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2)

無趣,嘆了口氣:“當然,若不是我們非常看好你的資質,也不會給予優待。”

“優待?我還以為你們至少會承認這是賠禮。”

“如果這能令你好受一點,把它當做賠禮也不無不可。”盧克斯漠然地笑笑,“閑聊差不多到此為……”

最後一個音節被生生咽了進去。大神官的視線緩緩下垂,劍鋒抵在他的頸上,準确而危險地壓在脆弱的血管上。

奈莉扯起嘴角,附議說:“閑聊的确到此為止。”她倏然收手,向後退回祭壇下,像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一般、坦誠而平靜地問:“那麽剛才,諸位又是否對我的進攻、屬性參數給予了優待?”

盧克斯臉上原本優越感滿滿的笑容凝固成一個醜惡的怪異弧度。

奈莉一欠身:“我為方才的失禮致歉。我只是想更加直觀明了地說明,即便殺掉一個大神官對你們而言無足輕重,但我的的确确可以選擇徹底站到神殿、甚至是這個世界對立面去。”她壓低了聲音,“請相信,對我而言,那樣做更簡單也更痛快。”

“上一次您說得很對,在世界千萬人的存亡和個人的歡愉之間,我選擇的只會是前者。但是我再愚笨,事到如今也多少察覺了一些事,”奈莉還劍入鞘,輕輕撫摸光滑冰冷的劍鞘,語聲中似乎也随之帶上了金屬的冷感和硬度,“畢竟,選擇世界并不等同于選擇神殿。”

她看着大神官無害地微微一笑:“好了,是否該進讓我選擇之後的職業了?之後的旅途我還要仰仗神殿諸位達成願望。”

盧克斯閉了閉眼,并未對奈莉方才的發言作出應答,只是沒什麽情緒地念出固有的臺詞:“前往魔窟的路途險惡,你想好将要踏上的道路了嗎?”

他拍拍手,立即有女神官從殿外進來,帶着奈莉前往井泉殿的密室。

一踏進門,奈莉就感覺到自己進入了一個魔法空間。

四周充斥着純白的光線,令奈莉想起了每一次世界重置後必經的初始空間。寂靜只維持了一瞬,随即,一個莊嚴的聲音響起:

“命運的眷屬啊,七枚指環已然現身。順應烏爾德井的召喚,指環将會帶來駕馭七種兵器的力量。”

“劍士斬開邪惡的黑暗,槍兵刺穿不祥的魔眼,弓手命中牆後的魑魅,刺客擊殺隐匿的敵人,法師破除嚴密的封鎖,力士震碎頑固的阻礙,醫者治愈致命的傷口。沒有最強大的職業,有光的地方必有黑暗,優勢之處必隐藏着弱點。踏上征途的命運之子,汝選擇哪枚指環?”

☆、59|58.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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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莉沒有猶豫:“刺客。”

她語音方落,一枚黑色的指環就出現在左手無名指之上,灼熱的觸感烙印進肌骨,這指環竟然漸漸隐沒入皮膚,片刻後消失不見。

“汝的願望已被知悉,契約已成,魔王死去之日,即為汝夙願達成之期。三位女神與汝同在,女神庇佑之人将被佑護,女神詛咒之人将受詛咒。”

“命運的眷屬啊,去實現汝被賦予的重責吧!”

