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4)

然卡爾薩斯等到他們到了門前才現身,足以證明他想要毀掉的那件東西并不是黑色匕首。如果他想要,白日裏他随時可以來奪,何必大費周章地等到現在、還一路跟到地下?

卡爾薩斯微微一笑,一副“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驕矜神情,卻誠實地給出答案:“這扇門只有伊琺的那顆光明寶石才能打開。”

奈莉清楚不過地看到傑拉德的嘴角再次抽了抽,顯然對自己參與到這瘋狂的行動中、并且擁有一對不靠譜的疑似隊友大感懊悔。

仿佛在回應傑拉德的懷疑,卡爾薩斯篤篤定定地手掌一翻,亮出一枚鴿蛋大小的純淨石頭,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但我拿到手了。”

奈莉匆忙避開魔王邀功般的眼神,輕咳一聲:“那麽就開門吧。”

傑拉德謹慎地提議:“您不妨先用匕首探一探門後是否有什麽魔獸。”

卡爾薩斯嗤笑一聲,面無表情地說:“沒有。真正的怪物還沒來。”

奈莉和他對視一眼,無言地點了點頭。對方卻将光明寶石抛給她,那随意散漫的姿勢看得傑拉德又是一陣心驚肉跳,唯恐奈莉失手、寶石就此被摔壞。

“那麽……”奈莉利落地接住,自言自語般說了那麽半句便住嘴,無言地将寶石按入門上的凹陷處。

伴随着機械的運轉之聲,大門徐徐開啓,展露出的仍然是那個六角形大廳。奈莉一眼掃去,卻覺得有些異常。她很快反應過來:門的位置發生了改變!原本正對大門的是藍色之門,如今卻是原本在側壁的紅色之門與大門兩兩相對。

思及方才轟隆隆的機械聲響,奈莉皺皺眉,低聲側首問卡爾薩斯:“每開一次門,門的次序都會發生變動?”

優先選擇問他的态度顯然取悅了魔王,他勾了勾紅唇,沒多賣關子:“對。但門算不上移動。”

奈莉不由回頭瞧了一眼已經阖上的大門,眼睛一亮:“原來如此!”

傑拉德見狀也看向身後的門,輕聲嘀咕:“白天這扇門是白色的,現在卻是綠色……”他顯然也明白過來,微微一笑,“原來如此,移動的是我們進門的位置。”

他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下巴:“居然能不令人察覺地移動人足下的土地,周圍還絲毫不發生改變,這構造的魔法還真是有神殿的風格,穩定得讓人無話可說。”

“可這麽故弄玄虛……”奈莉驀地向後退了一步,“難道門廳兩側就是兩個金庫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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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是六邊形,門共有紅藍綠黑白灰六色,但能充當金庫的只有五面牆面後的房間,還有一堵牆要留給大門用來進出。既然出入口位置能夠随意變更,那麽周圍的五間房間也定然随之發生了位置改變。

“門後都是實體化的魔法空間,只能從門中進入。”卡爾薩斯否定了奈莉未出口的想法,順手撣了撣袖口沾上的灰塵,稀松平常地說:“雖然我的目的和你們并不相同,但暫時可以合作。”

“你想要找的東西就在其中一扇門後?”奈莉拔出黑色匕首探了探,所有的房間能感受到的只有虛無。與單純的魔法空間不同,這幾間房間都清楚不過地擁有實實在在的構造,但從中感覺不到除了空氣外的存在。

卡爾薩斯彎了彎眼角:“沒錯。如果開錯了房門,就會有真正的怪物出現。”他嘲諷地勾起唇角,五指一張,金色渡鴉權杖現形。

奈莉不由就想起了那晚卡爾薩斯受的傷。

能讓他都狼狽到這般地步,如果開錯房門……奈莉将這消極的念頭驅散出去,出聲問道:“那麽說來,只有一間房才是有東西的?”

