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殺生道
下次見面……
光線明滅，一瞬間已與異空間重合。聽着大道的盡頭漸漸響起的鎖鏈聲，望着暗綠霧氣後漸漸清晰的記憶深處猙獰的獸影，和那之後重重疊疊的軍隊的暗影，水含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頰與額心上陌生的赤色圖騰，陌生的文章詭異的咒封——熟悉的殊麗面容。
赤文為赦，赦生童子，異度魔界被冠以“烽火狼煙”之名的魔物，聖域痛恨的殺僧取業的惡魔，苦境來援的高手醒惡者忌憚不已的高手。
怎麽會……“是你。”她說，聲音輕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他的眼睛明明上次見面還是好好的，為什麽會……
癡怔只有不可覺察的一瞬，下一刻，她便縱聲清叱，以一名玄宗長老應有的清正态度：“魔教妖孽，為我道境無辜冤魂、玄宗戰死英靈償命吧！”
不知是否錯覺，狼獸背上的身影似乎晃了一晃。
流光一閃，落蕊輕弦在懷中散發着玉質溫潤的光。水含碧用盡全身力氣一分分的擡頭，對面的赦生童子也已持戟在手，狼煙銳利的鋒刃上流動着森冷的寒光。
數百年前，當舉目無靠的女孩子在荒無人煙的山林裏緊抓着身邊唯一的“人類”男孩不敢放手的時候，誰會想到，兩人竟會走到了這一步？
花雨紛飛裏，狼煙戟猛然抽出，帶出了飛濺的鮮血。水含碧捂住腹部，已經失去了再戰的氣力。赦生童子長戟在地上輕輕一拄，又緩緩擡了起來，對準了她。見長老受傷，道子們在她身後怒吼，但始終沒有接到她進攻的命令，只能悲憤的停在原地。仿佛默契的，赦生童子也下令所率魔軍原地觀戰，無他許可不得妄動。
“你已無力再戰。”赦生童子無聲的揮出一行閃電織成的文字，“下令投降，赦；負隅頑抗，殺。”
“為什麽？”水含碧喃喃道。異度魔界的實力絕不會比整個道境玄宗與苦境聖域、道門高手聯手更強，貿然挑起戰火，無疑是将三方都拖入了戰争的深淵，自己卻未必占得了便宜，即使好戰如魔君閻魔旱魃也不是這樣的無智之魔，為何會做出這種玉石俱焚的決定，她不明白。
對面的少年似乎有一瞬的沉默，旋即揮戟，堅定，還有她不明白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吾們已無退路。”
“我不明白。”随着體力和血液的流失，水含碧的聲音越來越輕。而這越來越低弱的聲音，又似乎昭示着生命流逝的不祥結局。
赦生童子握緊了狼煙戟。與打斷了骨頭照樣拎着大刀和對手拼個你死我活的魔界女子不同，水含碧雖然并不嬌氣，卻實在是個忍不得疼的人，哪怕是幼時被荊棘紮破手指頭都要淚汪汪的哎呀上一聲，即使後來做了玄宗的長老，也是一個純粹的文職工作者，不是在研究經義，就是給四境進修的道子們講經，根本沒有多少印證武學的經歷。這甚至是她第一次與人生死對決——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與她一同站在戰場上，以敵對的位置，你死我活的身份。
然而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異度魔龍橫遭天雷之劫，盡管有戰神銀鍠朱武拼死護持，也仍然被劈中了脊骨，整個鬼族被迫封印沉睡，領地陷入了異空間。襲滅天來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将斷層拖住，可誰也不知道師父能堅持多久，可能是永遠，可能是千年，也可能是明天，他與兄長螣邪郎的故鄉就會永遠的堕入時空的亂流，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他們需要一塊安穩的土地，因為異度魔龍已被事實證明并非可以安居的樂土；他們更需要一片廣袤的疆土，因為被擊斷了脊骨的魔龍依然有着旺盛的化育能力，三族魔民源源不斷的滋生而出，尺寸之地根本無法容納這些新生的魔物。
他們只能占據道境，哪怕要犯下無盡的殺戮之罪，更因此而踏上了神明為異度魔界劃定的宿命陷阱。
“赦生道本名殺生道。”赦生童子寫道。
追問有用嗎？究竟為何會走到這一步，他也不明白。
長戟一橫，便欲刺下。
轟——隆隆隆隆！
剎那之間，澎湃的聲潮伴着無法言喻的天地震顫從天際處席卷而來，剎那間飛沙走石，山崩地裂。
