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相會
據慕少艾說,碧水寒給他的符咒十分有用,他一亮符咒後者就立刻宛如木石般定住。他本欲借機攻擊,但一想到她說符咒的效力只能維系一彈指,只好轉而狂奔。比起第一次的疲于奔命,這回逃得總算十分從容潇灑了。
他沒說兩句,又匆匆的出門調查西疆蠱皇的陰謀去了。身為四境中最為動蕩不安的苦境的正道領袖,注定是與“安閑”二字無緣的。
當夜,一道收斂得極好的魔氣悄無聲息的潛入琉璃仙境,逡巡一周後,在黑暗中徘徊不定。
“你在找什麽?”
赦生童子霍然轉身,借助雷狼獸的眼睛,看見水含碧站在不遠處,有些吃力的亮了亮對她而言過于沉重的狼煙戟。
“找它,還是尋我?”她問。
赦生童子望着她,隔了半晌,忽然用力側過頭,無聲的寫道:“吾來取回狼煙。”慕少艾取出錦囊的第一眼,他便望見了上面繡的碧葉昙花,那是她最喜歡的繡紋。不過是片刻癡怔,截殺的對象便從眼前逃脫。他遙遙跟在慕少艾身後,終于在琉璃仙境外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狼煙戟的魔氣,也是碧葉昙花的幽香。
淡淡月光之下,水含碧的神情蒼白卻激動:“談無欲說,狼煙在天變地動之際保護我,是因為已認我為第二個主人。同樣的情況只有朱厭被劍邪帶在身邊時出現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魔器有自我守護的意識,與吾無關。”閃電織成的文字在夜色中靜靜流動着。
“是嗎?”水含碧眼底隐有淚意。赦生童子別過頭:“你多想了。”
“究竟是我多想,還是你太不敢想!”水含碧輕喝道。
赦生童子鐵鏈一甩,駕禦雷狼獸轉頭就走。水含碧欲追,卻扯動了身上半愈合的傷口,疼得險險摔倒,眼前幻影一閃,卻是赦生童子掠了過來,電光石火間堪堪将她扶住。水含碧擡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苦澀,擡臂抱住了他,将頭埋在他胸口:“赦生童子,當年在藏燎原,你我約定,下一次見面,我會告訴你那個問題的答案。可接下來的會面,我并沒有來得及說出那個答案。現在我要說了,你有勇氣聽嗎?”
那一瞬間,她聽到赦生童子的心跳慢了半拍。心底所有的忐忑忽然就踏實了下來,她竟覺得,因着對方的這片刻猶疑,自己多年所受的苦終于被證明并非不值了。
“赤文,你要真的無心,當初又何必向我問那個問題?”水含碧輕聲道。
明知彼此已經相隔天淵,當初又為什麽要問呢?赦生童子一震,不由自主的被卷入當日那可怖的回憶。魔界天災,天地失色的撞擊中,恍如天神的銀鍠朱武從高空隕落,鬼族領地化作斷層流落,母親強作冷靜的痛徹心腑的眼神,兄長跪在斷崖邊撕心裂肺的吼叫,貫穿黑衣僧人雙肩的漫長鐵鏈……
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答,水含碧眼底的期冀終于一點一點的涼卻了,她默默站直身體,扶了扶鬓邊的碧玉昙花,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将狼煙戟推向了赦生童子。赦生童子無聲的接過,微微發力,狼煙已負于背後。
素白的手掌攤開,是那支熟悉的碧玉昙花簪:“這個也拿回去。”赦生童子默然半晌,想要去接,然而不知為何,在指尖觸到水含碧細膩微涼的肌膚時卻生生的改變了方向,轉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水含碧擡眼看他,見褐發的少年抿緊了檀色的唇。
