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節課，是高數課

要再演下去了。穆穆，是媽媽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不想面對你。所以，從今以後，我們就，各自安好吧。”

穆凝珊說完就站起來，毫不留戀地轉頭離開。

☆、034

程穆也不知道獨自坐了多久, 直到服務員過來提醒他要停止營業了，他才回過神來自己在這裏坐了太久，天色已經很晚了。

從店裏出來，程穆低着頭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忽然聽到旁邊有人按喇叭。

程穆一扭頭, 就看到旁邊停着他熟悉的路虎, 車窗敞着，唐谡坐在駕駛位安靜地看着他。

程穆吓了一跳，拉開車門坐上去：“您不會一直沒走吧？”

“走了又回來的。”唐谡實話實說，“知道你沒那麽快出來, 所以不會在這裏傻等。”

程穆腦子轉不動，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張開嘴半晌尴尬地“哦”了一聲。

唐谡也不在意，問他：“現在想去哪裏？”

如果唐谡沒在這裏等他，程穆可能會想在外面走走，可是現在, 他只能答：“回家。”

唐谡不再多說，專心開車，程穆盯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程穆才發現這裏不是唐谡家：“這是哪裏？”

唐谡好笑：“你自己的家都不記得了嗎？”

程穆一愣, 才想起來這是他自己的家。他十二歲就出國了，這是老程後來買的房子，他在這裏住得時間不算長。回國以後, 他開始還惦記着回自己家看看，可是後來，他的事情太多了，又和唐谡相處得融洽起來，就沒了那樣的念頭，直接把唐谡那裏當成家了。所以，現在唐谡忽然帶他回來，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

兩人下了車，唐谡從車裏拿了一些打包好的食物出來：“走吧，你不想回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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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穆當然想，看着唐谡在前面開門，忽然覺得不對：“您怎麽會有我家的鑰匙？”

雖然唐谡和老程的關系很好，但是一般情況下，給家裏鑰匙應該都是比較親密的關系吧？

“當然是你爸給的。”唐谡道，“先進來吧。”

倒像是他自己的家，程穆遲疑地踏進門，發現屋子裏很幹淨，很明顯經常有人打掃，他不由更加奇怪地看向唐谡。

唐谡笑笑：“我以為你會過來看看，就讓人随時來打掃一下。”

程穆有點尴尬。

唐谡頓了一下，又解釋說：“你爸出事前幾天，忽然給了我一把鑰匙，說是家裏的備用鑰匙，給我是怕萬一哪天忘記帶鑰匙了，不至于進不了門。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他也沒給過我家裏的鑰匙。後來他出事以後，我就更加懷疑，他只怕早有預感。”

程穆一聽就急了：“那您怎麽不早說？他是不是在家裏放了什麽證據？”

唐谡看了程穆一眼，程穆反應過來自己又着急了，讪讪地閉了嘴。

“就算有證據，他會随便放在家裏嗎？”唐谡反問。

程穆不說話了，唐谡把食物擺在桌上，又去酒櫃裏拿了瓶酒出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喝一杯吧，過來吃點東西。”

程穆默默坐過去，唐谡盯着他吃了點東西，才再次開口：“看你這樣子，是不是穆女士證實了你大伯告訴你的那些，都是真的？”

程穆拿着雞腿的手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唐谡嘆了口氣，道：“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我們之前分析過，相比四木，兇手更想要的，是老程的性命。可按照我們現在所了解到的信息，就算老程曾經做錯過事情，對不起的人，也只有穆女士一個。所以，最想要老程性命的人，應該也是穆女士。但是，如果我沒猜錯，穆女士應該不是兇手，對不對？”

程穆一震，吃驚地看着唐谡，唐谡繼續道：“那麽，兇手會是誰？他為什麽想要殺老程？”

“您的意思是……”程穆遲疑地開口。

“兇手不可能是個打抱不平的路人甲對吧？”唐谡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嗓子，“那麽，兇手要麽是和老程還有別的仇恨，要麽就是為了穆女士。”

“老程沒有別的仇人。”程穆和唐谡異口同聲地道。

他們兩個，一個是老程最親的人，一個是老程最信任的工作搭檔，他們都不知道老程有別的仇人，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沒有了。

