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節課,是高數課
了。
程穆頓了一下,跟上去大聲道:“賀姨,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唐叔的。”
賀姨很欣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先生其實對你很好,我還沒見他對誰這麽上心過,他就是不大會表達自己的關心。”
程穆對這話有點沒法接,想到上次任博禹說的話,忍不住問道:“賀姨,唐叔年紀也不小了,怎麽沒見他找個伴呢?”
賀姨一聽這話,臉色瞬間就黯了下去,半晌嘆了口氣,道:“他心裏有個人一直放不下,旁的人也走不進他的心裏。”
“誰呀?”程穆脫口問道。
賀姨卻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隐約知道有這麽個人。他這人啊,什麽都好,就是不會對自己好,有什麽傷心難過的都不肯說出來,總一個人擔着,真讓人心疼……”
第二天,唐谡和程穆一起出差。H市只是一個四線小城市,坐飛機反而不方便,兩人定的高鐵票。
唐谡讓程穆坐了靠窗戶的位置,程穆昨天聽了賀姨的話以後,就決定要好好照顧唐谡。可是,心裏有了這個想法以後,他卻反而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和唐谡相處了。
為了避免尴尬,程穆幹脆閉上眼睛裝睡。可裝睡的滋味也不好受,熬了一會兒,程穆将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想看看唐谡在幹什麽。
這一看卻剛好看到唐谡遞了一杯水過來,放在了程穆面前的小桌子上。
唐谡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衫,袖口折了兩圈,剛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黑白分明的搭配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唐谡放好水以後,就很快縮回手去,拿出一份文件看起來,并沒有要打擾程穆的意思。程穆心裏一動,忽然想起昨天賀姨說唐谡不會和人打交道,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關心的話。程穆覺得他不是不會關心人,只是不愛說而已。
仔細想想這兩個多月的相處,唐谡其實對程穆挺好的,只是他從來不把自己做的事挂在嘴邊。有些好,只怕程穆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兩個月,他過得很不錯,不管是在公司還是在外面,幾乎沒有人真正為難過他。
之前程穆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現在一想,才發現這其中的問題,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罩着他,以他現在的身份處境,日子怎麽可能這麽好過?而有能力這麽罩着他的人,除了唐谡又有誰?
有些遺忘了很久的事情,再次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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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穆第一次聽到唐谡的名字,是在他十二歲那年。那一年,程家發生了很多事情,老程投資失敗,瀕臨破産,穆凝姍和老程離婚,老程差點就一蹶不振,程穆一度擔心老程會撐不下去。
但是老程沒讓程穆擔心太久,他不僅很快振作起來,還重新創立了四木。就是四木注冊成功那天,老程和程穆說起唐谡,說唐谡不僅拯救了公司也拯救他的人生。
那時候,程穆對很多事情都還不太懂,老程一直是他心裏的英雄,唐谡就是他想象出來的超級英雄。只不過,他很快被老程送出國,到底沒能見唐谡一面。後來他年紀大了一點,就開始叛逆,不願承認自己崇拜一個沒見過面的人,老程知道他對公司的事情不感興趣,也沒帶他去見過唐谡。
不過,程穆聽老程說過很多次,當年老程的危機是唐谡想辦法解決的,四木能走到今天,唐谡的功勞最大。唐谡清楚四木的所有優勢和劣勢,老程絕對鬥不過他,他只要出手,四木必定唾手可得。所以,如果唐谡要真是想要四木,哪裏用得着這麽麻煩?
程穆忽然有點激動,唐谡是他小時候崇拜的超級英雄啊。這段時間,他都幹了什麽?怎麽就那麽蠢呢?這麽簡單的道理,竟然困在裏面,一直想不通?而且老程明明都說了唐谡可信,自己居然還懷疑了唐谡那麽長時間,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程穆感覺有股熱氣從腳底直蹿到頭頂,瞬間坐立難安口幹舌燥,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唐谡聽到他的動作,側頭看了他一眼:“醒了?”
“嗯。”程穆點點頭,聲音竟然有點啞,“唐叔。”
“怎麽了?”唐谡似乎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合上了文件。
“我想問您一件事。”程穆調整了一下坐姿,總覺得心跳有點快。
唐谡點了點頭。
程穆道:“您這麽厲害,當初自己創立一個公司也足夠了,為什麽選擇幫我爸?”
