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洗手間外,休息區裏。
水聲嘩啦,濺出面盆,滴在大理石的臺面上。
盛勤捧着水洗了把臉,雙手撐在臺面兩端。她氣息不穩,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水珠順着臉頰滑落,臉上仍帶有明顯的慌亂。
她站了一會兒,抽出紙巾壓在臉上吸幹淨臉上的水珠,連補妝的心情都沒有。
盛勤深深緩了口氣,把紙巾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在外面公共休息區的沙發上落座。
那男人的眼神太過肆無忌憚,讓人難以招架。
——沒有一丁點分手後的傷心頹唐。
盛勤想起小花園裏的那一幕,腦子裏回響起女孩子的細細哭訴。
她呆了呆,不由地想起了自己被馮子博分手時的樣子。
在新年的第二天,所有人都仍然沉浸在歡樂的氣氛裏。那個相識十三年的男人卻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頭也不回地上車奔向另一個女人,留她一個人在原處。
而她僵着身子,不能動彈,只能看着汽車尾燈像流火一樣劃出一到猩紅的弧線,而後消失在地平線上。
盛勤一直覺得,她早已凍死在了那個冬夜。
她無意識地搓了搓手臂,像是重新被徹骨的寒意籠罩。
在愛情裏,無論一個男人曾經多麽情深似海,當他決定要走的時候,是不是永遠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拔腿就跑、飛奔着投入新歡的懷抱?
她窩在沙發上呆坐片刻,直到有醉酒的人進來,方才如夢初醒。
盛勤看了看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出來多久。她拍了拍臉,重新把那些可怕的回憶壓回腦海深處,然後重新補妝,趕回包房。
*** ***
一進門就有人叫她的名字。
肖振明站起身沖她招手:“你躲哪兒去了?快來唱歌!”
程飛飛這人摳門,請人在KTV裏談事情的時候,根本舍不得請包房公主,總是讓他們策劃部的人陪唱。
《西遇》開機之前,有一次盛勤唱粵語歌,恰好被肖振明聽見。
這下老總親自點名,盛勤推脫不掉,只好去點。
衆人目光或明或暗落在她身上,盛勤心裏卻暗暗打鼓,不知道該不該出這個風頭。
她點了一首老歌,前奏有長長的男聲獨白,獨白語落,她開口已經慢了半拍。
并不十分驚豔的效果,周圍看熱鬧的心思歇了大半。
一曲歌畢,程飛飛道板着臉道:“小盛,你今天是怎麽回事?”
盛勤立馬賠笑說自己不會粵語,唱歌又總是跑調。
“挺好的,人家小姑娘的聲音多好聽。再說了,粵語好不好,你我說了不算,得請四爺點評才行。”肖振明笑着看向身邊的男人,“四爺,您覺得如何?”
沐懷朋笑了笑,還算給面子,說了句不錯。
他手裏的雪茄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成了細煙,指間紅星閃爍,縷縷青煙升騰,晃過他的眼。
得了他的首肯,程飛飛喜不自禁,沖盛勤招招手,示意她過去坐。她從桌上端了一杯啤酒塞進盛勤手上:“四爺說你唱的不錯,還不趕緊敬人家一杯?”