奈莉睜開眼,密室的光線已經暗下去,地上魔法陣還殘餘着閃閃發光的印跡。

她身上的裝備已煥然一新,緊身而靈便的輕甲、懸滿小武器的革帶,最重要的當然是手中尖銳的匕首。那位帶她前來的女神官默默無言地做了個“請”的姿态,作勢要帶她離開。

奈莉才走到門邊,轟地一聲悶響,震得密室中擺放的符石四處亂滾。

随即屋瓦坍塌之聲振聾發聩,竟像是從大殿中傳來。那女神官臉色大變,提起長袍下擺便沖了出去,奈莉卻回身,撿起了滾到腳邊的兩顆符石,才快步離開了密室。

井泉殿中塵土飛揚,奈莉捂住口鼻揮了兩下袖子,眼前才稍稍清晰。大殿恢弘的圓形拱頂赫然塌下大半,潔白的大理石柱紛紛側歪,三位女神的雕像也未能幸免,現世女神的花冠和發髻從旁斷裂,過去女神更是被削掉了大半個肩膀。

盧克斯形容難得狼狽,藍色罩衣的褶皺淩亂,鼻尖也沾上了黑灰的塵土,顯得有些滑稽。他卻顧不上整理儀容,微微眯起眼,肅容看向露出大片蔚藍天空的穹頂廢墟。

在廊柱的斷口處,靜靜站着一個人。他居高臨下,黑披風無風而舞,獵獵作響。夜色的羽翼在他身後舒展,撲簌簌輕拍數下,光影移動。他漫不經心地掃視殿中的一片狼藉,眼角上揚,紅眸顯得妖冶而傲慢。他和緩而吐字清晰地說:“初次見面,神官大人。”

盧克斯冷哼一聲,并不應答。

卡爾薩斯臉色微微一沉,右手憑空一握,金渡鴉權杖現形。權杖朝向大殿祭壇,魔王口中輕念了什麽,自杖頭猛然爆發出猩紅的戾氣,化作爪牙直沖唯一完好無缺的未來女神神像。

盧克斯鉑金色的長發因為沖擊向後飛揚,他沉着地擡手,五指微張,掌心正對攻擊襲來的方向。順應他的動作,一道無形的屏障鋪展開來。

猩紅戾氣撞上阻隔,茲茲蹦裂出電火花。

力量的對沖竟然令周遭氣場微微扭曲,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

對決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屏障和攻擊同時消失,兩人都站在原地沒有動。

盧克斯冷然道:“你将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卡爾薩斯。”

魔王聞言低笑,驕矜而輕蔑地道:“哦?想激怒我,讓我踏進殿中,然後啓動你們賴以自豪的陣法将我困住?”他仿佛在為對手不入流的做法感到惡心,蹙起秀氣的眉毛,徐徐掃視四周,在奈莉的方向定了定眼神,以刻薄的口氣繼續宣告說:“我只是想親口告訴你們,這一次,世界必将徹底毀滅。”

語畢,他舒展開羽翼,驟然消失。

空中只留幾片純黑的羽毛悠悠飄落,躺在地面上,反而襯出了大理石磚面的潔白。

奈莉悄然走到盧克斯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有些突兀地開口:“其實我一直很疑惑,能夠從異世界召喚引導者、給予勇者強大力量的神殿,為什麽不自己動手消滅魔王。”

盧克斯已經将臉面收拾幹淨,正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褶。他擡頭看了奈莉一眼,似乎對奈莉并未直接詢問魔王的行蹤感到訝然。他鎮定地給出答案:“正如你所見,神殿的力量與其說是摧毀,不如說是保護。”

大神官淡色的眼睛映照出一瀉而下的天光,亮得駭人。他稍稍沉吟後補充道:“盾固然能一時保護維爾德亞,但人們更需要鋒銳的劍消滅禍根。”

“勇者以身為劍,剿滅了禍首魔王,然而召喚并沒有停止,世界仍然一次次回到魔王未滅的原點。這到底是為什麽?”奈莉摩挲着袖口的革帶,擡眸直視大神官,“上一次您拒絕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盧克斯雙手一擡,神聖的力量四處流動,傾倒的石柱緩緩歸位,穹頂的碎片有序而整齊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不過片刻,井泉殿已經沒有任何被襲擊過的痕跡。

大神官雙手一合,側過身向奈莉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能夠招致世界毀滅的,并不只有惡魔。”他的笑容漸漸收斂進去,被沉肅所代替。他向心髒的位置指了指,語氣似乎有些遺憾:“人心若堕落,與惡魔同罪。”

神殿“惡魔的存在即為罪惡”的論調卡在舌尖,奈莉最終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揚了揚眉毛:“您在暗示什麽?”