唐谡是真沒想到程穆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道:“因為你爸……你知道四木是什麽意思嗎?”
程穆其實有個猜想,但他沒跟老程求證過,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思穆。”唐谡道。
果然,程穆在心底嘆氣,老程是個情種,這麽多年還一直念着穆凝姍,程穆都知道。可是,那個時候,穆凝姍才剛剛背叛了他,搞得他差點破産,結果他轉頭開個新公司就取了這麽個名,簡直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唐谡笑了笑:“你爸只喜歡你媽,你放心,我跟他就是朋友,什麽事都沒有。”
程穆反應過來唐谡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之前的确這麽懷疑過,當即紅着臉道:“我都明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好奇。我聽我爸說過,四木成立的時候您就在了,但是您在四木并沒有股份。”
唐谡倒不是很在意,解釋說:“當年我還是個學生,當時……當時就想證明自己,你爸的公司撐不下去了,他也是病急亂投醫,我去面試吹了一番大話,他居然也就信了,讓我自由發揮。當時我們說好了,我不要股份,随時可以離開公司。”
唐谡說得雲淡風輕,程穆心裏卻很清楚,不管老程怎麽相信唐谡,當年他遇到的困難,都不是這麽簡單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而且,七年前?按照任博禹所說,唐谡暗戀那個人也是七年,那也就是說,唐谡幫着老程創立公司的時候,正是他喜歡上一個人然後又覺得絕望的時候?所以,他是因為感情不順利,才寄情工作的嗎?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才有今天的四木,可唐谡自己卻還是孤身一人。
程穆被自己的腦補虐到了,忍不住扭頭去看唐谡。
唐谡今天明明打扮得風流倜傥,雅致有型,他卻硬生生看出了孤單寂寞冷的味道。
“唐叔,您放心,就算您在四木沒有股份,我也會給您養老的。”程穆腦子一熱,脫口而出。
自認為風華正茂從未想過養老這件事情的唐先生:……
☆、負責
H市成立分公司是早就在籌備的,這邊已經有先頭部隊過來打理了,臨時負責人叫孫廿,是個臉圓身材圓看起來一團和氣的中年男人。
孫廿親自到車站接人,天氣熱,他在人堆裏一擠,腦門上已經出了一層汗,一邊擦汗一邊笑得像尊彌勒佛:“辛苦辛苦,我們這小地方環境不好,辛苦唐總和程少了……”
剛從空調車出來的程穆覺得,還是孫廿比較辛苦。
唐谡和他略寒暄了兩句,孫廿先送他們去酒店放行李,然後一起吃飯。
作陪的除了孫廿,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程穆先還沒多想,後來看到坐在唐谡身邊那女的一直在掉東西,一彎腰就朝唐谡露出胸前大片風光,這才回過味來。再看自己身邊這男的,和小迪居然長得有幾分相像,一捕捉到程穆的目光,立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羞澀的笑來。
程穆瞬間差點沒忍住吐出來,這些人都是什麽毛病?
程穆忍不住又看了唐谡一眼,唐谡還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目不斜視的,也不知道是真不解風情還是故意演出來的。
不過,唐谡親口承認過他是同性戀,所以應該不會對那女的有什麽意思。但是,這些人還是給他安排了個女的,說明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這樣看來唐谡也不喜歡暴露自己的性向,可他還是在第一天就告訴了自己。
唐谡明明那麽坦誠,自己卻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胡思亂想,孫廿過來敬酒,程穆雖然對他安排這倆人不太滿意,但還是知道既然這人身為H市分公司的負責人,也不會是簡單角色,所以沒打算不給他這個面子。
不過程穆手還沒碰到酒杯,就被唐谡從旁邊接了過去:“程少不會喝酒,這杯我代他喝了。”
他一口把酒幹了,又道:“都是自己人,別玩兒這些虛的,程少是明白人,不會虧待了真心為公司付出的人。”
孫廿忙不疊地點頭,看了程穆一眼,坐回去以後對程穆客氣多了。他之前對程穆看起來也很客氣,可程穆感覺得到,他眼裏只有一個唐谡,可現在,他明顯對自己重視了起來。
吃完飯,孫廿提議去活動活動,被唐谡拒絕了:“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明天叫上大家開個會。”
孫廿自然不敢勉強,程穆和唐谡一起回酒店,等看不到孫廿他們了,程穆才問:“唐叔,您剛才為什麽要幫我喝酒?”