“最可能為了穆女士去殺人的，自然是穆家兄弟。”唐谡繼續分析，“可是，穆家兄弟愛財，老程給他們的好處夠多了。他們心裏也很清楚，老程是他們的靠山，一旦老程不在，他們就不可能那麽逍遙自在，所以他們不會殺老程。”

“所以，就只剩下一種情況了。”唐谡指尖輕輕碰了碰酒杯，一字一句道，“兇手，喜歡穆女士。”

穆凝珊長得很漂亮，喜歡她的人，從來就不少，但是肯為她去殺人的人，卻不會多。

程穆看着自己酒杯裏的紅酒，忽然沒頭沒腦地道：“不是蘇皓綸。”

“當然不是。”唐谡立刻道，“蘇皓綸是出了名的花心，他沒那麽深情。而且，他膽子其實很小，投資尚且小心謹慎，當然不會去幹殺人的事情。”

而且，蘇皓綸對穆凝珊，其實也并沒有多好，他娶穆凝珊，一方面是看中她的美貌，另外一方面也不過是想氣氣老程，所以不可能是他。最主要的是，蘇皓綸根本不可能知道當年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他早利用這件事情搞垮四木了，才不會去殺老程。

“那是……誰？”程穆像是想到什麽，握着杯子的手顫抖了一下，原本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疑問句。

唐谡眉心輕蹙，看着程穆的眼神滿是不忍。話說到這份上，其實事情已經昭然若揭了。當年的事情，知道的人有幾個？老程最不設防的又是誰？而且，程穆都快二十歲了，但是身為老程的哥哥，程簡霖卻一直沒結婚，又是為什麽？

可是，程穆不願意相信，所以自欺欺人地裝糊塗。

“老程給你留暗號，給我留鑰匙，都說明他其實已經早有預感……”唐谡話說到一半，也覺得有點殘忍，垂下了眼眸，“可是，他沒有留下一星半點證據，為什麽？”

程穆腦海裏又響起老程以前說過的話——“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父母死了以後更是相依為命。其實他也只比我大了兩歲，但是卻一直記得哥哥的責任，有好吃的好玩的想着先給我，苦活累活髒活重活他卻總是搶在前面……所以，不管他做了什麽，都是我哥哥。這輩子只要我有的東西，一定有他一份……”

“不會的！”程穆忽然站起來，跑到屋子裏開始翻東西。

唐谡吓了一跳，跟在他身後，問道：“你在找什麽？”

程穆像是瘋魔了一樣，不知道聽沒聽見唐谡的話，反正也不回答，只是狂躁地在家裏翻箱倒櫃，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麽。

唐谡得不到回應也就不問了，但還是一直跟在程穆的身邊。

程穆從客廳找到老程的卧室，在床頭櫃的抽屜裏翻出來兩張照片，程穆打開看了一會兒，忽然整個人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谡不明所以，将兩張照片從程穆手裏拿過來。一張是老程和穆凝珊的合照，看樣式應該是結婚照。老程穿得很正式，咧着嘴笑得有點誇張，但仔細看就會發現，那笑意并未達眼底。穆凝珊則穿得很随便，一臉苦大仇深被逼迫的表情。說實話，這張照片看着，有點刺眼。

而另外一張照片，則是三個人的合照。雖然過了很多年，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老程穆凝珊還有程簡霖三人。這張照片上，三個人都是滿面笑容，看得出來很開心。老程和穆凝珊并排站着，程簡霖不知道做了什麽，是剛彎腰擡頭的姿勢，眼神裏一派脈脈溫情，望向老程和穆凝珊的方向。但認真去辨別就會發現，他的視線是落在穆凝珊身上的。那時候的穆凝珊青春靓麗，笑容純潔無暇，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唐谡嘆了口氣，将照片扔到一邊，伸手去拉程穆：“程程……”

程穆像只受驚的兔子，抖了一下，忽然轉身，死死抓着唐谡的手臂：“唐叔，其實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多疑點對不對？如果真是，真是他，他不可能等那麽多年才下手，對不對？還有，我媽說，是他求她原諒我爸，嫁給我爸的。所以不可能是他，一定不是他，對不對？”