卡爾薩斯并未不耐煩,簡短地補充說:“這間金庫的确沒有什麽財富,只有一間房中有東西。而我要毀掉它。”

傑拉德聞言雙眼一眯,手指微微扣起,做出防禦的姿态。

但黑色披風曳地的少年只是從奈莉和傑拉德身邊走過,毫不猶豫地邁向藍色之門。奈莉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對方垂眸看向她,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沒說話。

“表面看來,所有的房間都順時針移了一位。如果你要找的東西之前在黑色房間,現在當然是相鄰左手邊的藍色房間,可……你不覺得這太簡單了嗎?”奈莉有些将信将疑。

卡爾薩斯卻毫不動搖:“會在一天內接連兩次來到這裏的外人,少之又少。公爵夫人每天都會來這裏開一次門,移動的方向也由她控制,因此有心人能得到的只有無效的消息。公爵夫人很傲慢,她設置這個機括根本不是為了難倒入侵者,她只是想困住那些得到過期情報的蠢貨,拖延時間抓住他們、好套出出賣情報的內鬼。”

語畢,他走到藍色之門前,權杖朝着門上一扣。

轟地一聲,石門被硬生生炸開,魔法封印亮起,卻立即被杖端穿透。黑發紅眸的少年在揚起的砂礫中回頭,一臉平靜坦然。

傑拉德呼了口氣,幹脆先行開起了玩笑:“不用您動手,已經有人把傑拉德打不開的門炸開了。”

奈莉哂笑一下,快步上前。東倒西歪的石門後是空落落的白色房間,一截黑色石柱上放着黑色的石盆,和白日裏的那個別無二致。她走上前去,只見石盆空無一物,不由轉頭看了卡爾薩斯一眼。

對方走到她身側,驀地捉起她握着黑色匕首的手,牽引着她将利刃狠狠紮入石盆底正中。明明是堅硬的石材,遇上了匕首卻和切豆腐一般柔軟如無物,一路直穿透那古怪的紋章,深深紮進仿佛充斥着液體的更下方。

幾乎是同時,圓形紋章碎裂開來,一股煙氣從裂口噴湧而出。

石柱緩緩下沉沒入地面,四周劇烈搖晃。

石室後方的牆面竟然緩緩打開,露出一片泛着強光的虛空。

光線太過刺眼,奈莉不由閉上了眼。她努力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終于看清了強光中的東西:

互相重疊勾連的齒輪,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互相影響,頭尾相連螺旋狀結成盤繞的曲線,一圈圈繞着那散發強光的東西,宛如蠶蛹又如紡錘。每個齒輪都與細如發絲的線相連,而半透明的線又互相纏繞交織,彙集往亮光中心。

仔細再看,那些線有的色澤呈紅褐,有的尚無顏色。越靠近邊沿,細線的顏色就越深,仿佛年代久遠,甚至顯得陳舊。只有一根線被亮光包裹,分隔了紅線與白線。這根光澤閃動的線在緩緩移動,帶動着周圍尚未染色的細線驅動齒輪,一格又一格地轉動。

卡爾薩斯不發一語,徑自從虛空中抽出寬大的兩手劍,向着這詭異螺旋的正中砍去。劍鋒被無形的屏障阻住,他雙手握劍,微微繃緊了五官與之對抗。劍氣與魔法盾摩擦,灼熱的火花崩裂開來。

力量扭曲了周遭的氣場,奈莉只覺得肺快要被這重壓擠扁,想呼吸都困難。她拾起黑色匕首,口中念了一句,啓動脫身技能,飛快退到門邊,只見傑拉德同樣被沖擊波及,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卻眼神灼灼地緊盯着眼前的景象。

奈莉覺得他神色有異,不由出聲:“傑拉德?”