盛勤心知這是老板讨好人的說辭,這酒無論如何都得喝下。
她只得雙手舉杯,沖中間那人微微一笑,可這四爺兩個字聽上去怪矯情的,她實在說不出口:“多謝……您肯定,我再敬您一杯。”
沐懷朋也不攔着,等她滿滿一杯喝完,才從沙發裏坐起來,探身彈彈煙灰,慢條斯理地道:“小姑娘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強。”
盛勤擡眸,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臉。她一口氣悶在胸間,心想真不想讓人喝何必等現在才開口。
肖振明看了他一眼,主動讓出位置,拉着盛勤落座:“坐坐,坐那麽遠幹什麽,一會兒多唱兩首你拿手的,正好讓四爺聽聽。”
盛勤臉上的笑意有些僵,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只能老實落座。
身邊的男人手臂搭在沙發椅背上,要是她靠近就仿佛落進他的懷抱,被他的體溫包圍。于是她只能僵直脊背,坐在沙發邊緣,盡量不靠近他。
不一會兒,副導演和男主角黎峰輪番過來敬酒,但沐懷朋幾乎沒有怎麽喝,最多只是抿一口,那些人也不在意,仿佛他肯舉杯已是天大的恩賜。
盛勤僵坐了半天,腦子亂騰騰的,心裏暗暗揣度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讓這樣一線的導演演員乃至肖振明這樣的老總通通奉為上賓。
歌曲間隙,她聽見賓主相談甚歡,一通談笑這會總算是進入正題,程飛飛講起《西遇》的故事大綱。
餘光裏,身邊的男人聽得認真,不時提問。
他身姿舒展,長腿不可避免地碰到盛勤的腿。
隔着薄薄的西褲,男人身上的熱度時不時地傳遞到她身上,讓人有些不自在。
盛勤雙頰微紅,往旁邊躲了躲,躲不開,只好不着痕跡地換成一個翹腿的坐姿。
她一首接着一首地唱,翻來覆去都是一些有年頭的老歌。
三五首唱罷,總算有其他人接棒。
為了讨沐懷朋的歡心,包廂裏的歌幾乎都換成了粵語,是一些時下流行的星曲,盛勤幾乎沒有聽過。
她盯着屏幕,見歌手卻不是新人,也不知道這些人什麽時候出了新歌,轉念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念舊了,翻來覆去聽得都是從前的老歌,對新鮮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她正走神,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問話。
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拖腔拖調,仍是一貫的慵懶。
他問:“你緊張什麽?”
盛勤一愣,趕緊搖搖頭。
她心裏想說久聞四爺風采,卻是百聞不如一見,但她臉皮薄,實在是開不了口。
比起她的局促,沐懷朋顯然姿态老練,游刃有餘。
他指間夾着煙,取過打火機捏着把玩,随口問:“你多大?”
盛勤一怔,沒想到他開口如此直接,再一看沙發上已經沒有程飛飛的身影,那男人正等着自己回話。
盛勤趕緊答道:“27。”
歌聲嘈嘈,沐懷朋似乎沒聽清,附耳過來靠近她唇邊,又問了一邊:“多少?”
盛勤只覺得一股熱氣明顯靠近,帶着一股微薄的香,混雜着男人獨有的體味。
在滿屋煙酒氣中,被她精準捕捉。
她仰起頭,貼在他耳邊小聲重複:“今年27。”
沐懷朋似乎有些意外,哦了一聲,“27喜歡林憶蓮啊?”
他多看了她一眼,雙眸黑亮,目光深邃。
盛勤被這一眼看得尴尬。
她長相清秀顯小,到北京之後有人知道她的年齡後總是忍不住開玩笑說沒想到她如此“高齡”。
她嘴上不說,可心裏難免難堪,同齡人或成家或立業,她年近三十卻仍然一事無成。
更讓她介懷的,是被外表如此出色的男人詢問。
得了答案,沐懷朋仿佛沒了興趣,過一會捏着打火機起身出去接電話。
身邊的大佛走了,盛勤只覺得那若有若無的香氣随之閑散。她借着點歌趕緊離開那裏,重新坐回角落。有人端着酒杯來敬她,盛勤沒見過,猜測是跟着肖振明一起來的,只好打起精神周旋。
對方開口滿是酒味,說話也很直白大膽,一直誇她年輕漂亮,一定要加個微信。盛勤推脫不過,只得拿出手機。
房間裏滿是煙酒氣,她又洋酒啤酒混着喝了兩杯,這會兒正有些上頭,她搖搖手機說去打電話,出了包廂腳步虛浮走到休息室透氣。
還沒有走到,裏面傳來争執聲,女人放聲尖叫:“你懂不懂規矩,快點放開我,不然我叫人了!”