他明明想要表達肯定的意思，可眼底卻是連自己都不信的兵荒馬亂，指尖攥得發白，卻不肯松手，眼睛死死盯着唐谡，想要從他這裏尋求一點贊同。好像只要唐谡搖搖頭，他就會萬劫不複。

唐谡心髒微微酸疼了一下，他是個遇事很冷靜的人，向來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要求自己要客觀地去分析，給出最理智的答案。程穆這樣的表現，不在他的處事原則內，他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但是，面對這樣的程穆，唐谡還是做不到硬着心腸去要求他理智。

猶豫了一下，唐谡妥協道：“你說得對，這件事情其實還有很多可能……”

“你騙人！”程穆卻又像是忽然理智起來了，捶了唐谡一拳，“不是他還能有誰呢？不是他為什麽要在那個時候告訴我這些，讓我去找老程，然後，然後……”

唐谡緊緊擰眉，幹脆也在他旁邊坐下來，他不擅長安慰人，想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想哭就哭吧，我借肩膀給你。”

程穆卻倔強地搖頭，表情茫然又無辜：“不哭，我為什麽要哭？我又沒做錯事情，我哭什麽……唐叔，我為什麽要哭？”

唐谡忽然一伸手，将程穆扯進懷裏，緊緊抱住。在這一刻，這樣的程穆，讓他覺得心疼，什麽理智都顧不上了。

好人變成了惡人，親人變成了仇人，這對一個還沒走出校園的孩子來說，的确是太殘酷了一些。這大半年時間以來，程穆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也太殘忍。偏偏他以前不谙世事，日子過得極其潇灑，現在一對比，心理稍微脆弱一點的人可能根本接受不了。

“別怕，都會過去的。”唐谡将程穆的腦袋按在心口，将他緊緊箍着，防止他忽然又發瘋，鬧騰起來。

實際上程穆卻并沒有要再鬧騰的意思，他安靜地靠在唐谡胸前，身體還是止不住在微微顫抖，半晌才道：“我不怕，我還有你。”

“嗯。”唐谡點點頭，下意識地重複，“你有我。”

“那你會一直陪着我嗎？”程穆又問。

“……會。”唐谡發現，對這樣子的程穆，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程穆輕聲道：“唐叔，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那就睡一覺吧。”唐谡也輕聲道，“夢醒了就什麽都過去了。”

☆、035

程穆醒過來的時候, 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現實還是那麽殘酷。不過，睡了一覺後他還是冷靜多了，看着唐谡在廚房中忙碌的身影, 程穆覺得再殘酷的日子, 只要有人陪着, 好像也不是過不去。

唐谡明明聽到程穆起床的聲音，但是早餐都擺上桌了也沒看到程穆出來，便進了卧室查看。

卧室裏沒人，衛生間的門半開着, 有水流聲。

唐谡推開門一看，程穆正盯着鏡子裏自己的臉發呆, 水龍頭歡快地淌着，他卻沒注意到。

程穆和穆凝珊長得很像，老程曾經和唐谡說過，幸好程穆長得不像他。可是, 唐谡覺得，現在的程穆一定很不喜歡他這張臉。他可能寧願他長得像老程，不對，他大概也不想像老程。或許，他希望誰都不像吧？

唐谡看了一會兒, 忽然道：“我知道答案了。”

程穆被他突兀的聲音吓了一跳，轉頭莫名其妙地看過來：“什麽？”

“你昨天晚上不是問，他為什麽要等這麽多年才動手嗎？”唐谡道, “我知道原因了。”

程穆瞪大了眼睛：“為什麽？”

唐谡卻賣起了關子：“等你吃完早飯，我就告訴你。”

程穆：……

但是唐谡說到做到，程穆再問他也什麽都不肯說了。

程穆無奈，只得快速洗漱完，又跑過去吃飯。

唐谡真的等他吃完了，才道：“我收到了這個。”

