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幾天對于安順來說是種煎熬。
他等得心焦,恨不得馬上就學會法術, 天天捧着壽元果等待傳喚。
但司恒從出去之後就再沒出現過。
船上都是他惹不起的修士, 安順不敢輕易出門, 每天窩在房間裏,三餐都靠辟谷丹解決。
眼見着到了司恒說的“過兩天”,安順沒等來人, 便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摸到樓船最裏面的房間, 剛準備敲門,視野內就出現了個身高在平均線以下的人。
安順放下手,轉頭對旁邊的小童笑了笑, 随即又想起前兩天赤身裸體的樣子被對方看到,笑容中就又多了點尴尬。
伊舟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是這樣。”安順說:“之前仙長說過兩天便會教我功法, 讓我把壽元果帶來。”
他從前襟處取出一樣用麻布包裹的東西:“壽元果已經帶來了,不知道仙長什麽時候有空……”
經脈重塑之後, 安順看起來比之前要年輕許多,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
時光添加在臉上的紋路被抹了幹淨, 皮膚也從暗黃變成了很健康的白。
伊舟視線下移,瞥見他捧着包裹的手, 手指修長有力, 指尖圓潤, 指蓋透着微微的粉。
司恒因為他才累成那個德行的。
想到兩天前司恒開門的一瞬間, 在他臉上窺見的那絲虛弱, 伊舟的心情就完全沒辦法好起來。
“師父有別的事情, 不忙了自然會叫你的。”伊舟板着臉說, 說完之後擡起手,示意安順離開。
“沒事的話不要過來随便打擾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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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歲大的小童,聲音脆生生的,尾音還帶着奶氣,但對方現在的樣子與他那位修為高深的師父異常相像。
在安順眼中司恒從來就不是好相處的人,雖然心中感激對方,但前段時間經歷的事情讓他下意識對那位不茍言笑的仙長犯怵。
現下見到伊舟這樣,安順也不敢再問,順着對方做指的方向被“請”回了房間。
伊舟盯着那人的背影,直到對方打開房門走進去才收回目光,經過這次他也不準備回去了,直接取出蒲團,在門前盤膝坐下。
樓船最裏側只住了司恒一個人,旁人并不會輕易過來,他在這裏打坐,與在自己房間裏區別并不大。
像熱鍋上螞蟻樣等了好幾天,安順終于收到了那位仙長的傳喚,他猛地從以椅子上跳起來,手裏緊捏着傳訊玉符,抖着手指拆開壽元果外面包裹着的麻布,确認了果子沒問題,這才又把東西塞進懷裏,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站在房間門口,還未等他敲門,房門便自動打開。
安順咽了口口水,擡腳進去,因為太緊張,腿沒邁過去,差點被門檻拌到。
一個趔趄後他站穩身體,扶着門框擡頭,見屋內的兩人都沒有關注自己,臉上硬擠出來的那抹尴尬笑意才緩緩消失。
他轉身把房門關上,這才走到背對着他站着的司恒面前,向他行禮:“仙長”
然後又對一邊椅子上的伊舟微微颔首,從前襟取出壽元果,雙手奉上:“小子把壽元果帶來了。”
“嗯”司恒應了一聲,轉過身擡起手,安順手上的壽元果便到了他手上。
拿到果子的司恒也不多話,拿出一本書遞給安順,留下句話“看不明白的地方問我。”
書是太衍宗的基礎功法,适用于毫無根基的凡人,主要講的就是如何感知靈氣并且吸納進體內,再怎麽把靈氣煉化成法力。
安順之前上過幾年私塾,還參加過科舉,背熟的技能早已點滿,功法不長,沒多久就沒他從頭翻到尾。
功法上寫的東西并不複雜,對安順來說最難的是怎麽感知到那些玄而又玄的靈氣,他捧着書,猶豫了下,問司恒可不可以在他的房間打坐。
司恒點頭應允。
于是安順便就地盤坐下來,閉上眼睛,努力放空心神。
他動作很标準,幾乎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看他這樣伊舟就想起自己第一次打坐的樣子,那時候他還沒變成原形,被司恒忽悠着打坐,小短腿都盤不起來,最後一頭栽了下去。
往事不堪回首,伊舟搖了搖頭,無聲嘆了口氣,從旁邊盤子裏拿起一枚靈果。靈果是某個金丹期師兄上供的,靈氣不多,但味道一級棒。
房間裏有人打坐不宜吵鬧,伊舟吃東西的時候便格外安靜,他用牙緩緩磨掉果皮,舌頭貼上去嘬裏面的果汁。
司恒一轉眼就見到徒弟這番做賊的模樣,有些無奈,袖中幾塊靈石飛向伊舟四方,布下隔絕聲音的陣法。
伊舟對他笑眯了眼,愉快地啃下一大口果子,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安順第一天的修煉沒多大進展,打坐好幾個小時也沒感知到靈氣,還把雙腿給坐麻了。
離去的時候他身影有些踉跄,但神情并沒有多少失落,聽到司恒讓他明天再過來的時候,又真誠地道了謝。
人走後,司恒坐下,拿出那枚果子打量,伊舟湊到旁邊,下巴搭在師父肩膀上,問他:“師父要把果子送回去嗎?”
