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晟書,今年春節要不然我們就不回老家了,你不是不喜歡嗎?”許母低着頭在翻冷藏櫃裏的速凍餃子,一旁的許晟書退着購物車,聞言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他和司淄已經很久沒見了,自從上次冰雕展覽外的不歡而散,司淄這個人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他有試過去聯系,通通都石沉大海。

斷聯了一個多月,現在已臨近春節,而再過不多久就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他們約定的日子快到了。

“媽,要不然你跟爸還是回去吧,畢竟是親戚,我留在江城就行了。”

“你一個人?這怎麽行,大過年的。”

“有朋友一起的。”許晟書拿了貸湯圓丢進購物車裏,“您不用擔心。”

司淄仍是穿着身黑衣服,外面套了個夾克,在一片亂七八糟的地兒七拐八拐地繞到了一間餐館的前頭,裏面煙霧缭繞,一進去他就被嗆了一嘴。

有人招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司淄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徑自繞過幾張牌桌,站到了一個塗着鮮紅指甲油的女人跟前。

桌上的牌被人裹在一起,那女人頭也沒擡:“小淄啊,今天沒活兒,有事?”

“姨,我想找點活兒。”司淄往後退了一步,對女人嘴裏咬着的煙感到不舒服,“随便什麽都行。”

“心情不好呀?都快過年了,哪兒來那麽多事。”三姨點了點手裏的牌,一旁的一個牌友笑呵呵地接了話:“哎呀老三兒,你這幹兒子夠意思啊。”

“那是,事交給他我都放心的。”三姨咯咯笑了兩聲,把牌丢進了牌堆裏,“不打了不打了,你們玩。”

三姨領着司淄進了裏屋,裏面比外面要幹淨一些,雖然東西都挺舊,但也幹淨。

她坐在床鋪上,從抽屜裏抽出一個信封來,指間夾着的煙把信封燒出了一個洞。司淄接過去,裏面是一張照片。

“這人,晚上的時候會去這地兒。”三姨細長的指甲點了點照片上男人背後的那家店,“等他出來後,你想辦法把人帶監控死角去,這附近哪兒是監控死角你都知道的。”

司淄點點頭,把照片收好,正打算往外走,三姨忽然叫住了他:“哎,他跟以前的不太一樣。以前的你教訓教訓就行了,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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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吸了口煙,看着司淄脖子上的紋身:“別留命了吧。”

司淄愣了愣,半天沒伸出手去開門,三姨已經滅了煙走到了他邊上,“怕了?”

司淄沒說話,三姨大笑兩聲打開了房門。“怕了就別去,随便給外頭的誰。你呀,真以為這條道這麽輕松的?走上了這就是個烙印,它跟你那紋身可不一樣,是洗不掉的。”

“結束了給我發條信息,一個句號就行,會有人過去收拾的,放心吧,不會留證據。”

晚上的萬家燈火讓這所城市多添上了幾分生機,司淄換了件運動衫,與趕着回家的人逆流而行,找到了那間店,在門口的廣告牌後等着。

要說緊張,也不是沒有,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打退堂鼓,但他沒有這麽做,他還是想要自己來,不管以何種方式。

他和許晟書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最後的那次見面,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太讓人心歡。他本來是在離冰展有段距離的地方處理事情,卻沒想到那個人慌不擇路跑到了冰展附近,又正巧被許晟書撞見了。

許晟書會讨厭他嗎?

他不知道。

他第一次在地下廣場見到的舞臺上的許晟書,既閃耀又炫眼,是個渾身發光的人。後來他在百日誓師大會上見到許晟書,所有人都在認真聽,更有甚者熱淚盈眶,只有他始終低着頭做題集。

再後來,他在燈會上遇見許晟書,一個人對着璀璨的燈火出神,卻又不斷地低頭看時間。後來的後來,他看見發怒的許晟書,聽了他的主意後笑着的許晟書。

這是一個和光一樣溫暖,內心深處有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的人。

但他們不是同類。他騙了許晟書。

司淄抓緊了兜裏的匕首,看見照片裏的男人從那店裏走出來,眼裏的深潭好像泛起了波瀾,又好像沒有。也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下一瞬間,他就走了出去。

“晟書,你爸爸說加班,會晚些回來。你過來那點錢下樓去買瓶酒,他回來要喝的。”

“知道了。”

