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時過境遷
這個孩子身具鬼邪血統,故而懷得很辛苦。不僅孕育期長得無法想象,而且除正常的懷孕滋補之外,還需魔氣的滋養才能保證胎兒的正常生長。然而赦生童子已死,缺了父親氣息的安撫,水含碧的妊娠反應幾乎比正常孕婦強了十倍。那段時間,水含碧的忍耐力和醫術迅速的飙升到從前無法想象的水平,但若不是有狼煙戟的魔氣聊勝于無的護着,孩子十有八九仍是保不住的。
想起吞佛童子臨走前那高深莫測的笑聲,與好巧不巧留下狼煙戟的用意,要麽吐得七素八葷要麽抽筋抽得生不如死的水含碧總算是明白了赦生童子生前對這位師兄又是欽佩又是恨得牙癢癢的原因。
懷上孩子的第三年,水含碧撿到了蕾夢娜。
當時的蕾夢娜還是一只小狼,父母在外出捕獵時被洪水沖走,一窩嗷嗷待哺的狼崽在接連三天的大雨裏陸續餓死。水含碧發現它的時候,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狼崽正好斷了最後一口氣,一摸小身子,柔軟的肚子上還有些暖氣。
簡直是天賜的宿體。
水含碧取出魂瓶,将雷狼獸的魂魄渡到了小狼崽身上。後者很快動動爪子,動動尾巴尖,最後動動鼻頭。
它僵住了。
然後,它就以一只小狼崽絕不可能有的力氣一躍而起,張牙舞爪的撲了上來,已經很鋒利的乳牙狠狠一口釘在了水含碧的手上。
還真疼。
水含碧吸了口涼氣,将它從頸子上提了起來。它死死的咬着她的手,撕下了一塊肉又恨恨的吞下,即使感覺到身體被拎到空中也絕不屈服于某人的淫威,拼命揮動着四肢,嘴裏發出悲憤的嗚嗚聲。
鮮血很快染紅了衣袖,水含碧嘆了口氣,疼歸疼,卻也不急着止血,而是将小狼崽的四個爪子團了團,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狼崽掙紮了幾下,忽然察覺到了什麽,将豎起的耳朵貼上了她的肚子。
一年之後,水含碧生下了一個男嬰,取名赤文。她在一處小鎮買了間屋子住下,偶爾繡幾幅刺繡貼補生活。很快,當地的百姓便知道,那位水姓的年輕寡婦繡的銀狼堪稱一絕,只是照顧孩子的方式奇怪了些,常把嬰兒放在一只叫做蕾夢娜的狼的背上,那只半大的狼也極是乖巧,會背着嬰兒跑進跑出的玩上很久,到了該給嬰兒喂奶的時候就準時跑回來扯水含碧的裙角,盯着她給小主人喂完奶又背着小主人繼續溜達。
赤文身上有一半的魔的血統,生長速度和他的父親一樣慢得令人發指。為免凡人因為這個孩子怎麽也長不大而大驚小怪惹出事端,每半年她就要搬一次家,最後到底還是搬回了道境封雲山附近。那裏原是一個頗繁華的小鎮,可惜道魔一戰之後,便只剩下了一片廢墟。
水含碧開了一塊荒地,一半種上瓜果米菜,一半種花種茶。她是得道之體,不需要吃飯,可赤文需要。昔日整饬十步芳華時那極盡講究的龜毛勁兒是徹底沒有了,但莳花的水平與品位仍在,不過是田家常見的植物,竟也被她培植出了樸而不拙、爛漫淳美的風光來。
在此期間,狼煙戟因為犁地不成培土不就,被水含碧嫌棄的插在了兩棵樹中間當晾衣杆用。魔器自我守護的結界風霜不侵雨雪不透,用來晾衣服再好不過。蕾夢娜為主人遺物所遭受的不公待遇氣得炸毛,沖水含碧嚎了大半天,被她團巴團巴在戟身上倒吊了小半天,終于化身識時務的俊傑乖乖的閉上了嘴。