說道這伊舟就有點不高興,若不是為了這枚果子,司恒也不會受傷,更不會拖着傷體勞累。
他也知道遷怒不對,面上倒沒表現出來,只是悄悄開始不喜歡那位只見過一面的玄澤師伯。
“不送回去。”司恒手裏有延壽丹單方,他對未嘗試過的丹藥總是很感興趣。
按照古籍記載,延壽丹一爐并不止一粒,玄澤那邊用一粒丹藥便可以換到想要的東西,剩下的他收起來,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煉制丹藥的事情急不來,延壽丹和造化丹一樣,出爐的時候會引來天劫,上次的經驗,司恒再也不會小看丹劫的威力。
還是等過段時間再說吧。
收起壽元果,司恒取出一枚玉簡遞給伊舟:“我看你之前那種身法練得差不多,以後再加一種吧。”
伊舟點頭接過,貼在額上讀取裏面的內容。
安順在第三天終于感知到了靈氣的存在,随後引氣入體又廢了一番功夫,等他煉化出第一絲法力的時候,樓船剛好行至離恨天。
離恨天在東大陸南邊,跟太衍宗與散修盟都不一樣,離恨天既不在深山老林裏,也沒有直接建一座城。
她們住在與宗門同名的洞天福地,傳言這處洞天乃離恨天開派祖師偶然得到,內裏靈氣濃郁,自成一個小世界,并且随着時間流逝,這處洞天還在慢慢變大。
樓船停在半空,眼前是一座涼亭,涼亭極大,少說能容納百十來個人。
在涼亭上方,用神文書寫了離恨天三個大字。
匾額不知是何人書寫,伊舟只看了一眼,便覺得有聲聲銀鈴響動,陣陣香風襲來,恍若置身溫柔鄉。
但在這溫柔的表象下,卻有殺機四伏,有莫大的威勢襲來。
不過一瞬,伊舟就已胸口發悶,氣血翻湧起來,體內法力在飛速消耗,他趕忙閉上眼不敢再看這塊匾額,過了許久才平息下來。
司恒早已讓樓船下沉,其餘人皆已下船,唯有他站在徒弟身邊。
見他睜眼,司恒擡手捏了捏他頭頂的發苞:“忘了告訴你。這匾額由初代天女在飛升前書寫,修為太低直視匾額的話,容易心緒不穩。”
他說完又笑着加了句:“不過也有傳言匾額帶有那位天女的傳承,看你這樣子,應該也與傳承無緣了。”
伊舟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在出宗前他就知道,離恨天的功法專為女修創出,若是男人修煉,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性別反轉。
而且司恒的臉上一點焦急的表情都沒有,伊舟看看好似早已等候在涼亭外的衆人,哼了一聲,推開他的手自己爬下樓船。
太衍宗這一群人中好幾個都跟他修為差不多的,那些人一點事都沒有,就他傻兮兮的着了道。
按照以往的經驗,伊舟有理由懷疑,這事情根本不是司恒忘記了,絕對是那個人故意不說!