男人粗聲粗氣地笑:“你叫啊,爺們兒就喜歡聽女人叫。”
盛勤一下子被吓清醒了,跑去一看,一對男女正拉扯不清,她立馬揚聲阻止:“你想幹嘛,快把人家放開!”
那男人大腹便便,回頭看見盛勤是個弱質女流,壓根不放在眼裏,流裏流氣地反問:“你說老子想幹嘛,老子就是想幹啊。”
他懷裏的女人一邊推他一邊急道:“盛勤!盛勤!你快去叫保安!”
那女人被男人提拉着站也站不穩,披頭散發的露出一張臉來,竟然是付盼盼。
盛勤懵了一下,原本只是路見不平,這下不敢不管,立馬掉頭跑出去叫人。
她剛跑過轉角,一頭撞進一個懷抱,對方吃痛正要罵人,看清是她意外道:“盛勤?你慌什麽?”
盛勤這才認出是肖振明,顧不上分寸,哆嗦着指向衛生間:“肖總……”
肖振明一把撥開她的胳膊,往裏面趕,盛勤連忙跟上去。
休息室裏付盼盼倒在地上,兩支纖細的胳膊死死地抱住歐式的沙發腿,連帶着将笨重地沙發都拖離了原位。
肖振明愣了下,還是上前把兩人拉開,那胖男人正要動手,外面的領班帶着四五個保安沖了進來。
一時間,場面混亂,盛勤忍不住尖叫,連忙去扶付盼盼。
保安很快制服了那個酒鬼,領班跟肖振明道歉,說馬上送幾個果盤去房間。
這邊付盼盼癱坐在地上站不起來,領班雙手穿過她的腋下,半扶半抱将人拉起來,問她受沒受傷,讓人趕緊去辦公室休息。
付盼盼抹了把頭發,還記得跟盛勤打招呼。
肖振明冷眼旁觀,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等人一走就問:“你認識?朋友?老鄉?”
盛勤還有些懵,點頭又搖頭道:“是合租的室友。”
肖振明面露詫異,正要開口,忽然聽見咔嚓一聲打火機響。
他看向休息區裏面,見沐懷朋嘴裏含着煙,正拿紙巾擦手。
盛勤沒想到他也在。
沐懷朋踱步而出,随意看了兩人一眼:“傻站着幹什麽?”
肖振明三言兩語将剛才的事解釋一通。
男人身上煙酒氣被休息室裏的香水味掩蓋大半。
盛情呼吸不穩,心髒砰砰直跳,擠不出一線笑容。
沐懷朋盯着她,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仿佛頗有興致,顯得無法體會她此刻的心情。
在他極具壓迫性的視線裏,方才包廂裏令人壓抑的氣場再次籠罩住盛勤,她硬着頭皮擡起臉面對他。
少了昏暗燈光,像是被人揭去一層保護色。
面對而立,盛勤才發現他是真的很高,肩膀平直寬闊,是天生的衣架子。
她目光游移,直直落在他的胸口,所有目光都被他的襯衫的淺米色占據,方才平複的心再次加速。
沐懷朋抽了口煙,偏頭吐納,垂眸打量着她的臉:“你叫什麽名字?”
她一怔,似乎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
見她呆愣,肖振明揣度着沐懷朋的心思,替人解圍:“剛遇到點事兒,這是被吓着了。”
他催了催,神情和藹,仿佛長輩,“沒事兒吧,四爺問你話呢。”
盛勤這才回神,“我叫盛勤。”
沐懷朋把兩個字念叨一邊,抽着煙問:“盛情難卻?”
她搖搖頭,“勤勞的勤。”
他略一颔首,睨着她正要說什麽,付盼盼和領班去而複返,意外幾人仍在。
看見有人來,沐懷朋頓時不再開口,抽着煙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雙更的福英~!
今天也有豪門闊太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