隐居的日子平淡得幾乎沒有什麽事是值得記住的,唯一比較特殊的是蒼的造訪,他來向水含碧讨一樣東西。
“狼煙戟?弦首要它做什麽?”水含碧驚訝道,蕾夢娜立刻警覺地耳朵一抖,被水含碧狠狠一擰耳朵,“別看啦,去,背上赤文到林子裏玩去。”
攪事的走了,蒼才緩緩道出了原委。原來水含碧隐居後,異度魔界已換了四任殿主,二殿代理殿主襲滅天來死,殿主九禍難産身亡,三殿殿主銀鍠朱武叛出魔界,朱武之父借朱武與九禍的幼子之軀降世,是為現任殿主魔神棄天帝。
朱武叛出魔界後與正道合作,一日閑談時說起膝下諸子,長子螣邪郎戰死,養子銀鍠黥武被吞佛童子暗算而死,他們的兵器都被他所珍藏,只有次子赦生童子的狼煙戟不知所蹤,也不知當初給他收屍的吞佛童子是有多不盡心,竟然連師弟珍視的兵器都能搞丢。
蒼雲淡風輕的打斷朱武對吞佛童子的口誅筆伐:“朱武,狼煙戟現在吾師妹璇玑手中。”他并沒提璇玑已經退出玄宗,更未告訴朱武她還與赦生童子有了一子,道魔敵對之際的心機互鬥手段百出,所有的犧牲與被害,是正道與朱武極力回避的共同尴尬。
自然,對于這位傳聞中以美色害死自家次子的女子,看在蒼的面子上,朱武不予追究,只有一個要求,讨回狼煙戟。
水含碧側過頭看向窗外,半晌沒有說話。
蒼微微皺眉:“你若不舍,吾可以代為向朱武陳說。”
水含碧卻是笑了,下巴向窗外揚了揚:“有什麽舍不得的。那邊插在兩棵樹之間的晾衣杆,挂滿了赤文的尿布的就是。弦首用怒海排浪洗一洗就可以拿去,回頭我另尋根棍子換上。”
“只是如此?”蒼長眉微揚。
水含碧洩氣一般的咬了咬嘴唇:“我做些糕點,再拿件赤文的小肚兜捎給他吧。都這麽多年了,玄宗弦首都可以和異度朱皇合作了,赤文的存在也沒什麽不好讓他知道的,只要別讓棄天帝那邊發現就行。另外……”
“另外什麽?”見她磨磨蹭蹭的又不說話了,蒼催促道。
“弦首你剛才說,赦生的母親真的給赦生的父親生了個爹?”水含碧眼睛亮亮的問,見蒼含笑默認,當下滿懷欽佩道,“九禍女後真是……生猛。”
“某種意義上,确實如此。”蒼贊同道。
山間無歲月,似乎過了很久,又大約沒過多久,在赤文開始邁着嫩豆腐一般的小腿兒跌跌絆絆的學走路的時候,蒼竟然又一次的造訪了水含碧的居所。他帶回了狼煙戟。魔戟依舊是她記憶裏的樣子,卻隐隐鼓蕩着從前所不曾有過的陌生卻熟悉的氣息,狂烈肅殺,而又寂靜深沉。
水含碧意識到了什麽,接過狼煙戟的雙手有些顫抖,深吸一口氣:“弦首,多謝你。”
“無需謝吾。”蒼湛然道,“聖魔元胎殁後,拘于體內的三魂得以解脫,朱武取赦生童子的魔魂封入狼煙,讓吾轉交于你,還讓吾帶一句話。”
“他說什麽?”水含碧有些緊張的聽着。
“以後每逢清明,別忘了給他帶壇好酒,也別忘了要喊一聲‘父親’,千萬別叫錯了。”蒼說,朱武是豁達之魔,赦生童子之仇他其實早已放下,反倒是水含碧多年來耿耿于懷乃至于自我放逐。帶話給她,代表着在時隔多年之後,他們的婚姻終于得到了長輩的承認。只可惜,是在天人相隔之後。
水含碧雙眸緊閉,眼角隐有淚光,默然半晌,哽咽道:“他也……父親他,也過世了嗎?”