許晟書換好衣服,一邊等電梯一邊纏圍巾,人剛出去沒幾分鐘手指就有凍僵的趨勢,他連忙将手揣進兜裏搓了兩下。

他從電梯裏出來,走到門口的時候,看見玻璃門緩緩打開,而有一個人影縮在門邊一動不動,在他踏出去的一瞬間擡起了頭。

是司淄。

許晟書一愣,嘴角下意識往上一勾,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打招呼,司淄就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他。在昏暗的樓棟下,帶着涼意的嘴唇覆蓋上他的。

起初司淄還有些哆嗦,幾秒鐘過後便完全占據了上風,一口氣撬開他原本就沒有緊閉的牙關。像是一頭暴躁的野獸,那架勢像是要把他活生生吞進肚子裏。

許晟書的大腦跑了兩個兩回,他終于一下子清醒過來,掙紮着要往外躲,慌亂中胳膊肘不知道撞到了哪裏,聽見司淄悶哼一聲,動作有明顯的遲鈍。

許晟書愣住,鼻翼輕輕動了兩下,他大驚失色,聲音都在發顫:“司淄,你幹什麽了?”

司淄不說話,仍然抱住他,下巴壓在他的肩膀上。這是一個将人完全裹進自己懷裏的動作。

“司淄!回答我!”

“我,”司淄輕輕說:“我做了件見血的事。”

司淄的口氣稀疏平常,就好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可許晟書卻覺得全身血液都在那一瞬間倒流,胸口一陣陣地疼。

他有預想過會不會有這麽一天,司淄會朝着一個無法挽回的方向越走越遠,但他沒想到那天來的這麽快,快到讓他無所适從。

他該怎麽做?

許晟書深吸了幾口氣,覺得這位置不是個談話的好地點,便帶着司淄去了他在江大外租的公寓。他有時在外面待的晚,就不太想回學校,會到這裏來住。

公寓裏東西都井井有條地擺放着,司淄坐在沙發上。他脫了外套拿在手裏,視線将整個公寓都掃了一遍。

許晟書把水杯推過去,坐在沙發的另一頭沉默下來,窗外汽車的鳴笛聲響亮又刺耳,顫巍巍地劃開了靜谧的氣氛,逼迫他們開口似的。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許晟書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許母打來問他人在哪兒的,許晟書随口搪塞了句,又答應馬上回去,這才挂斷。

擡起頭,司淄正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裏什麽都看不透徹。

好像那最後一點少年人的純澈也被消磨殆盡了。

“你受傷了嗎?”許晟書終于開口。

司淄搖頭。

“那就好。”許晟書往後靠了靠,“今年過年,你想怎麽過?”

司淄眨了眨眼,抱着外套的手緊了又緊,“就那樣吧。”

“要不要和我一起?”

司淄猛地看向他。

許晟書笑道:“我媽說今年不回老家,但是親戚人家怎麽可能不走,我不想去她跟我爸得去啊,所以我就自請一個人留着,他倆拗不過我,只能答應了。過年我一個人在家。”

“好。”司淄握着水杯,杯沿在唇角處轉了一圈,“剛剛不好意思。”

不說還好,一說許晟書就覺得坐姿怎麽變怎麽怪異,想要避開司淄的視線,卻又躲不到哪裏去。下唇還泛着絲絲痛感。

他清咳了兩聲,大口喝完了杯子裏的水,有些慌忙地站了起來:“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走了記得鎖門。”

三天後,許晟書在車站送別許母跟許父,等看着車開了他便拿出耳機戴上,聽着歌往外走。司淄在路燈下等着,身上穿着長風衣,見他出來,歪着頭笑了笑。

許晟書呼吸一滞,加快步伐走了過去。司淄從兜裏掏出一瓶被捂得發熱的水遞給他。

“現在去哪裏?”

“先去超市吧。”許晟書調出手機裏的清單,“不過,你會做飯嗎?”

司淄看着他,說的非常認真:“不會。”

“……”許晟書失笑,“那我們這幾天喝風吃土吧。”

司淄笑得厲害,“開玩笑的。”

江城每年一到過年就成了空城一座,偌大個超市裏人少得可憐,許晟書按着清單把東西都放進購物車裏。因為提前做好了計劃,逛下來也只花了不到半個小時。

他把清單拉到最下面,看到上面寫了家附近的小吃店的名字,那裏的板栗很好吃,今天除夕估計關門會很早。

許晟書提起購物袋,剩下的那只留給了司淄,扭頭就看見司淄咬着煙,他皺了皺眉,俨然一副不太喜歡的樣子。

“習慣了習慣了。”司淄把煙掐滅,輕輕笑了笑,然而這笑只在他唇邊滞留了一秒就倏地被風吹散。他眯起眼,盯着街道對面。

“怎麽了?”許晟書說着就要回過身,司淄一個快步上前攢住他的手腕,将手裏的購物袋塞了進去,說道:“你先回去,我等會兒過去找你。”

