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眠
赦生童子正在砍一棵樹。
在經歷了讓雷狼獸撞得到木渣若幹、用雷電劈收獲焦炭一截之後,他終于還是回歸了“砍”這一最原始的方式。紮馬步,掄臂,清瘦卻結實的背繃成挺拔的線條,弓弦上堪堪欲射的羽箭一般幹淨好看,連他手裏的那把随便從農家換來的布滿鐵鏽的斧子居然都顯得威風凜凜起來。
因為砍樹無能而慘遭主人嫌棄的狼煙戟被扔在一邊,魔器有靈,森森的怨氣缭繞,驚得四圍飛禽走獸都逃得一幹二淨,而那無情的主人卻全神貫注于面前的大樹,仿佛那再普通不過的木頭成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真是……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癡情兵器無情漢的現身說法版啊!
水含碧在旁笑得直捂肚子。赦生童子無聲的轉頭向她,雖然隔着咒封,她仍覺得他是瞟了她一眼,電流閃閃,排成一行大字:“有笑的功夫,過來幫忙。”水含碧咬着嘴唇,雙手一開,流光閃動,落蕊輕弦虛懸空中,琴音幾個回旋間真氣揮出,已将那棵大樹切割成規整的椽木數段。
“這樣不就行了?”水含碧笑着戳了戳自己的臉,“一個法術就可以搞定,用得着那麽麻煩嗎?”
有名的魔界第一法術盲赦生童子默默的轉向她:“屋子自己用法術解決。”
水含碧的笑容垮了。
忘了說一句,赦生童子之所以要砍樹,目的是就地取材蓋座房子住。魔界民風剽悍,又講究上下平等,哪怕是王族也得和普通魔民一樣從最基層的魔兵幹起,赦生童子身為王族被捶打海摔慣了,生存能力堪稱一流。你簡直想象不出他怎麽會那麽多,捕獵、燒烤、壘竈做飯、硝皮做衣服乃至放牧、蓋房,樣樣不說精通,至少是把水含碧這個被嬌生慣養了幾百年的大姑娘甩了幾千裏。讓她用道術砍棵樹賣弄一下尚可,要蓋座屋子出來還不如投胎重新學習來得實在。
赦生童子也沒指望她能幫得上多少忙,見材料已經齊備,當下自顧自的幹活。水含碧幫不上忙,很有自知之明的呆在旁邊纏着他說話,美其名曰“陪他解悶”。赦生童子專心幹活,時不時的回上一句電字,他倒不覺得水含碧聒噪,水含碧也不覺得他悶。
“有件事一直很想問你來着,你額頭上、還有臉兩側的圖騰是怎麽回事?明明之前沒有的,那次忽然看到你長出三道火焰紋,差點以為認錯魔了呢。”水含碧坐在一旁的樹蔭下,托着腮笑問道。
“身具鬼王血統的魔物皆生有火焰魔紋與尖長雙耳,吾乃混血之子,只生得魔紋。”
“你八歲時我就認識你了,為什麽一直看不出你臉上有魔紋呢?”
“螣邪郎拿來的水粉,有隔絕魔氣、水浸不褪之效,據說是伯父為便于離家出走而發明。”
“魔界大将螣邪郎是你的……”
“兄長。”
“那令伯父又是何方奇人?”
“異度魔界最強戰神,銀鍠朱武。”
水含碧“啊”了一聲,似驚訝似感慨:“原來那位曾經大敗過師尊還讓師尊贊不絕口的絕世高手……竟然有這麽奇特的愛好!當初決戰的時候,為什麽不見他出戰呢?”