“征途的下一站是王都梅茲,在那裏,還是多加小心為好。”盧克斯抛下這意義暧昧的一句話,便拖着長長的袍子揚長而去。

奈莉回頭凝望一眼三女神的塑像,随迎上前的女使離開了諾恩宮。

哈爾加堡最重要的轉職任務完成,奈莉可以立即動身前往梅茲。但她還是選擇暫時留下,做一圈小任務積攢些經驗和道具,順便熟悉刺客的技能和特性--畢竟選擇這個職業的勇者屈指可數,她不能僅僅依靠過去的經驗。

到達哈爾加堡的第三天,支線任務全部完成,奈莉來到港口尋找合适的船只。這是一個陰天,收攏的白帆有氣無力地從桅杆上垂下,在微風中有一搭沒一搭地發出輕響,為水手們的閑聊打着節拍。

奈莉很快就找到了近日往梅茲去的商船。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後天就能起航。”船長摸了摸下巴,以疑惑的眼光打量奈莉,似乎在質疑她勇者身份的真僞。

“喲。”一聲拖長了調子懶洋洋的呼喚。

奈莉回首,只見傑拉德正雙手抱胸,靠在棧橋的旗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來這位魔法師的确有自己的門路,很快就從納法雷脫身。

“您準備回喀林西亞?”奈莉只是随口一問。從哈爾加堡前往喀林西亞最快的是陸路,傑拉德出現在港口顯然另有所圖。

傑拉德晃了晃腦袋,手指纏着頰邊的綠發轉了兩下,慢悠悠地說:“不。傑拉德正準備前往阿奎因,”他一歪頭,“為的是完成對您的承諾。”

“那件東西在阿奎因?”奈莉不由自主擰起眉頭。

綠發魔法師彎起黃色的眼睛,神秘兮兮地微笑:“是不是呢?”他頓了頓,忽然問道:“不知道您去過阿奎因嗎?”

阿奎因是十一領國中唯一的公國,實力僅次于梅洛王朝直接統治的梅洛維尼亞;掌握公國大權的路頗公爵更是出了名的富有且精于政治游戲。勇者征途的标準路線卻并未途經阿奎因,是以奈莉對這片土地的了解也僅僅停留在各種傳言上。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眼光一動:“您準備何時動身?”

傑拉德微微側轉身,朝着身後停靠的一艘大船一努嘴:“喏,就是這艘藍珍珠號,明日起航。”

“請問船上還有空餘的艙位嗎?”

“哦?”傑拉德訝異地揚起眉毛,露出狡黠的笑容。

奈莉扯了扯嘴角:“久聞阿奎因名聲,既然都到了這裏,不如去看一看。”

傑拉德顯然不相信她給出的理由,卻沒追問,而是頗為浮誇地行了個禮:“傑拉德明白了,您的艙位就由傑拉德來安排,明早您只要直接上船便可。”說着,一身奪目白袍的魔法師就施施然離去。

奈莉和此前那艘商船的船長說明了情況,在港口漫無目的地轉了兩圈,才向着借住的旅店進發。

自從轉職為刺客,奈莉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五感都有所提升,能夠輕而易舉地察覺是否被跟蹤。也因此,她在諾恩宮邊的旅店小住一宿後,便換了房屋排布較為寬松的東城居住。港口的人流密集,奈莉尚不能完全确認是自己多心;但一進入東城,她就立即确信自己的直覺并沒有錯。

有人在跟着她。

奈莉佯裝一無所覺,鎮定地到旅店邊的雜貨鋪處理了一些雜物後,才邁着悠閑的步子走上旅店二樓。階梯正對着走廊拐角,奈莉邁出一步,猛然向旁錯身,手腕翻轉匕首向着牆角的虛空斜刺。