對方臉上現出狂喜,失控地喃喃:“多麽美麗、純淨的魔法!只有賢者塔和神殿分裂前才會有這樣的力量!太不可思議了,這感覺……簡直就像是見到了世界本源的本身,命運的實體……”

“不,這氣息,這構造,就是命運本身無誤。不不不,這應該是利用了……”他不斷否定自己前一刻的說法,語速越來越快,吐出的詞句也愈發深奧晦澀。

也就在這須臾之間,卡爾薩斯手中劍與屏障的對決也暫時告一段落。

劍光激射,魔法盾晃了晃,一陣氣浪爆裂開來,石塊亂飛、砂礫狂舞。

魔王足下一點,如風中的片羽般朝後疾掠,同時化出權杖畫了個圈。杖端所到之處碎石紛紛被彈開。他在奈莉身邊落下,以他為中心,方圓三步內半塊亂石都沒有落下。

奈莉透過煙霧看向那齒輪陣,那怪物樣的東西毫發無傷。

卡爾薩斯低聲咒罵了一句,再次飛身上前,又是一劍落下,與頑強抵禦的魔法盾開始新一輪角逐。

“這到底是什麽!”奈莉一把揪住還在自言自語的傑拉德,尖聲問。

綠發魔法師發出一聲怪笑:“是什麽?不是明擺着的嗎?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本源,命運的真面目啊!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樣美麗的魔法……”

他語聲戛然而止。

奈莉悚然一驚。

白色法袍上迅速暈染開血色。傑拉德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胸口,張了張口。那裏沒有刀刃刺穿的痕跡,卻開出一個窟窿,血汩汩湧出。

“這的确是世界的真相,”來人發出悅耳的笑聲,“但有些真相得用生命來換,不是嗎?傑拉德?”

☆、66|64.世界真相(上)

奈莉手掌在地上一撐,便向後掠開拉開距離。

着紫袍的金發貴婦微微含笑地踏過遍地的石塊,垂頭看了一眼還在翕動雙唇的傑拉德,笑容中多了一絲憐憫:“我很喜歡你,可惜了。”

傑拉德吐出幾口血,斷斷續續地說:“命運真的是……無窮……但……已經夠了……毀掉它……”

奈莉愣了愣才發覺這話是對她說的。她握緊了匕首,應道:“好。”

白袍法師似乎終于放下心來,徹底卧倒。他将視線投向天花板,以幾不可聞的聲量說道:“好想……再看一眼賢者塔……”說着,他的眼神陡然明亮起來,聲音也變得清晰:“賢者大人,那個問題我終于想明白了,我……果然還是最喜歡賢者塔的魔法。”

他費勁地抽了口氣,全身顫抖了一下,雙眼沒有阖上,仍舊盯着只有他看得見的賢者塔圖景,一動不動。

奈莉深呼吸數次,才發覺自己竟然在全身打顫。她向身後掃了一眼,卡爾薩斯還在與魔法屏障僵持不下,公爵夫人只能由她來應對。

伊琺手中沒有武器,卻能悄無聲息地殺死傑拉德,奈莉不自覺死死盯着她只露出白膩指尖的雙手,冷硬地問:“這齒輪到底是什麽東西?”

對方如聽了笑話的少女一般合掌于胸前,眉眼彎彎:“不是很清楚嗎?這就是世界的真相,你想要查明的真相哦。”說着她猛然一揚手,魔王立即向後飛出去,撞上石壁,狼狽地在地上翻滾數周才勉強撐起身。

奈莉将匕首捏得更緊,餘光觀察卡爾薩斯的狀況,同時一字一頓地問:“剛才你也可以把我一起殺掉,為什麽不?”

“啊啦,那可不行。”公爵夫人掩唇一笑,“因為你是阻止魔王唯一的希望哦。”

“呵,”奈莉微微壓低上身,哂然一笑,“您剛剛不就阻止了他嗎?”