他轉了一張圖片給程穆，程穆放大了一看，是一張醫院的診斷書，姓名欄是程簡霖，診斷結果是肝癌晚期。而時間，是春節前。

唐谡有點擔心地看着程穆，這孩子這幾天受到的沖擊太大了，他怕他承受不住。可是，這些事情終究瞞不過，遲早要讓他知道的。

程穆卻比唐谡想象得要冷靜一點，盯着那張圖片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是誰發給您的？”

唐谡搖搖頭：“不知道。”

“嗯？”程穆奇怪地看向唐谡。

“一個陌生號碼發給我的。”唐谡道，“我打過了，打不通。”

他頓了一下，又說：“已經讓人去查了，放心吧。”

程穆正想說什麽，他自己的手機又響了一聲，拿出來一看，是J發過來的信息，說是發現程簡霖在偷偷賣股份。

賣股份？向來鎮定的唐谡聽到這個消息也變了臉色。

在四木，老程的股份雖然是最多的，但并沒有超過百分之五十，只有百分之三十五。程簡霖在公司的股份是百分之十六，當初老程的意思是，他們兄弟倆一條心，加起來超過了百分之五十，四木怎麽都在程家人手裏。

可是現在，程簡霖恨不得老程去死，肯定不可能再站在程穆這邊，唐谡在四木也沒有股份。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手裏的股份超過百分之三十五，四木就得易主了。而且，程簡霖手裏有百分之十六的股份，誰要是買了他的股份，要超過百分之三十五可就太容易了。

程穆想到之前穆家兄弟被趕出公司的時候說過的話，很顯然，有人已經在暗中收購四木的股份了。看來，有人想要老程的命，也有人想要四木，只是在暗中進行而已。

“安排人和程簡霖接觸，一定要争取把他手裏的股份買過來。”唐谡給柏舟打電話，“還有別的股東也私底下試探看看，如果有人想賣股份，争取都買過來，要保證我們手裏的股份超過百分之五十。”

等唐谡挂了電話，程穆怔怔看他：“我沒那麽多錢。”

他想了想：“要不，我将這房子賣了吧。”

“盯着你的人太多了，你一動別人就知道是你要買股份，肯定不會賣的。而且，就算賣了房子也不夠。”唐谡頓了一下，道，“這事你就別管了，我來想辦法。”

“您能想什麽辦法？”程穆問。

唐谡笑笑：“不相信我？”

這就是不想說了，程穆搖搖頭，他當然相信唐谡，也不想為難他。于是便轉而問了一個他疑惑了許久的問題：“唐叔，您當初為什麽不要四木的股份？”

“我……”唐谡猶豫了一下，少有地出現了為難的神情。

“您不想說就算了吧。”程穆急忙道，他現在不想再聽到任何他不想聽到的消息了。

唐谡也沒解釋，換了個話題：“現在你想怎麽辦？”

雖然他們已經推測出了兇手是誰，可說到底，他們拿不出具有說服力的證據，根本就不能拿程簡霖怎麽樣。而且，程簡霖現在得了絕症，畢竟是老程的親哥哥，唐谡不知道程穆心裏是怎麽想的。

“當然是找證據。”程穆很堅定，“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弄清楚全部真相。”

“行。”唐谡當然表示支持。

不過，出乎唐谡預料的是，程穆不準備去公司，反而要求去上課。他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去上課，這實在不像是程穆的性格。

看出來唐谡的疑惑，程穆嘆了口氣：“我再怎麽不懂事，也知道現在不該任性，我一見到他，肯定會忍不住的。他要是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是兇手，就會更加小心，說不定情急之下還會做更過分的事情，股份肯定就買不到了。四木一定不能落在別人的手裏，那是我爸……和您的心血。”

程穆擡頭看了唐谡幾秒，忽然張開雙臂，抱了唐谡一下：“唐叔，謝謝您一直陪着我，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程穆不懂事的時候，唐谡覺得心累，他一懂事了，唐谡又覺得心疼。

他站着沒有動，程穆抱了一下也就放開了。

趕到學校的時候，正好遇上第二節課間休息，程穆很低調地從後門溜進教室，想找個位置，卻迎面撞上了教高數的老師。

程穆微微紅了臉，雖然尴尬但還是打了個招呼：“梁教授好。”

