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老璇玑

清厚古拙的鐘聲悠游于封雲山的山巒雲霞之間，一聲聲，伴着漸明的晨光，開啓了玄宗道子們一天的生活。

洗漱、吃飯、做早課，在這之後，便是獨立的上課時間。鑒于每個道子選修的科目各有不同，于是錯綜的石徑裏便擠滿了七上八下的玄宗道子。又鑒于每名道子的專長不同，在術業有專攻這句至理名言的作用下，便可以看到這群未必年輕的莘莘學子們用盡了各種手段搶道，飛天的、遁地的、揮舞着寶劍在人潮人海中強開出一條生路的、手持符咒把擠向自己的全部移到山頂的、仗着輕功從別人頭頂踩過去的，伴随着“讓開讓開我的課已經開始了這是紫荊衣道主的課遲到了會被扒皮的”“不好了聽蔔卦課的同修說他測到蒼道長這節課會點名天啊他不是一年只點一次名嗎怎麽好巧不巧就在今天”之類的慘嚎聲——場面煞是兇猛壯觀。

玄宗為四境中最大的道門組織，不僅一手壟斷了道境的道門行業，而且門徒遍布苦、集、滅境，更有無數向道之人慕名從三境趕來投入門下，用一句人才濟濟來形容都嫌污蔑了人家，明确來說，玄宗窮得就只剩人才了。如此豪闊的大環境下，玄宗對于開堂授課的人選的苛刻程度簡直是令人發指，非精英不可開課、非道主不可開課、理論水平非通過宗主與長老的一致認證不可開課。這樣三篩選兩篩選下來，真正擁有開課資格的，除了宗主和胡子一大把的長老們，也只剩下了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人稱六弦四奇一璇玑。但宗主實行的是小班教學，非學霸不收，自打當上了宗主便不再輕易收徒，迄今為止教出來的徒弟也只有以上十一位，長老們負責的是必修課——是以，開公共課的，只剩下了這十一個年輕人的道主和長老們。

這十一人也不負他們玄宗年輕一代翹楚的名頭，在各大領域各領風騷。六弦之首蒼論道風格深沉莫測，四奇之首金鎏影銳利峻切，赭杉軍質樸無華，墨塵音真性空明，翠山行綿密周到，赤雲染流麗灑然，黃商子、九方墀沉穩溫厚，白雪飄意氣縱橫。六弦的音樂選修課，四奇的術法選修課，都是必修的道經各科目之外極為搶手的熱門課程。

然而最為炙手可熱的，卻不是以上任何一位所開的任何課程，而是被排在最末一位的淑機長老璇玑碧水寒所授的科目，而且授課方向好巧不巧的，還是六弦四奇每一位都相當擅長的道經。

傳說當碧水寒還是一名普通的奮發向上的進修道子時，講經堂的老堂主即上任真機長老在茫茫題海中翻到了她的試卷，一閱之下激動得老淚縱橫，連呼三聲“吾得之矣！”還破格将武力考試勉強達到優秀線的她提為了第一名，力壓各科成績均極優秀的原第一名，成為了玄宗宗主當屆收入門牆唯一弟子。在老長老閉關悟道之後，更是直接接替了他的重任，成為了講經堂的新一代負責人。

講經堂是玄宗內門的重要部門，每一任堂主同時都必須是玄宗的長老。因主講天機經義，且陽為真性，陰為淑性，所以若是男子則為真機長老，若是女子則為淑機長老。所以年紀輕輕就晉升為講經堂堂主的碧水寒光榮的成為本代弟子中第一位兼唯一的一位長老，在玄宗上下傳為美談。

對此，已更名碧水寒的水含碧難得的爆了粗口——扯淡。

衆所周知，六弦之首蒼的論道水平為玄宗宗主之下當之無愧的第一，他的《道德經》課程之所以會被水含碧壓得沒有翻身的機會，答案只有一個——蒼的論道水平就如他的授課風格一般的深沉莫測，學渣的道子沒過三分鐘便遁入夢鄉，正常的道子如聽天書，學霸的道子倒是能聽懂一點，但正因為聽懂了一點，所以更恨不能去上吊自殺。學神與學霸之間的距離無吝天淵，與其窮極一生被這麽一個雲端的巨無霸比成泥裏的癞蛤蟆，還不如自殺了此殘生，下輩子投個好胎還更科學省力些。

而赭杉軍、金鎏影、紫荊衣、墨塵音的道經課被壓的原因也約等于上方，之所以沒把剩下的五弦列出來，是因為水含碧在同輩中的論道水平正好排在他們前面——正數第六、倒數第六，這是一個何其玄妙而微妙的名次。

忘了說一句，水含碧開的講經堂必修課叫《道門三經入門》，選修課叫《道門三經探微》，講的是道家最基礎的三部道經的入門知識與深入一步的理論。兩門課程的接地氣程度堪比《三字經》和《論語》，想不學嗎？除非你不是道門中人。就此，我們可以稍微了解一下水含碧受歡迎的原因。

至于當年被真機長老慧眼識珠最終委以重任，水含碧只能說，這位可憐的師叔是被講經堂繁重的授課工作給累瘋了，急于拖一個倒黴的小輩把這個燙手山芋塞過去，結果大家都看到了，這個倒黴的小輩就是被強行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她。

為什麽不選那個原第一名呢？對此，真機長老斬釘截鐵的回答道：“這是個好苗子，只适合過閑雲野鶴、枕石聽泉的生涯，不能讓講經堂的俗務毀了他！”水含碧聽了之後頗為委屈。這言下之意……合着就她是個活該被俗務毀了的庸才？