唐谡看了他一眼:“怕你喝醉了,沒人伺候。”
“一杯我也喝不醉吧?”程穆才不相信這個理由,笑嘻嘻地湊上前,“您是想告訴他們,您會護着我對吧?”
唐谡皺了皺眉,輕輕把程穆靠過來的頭不着痕跡地推開了一點,這孩子今天怎麽回事?平時不是不愛搭理他嗎?今天怎麽一直往他身邊黏?
程穆卻沒完沒了:“您就是對我好,對吧?”
“是,對。”唐谡無奈,只得承認,“我還得靠你給我養老送終,能不對你好點嗎?”
程穆越發得寸進尺,一把抱住唐谡的胳膊:“唐叔您放心,我這輩子肯定不會抛棄您的。”
“行。”唐谡拿他沒辦法,想了想,道,“為了我的晚年幸福,我得趁現在年輕多教你點東西,先別休息了,來我房間看書吧。”
“不是吧?唐叔。”程穆頓時蔫了下去,“我沒帶書過來。”
唐谡:“我帶了。”
程穆有了很不好的預感:“您帶什麽書了?”
唐谡:“高中數學全套。”
程穆:……
第二天上午,程穆跟着唐谡去開會,唐谡一上來就介紹程穆:“這位是程少,H市分公司的事情,現在由程少全權負責,所有事情,程少有最高決策權。”
唐谡說這話沒和程穆商量過,之前雖然他說要由程穆負責分公司的事情,但畢竟也就那麽一說。而且他也來了H市,程穆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唐谡才是主要負責人,他也只是跟着來長見識的。卻沒想到他竟然來真的,程穆頓時就有些慌了。
意外的不止程穆一個,以孫廿為代表的分公司衆人也都面面相觑,直到唐谡問了一句“怎麽,大家有意見?”,這些人才反應過來,紛紛鼓掌表示歡迎。程穆硬着頭皮說了幾句場面話,開始了會議。
之前程穆也看過資料了,對H市分公司的事情多少有點了解。現在他們已經看中了一塊地,按照公告,土地競标方式選用價格和方案結合打分的方式,總分最高者得地。
但是,公司內部還沒确定好到底要做哪一種産品。四木的地産,在A市一直都走高端路線。可H市的消費水平完全沒法和A市比,高端路線感覺比較困難。可是,如果去做普通小區,又和四木一向的形象不大符合。這是四木在H市的第一個項目,做出來基本上就代表了四木在H市的形象,所以必須要慎重。
現在分公司內部明顯分成了兩派,大家都理由充足,誰也說服不了誰。
唐谡幾乎沒開口,一直默默聽着,程穆也很少開口。等到最後,大家把該說的都說完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唐谡和程穆身上,程穆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做這個決定。
正在為難,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唐谡發了微信給他:先去實地看看。
程穆松了口氣,道:“大家說得都有道理,可是你們連自己的同事都說服不了,怎麽能說服唐總和我,又怎麽能保證在競标中脫穎而出?這樣吧,你們再商量一下,我們也去現場看看。”
衆人面面相觑,唐谡先站了起來,程穆也跟着往外走。孫廿最先反應過來,忙跟上來道:“程少,唐總,我陪你們去吧。”
“不用了。”唐谡道,“你們按程少的意思再商量一下吧。”
孫廿一愣,這是什麽意思?他們都把意見統一了,還要這個做決策的人幹嘛?唐谡這是什麽意思?眼看着這投标的日子就快到了,他們怎麽一點都不着急?