他原本想着梁教授肯定記不住他這個學渣，所以打完招呼就想溜，誰知道梁教授卻笑着道：“我還以為你又要開始逃課了。”

程穆更囧，低着頭道：“對不起，我……我家裏有點事，來晚了……”

“沒關系，我知道你的情況。”梁教授私下裏比在講臺上溫和，“其實我是想表揚你的，沒想到你的高數竟然過了，這個暑假進步很大。”

雖然是誇獎的話，但程穆聽着，還是覺得有點尴尬。

“是唐谡給你補課了吧？”梁教授又道。

程穆一愣：“您認識我唐叔？”

“我還認識你爸呢。”梁教授笑着道。

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來老程現在的情況，忙有些生硬地轉開話題：“說起來，唐谡也是A大畢業的，算得上是你師兄了……”

“師兄？”程穆對這個稱呼很感興趣，“您能給我說說他在學校的事情嗎？”

“當然可以啊。”梁教授笑着道。

柏舟一進門就聽到唐谡接連打了兩個噴嚏，看他揉了揉鼻子，便問道：“怎麽？感冒了？要吃藥嗎？”

“沒事，身體好得很，就是不知道怎麽老打噴嚏。”唐谡搖搖頭，“對了，我讓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股份的事情，我一直都盯着呢。”柏舟道，“的确有人想賣，可是，要價都比較高，我覺得程少可能沒那麽多錢。”

唐谡道：“用我的那筆錢。”

“什麽？”柏舟本來在整理文件，一聽這話立刻就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扭頭盯着唐谡，“你想要四木的股份了？”

“不是，記在程程的名下。”唐谡避開他的目光。

“什麽！”柏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帶起的掌風掃落了幾張文件，他也顧不上了，轉身朝唐谡走過來，“你再說一遍！”

唐谡還是不看他，但說出的話很堅決：“我說，用我的錢，買來的股份都記在程程名下。”

“你瘋了嗎？”柏舟一把抓住唐谡的肩膀，使勁晃了晃，像是認定了他神志不清，想将他搖醒，“你清醒一點好嗎？”

“我很清醒。”唐谡很輕但很堅定地掰開柏舟的手。

柏舟定定地看了他一陣，忽然頹然地坐了下來，語氣聽起來明顯還在生氣：“那就是我瘋了。”

唐谡輕輕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拉了張椅子過來，在柏舟旁邊坐下，修長的腿搭在一起，優雅又閑适，一點也不受柏舟情緒的影響，溫聲道：“你別這樣。”

柏舟對他這樣很是無奈，想發火都發不出來，半晌才無力地問：“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我知道。”唐谡道，“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想得很清楚。”

“可是，你知不知道，這樣一來，你立馬就會暴露？”柏舟又生氣又無奈，“你隐忍謀劃這麽多年，吃了那麽多苦，為的是什麽？明明很快就可以……你現在居然為了一個小屁孩，暴露自己的實力？你知不知道，最近一直有人在調查你？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去應付那些人？現在危機都還沒有解除，你就如此任性！你還好意思說你很清醒？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

“我真的很清醒。”唐谡好脾氣地道，“你也看到現在的情況了，如果我不出手，單靠程穆一個人，肯定保不住四木。等将來老程醒了，我怎麽向他交代？”

“別說他能不能……你需要向他交代什麽？你們當初的協議可沒寫，你還要幫他養孩子！他自己心軟，明知道身邊有禍害，還不肯先一步行動，自己半死不活地就算了，還把你拖累到這地步。拖累也就拖累了，現在你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嗎？”柏舟還是氣不過。

唐谡卻道：“可是，這就是老程的性格啊，他要是不心軟，當年就不會幫我。”

“他幫你？”柏舟嗤笑一聲，“是你幫他比較多吧？”

“不管多少，總是幫了嘛。”唐谡依然好脾氣。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柏舟忽然跳了起來，“唐谡！你不是為了程簡昀，你是為了程穆！對不對？”

唐谡垂下眼眸，轉了轉手上的腕表，也沒否認柏舟的話，只是道：“他現在的處境真的很艱難……我看他實在可憐，也不忍心不管。”