刀刃發出一聲铿然的脆響。

格擋住匕首的是兩根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指節向下挪了半分,露出一雙在黑發下熠熠生輝的紅眼睛。

奈莉下意識用餘光注意身後的動靜,提防有人無意上樓見到魔王。

“明明在和我交手,怎麽能去看身後?真是太大意了。”卡爾薩斯聲音低柔,兩指驟然松開,在奈莉手腕上一扣,匕首咣當落地。他就勢抓住奈莉的另一只手,先一步阻止她可能有的反抗,從身後将她環抱。

“先別動,”他的聲音裏鮮見地流露出疲憊,“我很快就走。”

某根弦被狠狠撥了一記。奈莉沉默了須臾,輕聲說:“發生了什麽?”她回握了一下對方的手,動作很輕很小心,“你……可以到屋裏坐一會兒。”

卡爾薩斯的嗓音沙啞了些許,粗粝的尾音磨在心頭激起一陣癢:“你确定?”

“我也說過,世界和你可以共存,我會證明給你看。”奈莉和緩而堅定地吐出宣言,垂下頭,深色衣領露出一截脖頸處的肌膚。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緊貼背脊的心跳。這律動因為她的話語而稍稍亂了步伐,越來越快,竟像是在奔跑。

卡爾薩斯沉默了很久,久到狂喜的心跳都漸漸平複下來。他的語氣小心翼翼,好像舌尖托着易碎的玻璃珠子,稍有閃失便會将其跌個粉碎。奈莉甚至能毫不費力地想象他眸中那脆弱而執拗的光輝

他問:“我能不能理解為,你到底還是有一點愛我的?”

☆、60|59.何為魔法

奈莉嘆了口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明日我會啓程去阿奎因。”

卡爾薩斯從她的态度中讀出了滿意的答案,一反往常步步近逼的姿态,任由奈莉跳過剛才的話題,輕聲應道:“我知道。”他頓了頓,聲音裏終于浮上了一點笑意,“你居然不問諾恩宮的事。”

“你會給我答案嗎?”奈莉話出口便覺得口氣有些沖,懊惱似地咬咬唇,放緩了語氣補充:“你聽上去很累,就是為了‘徹底毀滅’世界的事?”

站在勇者的立場問魔王這個問題,奈莉不由覺得荒謬。廢話,合格的魔王難道不該為毀滅世界努力奔走?卡爾薩斯對她的影響還是超出預計,對方只是流露出些許的疲憊和軟弱,就足夠讓她放軟姿态、甚至口不擇言。

“是,”卡爾薩斯幹脆地承認,話語中游刃有餘的笑意漸漸淡去,“這一次我是認真的。我會讓世界徹底毀滅,讓一切結束。”他靜默了片刻,吐字中隐約現出鋒銳,“那麽你要怎麽阻止我呢?”

奈莉的回答很坦然:“我會在那之前找到我要的答案。”

“真是自信啊,”他嘲諷地呼了口氣,仿佛覺得這樣還不夠,輕笑着透露另一個消息,“我忘了告訴你,我正巧在阿奎因有事要辦。”

“你……”奈莉硬生生将險些脫口而出的問題咽下去。

她居然不敢去質詢他說法的真實性,她害怕會得到更加暧昧不清的答案。

魔王将臉頰在她的肩頭磨蹭了一下,緩緩松開手,向後一靠倚在了牆上,彎了彎眼角:“阿奎因見,奈莉。”

語聲未落,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奈莉默默俯身撿起地上的匕首。卡爾薩斯剛才那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再次在腦海中響起。走到這一步,甚至許諾了會找到魔王與世界共存的道路,她卻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自己是僅僅想要救他、想要終結無望的循環,還是真的還殘存着未盡的愛情、甚至做着能相愛白頭的夢?