“吾怕不問,便再無機會問。”電光無聲的吐露了心聲。
起初被玄宗封印時,赦生童子是很不習慣的。漫無邊際的黑暗死寂裏,身邊除了雷狼獸,便只有他一人。孤獨是必然的,然而這是他必須經歷的東西。他的師父襲滅天來曾給他講過無數廢話,他只記住并認同了一句:“無法拒絕,那就無怨無憎的承受,這便是修行。”
他試圖開始追憶一些值得回憶的事,後來發現,他那不算短暫的一生裏,真正值得回憶的美好之事寥寥無幾。
視為畢生偶像的伯父銀鍠朱武?為護魔龍,死了。
不是非常親近的總是白雪皚皚的鬼族故鄉?化作斷層,飄逝了。
以畢生信念效忠的魔君閻魔旱魃?被天外一掌擊出心髒,死了。
有着用一大堆雲裏霧裏的佛理繞暈他的惡趣味的師父襲滅天來?困在斷層邊,出不來了。
老是喜歡挖苦自己卻總在別人嘲笑他的血統時第一個揮鞭子揍魔的兄長螣邪郎?為支撐魔界不被封印擊垮,化成木石了。
總是挑戰但沒一次能贏得過的師兄吞佛童子?背負着使命孤身穿過封印結界,走了。
喜歡親手給他裁制衣裳的他曾認定要迎娶為妻的姑娘?被他親手給了致命的一招,這麽多年禁锢于封印中,應也不在了。
這就是他的一生。漸漸陷入沉睡,難得的清醒間隙,赦生童子習慣性的探手,又将手攥緊成拳。
狼煙,也不在他手邊了。
如今狼煙回來了,把她也一起帶了回來。他還能放得了手嗎?那樣的刻骨孤寂,一旦被打破哪怕只是針尖般的一點,便注定無法強迫自己再去無怨無憎的承受。
水含碧驚詫擡眼,隔着詭異的咒封,她自然是看不到赦生童子的眼睛的,卻分明感覺到對方此刻洶湧的情緒,是迷茫,是天人交戰的掙紮,更是明知無望的不舍。他的掙紮落在她眼裏,仿佛點燃了什麽,她忽然什麽也顧不得了,徑自撲過去,主動吻上了那緊抿着的嘴唇。赦生童子的僵硬只是一剎那,旋即緊緊扣住她的腰,低頭深深回應。
“大膽邪魔,放開璇玑!”不知何時找來的赤雲染眼見這一幕,怒聲喝道。兩人互視一眼,緩緩分開,聞聲趕來的屈世途忙忙點燃燈光,衆人這才看清水含碧不知何時已是滿面淚光。
“璇玑,快過來這邊!”赤雲染見她神情迷茫,唯恐她為魔物迷惑神智,舌尖暗運五分真力喝道。水含碧震了震,側眼瞥向赦生童子,正對上他來不及收回的注視。她無聲的一笑,被淚水浸透的雙眼眸光清醒得驚人:“赤文,帶我走吧。”
赦生童子深深的望着她,誰也不知道那一瞬間他咒封之後的神情,只看到他的頭無聲而鄭重的一點。
“璇玑,你被邪魔迷惑了,速速清醒過來啊!”赤雲染大驚。水含碧不敢看她:“璇玑耽于貪愛癡迷,辜負了玄宗故老的期望,師姐,請代我向大師兄請罪。”話未說完已被赦生童子撈上了雷狼獸寬闊的脊背。
赤雲染如夢初醒:“你要叛出玄宗!”然而她醒悟得太遲,眼看得赦生童子撐開黑洞結界,兩人一獸早已消失在了室中。屈世途用手合上險些合不攏的下巴:“現在這是什麽情況?貴派弟子跟異度魔界的魔物……私奔了?”
赤雲染柳眉緊皺,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赤文……赤文?赤文為赦,璇玑她竟敢!”她低頭沉思片刻,“璇玑叛逃乃宗門大事,我必須去向大師兄禀報,各位,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想起這個級別問題,雖然蒼或赭杉軍是大家公認的宗主繼承人,但是還沒當宗主之前,水妹子的級別竟然是幸存者裏最高的……一個門派碩果僅存的長老和宿敵私奔了,約等于整個魔界聽說朱武和簫中劍私奔了一樣,雖然分量不一樣,可丢臉程度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