“死了。”赦生童子答道。驚覺自己不知不覺扯到了一個雙方都不願意觸及的範圍,水含碧深覺後悔,見他仍專心幹活,似乎沒有傷感的意思,方才放下心來,自己卻有些傷感了。
“師尊也死了。”她輕輕的對自己說。猛然覺得面頰一熱,卻是雷狼獸不知何時伏低身子,龐大的頭顱湊到她臉邊,熱騰騰的呼吸便噴了過來。水含碧擡頭,發現赦生童子站在雷狼獸之旁,而在一人一獸的身影之後,立起了一棟嶄新的木屋,桌椅床櫃一應俱全,散發着新鮮的木香。
水含碧頗感驚喜。這是她住過的最簡陋的房子,卻是和水家大宅、十步芳華一般令她感到安心的所在。想來只要能和心愛之人生活在一起,哪怕是竹籬茅舍也別有一番動人風光吧。
“竟然真的趕在下雨前蓋好了,赦生,你真厲害。以後再在周圍種上些花,就很好了。”她誠心誠意的贊美道,眼見得頭頂的天色烏壓壓的沉,四圍的風也是悶得快能擰出水滴來,忙一掠身進了門,預備着躲避這喬遷新居以來的第一場雨。餘光看見雷狼獸四肢款擺,在門外選了塊能避雨的樹蔭就卧了下來,而赦生童子懷抱長戟席地而坐,随随便便的往雷狼獸身上一靠,被咒封擋着,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麽表情。
“你不進來嗎?”水含碧問,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其中的邀約意味,雙頰登時紅了,恨不得時光倒流好把方才的丢人之語收回來。幸好赦生童子似完全沒有聽到一般,仍舊雷打不動的靠在雷狼獸松軟的皮毛間。水含碧輕輕走過去,側頭聽他呼吸聲平穩而輕松,竟然已經睡着了。
水含碧一愣間,滾雷炸響,雲間已然潑下大片大片的雨水來。二人一獸很快被澆透了,雷狼獸喉頭低吼了一聲,翻了翻眼皮,接着就陷入了睡夢中。赦生童子則一動不動,任由森涼的風夾着霜白的雨水拍打着他的面頰,再沿着面頰的輪廓滑落,大捧大捧的灌入衣領,兀自睡得昏天暗地。水含碧想推醒他,手只擡了一半又垂下。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赦生所習慣過的是這樣的生活嗎……
她撐起一道結界擋住風雨,沒有進屋,而是坐在了赦生童子身邊,絲毫不理會地上的泥水弄髒了碧色的裙裳。
烏雲遍布穹廬,時有電光蜿蜒而過,席天幕地的雨珠侵襲而來,在透明的結界上勾勒下淋淋漓漓的痕跡,忽明忽暗間,益發的光怪陸離。水含碧用手擦去赦生童子臉上的水痕,挽住他的一只胳膊,合上眼睛也睡去了——依稀還是兒時,那個驚弓之鳥般不攀住赤文的胳膊就不敢在危機四伏的森林裏入睡的小女孩。
在魔界名将之中,赦生童子才具不及兄長螣邪郎,心機不及師兄吞佛童子,招式之繁多亦不及堂兄銀鍠黥武,卻有一樣本領是三位兄長所望塵莫及的,那便是睡功。
随時随地,無時不刻,躺在哪裏,便能睡到哪裏,除非軍情緊急或是任務需要,否則不管是狂風暴雨還是寒雪流火,除非他睡飽了自覺醒來,否則哪樣都別想把跌進睡鄉的少年喚醒。那場讓水含碧倉皇躲避的大雨,對他而言早就司空見慣了。
赦生童子這一覺就睡到了天晴。雨後初晴的陽光是最暖人的,他半夢半醒的曬着太陽,只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每一根頭發絲都蕩漾着舒服的嘆息——一如每次酣睡初醒。不同的是,這次鼻子有點癢癢的。
他吸了一下,那瘙癢避了開去,隔了一會兒又換了個地方不依不撓的繼續。赦生童子遂不耐的揉了揉鼻頭。
“嘻!”一聲輕笑,水含碧趁他放下手之際,正欲接着搔他的鼻尖,卻見赦生童子眼皮微動,似是即将醒過來的樣子,忙将手中的細草往地上一扔,準備消滅罪證。不料一陣天旋地轉,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赦生童子已經壓在了她的上方。
四目相對,兩人忽然都聽到彼此逐漸急促的呼吸聲,像兩團火苗互相試探着,忽然就纏繞在了一起。
當晚,赦生童子搬進了屋內。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寫到銀鍠朱武總覺着此魔真是囧囧有神……與鐵血的異度魔界大氛圍相比,朱皇你真不是跑錯攝影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