但是,唐谡都這樣說了,孫廿也不敢多問,眼睜睜看着兩人離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程穆跟着唐谡到了公司外面,才拍了拍胸口,一臉後怕的樣子:“唐叔,您幹什麽啊?剛才吓死我了。”
唐谡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怎麽沒看出來你怕?最後那段話,說得多有氣勢啊。”
“我不跟您開玩笑。”程穆苦哈哈地道,“您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也沒和你開玩笑。”唐谡認真道,“四木是你的,你不能總靠我,還是要自己盡快上手。”
程穆看他真不像開玩笑,頓時有點急了:“你這是不要我了嗎?我還是個孩子,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唐谡震驚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這兩天到底吃錯了什麽藥,為什麽會性情大變?
唐谡這些年在商場上打拼,形形色.色的人遇到過很多,自認為沒有應付不了。可是程穆這樣直接跟他撒嬌耍賴的,他還真是第一次遇到,不免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唐谡好歹也是號稱狐貍精的人,很快便道:“孩子?19歲的巨嬰?斷奶了沒?”
“您欺負人!”程穆自從想明白了唐谡不可能害老程以後,便單方面認定他和自己神交多年,死死抱緊了唐谡的大腿不肯撒手,“叔,您這麽對您侄子,良心不會痛嗎?我還只是一個學生啊。”
唐谡心裏淩亂,面上卻不動聲色:“我當年跟你爸創立四木的時候,也還只是個學生。”
程穆:“……行,我知道您厲害了!”
唐谡看他憋着氣的樣子,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別怕,我不是說過嗎?有不懂的就來問我,我一直都在。”
程穆感覺有股暖流從頭頂直達心底,又得到唐谡的承諾,心裏也輕松多了,真心實意地道:“唐叔您最好了。”
唐谡失笑,總覺得程穆身後有條尾巴快翹上天了:“行了,快走吧。”
“去哪裏?”程穆擡頭,笑得一臉傻白甜。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感謝大家的支持,愛你們,比心(づ ̄ 3 ̄)づ
雨落無聲扔了1個地雷
☆、喜歡
自然是去看現場,唐谡沒讓人送,兩人自己去的。
現在公司看中的地在H市城東郊區,城東是原來的老城區,按規劃這幾年要翻新擴建,那塊地主要是郊區的一個村子,名叫成和村。
成和村附近有幾個村子先拆遷,有好幾個工地已經在開始施工了。成和村的人也搬走了很多,不過遺留下來的房屋一部分破爛不堪,一部分卻新得有些過分。
唐谡帶着程穆慢慢走着,忽然指着那些新房屋問道:“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程穆以前沒接觸過這方面的事情,但是拆遷的事還是聽說過的,想了一下就明白:“為了拆遷費?”
“是的。”唐谡道,“拆遷費和房屋的面積、新舊都有關。成和村是這片拆遷比較靠後的,這些人早得了消息。所以但凡有能力的,都是能加就加,不能加也要盡量翻新一下。”
因為拆遷而發家致富的消息,早已經不是什麽新聞,站在拆遷戶的立場來看,自然怎麽加都無可厚非。按照政策,從正規途徑得來的錢,能多一點為什麽不去争取?不過,站在開發商的立場來看,不管是哪種補償形式,最後都是開發商來買單,心情就多少有點微妙了。
程穆望着剩下不多的幾戶人家,心有戚戚:“那些現在還沒搬走的,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釘子戶吧?”
“那倒不一定。”唐谡笑道,“現在地還沒賣出去,他們本來也不必搬走,你等過段時間來看,住在這裏的人反而會增多,那才有可能出現釘子戶。現在住在這裏的,很有可能是真沒去處的。”
七月份的天,說變就變,兩人正說着話,天上忽然飄來一朵烏雲壓在頭頂,看着像是馬上要下雨。
兩人都沒帶傘,唐谡四下看了看,指着前面一戶開着門的人家說:“我們去跟人聊聊天,順便躲下雨吧。”
他話音剛落,就有豆大的雨點稀稀拉拉地砸了下來。那戶開着門的人家正好出來一位頭發花白的大爺,也看到了他們,沖他們喊道:“要下雨了,你們來屋裏躲躲雨吧。”
兩人求之不得,忙加快了腳步。就在這時,一只小黑狗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搶在兩人前面往那戶人家裏跑。
程穆走着走着忽然感覺到身邊唐谡的腳步頓了一下,奇怪地扭頭看去,就見唐谡眉心微蹙,嘴角緊緊繃着,雖然并不明顯,但程穆還是看出來他緊張了。
唐谡在緊張什麽?程穆愣了一下,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只小黑狗?