這不是一個适合現在思考的問題。奈莉自失地搖搖頭,回房為之後的征途做準備。一個觀察力敏銳的耐錫耶魔法師,一個牛皮糖魔王,目的地是從未踏足的陌生強國,一時興起的阿奎因之行注定充滿了不确定性和危險。

搭乘藍珍珠號的大都是往返于內海沿岸的商賈。

傑拉德一如往常地高調浮誇,被一群急于和耐錫耶魔法師搭上關系的人環繞,他見了奈莉只擠了擠眼睛,并未上前打招呼。奈莉也樂于被忽視,默默進了艙房開始翻閱從舊市場淘來的抄本。

令奈莉驚訝的是,強大如阿奎因,流傳于世的相關書籍卻寥寥。偏僻如喀林西亞、諾曼丢,都會有當地的傳說故事集成歌謠集面世,但關于阿奎因,奈莉能找到的只有隐沒在大片無關信息中支離破碎的線索。這樣一想,阿奎因的狀況愈發可疑起來。

久坐難免身體疲倦,奈莉活動了一下筋骨,将兜帽嚴嚴實實地拉上,悄然出了船艙。甲板後部有兩間小倉庫,堆了許多雜物,自然無人問津。奈莉利落地翻上倉房頂坐下,看着與天連成一片的海面,眯了眯眼。

“原來您在這裏。”

清靜地吹了沒多久風,底下就傳來傑拉德的問好。

奈莉雙手撐在身側,向着聲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答話。

白袍魔法師也不氣惱,自顧自向後一靠,含笑道:“傑拉德覺得有必要告知您一聲,此番傑拉德要去的是阿奎因公國名符其實的心髒,布魯格斯。”

“布魯格斯?”奈莉皺皺眉,“阿奎因的主城是萊昂。”

傑拉德漫不經心地“嗯哼”了一聲,軟綿綿地解釋:“但是公爵夫人的常住地是布魯格斯。”

奈莉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狡猾的魔法師繞了進去。她對阿奎因實在是一無所知,只能一次又一次承認自己的無知,任由傑拉德繼續主導談話:“公爵夫人?”

“啊,看來您還不知道,我們強大富有的阿奎因公國真正的掌權者是哪位。”傑拉德擡頭看向奈莉,貓樣的黃眼睛裏閃着戲谑的光,“不知您是否知曉克萊爾家族?說他們是大陸最富有的豪族也不為過。公爵夫人伊琺是父親寵愛的小女兒,即便是剛成婚時,帶來的陪嫁便已然令公爵本人的財富黯然失色。”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指腹在下唇來回摩挲了幾下,“更不要說如今,路頗公爵已卧病在床多年。阿奎因之所以強大,還要感謝她和克萊爾家族的支持。撇開這些不談,伊琺夫人也是一位美麗而有趣的女性。”

貴族秘辛固然有趣,但繞了半天,傑拉德還是沒吐露那件兵器和公爵夫人的關系。奈莉直入主題:“我要的東西在公爵夫人手上?”

“可以這麽說。”傑拉德掩唇一笑,“伊琺夫人正好欠傑拉德一個人情,為了兌現對您的承諾,傑拉德可是将這個別人求之不得的人情用上了。”

奈莉對傑拉德的誇耀只是半信半疑,沒有追究:“謝謝您告訴我這些。”說着她輕盈地從倉房頂一躍而下,落地的腳步輕而穩,拉低的兜帽沒有分毫的移動。她不發一言,轉身便要離去。

傑拉德見狀眯了眯眼:“不知您對伊琺夫人是否有興趣呢?相信公爵夫人一定對被三位女神選中的命運之子很感興趣。”

奈莉的腳步頓了頓:“既然對公爵夫人有所求,我沒有理由拒絕見她。”

久病的路頗公爵,大權獨攬的公爵夫人……走到自己的艙房外,奈莉的眉頭忽然跳了一下,像是注意到了什麽事。路頗公爵……這是個理應熟悉的名字,她剛才竟一時沒有想起來。

身在王都的席恩爵士是路頗公爵的兒子。

羅莎莉亞曾表明父親想将她嫁給能支援戰争的豪族,為了反抗這安排,席恩不惜抛下一切試圖将她擄走。可如果雙親富可敵國,席恩仍然持這樣的決絕态度就有些耐人尋味了--顯然雙方親族并不贊成公主與席恩的聯姻。

可這又是為什麽呢?