伊琺夫人一臉無可奈何:“我只能在這裏壓制住他。真是個不聽話的孩子,一到外面就會無法無天呢。”

奈莉在心中計算着進攻的方式和勝算,卻一時難以決斷。對方明顯還不想傷害自己,貿然動手可能白白送命。至少要弄清楚那怪物一樣的螺旋齒輪陣是怎麽回事……然後毀掉它。

公爵夫人好像将奈莉內心的波動看得一清二楚,發出低低的笑聲,旁若無人地一路走到無形的屏障前,伸手撫摸光滑的罩壁,轉頭向着卡爾薩斯笑說:“難得活祭品和祭司都在場,不好好演說一番就可惜了。”

說着她輕松從容地穿過那屏障,如同演員上場亮相般戲劇性地轉身。

那一剎那,齒輪齊齊停止運轉,強盛的光芒驟然黯淡。

奈莉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人揪緊,疼得喘不過氣來。她艱難地朝卡爾薩斯投去一瞥,對方弓起脊背,牙齒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竟比她還要痛苦。

她将視線掉轉回正前方。

正因為齒輪包圍的光源暗了下去,周遭原本被遮掩過去的細碎光芒顯露出來,隐隐綽綽竟像是身處浩瀚星空之中。

伊琺夫人翻轉手指,光海中的一枚星子飛入手中,赫然是一只金杯。

她将唇貼在杯沿,側眸向着奈莉,輕輕的語聲蠱惑而詭異:“這些全部……全部都是寶藏哦……金子,寶石,名劍,铠甲……”她猛然放聲大笑:“這就是維爾德亞的寶藏,哈爾加都沒有尋找到的寶藏哦!”

“但是這是被詛咒的寶藏哦。”伊琺輕笑着張開手指,如同操控提線木偶般向上擡了擡手腕,金光閃閃的物件如同細沙彙聚起來,在虛空中形成人形。頭戴冠冕的王,長袍曳地的神官,高帽的魔法師,手持寶劍的貴族和一個身無一物的普通人,他們如同登場的演員般在公爵夫人身後站好。

伊琺雙手一張,金沙狂舞,散落處虛拟與現實倒置。

--“好戲開演。”

那是只要心誠,願望尚有可能成真的時代,神明和人類的界線還不那麽遙遠。

被海洋環繞的某片大陸被稱為維爾德亞。

未開化的海岸線荒涼而寥廓,這是一片連鷗鳥都不屑停留的荒地,只有浪花無休止地拍打着岩石,無情數着時間流逝。

岸邊高處的岩洞口有一個人,他形容枯槁,邋遢卻不自知,只是孤獨而沉默地面向大海,靜靜坐了很久。他身後無人的土地曾經是強大的王國,可在無休止的戰亂後,敵人拖着戰利品離去,只留下遍地的骸骨和餘燼。一閉上眼,他仿佛還能從浪濤聲中分辨出喊殺聲和慘叫。

可那也已經是很久很急以前的事了。

他是這王國部族的最後遺族,年老體弱,固執地在曾經的家園等待終将到來的死亡。

陪伴他的除了親族的亡魂,只有身後洞穴裏的寶藏。他靜悄悄地轉身,穿過鬥折如迷宮的道路,來到洞窟的最深處。數不清的金指環、金臂環、金杯、铠甲、利器、盾牌堆疊成山,在昏暗的光線中熠熠生輝。這是王國小心珍藏的稀世珍寶,可如今只有無名的王國末裔一人守着。他不由想,等他死後,即便這批寶藏得見天日,也不會有人知曉曾經是怎樣一群人貪婪而不知疲倦地囤積起這珍寶。