莫非,唐谡竟然怕狗?一只不到兩尺長的小黑狗?這不太可能吧?
程穆覺得特別不可思議,也放慢了腳步,偷偷觀察唐谡。然後他就發現那小黑狗走得慢唐谡就不敢走快,一直和它保持着一段距離,但表面上還是非常鎮定的樣子。要不是和唐谡朝夕相處了那麽久,程穆還真看不出來他在緊張。
大名鼎鼎的唐先生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竟然怕狗!程穆忽然心情大好,幾乎要笑出聲來,但他強忍着沒表現出來,不動聲色地上前,擋在了唐谡和小黑狗中間。然後他很明顯地感覺到唐谡松了口氣,周身那種緊繃的氣場,瞬間弱了很多。
程穆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唐叔,您還怕狗呢?”
怕狗的唐先生板着臉,想要否認。可看到程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還有他擋在自己前面的樣子,到底也沒有真的生氣,只是哼了一聲,勉強維持着長輩的尊嚴。
程穆到底還記着給他叔留點面子,笑了幾聲就停下了。兩人到了那大爺家,他也一直都擋在唐谡面前,不給小黑狗靠近的機會。程穆心情非常好,怕狗的唐谡,忽然就從仙氣飄飄的半空中落地了,接了地氣兒的唐谡特別有真實感,程穆感覺離這人的距離都近多了。
這麽一會兒功夫,雨勢已經大了不少,兩人和大爺打招呼,感謝他讓他們避雨。
大爺家裏就他一個人,樂呵呵地道:“這有啥好謝的?舉手之勞的事,讓你們避避雨我又不會損失什麽。你們還可以陪我這個老頭子聊聊天,現在人都搬走了,聊天的人也沒了,只能天天聽戲。”
大爺大概是個京劇愛好者,屋裏正在放《蘇三起解》,這時剛好唱到那段脍炙人口的“西皮流水”。程穆一時技癢,一擡手跟着唱道:“蘇三離了洪洞縣,将身來在大街前……”
唐谡一直都覺得程穆似乎沒經過變聲期,明明都十九歲了,聲音還帶着股少年特有的柔和,不過也不像女聲,就是說話總軟綿綿的像在撒嬌。但他這聲音唱起青衣來,居然意外地帶感,每一個轉音都像落在人心坎上的一片羽毛,撩得人心癢癢。唐谡不懂京劇,說不出具體的技巧來,只覺得程穆唱起來很好聽,他看了那大爺一眼,發現大爺眼睛都在發光,看來程穆是真唱得不錯。
以前老程總喜歡在唐谡面前誇程穆,他說起程穆幾乎是琴棋書畫唱無一不會。孩子總是自家的好,唐谡對老程的話,也沒當真,聽聽就算。老程老是很驕傲地說程穆将來是要做藝術家的,所以唐谡只知道程穆在學藝術,卻不知道他到底學什麽專業。後來見了程穆本人,唐谡對他的印象也就是一數學白癡,在人情世故上的表現就更加稚嫩,他看着就是一小屁孩,倒是忘記了程穆其實還有別的優點。
不過,程穆大概也不至于腦抽到跑到國外去學京劇,所以這應該算是他的業餘技能?
程穆唱了幾句就收,大爺有點激動:“音正腔圓,唱得特別好。現在願意學京劇的年輕人可不多了,現在好多人都不了解我們的國粹,沒那個耐性靜下心來去學,你這樣的年輕人實在太難得了,非常好!”