這又是否和阿奎因神神秘秘的做派有關?

所有疑問的答案,只能等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才能解開。

藍珍珠號順風而行,很快就穿過了千島之海,抵達阿奎因。在雙子河入海口,奈莉和傑拉德換乘江船,一路向北航行。

阿奎因春天的傍晚溫柔而恬靜,淡粉色的天空與灰藍的河水在視線所及的盡頭宛如水彩顏料,蒙蒙地互相滲透,化作一片紫。

“明日應該就能見到布魯格斯的城牆。”傑拉德姿态柔媚地趴在船舷上,像是自言自語,“上一次乘船來這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奈莉看了他一眼:“作為在宮廷謀生的魔法師,想來您已經走遍了十一國。”

“十一國的領主傑拉德都有幸見過。”傑拉德有些傲然地擡起下巴,帶着些優越感地感嘆,“可說到底,傑拉德已經十多年沒有回過耐錫耶,做的事其實也已經和魔法沒有什麽關系了。”

“是嗎?”奈莉随口反問一句,激起綠發魔法師一陣意味不明的怪笑。

“傑拉德好歹也是曾經想成為大賢者的人。”魔法師百無聊賴地叩叩船舷,臉上的神情像是對自己過去的夢想感到無聊,“但是已經放棄了。”

他掃了奈莉一眼:“和受神殿青睐的您說魔法的事,果然有些奇怪。”

“我一直不明白神殿和耐錫耶到底是怎樣的關系。”奈莉斟酌着措辭,一手輕輕将兜帽邊沿的褶皺捋順,“神殿宣揚三位女神是創|世唯一的神明,給予上古的英雄權力的指環。即使人背棄過女神,因貪欲掀起戰争,神仍舊愛人,神殿保護維爾德亞。女神掌控過去、現在與未來,每個人的道路早已注定,人應當服從神明的引導。”

她看向傑拉德:“但魔法師卻用自己的知識和力量,試圖化不可能為可能。”

“魔法原本就是對神明的反抗。”傑拉德收斂起臉上的笑,河面凜凜的波光在他的眼裏閃動,他沉肅的側臉有一瞬顯得十分莫測。“神殿教導命運是唯一、不可變的。恰恰相反,相信命運無窮且互相重疊,哪怕賭上性命,也要将命運向相鄰的、更為合乎意願的那一線推動,這就是魔法師。”

他忽然咧嘴一笑:“從這個意義上而言,也許賢者塔和魔王的關系更近。”

世界重置時無情的齒輪運轉聲仿佛在耳邊響起。如果那就是命運的腳步聲,她能夠阻止那把鑰匙回轉,是否多少證明神殿是錯誤的?奈莉陷入了沉默。

“啊呀,這真是一個讓人不快的話題。”傑拉德秀氣地攏住被風吹亂的頭發,似乎想要岔開話題。

奈莉卻難得主動追問:“賢者塔和魔法師,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傑拉德難堪地沉默片刻,在她的注視下投降,緩緩吐出令人愕然的事實:“最初,神殿和賢者塔是一體。”

☆、61|if-遺愛

奈莉動了動,想掙開卡爾薩斯。他的手臂緊了緊,随即放棄似地松開。

她退到兩步外,盯着自己的足面,輕而平板地回答:“是,我還是愛你的。”