雖然伊舟很有骨氣的沒讓司恒帶着下船,不過他人矮步子小,等走下去時,男人已經好整以暇地等在前方。
因着代表太衍宗的臉面,司恒今天的服飾格外隆重,緋紅的法袍上用銀絲繡出條條飛龍,玉冠高聳,氣質出塵,仿若降世谪仙。
那位谪仙半側着身體,朝他伸出一只手,伊舟糾結了那麽一瞬,決定在這比較重要的日子裏,得給司恒一個面子。
于是他小跑兩步上前把手搭了上去。
太衍宗的其他人等在亭子外面,司恒走到涼亭前,取出請柬,他掐了個訣,請柬便化為一道白光,向涼亭內飛去。
離恨天一直安排着人關注洞天入口處的動靜,趕上天女壽誕,為了接迎祝壽的修士,更是馬虎不得。
司恒剛把請柬打出去沒多久,涼亭內便傳來一陣靈氣波動,波動結束,亭子裏便出現了一行人。
饒是伊舟有了心裏準備,也被這大變活人吓了一跳。
他站在司恒側後方,用師父的身體擋住自己半邊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悄悄去看前方的一行人。
亭內的一行人皆是女修,俱是天香國色,走在最前方的女修着一身淡粉長裙,走動時裙角的桃花繡紋逐漸盛開,空氣中仿佛也盛滿了香味。
女修走到司恒不遠處,屈身行禮:“離恨天玉瓊恭迎諸位道友。”
太衍宗的一行人也紛紛還禮。
一群人客套了下,玉瓊領着他們進入涼亭。
走進去時她多看了眼跟在後面的安順,有點疑惑為何太衍宗帶了修為如此低微的人。
不過遠來是客,玉瓊也沒多話,等人全部進入涼亭之後,才又打開洞天入口。
據傳數萬年前離恨天這座洞天還不到五百頃,地方不夠,內門弟子也要跟外門弟子擠在一起居住。現在數萬年過去,現在的離恨天早已廣袤無垠,甚至歸屬于宗門的兩個凡人國度,也舉國搬進洞天福地中。
這麽大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每次進入都傳至同一處,那樣太不方便。
數萬年時間離恨天早已解決了這個問題,每次從外面進入時,只要掐着對應法決,便可按照心意傳送到某塊區域。
玉瓊帶着他們進去的,便是離恨天專門給賓客準備的地方。
修真界的等級體現在方方面面,住的地方也不例外,作為第一宗門,太衍宗的一行人自然是住在最好的院落。
院落占地極大,其中又分了好多塊區域,每塊區域景致不一,自成一番天地。
大概是全為女修的緣故,這處名叫斷愁的院落布置的極精致,就是随處飄落的粉色花瓣,讓這群以男修為多數的隊伍裏好些人都不太習慣。
“諸位道友若是有什麽需要改動的,盡可吩咐這些人偶,它們沒什麽用,力氣倒是不缺。”玉瓊領着他們進院子,指着随處可見的人偶對他們說。
那些人偶大多矮小,看起來比伊舟也高不到哪裏去,表情僵硬,穿着灰布短打,露在外面的皮膚透着隐隐的青色。
注意到伊舟好奇看的眼光,玉瓊解釋道:“人偶俱由木頭做成,修為高低看個頭就知道了。”
她叫了個名字,不遠處一個與伊舟差不多高的人偶便走了過來,等走進了,伊舟才看到刻在人偶頭上的字。
“頭上的字就是他們的名字,有吩咐的時候叫它們名字就行。”玉瓊抿唇淺笑,态度溫和:“如同這般高的人偶,修為都是築基中期。”
伊舟:……
不高興。
他才築基初期,還不如人偶!
似乎感覺到了伊舟的怨念,玉瓊又添了句:“不過這些東西死板的很,真的打起來只會給人耍的團團轉。”
話裏雖然嫌棄,但玉瓊看向他們的眼裏明顯帶着笑,透出點屬于少女的嬌俏來。
說完人偶,玉瓊又與他們介紹了其他的一些情況,确定這群人沒有別的問題,這才帶人退了出去。
玉瓊走後,太衍宗的衆人便開始商量起房間分配,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留給司恒的,次一點的位置被兩位元嬰占了,剩下的再到金丹期、築基期。
衆人都分配好了,最後只剩下存在尴尬的安順。
幸好最後還剩一間房,那房間位置雖不太好,倒也差不到哪裏去,安順沒得挑也不敢挑,站在一旁聽司恒吩咐了之後,連忙點了點頭。
分好房間剩下沒什麽事情,衆人在樓船上呆了大半個月,再怎麽都覺得有點不舒坦。
司恒簡單吩咐了兩句,帶着伊舟準備離去,作為他的徒弟,伊舟自然是與他住在一處,若非如此,安順還輪不到地方住。
他剛走,後面的玄言就跟了上來,作為一行人中唯二的元嬰,他對司恒倒不是很怕。
三人走離人群,玄言這才開口問道:“師兄為了一直帶着那個凡人?”
