罵聲,各種樂器被砸得音調亂飛的聲音一個接着一個地往耳朵裏蹦,沖得他腦袋都差點要炸了。
等司淄也跟着進來,他反手把門關上,冷眼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木椅已經被摧殘得只剩下三條腿,角落裏的鼓鼓面被人擊碎,而吉他的弦也被人掰開來,就連調音器都沒能幸免。他眼角一跳,撿起那只弦四處亂飛的吉他握在手裏,朝着一個正揪住魏森領子的人猛地砸了下去。
他的力氣非常大,用曾經他最喜歡的樂器砸到了那人的脊背上,那人吃痛,手下也松了勁,一下子就被魏森反壓在地上。
許晟書拍了拍魏森的肩示意他躲開,魏森頓了一下,看向地上那人的眼神裏莫名帶了點憐憫。許晟書握緊了吉他,往男生身上一共打了三下。一下在腹部,一下在手臂,一下在腿上。
男生疼得嗷嗷直叫,不遠處他的同伴也終于發現了許晟書的存在,惡狠狠地就要沖過來。
一直站着沒動的司淄眸光一沉,飛快地揮出拳頭打在來人的鼻梁骨上,又在對方反應過來前,手往下一轉,狠狠擊中他的胸腔,用力之大到連離得不近的許晟書都聽見了聲音。
他将吃驚吞進肚子裏,面上什麽也沒顯示出來。十五中的人裏似乎有人認出了他,小聲交談了幾句後就收拾東西往外跑,許晟書也沒攔着,把手裏的吉他輕輕放到桌上,四下環顧了一周。
樂器損壞了個七七八八,所幸社團經費每年都有多,一年一年攢下來也不少,要買新樂器也沒有多難,更何況學校裏還有前輩留下來的別的樂器,只不過是手感差點。
最糟糕的就是這間屋子裏很多精心設計的陳設都被攪得一團糟,牆紙也被劃破了,短時間內肯定弄不了社團活動。
許晟書看見社長在後面和幾個人商量怎麽處理,他自覺接下來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腳下一轉就想離開。
“哎,等等。”魏森叫住他,“謝謝你今天來幫忙,如果以後有活動,你能來看嗎?”
“不一定。”許晟書拉開門,“也快考試了魏森,勸你盡早退了社,讓樂團裏多些位置給新生吧。”
高三學生是不應該繼續留在社團裏的,但魏森偏偏不聽這規矩,一直賴在樂團裏不肯走,有時練晚了回家怕被家裏人說,直接就去許晟書的宿舍睡。
魏森笑了笑,大聲答了句“奮鬥到考試前一天”,看着門又被答上,所有的喧嚣都隔離開來。
“沒想到你身手還不錯。”許晟書手插在兜裏,“練過?”
“自學成才。”
“那也挺厲害。”
“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不過。”許晟書眯起眼,“你有随身帶匕首的習慣嗎?”
司淄攤開手,聳了聳肩,表情頗有些無辜:“防身,也不鋒利,傷不了人。”
“那也別帶在身上,怪吓人的。”許晟書說,“說起來……”
他猛地止住話題。先不說昨天晚上的燈有多暗,就算巷子裏那個人真的是司淄,又和他有什麽關系?他們才認識了多久,他不應該試圖介入他人的私人空間。
“什麽?”
“沒什麽。”
“你的車來了。”
“那我走了。”
“好。”
許晟書看着公車入站,臨上車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司淄還站在原處,笑着沖他招了招手,做了個再見的口型。
他不打算再問花展裏的事情,轉身上了車。汽車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很快消失在道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