魔王卻并不顯得如何喜悅,他默然地垂下睫毛,自嘲說:“我猜,下一句肯定以‘可是’打頭。”

奈莉配合地笑笑,卻顯然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她若有所失地凝視旅店走廊裏點起的油燈,唇邊的弧度加深為一個貨真價實的苦笑:“可是,這愛意也僅僅夠讓我原諒你,原諒你之前的所有行為。”

她說着說着,神情就堅定下來,顯然在搜腸刮肚措辭的同時,也明晰了自己的心緒:“但也僅此而已。”

卡爾薩斯的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但他什麽都沒有說。

“我會找到不需要犧牲任何人的道路。但在此之上,我沒有餘力再給予你更多。”她頓住,艱澀地将堵在喉頭的什麽東西咽下去。

卡爾薩斯的眸光閃爍不定。他沉默了許久,才以超乎異常的冷靜語調開口:“我明白了,你想要拯救我,卻并非以愛人的身份。”他低低地笑了,“真是殘忍啊。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什麽救贖,從一開始,我想要的只是你唯一、不變的愛情。”

“但是愛情并不是人生的一切,”奈莉上前兩步,露出悲哀的微笑,“除了我之外,你值得更廣闊的世界。”

卡爾薩斯走近了一步。他異常認真地凝視她,良久才道:“是嗎?”

再進一步。他拾起地上的匕首,盯着刃面看了一眼,刀光揉進深紅的瞳色裏,令奈莉莫名心中一寒。她向後退了一步。

可他的動作更快。

熟悉到有些可笑的冰冷滋味,遲滞到來的劇透,喉頭的腥甜。這是最終的、最透徹的死亡的滋味。

奈莉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匕首,竟然不怎麽意外。她顫抖着唇瓣輕聲說:“這樣也好。”她不用面對痛苦的選擇,不用再掙紮下去了。選擇的自由也是痛苦的,她該感謝對方幫她承擔了所有的罪責和之後的痛苦。

視野左上角的紅線歸零,面前現出灰色的大字“您已死亡”。

奈莉唇角的微笑平靜而冷漠:“一切都結束了。”

卡爾薩斯原本的計劃裏,下一步應當是自殺、阻止她碰到那把鑰匙,真真正正的從頭開始。可惜他漏算了一點,她成為勇者的籌碼是自己的靈魂。

之後會怎麽樣,她好像已經不在乎了。

閉上眼,什麽都不想看見。

有誰的喘息加速,支離破碎的句子溢出來,但聽不懂,也不想聽見。

讓舌尖也麻痹,不想再嘗到血的鹹味了。

幹脆讓呼吸也徹底地停下來,吐氣,吐氣,吐氣,只有吐氣。

身體在從指尖消散,觸覺也消失了。

誰的手穿過她半透明的軀體,從尚未散盡的心房邊擦過。她睜開眼,看着臉色慘白的魔王笑了笑,做了個口型。

即便到此刻,答案沒有改變:“是的,我還是愛你的。”

--而你也将記住我,愛我、恨我、恨你自己到世界與時間的盡頭。

殘存的所有知覺如關掉的電視屏幕般啪地切斷。

最後的最後,奈莉想:

原來即便到死,心還是會痛的。

☆、62|60.千塔之城

“這件事神殿從來不說,知曉的魔法師也并不喜歡談起,因此記得的人已經很少。”傑拉德并沒有因為清楚內情而洋洋得意,臉色反而有些陰沉,“兩者是何時決裂的沒有記載,但應當是傳說時代的事了。争鬥的起因是解讀教義的分歧無疑。命運唯一派自诩正統,壯大為神殿;而落了下風的命運無窮派被驅逐往荒漠之地喀林西亞,成為賢者塔的元長老。”

傑拉德合掌一笑,收斂起嚴肅的神情:“大致就是這樣。”

奈莉點點頭:“但是如今魔法師比神官要更有權力。”

“呵,”傑拉德苦笑了一下,“這種敗者的獎賞魔法師并不真正在乎。”他沉默片刻,才再次出聲:“那麽您呢?您對命運是怎麽看的?”