“勇士終将老去,王國終将覆滅,歷史終将被遺忘……這就是命運。”他苦笑,喃喃自語着俯身拾起一只金杯,已經沒有人會将它斟滿佳釀、仔細地擦拭把玩。

孱弱的手指撫過漸漸生鏽的甲胄,能夠穿上它的主人已經化作白骨。

稀世的寶劍仍舊鋒銳,只是碰觸劍鋒便在指腹劃出一道血痕,可已經沒有人揮得動它了。

他頹然地垂下頭,等待死亡的陰影覆蓋他,用寒冷凍結他最後一下心跳。

洞穴中的最後一絲日光被黑夜吞沒,一切歸于寂靜。

狂暴的亡靈蓋爾發現了這處居所,将其霸占作為巢穴。它并不懂怎樣使用這些寶藏,卻依舊心醉于黃金的閃光,一次次用巨大的爪子将細砂般的寶物拾起,喉嚨裏含混地嗚咽着将它們湊近渾濁的瞳仁。蓋爾将它們視為己有,并渴望得到更多、更多的寶物。明明沒有神識,但黃金的光芒宛如詛咒,令亡靈莫名亢奮而不安,無法順從天性安眠于陰暗中。它想到日光下去,想喝更多的血,得到更多亮閃閃的東西。亡靈不知道,這種情緒叫做貪婪。

亡靈蓋爾殺到維爾德亞新王者哈爾加的宮殿,毀壞宏偉的殿堂,利爪沾染勇士的鮮血,深深刨入土地。亡靈以為在紅堡地下會有巢穴那樣的寶庫,但等待它的只有滅亡。

“以我手中劍之名起誓,今日我必将斬你于劍下!”哈爾加舉起寶劍勇者之心,向蓋爾急沖而去。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慘烈的戰鬥。

劍鋒與利爪相碰的沖擊令大廳都在搖晃;數十裏外的村莊都聽得見亡靈暴怒的嘶吼,和經久不息,一次又一次響起的碰撞聲。

這一戰從午夜持續到黎明。

蓋爾終于轟然倒下。那宛如巨木摧枯拉朽的聲響令大地都搖撼。

哈爾加割下亡靈那巨大無比的醜陋頭顱,提在左手高高地舉起,面對着蜂擁而來的臣下露出勝利的微笑。

下一刻,哈爾加也匍伏于地。腹股的致命傷流出鮮血,染紅了铠甲。

赫雷蒙特湊在哥哥耳邊,努力辨析他最後的遺言。

偉大的英雄哈爾加吃力地呓語:“蓋爾的巢穴……寶藏……一定要找到它……讓我與它一起埋葬……”重傷的王停頓片刻,才繼續喘息說:“照顧好……我的兒子們……”

赫雷蒙特含淚答應。他如哥哥所言找到了蓋爾珍藏的寶庫,可當他和侍從站在堆積如山的金銀面前,他竟然覺得可惜。

這些金杯、寶劍、指環竟然要與哥哥的遺體一起放入最華美的船,群臣将揮淚把船艙填滿,直到船只沉重得無法再多負載一分。這船将載着這稀世的寶藏,與偉大的英雄一起永遠地從故土起航,安息于浪濤中的某處,不被人所知曉。

在深深的海底,這些寶物會被侵蝕得面目全非,魚怎麽會懂得它們的美麗?

這會多麽可惜!赫雷蒙特默默哀嘆着回到紅堡,卻不知種子已經在心中紮根。侄子紅着眼圈撲上來抱住他,赫雷蒙特撫摸孩子柔軟的頭發,看向瑰麗依舊的紅堡,抿了抿唇。

他說:“睡吧,孩子們。”

這兩個孩子沉睡在小小的棺椁裏再也沒有醒來。

王國陷入戰亂,群臣分為兩派,對昨日還在同一張長桌上共飲的熟人刀劍相向。赫雷蒙特一派漸漸占了上風,可他卻越來越難以入睡。他始終沒有忘記那海邊秘密洞穴中的寶藏,無時不刻害怕會有人趁亂先一步将它們奪走。

為此他收回了賜予親信的指環,将知曉蓋爾寶物秘密的人全部殺死。

孤王的道路走到盡頭,赫雷蒙特如願懷抱着只有他知曉的秘密死去。維爾德亞被硝煙蒙蔽,沒有明天的殺戮中,哈爾加曾秘密埋下寶藏的傳說漸漸為人所知,可沒有人找到那金庫。

因為那本不是哈爾加的寶庫。

再次有人踏足那堆滿寶物的洞窟,已經是許多許多年後了。

王國初定,梅洛王朝的始祖克洛維一世心情愉快。他縱馬馳騁,突兀地勒住馬,炫耀騎術般在原地兜了個圈,而後下馬看向畢恭畢敬的臣下:“洞裏真的是哈爾加的寶藏?”