水含碧忽然揚起沾滿鮮血的手，發出了撤軍的信號，這個動作顯然花去了她僅剩的力氣，因為接下來她便站立不住，晃了晃，倒下坐在了地上。衆道子們滿面驚怒，卻在軍令下不得不全軍後撤，迅速退回總壇。
這是！
陡然遭逢巨變，赦生童子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水含碧坐在地上，仰起臉沖他輕笑：“這是玄宗的封印。”
“異度魔界引起的戰火讓苦境也為之驚駭，數月前苦境道門與宗主聯系，說明會有兩名絕世高手來援，幫助玄宗對抗魔界。另外還有衆多苦境高手自願參戰，以期及早遏制魔界的侵略之勢。”
伴着她的聲音，那股毀天滅地的震顫已經卷到了左近，罡風四橫，實力稍弱的魔物直接被卷到了空中，在亂刀一般的風潮中碎成了一攤又一攤血紅。
“即使有他們相助，但宗主仍舊決定以玄宗封雲山為根基封印魔界，因為這是玄宗的天命。之前的屢屢示弱，是為了将魔界殿主與手下大将隔離，再用拖戰之法，讓你們無法在封印完成之前回援……”水含碧緩聲道。
因為封印需要大量能量與精确的術法，弦首留在總壇與宗主和衆長老一同主陣，精通術法的四奇則分守陣法節點，拖延魔界衆先鋒的任務便交給了六弦中剩下的五人與她。雖然名號并列，但他們都很清楚，單論實力，他們不僅不及蒼和四奇中人，甚至也遠不如在沙場上多年歷練的魔界大将們，翠山行、赤雲染等五位師兄已誓死要拖住螣邪郎、吞佛童子的腳步，醒惡者與四雅雜詩郎、劍僧玄蓮對付元禍天荒、別見狂華與其他衆魔将，而能拖住赦生童子的，只剩下了她，也只有她。
她也果然堅持到了封印陣法完成。
“放棄吧，赤文，只要玄宗還剩一個人，異度魔界的魔火便絕不可能在道境土地上燃燒。”
赦生童子已無心再聽下去，急急展開魔氣阻斷風流，讓魔軍以最快速度撤回異度魔界。既然陣法已成了大半，那麽主攻封雲山的魔君勢必已遭不測，眼下情勢根本沒有時間讓他率軍趕去增援，只能回歸駐守大本營，以應對接下來的所有變化。
在最後一支魔軍撤離視線之後，赦生童子略調息了一下，便欲即刻趕回魔界。只是剛禦狼跑了兩步，鬼斧神差的，他又回頭望了一眼。
飛沙漫天之中，無數石塊在強橫的風力裹挾下砸在了水含碧身上。她合着眼倒在地上，似乎已經沒了氣息，身體已經被石塊掩埋了大半，明淨的額上傷痕青腫，應該是被風中石塊狠狠砸出的烙印。
來不及理順自己的心情，赦生童子看見封印的清光從東西方向以看得見的速度延伸而來，他一抹臉上的水跡，将三成魔氣灌入狼煙戟，毫不猶豫的運足臂力扔了過去，然後頭也不回的駕禦雷狼獸飛離。
總有那麽一些悲傷與錯過，在信仰和國仇的鴻溝前，微不足道。
封印在他身後合攏，沒有震耳欲聾的聲響，甚至沒有一絲聲息，卻仿佛有着化天轉地的威力，無數神秘咒字明明滅滅，洶湧着令魔物窒息的清聖氣息——封印完成。
肆虐的風暴凝固了一下，旋即更加暴虐的嘶吼，整個世界已經被風暴染成了污濁的黑色，仿佛沒有希望的永夜。在滿目叫嚣的亂流之中，狼煙戟準确的插在水含碧身邊，明紫色的電光織成了密不透風的結界，将重傷垂死的女子護在安全的中心。
凝固的時間再度流轉，已是兩百年後。
吞佛童子以魔胎劍雪無名之血為祭，赦道開啓，火焰魔城再現。這次的戰場換到了苦境。
封印開，異度魔界現，玄宗亦同時現世，然而比之昔日門徒萬千的輝煌，只剩下了區區七人。
“接下來該如何做？”
“道境玄宗只剩咱們七人，與魔界決一死戰乃是必然的結果。”
“當然。”
“封印爆炸導致空間擠壓的壓力太重，影響到元功之體，而咱們必須加緊适應苦境的壓力與環境。”
“為防被魔界探知方位，我們必須分路而行。”
“若需要會面，便以各人身上的溯影道鏡互相知會吧！”
“好。”
“需防異度魔界的追蹤，慎防分別擊破。九方墀，你的行蹤與面目已曝現，需要更為小心。碧水寒傷勢為封印爆炸波及惡化，不容拖延，封雲山如今尚在魔界監視之中，無法久留養傷，事不宜遲，赤雲染，你帶她尋找苦境名醫醫治。”
“是，大師兄。”
“不滅魔界，誓不入天道，各位，決戰之日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沿用了六弦的臺詞，蒼的“不滅魔界，誓不入天道”太帥了。哪怕他當時只是個光團，也無法掩蓋大弦首的黑道大哥氣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