“他可憐？你就不可憐……”柏舟的話才說了一半，唐谡忽然就沉下了臉，眼神冰刃一般射了過來，他忙把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柏舟又讪讪地坐了回去，兩人默默無言半晌，最後唐谡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已經決定了。你該對我有信心才對啊，就按我說的去做吧，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擔。”

“呸！我才不是為你！”柏舟憤憤道，“老子是心疼自己好嗎？當初眼瞎，抛棄高官厚祿來跟着你混，還以為你是個幹大事的，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婦人之仁！太讓老子失望了！”

唐谡也不生氣，反而笑道：“你這麽口是心非，你女神知道嗎？”

“唐谡！”柏舟瞪了唐谡一眼，不過一提到女神，倒是神清氣爽，也沒那麽氣憤了，就是依然想不通，“你真喜歡那個小屁孩？”

唐谡眨眨眼，不說話。

柏舟锲而不舍：“你喜歡他哪裏？”

唐谡還是不說話。

柏舟卻固執地不肯不放棄：“我忽然想起來，你以前好像還沒這方面的意識，不會是上次我提醒你，反倒讓你開竅了吧？”

唐谡忍不住笑了一下。

柏舟懊惱不已：“我為什麽要嘴賤……”

“好了，不開玩笑了。”唐谡将掉在地上的文件撿起來，“做正事吧，後面一段時間要辛苦你了。”

柏舟卻發現了他話裏的漏洞：“開玩笑？所以，你沒打算泡程穆？”

“廢話！”唐谡無語，“我是那種人嗎？”

柏舟：“可是剛才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他，你也沒否認。”

唐谡看着文件，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柏舟有點心驚膽戰地問：“那你……”

“嗯？”唐谡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柏舟嘆了口氣，繼續回去整理文件。

他剛才想問唐谡，到底喜不喜歡程穆？如果喜歡程穆卻又不打算和他在一起，那是不是又要暗戀一次？他想想這個可能都覺得害怕，所以話到了嘴邊卻沒敢問出口。

唐谡也沒追問，他大概明白柏舟想問什麽，可是他自己其實也給不出一個答案來。

喜不喜歡程穆？唐谡也不知道，他比程穆大了整整十歲，程穆天天喊他“叔叔”，要說喜歡他說不出口，感覺自己像禽獸。

可要說不喜歡吧，他也覺得有點口是心非。他挺喜歡和程穆一起生活的，簡單快樂。看到程穆為難，他也狠不下心不管，昨天晚上，看到程穆失魂落魄的樣子，他也會心疼。但是這種感情，也不一定就是那種意義上的喜歡。就算是對一個小輩的喜歡，這些也是正常反應吧？

算了，管他是什麽感情呢，反正他不能扔下程穆不管，那就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再說吧。

不過，有個事情倒是要交代一下，唐谡擡頭：“柏舟。”

“啊？”

“這件事情，你暗中處理就行了，不要告訴程程。”唐谡道。

柏舟很不贊同：“能瞞得住嗎？”

“你別管，他要是問你錢怎麽來的，你就讓他來問我。”

柏舟郁悶死了，嘀咕道：“為他花光了家底，還不讓人知道？瘋了吧……”

唐谡：“嗯？”

柏舟：“我知道了，保密。”

☆、036

程穆有半個月沒去公司, 可是柏舟那邊卻很不順利，因為程簡霖根本不和他的人接觸。這種情況，要麽就是程簡霖認出了他的人，要麽就是他已經确定了要把股份賣給誰。

程穆只好讓J那邊去和程簡霖聯系, 最初程簡霖賣股份的消息, 就是J那邊傳過來的。可是, 程簡霖先是不願意見J的人，後來實在被纏得沒辦法，就說股份已經賣出去了，至于是誰, 他死也不肯說。

程穆再也忍不住，這天下午便逃課直接去了公司。

剛走進四木的大門, 就迎面碰上了程簡霖。以前經常在公司轉，卻很難看到程簡霖一回。現在還沒想好要怎麽面對他，卻又一來就撞上了。

程穆有點懵，看着程簡霖大半個月不見, 又明顯消瘦了很多的樣子，心情極度複雜，那聲“大伯”也怎麽都叫不出口。其實今年從國外回來，程穆就感覺到程簡霖比記憶中瘦了很多，他之前還以為程簡霖是在為老程難受。可是, 現在知道了真相，他就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了。