司淄繞過他穿過人行橫道往街對面跑,手裏的煙被他狠狠甩到了地上,掀起一陣灰。許晟書一手提着一個袋子回過頭,看見司淄竄進巷子口的背影。

他低罵了一句,轉身跑到超市裏的儲物櫃,把兩個購物袋都寄存進去,因為動作過于急,他在拿打印出來的紙條時差點沒拿住。

司淄看到了三姨。三姨很少會自己一個人出門,多半的時間是窩在餐館裏和人打牌搓麻将,有時去做個美甲染個頭發也會讓人跟着。畢竟名聲傳得遠了,會來找麻煩的不少。

但他看見三姨一個人進了那個巷子口,深棕色的波浪卷發被風吹得揚起。他下意識地覺得不好,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巷子裏岔路多,到處都亂糟糟的,堆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垃圾,臭味兒熏的人眉頭直皺。

江城這幾年整改,像這樣的巷子卻莫名其妙成了漏網之魚,也不知道是上面的人真的忽略掉的還是有意為之。

他聽見三姨憤憤地罵了一句什麽,面前的一間破屋門戶大開,三姨從裏面退了出來。眉目豔麗,身上卻都是灰,像是在地上滾過一圈。

三姨見到他,眼角向上一挑。幾個人從那破屋裏湧出來,每個人手上都拿着家夥什,只有三姨狼狽且空手地站在那兒。

“好好地談生意,你給我來陰的?”三姨沖着領頭的那男人啐了一口,“不過是個酒色財氣占全了的漿糊腦子,給你點面子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想拿我的位置,我混道時你還在娘胎裏吧?”

“三姨,生意一場,你把位置讓出來,手下的資源也都給我,你這不就能全身而退了嗎?一個女人,不好好過日子,幹嘛要學別人弄這些?”

“呸。”三姨罵了一嘴,“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小淄你別過來,你要過來了我連你一起打。”

司淄咬着牙,怒氣嘶嘶地從牙縫裏蹦出來:“三姨!”

“我老三今天就把這話放這了。”三姨取出一把小巧的裁紙刀來,“不把你這背信棄義的糟男人搞廢,我就白混這片區。”

司淄記着三姨的警告,但他又不可能真在旁邊置之事外地看着。他四下環顧了一周,找到一個稍微高一點的二層小房子。

分明是舉家歡慶團圓的好日子,巷子裏卻鬧翻了天。三姨身上挂了不少傷,卻并不是完全處于下風。

對方帶來的人手本就人慫膽子小,再加上三姨名聲在外,沖上去時都沒怎麽用力,生怕回過頭被報複。

三姨沖到那男人面前,握着刀的手上指甲的紅色亮的刺眼,右手手臂被劃開了一道長口子,血液順着胳膊往下流。

那男人吐出一口血來,在三姨錯身往後退時卻又突然笑了,倏地從腿側的口袋裏掏出一把匕首,面目猙獰地捅了進去。

三姨張了張嘴,聲音被卡在喉嚨裏,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停不下來的咳嗽。那男人忽地抖了一下,漸漸地一動也不動了。

她擡起頭,看見司淄站在屋頂上,手裏拿着一把折疊刀。她記得這刀自己給了這小子兩把,另一把已經絞進了男人的身體裏。

“謝了。”三姨咧開嘴笑了笑,身體往後一個踉跄,那幾個小弟早就吓得小臉發白,連爬帶滾地跑了出去。

司淄從樓上沖下來,短短幾米的距離被他走出了長跑似的艱難。他呼呼喘着氣站在三姨邊上,看見女人身上的衣服被血染成了紅色,像是開出了一朵妖豔的花。

“小淄啊。”三姨悠悠地開了口,“風水輪流轉,我們這種人最後都是不得好死的。”

“我等着你來盡孝,但最好……還是不要來了吧。”

三姨的聲音越來越小,司淄最後一個字也聽不了了。他懷疑是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迫切地想讓三姨重新再說一遍。但女人已經阖上了眼,唇角帶笑地。

瞬息之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墜向了更深不可測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混的老許真可愛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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