唐谡不懂這些,甚至連京劇、昆曲、黃梅戲……這些劇種都分不清楚,只對幾個脍炙人口的唱段覺得耳熟。看大爺這麽誇程穆,唐谡莫名有點與有榮焉的感覺,他現在總算有點理解老程以前老喜歡顯擺程穆的那種心态了。
程穆倒是像聽慣了這樣的誇獎,一臉寵辱不驚地模樣:“大爺您過獎了,我就是喜歡,課餘時間自己瞎琢磨了幾天,一點都不專業。”
話雖這樣說,眼神卻一直往唐谡身上瞟。
唐谡看他像個考了好成績想聽表揚的學生,明明尾巴已經翹上了天,偏偏還硬要做出一副“這不算什麽”的模樣,忍不住好笑,很配合地點頭道:“好聽。”
大爺卻沒注意到程穆的這點小心思,還沉浸在藝術探讨中:“只是情感還有點欠缺,蘇三那種絕望的心情,表現還不夠。”
程穆還沒開口,唐谡搶先道:“他年紀還小,閱歷少,有些心情自然體會不到,有現在這樣已經很難得了。”
大爺忙點頭說是,程穆看着唐谡:“唐叔您也喜歡聽京劇嗎?”
唐谡:“……喜歡。”
程穆笑眯眯地道:“等您老了,走不動路看不清東西了,我就天天唱給您聽,保準您不會無聊。”
想着自己真有天到了那般凄慘境地還不如去死的唐先生:……
誰說孩子總是自家的好?
☆、我呸
唐谡急忙轉開了話題:“大爺,您貴姓?”
大爺有點遺憾不能繼續讨論藝術,嘴裏回答着唐谡眼睛卻看着程穆:“免貴姓孫。”
程穆卻沒能get到大爺的意思,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大爺,是不是這個村子的人都姓孫?”
“也不是全都姓孫,大部分吧。”大爺道,“這附近幾個村子,姓孫的都不少。”
程穆看向唐谡:“我記得,孫經理好像就是本地人?”
唐谡贊許地看了程穆一眼,公司之所以會讓孫廿過來負責H市分公司的事情,其中一個考量就是他是本地人。他給程穆的資料裏有這些信息,但并沒有特別指出來,程穆能夠在短時間內看到這些并且記下來,說明他是用了心的。
“大爺,您認識一個叫孫廿的嗎?”唐谡轉頭問孫大爺。
“孫廿?認識啊。”大爺擡手指了指前面遠處的一排新樓房,“那就是他家。”
兩人擡頭一看,特別氣派,大概是他們一路走來最好的一棟樓了。
“真是氣派。”唐谡收回目光,看向孫大爺,“我聽說,這裏要拆遷了,他這套房子能賠不少吧?”
“那肯定的啊。”孫大爺語氣有點不屑,“專門修了不就是為了多要點賠償款嗎?”
程穆和唐谡對視一眼,問道:“我聽說,孫廿就在房地産公司上班,他應該會為你們多争取點好處吧?”
“他?我呸!”大爺唾棄了一口,然後像是想起什麽,板着臉問,“你們和他是什麽關系?”
“我們和他也就認識而已,沒什麽關系。”程穆一臉無辜地道,“這不是剛好聊天聊到了嗎?随便聊聊而已,您要是有顧慮我們就不聊他。”
唐谡在一旁聽得有點感慨,幾個月的時間,程穆變化還真是很大,和人聊天的時候,應變能力提升了很多,再不是當初那個不開心擠個微笑都像哭的小青年了。也不知道,這樣算好事還是壞事?
大爺本來對程穆印象就不錯,聽他這樣說了,當即豪爽一笑,道:“我能有什麽顧慮,就是瞧不上他。不過,我倒是想勸勸你們,別和他走太近,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怎麽?”唐谡皺了皺眉,“他做過什麽不好的事嗎?”
唐谡身上的氣場太強大,大爺對他有點疏離,聞言點了點頭,卻不肯多說。
程穆眨眨眼睛道:“我看他也不像壞人啊。”
大爺一聽他那天真的語氣,就忍不住嘆氣:“他就是長了張讨喜的臉,其實心肝肺全都爛透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爺也不避諱什麽了,直接道:“他小的時候,家裏可窮了,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還是當時隔壁的鄰居好心,給他吃的喝的,才扶持他到大學畢業。沒想到這畜生一有錢就忘本,不僅不知道感恩,還害了人家全家,豬狗不如!”
大爺氣得不行,程穆聽得也氣憤不已:“他怎麽害那家人了?”