“聖魔元胎無法自盡,為杜絕棄天帝入世的最後可能,朱武将誅魔聖器涅槃劍交予吾,吾親手殺了他。”蒼道,明明是無比慷慨壯烈的一幕,在他澄湛的訴說中,卻透着說不出的空廖與孤靜。
這一刻,蒼的心情,或許只有水含碧這名自請被逐出門牆的玄宗棄徒體味得幾分。
自異度魔界降臨道境的那一刻起,除魔衛道便是玄宗的天命。不管其間到底經歷了多少勾心鬥角,多少血淚犧牲,而今這場綿延數百年的戰争終于走到了盡頭。在這盛大的結局之中,玄宗終是成就了自己的天命,做了最終的贏家。可是昔日萬仙來朝,而今踯躅獨行,這份犧牲太重了。
而異度魔皇銀鍠朱武的血又模糊了曾經的仇恨,昔日除魔務盡的刻骨怨憎釀成了一杯五味雜陳的苦酒,令人難以下咽。玄宗贏了,然魔界也并未真的就輸了。世事如此紛纭,當初又有幾人能夠料到?
大道無情,大道無情呵!
“狼煙回歸,今後你有何打算?”蒼的聲音将水含碧由感慨中喚出。她回過神,擦幹眼角的淚,幽淺一笑:“自然是繼續躬耕田畝,好好把赤文養大。”
“回來助吾吧。”蒼淡淡道。
水含碧霍然站起,動作太急,甚至還不小心帶翻了面前的木幾,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問道:“弦首,你說什麽?”
“玄宗如今僅餘吾一人,”水含碧的十分失态,落在蒼的眼底,只倒影出十分的沖靜從容,見她半晌會意不來,他當下沉心解釋道,“異度魔禍已了,吾意重開山門廣收門徒,再興玄宗道風。然教化童蒙非吾所長,璇玑,回來助吾。”
昔日的四境第一道門凋零殆盡又如何?僅餘二人又如何?死者長已矣,而生者只要還存着一口氣,便可以做到太多事。總歸傳承仍在,希望的爝火便永不會熄滅。一如在那不可追計的上古時代,第一代玄宗宗主在被棄天帝夷滅的道境大地上,一磚一瓦的創建了玄宗。
重振宗門是一個漫長而艱巨的歷程,需要扭轉乾坤的實力,精衛填海的毅力,以及一點一滴涵養實力的時間。然而蒼最不缺的就是實力,而玄宗道者,最不缺的便是恒心和時間。
水含碧定定的看着蒼,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定格為似悲似喜的神情,深深呼吸,深深一禮:“謹遵教令——璇玑,拜見宗主。”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章是我寫的最感慨萬千的一章。異度魔界和道境玄宗,從初始開始互相敵對,最後魔界覆滅,玄宗就剩六弦之首蒼一人,究竟是誰贏了?大道無情便在于此,你的多少悲歡喜怒、聚散離合,對它而言都只是草芥微塵,這便是人與天相對時候的痛苦。
可明知微小,就要妄自菲薄嗎?天地無窮,人所能創造的奇跡又何嘗不是無窮的?區別在于你到底是去做、還是不去做,這也是人法天地之道——這便是我對玄宗的理解。
ps,盡管很多認識的道友跟我重申朱皇的英武謀略王者霸氣,但是官漫裏電腦密碼都是九娘F cup結果被吞佛破解偷了九禍豔照的朱皇很不幸在我印象中已經成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逗逼……就算不扯同人說正劇,銀鍠朱武同學“娶了弟妹生了爹”的魔生悲劇也成了異度魔界最經典的笑話啊有木有,木有之一了有木有!就連最後給自己預先留墳坑都能把老婆埋到自己和基友中間啊有木有!你都預先留坑了在九禍和簫中劍中間挖個坑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