克萊爾侯爵欠身答道:“陛下受女神保佑,得到英雄的寶物也是理所應當。”

克洛維大笑着拍拍克萊爾的肩膀,信步走入洞中,看着金光閃爍的寶藏陷入沉默。他毫無起伏地向侯爵說:“這裏一定要保密。”

對方神色一凜,深深地躬身:“在下明白。”

克萊爾家族本就強大,即便克洛維生出滅口的心思,也絕無可能實施。與其反目成仇,不如聯手共享寶藏。克萊爾家族在國王的默許下接管這筆財産,成為王室表面上的財源。

從那時起,梅洛王朝繁榮富強,領國富庶而順從,國王陛下英明賢能,人民安居樂業,諾恩宮的神谕總是說女神保佑四方,這是最好的時代。

為了王位叔侄互相殘殺,母親可以毫不留情地與兒子翻臉,除了王位繼承人王室無人能存活,只有宮相查理馬特的權力見長,這是最壞的時代。

到了王國第三代,領國漸漸不安生起來。克萊爾家族與阿奎因公爵聯姻後與梅茲的王廷呈掎角之勢,宮相丕平在兩派中斡旋,力挽狂瀾勉強使兩派暫時和解。可政局還是暗流洶湧,內戰一觸即發。

戰火還是不可避免地燒遍大陸。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樣,人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殺死自己的同類,将之稱為榮耀。只不過這一次,殺戮比以往更加慘烈。騎士,王侯,魔法師,神官,所有人都在為這場浩劫加一把火。比傳說時代更為強大的武力在戰場上碰撞,飛濺的鮮血染紅天空,末日的流言令逃避戰亂的難民愈發惶惶不安。

到了後來,已經沒有人知道自己在為什麽而戰鬥。

每個人只知道,如果不繼續戰鬥下去,死去的就肯定是自己。

諾恩宮獲得的新神谕宣告了這片土地的未來:

神明被人類往複的貪欲觸怒,降下無法更改的天罰。這場戰争結束後将會有新的王國崛起,但最賢明的國王也會變得昏聩,再勇武的戰士也會垂垂老矣,新的王國也會自我滅亡,堆積得越來越高的財寶堆将成為無人問津的洞穴,成為惡龍、亡靈、妖魔寄居的場所。後代人将會前來掘寶,重新發現這寶藏,但無人會記得曾擁有寶庫的任何人,歷史将不會留下前代人任何的痕跡。

戰亂與遺忘的循環将會一直重複下去,直到世界盡頭。

維爾德亞,得名于維爾德,即為命運。

命運之土将永遠沉浮于貪欲與毀滅。

十一國共主克洛維三世,神殿大神官盧克斯,賢者塔的大賢者莉希特,宮相丕平,公爵夫人伊琺,這五位動一動手指就能令戰局發生變化的大人物齊聚一堂,終于決定聯手。

他們要做的,是逆轉命運,違抗神明的旨意。

☆、67|64.世界真相(下)

伊琺夫人一拍掌,財寶化作的人形消散,她微微一笑,看向那定格的齒輪螺旋,神情有些莫測。

奈莉忍受着不适嘶聲問:“這些……就是那些寶物?”