大爺仔細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番,又看看絲毫沒有減小的雨勢,豁出去一般道:“罷了,今天大概是老天開眼,故意讓我說出這些事。我看你們兩位不像是普通人,說不定比孫廿還厲害一點。我就賭一把,你們要是能懲治了那畜生,我也算做了一樁好事。要是你們跟他一夥的,我這半截身子埋進土裏的人,也不怕什麽報複,盡管沖我來就行了。”
唐谡挑了挑眉,沒吭聲,程穆想說話看了唐谡一眼,也閉了嘴。
大爺也不在意,繼續道:“剛才我不是說孫廿小時候家裏窮,全靠他鄰居接濟嗎?那個鄰居家有個女兒叫孫筠,生得很漂亮,孫廿就看上了她。但是孫筠有喜歡的人,不願意嫁給他。孫廿心裏不甘,幾次三番上門糾纏,還逮着老一輩的舊事羞辱他們一家,老兩口身體本來就不好,被他活生生給氣死了。孫筠後來結婚,生了個兒子。但她運氣也是真不好,沒過幾年好日子,丈夫也出意外去了,剩下孤兒寡母地回了娘家。孫廿又上門糾纏,孫筠那兒子少年人沖動,要去找孫廿算賬,結果不小心墜崖,當場就死了。孫筠受不了這個打擊,直接就瘋了。”
程穆一開始以為唐谡帶他來這裏,是為了孫稻震,沒想到卻聽到了孫廿做的這些事情。從昨天晚上吃飯的事情,程穆就對孫廿沒多少好感,但是他也能理解,覺得那是生意場上的潛規則,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他雖然不喜歡,倒也沒覺得孫廿就有多壞。現在聽了孫大爺的話,頓時覺得肝都快氣炸了,怎麽會有那麽不要臉的人?
他正要開口罵人,卻聽唐谡道:“這些事情聽起來的确很氣憤,可是孫廿如果沒有犯法,那誰也奈何不了他。更何況,別人的家務事,旁人還真說不清楚。”
聽這語氣,很像是在為孫廿開脫,程穆忍不住擡頭看了唐谡一眼。
孫大爺顯然也聽不慣唐谡這話,氣沖沖地道:“誰說他沒犯法?孫筠那孩子墜崖根本不是意外,據說就是被孫廿找人弄死的。”
程穆搶着道:“殺人?沒有報警嗎?”
“警察說是意外。”孫大爺道,“但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意外。”
“證據呢?”唐谡還是很冷靜。
孫大爺看了他一眼,說:“那孩子出事的地方在城西,我們這裏是城東,他為什麽要去城西?有人看到那孩子去找孫廿時,不小心沖撞了程家大少爺,被人揍了一頓。那些打人的人還說,惹怒了程少爺的人,只有死路一條。然後,當天晚上那孩子就死了,這是巧合嗎?”
唐谡看了程穆一眼,問道:“這些情況沒有告訴警方嗎?而且,照您這麽說,兇手該是那位程少爺才對啊?”
孫大爺換了個坐姿:“孫筠當時就瘋了,她也沒別的親人,孩子的後事都是孫廿處理的,誰去說這些?而且,那程家家大業大,普通人哪裏惹得起?這些話都是後來慢慢傳出來的。反正不管是程少爺還是孫廿,都不是好東西。”
程穆在聽他說“程家大少爺”的時候,就覺得不對,這時候終于忍不住問道:“您說的是哪個程家?”
“就是那個什麽四木公司的董事長,據說他們還要來H市開分公司呢,好像就想買我們這塊地,孫廿就在給程家做走狗。要是他們真買了這塊地,我就當個釘子戶,說什麽也不會給他們騰地方。”孫大爺似乎被激起了脾氣,倔強地道。
程家唯一的大少爺:……
他什麽時候做過這麽混賬的事情,他自己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孫筠的孩子是什麽時候死的?”唐谡問道。
“有好幾個月了,剛過完年沒多久。”孫大爺想了想,“應該有三個多月了。”
程穆:……
他那時候不是在國外嗎?
唐谡笑着道:“大爺,謝謝您相信我們,說了這麽多。不過,這件事情我們還真幫不上忙,大爺您要是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