這點委屈在棄天帝之劫後直接升級為憤怒，她沖到老長老的靈骨塔邊轉了一圈又一圈。

“好苗子是吧？不能被俗務毀了是吧？适合過閑雲野鶴、枕石聽泉的生涯是吧？只有你一個會這麽想好吧！人家任沉浮當了卧底當謀士、當了謀士當戰将、當了戰将當秘書，照樣過得悠哉悠哉，也沒見被哪件俗務給毀了！人家都和吞佛童子并列被評為異度魔界第一模範公務員了你看見了沒！”

“老牛鼻子你最好別活過來，你要敢活過來我非讓蕾夢娜追着你咬到再入輪回不可！”

不提那些後來的閑話，我們現在來說說水含碧在玄宗的生活。

堅強的沖破一系列考核戰鬥到了最後，水含碧終于得到了道主資格證一枚，成為了繼六弦四奇之後，道門少壯派的最新一名道主，且被玄宗宗主收為弟子，改名碧水寒，并賜道號“璇玑”。後來更是頂替前代真機長老入主講經堂，獲得講經堂堂主專屬的淑機長老的席位。

鑒于在她之前，玄宗少壯派高層的名單近兩百年沒有變動過，已經形成了約定俗成的固定組合，即“六弦”與“四奇”，如今猛然多了一個，玄宗的道子們表示有些不适應——其實，水含碧才是最糾結的那一個。宗主的意思，水含碧這麽一直游離于組織之外不好，不如六弦四奇選一邊加入。反正未來的玄宗宗主總要在蒼和赭杉軍兩人中選出，提前加入其中一個的手下磨合着，在未來領導換屆後也能更順利的适應頂頭上司的領導風格，協助對方為玄宗的建設事業加磚添瓦。

這個提議很有道理不假，問題在于六弦加一個還叫六弦嗎？四奇加一名還能叫四奇嗎？少不得得改改名字——如此一來，如果投奔六弦的大師兄蒼，六弦就得改名叫七弦，這個平仄讀音聽起來略普通啊……且六弦中人各個都是樂道高手，彈琴的彈琵琶的彈筝的各個藝術境界一流，而水含碧……水含碧就在少年時學了幾年箜篌，雖然也算是個“弦”，但是水夫人去世後就一直拼命修道，壓根再沒摸過琴弦，那悲劇的實際水平……還是不湊過去拉低人家的品味了。

至于四奇這邊，雖然對音樂修養要求不是那麽高，但是鑒于四奇成員的素質各個逆天，以自己那除了輕功外別無長處的悲劇的武力值，貿然加進去貌似會眼中拉低人家的彪悍水平，這個這個……而且加了一人的四奇應該改叫五奇？這個平仄貌似更悲劇了。

于是的于是，水含碧在打給宗主的報告裏十分嚴肅的拒絕了并入六弦四奇任何一方的建議，理由是無論是七弦還是五奇聽起來都太難聽、太神似妖道角，還不如讓她一人獨立出來，三足鼎立的結構最為穩定不說，“六弦四奇一璇玑”的名號聽起來也更像一線角色。

玄宗宗主怒其不争：“璇玑啊，你的專注點怎麽總是這麽獵奇啊？”

見一向仙骨清癯的師尊被自己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水含碧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沒辦法，幼時家中給請的老師的職業習慣，總喜歡在遣詞造句和字詞發音上較真那麽一下——老習慣了，改不了啊。”

其實最不講究的明明是玄宗宗主，給弟子起名字，愣是把名字調換了下順序就了賬，從前叫“水含碧”，末了叫“碧水寒”，還能再省心一點嗎？

面對小弟子控訴并揶揄的眼神，玄宗宗主迅速敗下陣來。“一”璇玑到底還是從“六”弦“四”奇裏獨立了出來。

從水家嬌養的小姐水含碧到玄宗的淑機長老，用了整整六百年的時間。其間到底吃了多少苦不必說，好在如今雨過天晴。她如今身為講經堂主，在包括未來宗主人選蒼和赭杉軍在內的師兄們都還在道主的位置上熬資歷的時候，她坐上了淑機長老的位置。不出差錯的話，哪怕是熬到玄宗宗主升仙大師兄蒼或者二師兄赭杉軍接任宗主之位，這個位子上的人也不會再換了。故而在六弦四奇南征北戰腥風血雨的沖殺之時，他們的小師妹碧水寒已經提前過上了退休養老的生活。

除了講經堂的日常事務外，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便迷上了莳花。搜羅了許多種名貴的昙花，一一的布置、栽植起來，間以芷蘭女蘿，玲珑山石和涓細水流，竟是花豔木秀，山水疏朗，又有四時昙華常開。明明是不大的花園，其景致之雅麗爛漫，在玄宗也是獨一份的。因其一步一景，雖為人工布置，卻也極是天然可觀，故此她的住處得名“十步芳華”。

除此之外，水含碧還重新撿起了擱置了幾百年的樂器，花了好幾十年的功夫集齊材料制了架箜篌，因弦聲一動便有萬千落英缤紛而下，故名落蕊輕弦。威力怎麽樣無從考證，外觀上确實将“裝樣”一詞發揮到了至高境地——其實這些都沒什麽好提的。

值得一提的是，赤文同學用了整整六百年的時間……終于長得比水含碧高了。

咳，當然了，按赤文的話來講，是只過了六年。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這章的時候回憶起了大學生涯，那各種各樣離奇的公選課和比課本身還要離奇的各位教授們……好懷念啊

另外學渣和學霸相比雖然很慘烈，但是好歹學霸被打擊慣了心态好；而當自命不凡的學霸遭遇學神，心态就很難平衡了。這大概就是金鎏影怎麽也看不慣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