奈莉露出澀然的微笑:“您确定要聽我的答案?”

“願聞其詳。”

奈莉将視線轉向一片空無的天空。夜色已經沉下來,幾顆黯淡的星宛如誰人窺探的眼。她吸了口氣,好像聽衆并不只有傑拉德一人:“我不相信一切都已命中注定。但僅僅期望依靠努力被動地改變所謂的命運,我也不會接受。”

“将希望寄托于虛無缥缈的存在,一開始就已經輸了。”她的眼神很明亮,卻也很冷,令人想起映在刀鋒上的月光。她彎彎唇,沒将後面的話說出口。

如果這個世界的規則被稱為命運,創造規則的人自奉為神,那麽她這一次要做的便确鑿無疑:打破可笑的規則,看清自稱神明的人的面目。

“真是無愧于勇者之名的答案。”傑拉德的稱贊難得真誠,找不到拍馬的痕跡。

奈莉垂眸笑了笑,從口袋中掏出樣東西,翻轉了手掌朝向傑拉德:“這是我在神殿中拿到的符石,也許對您來說有用。”

傑拉德眸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渴望。他謹慎地緩緩開口:“神殿掌握着賢者塔所沒有的知識,這幾塊符石會對傑拉德、甚至是賢者塔大有裨益,但是……”他揚了揚眼角,“傑拉德不平白受人饋贈,請您開個價。”

奈莉将手指一收,符石捏在掌心:“到了布魯格斯,我會再拜托您一件事。願不願接受,就請您那時再給出答複。”

布魯格斯是一座絲毫不遜于梅茲的都會。城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四處聳立的禮拜堂高塔,似乎昭示居民又或是公爵夫人信仰虔誠。入城恰好是正午時分,城中幾十座禮拜堂的鐘聲彙成一片,宏達而肅穆。成群的鴿子從紅瓦屋頂上起飛,撲簌簌地環繞着疏闊的雲朵飛行。

公爵夫人的官邸就位于布魯格斯的主神殿旁。這是一座兩層、略帶東方風格的建築,潔白的大理石和花紋密仄的瓷片裝飾着外牆面,底層纖細的廊柱支撐起風格繁複秀麗的回廊,正對花團錦簇的花園。仆役們立在廊下彬彬有禮地恭迎耐錫耶魔法師和勇者的到來,卻并未表露出絲毫的阿谀之色。

傑拉德和奈莉穿過又一道門廊,絲質門簾後是一間裝飾華美的方廳。

一位身着紫色長裙的貴婦含笑坐在正中的高椅之上,她金色的長發盤作高雅而入時的發式,幾率發絲垂落在體态豐腴的肩頭,保養得體的脖頸上系着一枚碩大的鑽石吊墜。

“許久不見,您更加美麗動人了,公爵夫人。”傑拉德率先行了一個宮廷禮。

公爵夫人仍舊是那副微微含笑的模樣,翠綠的眼眸似乎會說話,她無言而矜持地伸出手,容許傑拉德上前一步親吻她白嫩如少女的手背。

傑拉德向旁滑開一步,欠身說:“這就是勇者大人。”

公爵夫人終于将視線轉向奈莉,她的笑容加深了幾分。絲綢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随着她起身響起,伊琺夫人走到奈莉面前,以習于社交的貴婦慣有的姿态垂下睫毛說:“您能光臨寒舍,我很高興。”

奈莉僵硬了一下,垂頭行禮:“公爵夫人。”

“請您不要客氣,”公爵夫人還很年輕,她說話的聲音輕而柔軟,帶着幾分少女般的嬌氣卻不令人覺得做作,“您需要的東西很快就能準備好。”

說着她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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