雖然安順現在已經引氣入體,但對于玄言來說,那麽點頭發絲粗的法力,跟沒有區別也不大。
他本以為司恒是要再收個徒弟,還想着這位難不成也是什麽絕世天才,但一路看來,司恒對他的态度與旁人沒多大區別,更別說與他時時帶在身邊,真正的徒弟比了。
“一場交易,暫時保住他的命。”
這麽多天,雍城的消息肯定早已傳了出去,而事情起因那些人想必也不會隐瞞,現在把安順趕出去,對方活不了幾日。
這些事情司恒清楚,安順想必也清楚,所以才會刻意放慢速度,直到最後一天才煉化出一絲法力,為的就是在太衍宗一群人中留下來。
司恒想起那看似老實忠厚的人,又瞥了眼旁邊傻乎乎吹着花瓣玩的徒弟,覺得一陣心塞。
這傻徒弟要是有人家一半精明就好了,他也不至于總這麽擔心。
玄言聽了這話,臉上若有所思。
他雖然沒參加暗典,但從別的弟子口中他還是得知了當晚最後一件拍品,那些弟子親眼見者司恒走進房間,沒多久散修盟便死傷無數。
不少人都覺得那是散修盟故意設的套,目的是為了用司恒立威結果撞上鐵板,但玄言卻看出了另一些東西。
比如那個無緣無故被帶回來,原先經脈堵塞,又在短短時日引氣入體的安順。
司恒說這是他們的一場交易,一個凡人能與化神大能交易什麽。
除非是……玄言想到這,終究忍不住開口輕聲問:“師兄是拿到了壽元果嗎?”
這事情他早晚都會知道,司恒也沒有隐瞞的想法,痛快地承認了。
玄言嘶地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有些懊悔沒去暗典,那想法不過出現了一瞬間便被揮散。玄言到底年輕,不過三百餘歲,在他前面的是一條康莊大道,實在不必現在就擔心壽元。
說不定有了壽元果,他會覺得有了退路,不敢再拼,漸漸被時光磨滅了所有銳氣。
心念一轉,玄言揮去所有不甘,真心實意恭賀起來:“師兄這次可謂收獲頗豐。”
司恒看向他,過了會,面無表情地吐出個字:“嗯”
玄言:……
挺難溝通的。
知曉了最近疑惑的事情,玄言也不再糾纏,就此跟兩人分開。
似乎注定了司恒今天不會輕松,辭別玄言,師徒二人進屋沒多久,院外便有人通報,說天女要見他。
“天女為什麽找啊?”伊舟有點不解。
司恒眉心微皺,過後又松開,大概知曉是因為什麽事。
天女乃洞虛境,按理來說有萬載壽元,但離恨天的天女并不需要自己修煉,從她們接任伊始,修為便會被強行提至洞虛。
這樣做對宗門來說是件好事,不用擔心掌門修為太低壓不住人,也不用擔心受外人欺辱,就算宗門暫時沒落,有洞虛大能在,旁人也不敢小觑。
但對天女來說,卻并不是多好的事情,她們雖然享有洞虛境的境界,卻并沒有洞虛的壽元。
天女的壽元按照繼任之前的修為算,并且完全沒有提升境界的可能。
司恒安頓好徒弟,随春秋使出門,坐在八匹天馬拉着的馬車上往天女住處行去,走至半路時,他終于從久遠的記憶中窺得一絲線索。
那時他剛入門,離恨天新任天女繼位,師叔也派人道賀,回來在他們面前感嘆過可惜,說那位只差一點便能到合體期,若是到了,便又能多出兩千載壽元。
沒有到合體期,那算起來就是化神期,司恒呼出一口氣,化神期壽元不到三千載,天女現在着急,也算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