倒是程簡霖很自在，像平常一樣叫了聲：“程程。”

程穆勉強鎮定下來, 問道：“您要出去嗎？”

“嗯，項目上出了點事情，我去看看。”程簡霖道，說完還咳嗽了兩聲。

自從穆氏兄弟離開公司以後，他們的工作就暫時分攤了下來，上次那個項目，就是程簡霖在負責。

程穆心情很亂，無意識地點了點頭，等到程簡霖和錯開身的瞬間，忽然說了一句：“您最近瘦了很多，要注意身體。”

程簡霖一震，回頭看他。

程穆卻不看他，匆忙地跑進電梯裏。

剛好有個年輕姑娘也要乘電梯，從另外一個方向跑來，兩人就撞在了一起，姑娘手裏抱着的資料撒了一地。

那姑娘本來很不爽，但是一擡頭看到撞她的人是程穆，頓時吓壞了，忙不疊道歉：“對不起，程少，我，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程穆彎腰撿起那些資料，下意識掃了一眼，發現主管領導簽字那一欄空着的，猜這姑娘大概是要去找人簽字，看她緊張，便随口問了一句，“去找誰簽字？”

那姑娘看程穆這麽随和，松了一口氣，忙道：“這是項目上下個季度的預算，要先給程總過目，通過以後，還要唐總最後審批。”

找程簡霖簽字的嗎？程穆心裏一動，說：“我剛才看到程總出去了。”

“我知道，最近程總很忙，需要他簽字的文件都是先送去他辦公室，等他回來統一簽。”小姑娘估計是個愛說話的，回答得很細致。

程穆狀似無意地問：“程總離開公司了，他的辦公室可以随便進嗎？”

小姑娘一驚，忙解釋說：“程少您放心，助理還在呢，不會随便讓人進的。”

程穆點點頭，電梯到了以後，他卻跟着小姑娘往程簡霖的辦公室走去。小姑娘有點不安，卻又不敢問。

程穆主動道：“我看程總最近身體好像不大好，去看看他辦公室的環境。”

這理由有點牽強，小姑娘卻很感動的樣子：“我也聽說程總最近身體不好，連飯都吃得少了，可能是太累了吧，程少您真孝順。”

程穆心情更加複雜，對她這句誇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程簡霖的辦公室相對簡單，裏面并沒有什麽特別，都是些日常工作所需。助理看到程穆過來，忙亦步亦趨地跟着，準備随時聽候吩咐。程穆不好趕他走，也不好當着他的面去翻程簡霖的東西。

轉了一圈沒啥發現，正想離開，忽然看到程簡霖辦公桌上放了一個相框，是朝着裏面的。程穆伸手将它轉過來，是三個人的合照——程簡霖、老程和穆凝珊，三個人并排站在一起，都微笑着看向鏡頭，照片上看不出來什麽不對。

“程總和程董兄弟情深，一直把這張照片放在辦公桌上，誰也不讓碰。”小助理看程穆盯着照片看，忙在一旁拍馬屁。

這馬屁卻是拍在了馬腿上——如果真是兄弟情深，怎麽不放兄弟倆單獨的合照？尤其是，穆凝珊已經和老程離婚了，程簡霖就算是為了避嫌，也不該将這張照片一直放在視線範圍內。他就不信了，兄弟倆二十年都沒機會合照一張照片？

程穆有些生氣地将照片扣在桌上，小助理被他這動作吓了一跳。程穆不想被他看出來，轉身想走，卻發現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程穆心裏有氣，一把将窗簾掀開，窗外并沒有什麽特別，無非就是鋼筋水泥澆築的一棟棟房子。

“那棟樓是做什麽的？”程穆看小助理忐忑不安地跟在一邊，便随手指着一眼望去最明顯的一棟樓問。

“那是陽光公館，程少您不知道嗎？”小助理似乎有點奇怪。

陽光公館？如果他沒有記錯，穆凝珊就住那裏吧？程穆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快步去了程簡霖的辦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