對方報以寬容而優越感滿滿的淺笑:“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她以愛憐的神情看着連接齒輪的那一根根細線,柔聲說:“大神官盧克斯提出了一個方案。必将到來的是毀滅的命運,那麽只要在我們這一代王國毀滅前回溯時間,憑借新得到的經驗避免毀滅就可以了。”

伊琺夫人扳着手指細數:“有了大神官的想法,克洛維提供人力和絕對的命令權,大賢者打開時空之門,與神官一起獲得異世界的技術和知識,我負責出錢。我們彙集了大陸最頂尖的工匠、魔法師和神官,很快就獲得了這個裝置的雛形。那時我們叫它‘魔物’,因為它為了反抗神明而生。我們來不及多想就啓動了它,帶着記憶回到了克洛維三世剛剛繼位的時候。”

“第一次回溯時間,還是沒有避免毀滅,是嗎?”奈莉緊緊盯着那詭異裝置數不勝數的細線,沉聲問。

公爵夫人憂郁地嘆了口氣:“是的,即便小心翼翼地避開知曉的一切導|火|索,戰争還是爆發了。甚至于說,由于這戰争并非我們所預計的,我們根本無法掌控,一切都失控了,情況只有更加糟糕。所以……”

奈莉覺得渾身發冷,舌頭都有些不靈便:“你們再次回到了過去。”

對方贊賞地看了她一眼:“那時我們想,如果戰争不能避免,那麽是否可以控制它來達成所謂的毀滅?也就是說,進行小規模的戰鬥後,表面改朝換代,讓神谕提前成為虛假的現實。”她停頓了一下,嘆息說:“當然,這個計劃再次失敗了。表面的改朝換代後是真正的權力鬥争,毀滅的命運還是降臨了。”

奈莉向卡爾薩斯看了一眼,隐忍地沒發問。

伊琺夫人噗嗤一笑:“別急,還沒說到那裏。第一次制造的器械,就叫它魔物一號好了,經過這兩次使用很快就崩壞了。我們不得不倉促地制造第二臺裝置,可是如果得到的還是一號那樣的粗劣品,根本無法負擔得起千百萬次的嘗試。畢竟即便是大賢者和大神官,他們的魔力也是有限度的。于是……”她穿過屏障,走到卡爾薩斯面前,用足尖挑起他的下巴,不帶感情地說道,“我們制造了魔物二號。”

她翠綠的眼眸森冷,以對待物品的方式打量魔王慘白而緊繃的面容,輕輕地吐出令人膽寒的字句:“盧克斯假設說,被忘卻的那些先民對命運的不甘、對現世的貪婪和渴求都沒有消失,而是依附在了這些寶物上。一旦扯上關系,便真正意義上被詛咒,只能承受這財富帶來的惡意和毀滅。哈爾加、赫雷蒙特和我們都是如此,神明的暴怒正是對着初始的罪惡而來。既然如此,如果能将這些惡意集合并轉嫁到一個可以擁有實體的容器裏,并消滅容器和惡意,那麽命運也就能被打破了。”

卡爾薩斯哼了一聲,咬牙想別開臉掙開,卻立即疼得再次蜷起脊背。

“這個說法很誘人,但我們不能只将一切押在這個假設上,必須準備失敗從頭再來的備用計劃。”伊琺夫人輕巧地向後跳了半步,轉了個圈,“所以我們将魔物二號與惡意容器合二為一。”她看向奈莉,若無其事地勾起唇角。

奈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發出聲音的:“改良的魔物二號……就是魔王。”

伊琺夫人伸手撫摸靜止的齒輪,稱贊道:“真是完美的悟性。不過還不準确哦。魔物二號有兩部分,齒輪和命運支線負責逆轉時間、控制現世與其他世界的聯系,是裝置的主體。而他,”她說着垂眸看向地上的卡爾薩斯,嗤笑一聲,“是惡意的容器。”

奈莉用盡全力撐起被重壓逼迫的身體,打斷道:“可是他還存在着,甚至和過去有關聯,不可能只是一個容器。”

“是哦,第一次使用魔物二號我們就發現僅僅殺死魔王是沒有用的。惡意無法簡單地被消滅,世界還是會毀滅。所以我們回到魔王剛剛降生的時候,将裝置的開關放入他體內,稱他為世界開關一點都沒錯。”公爵夫人的指尖在染色的細線上撫過,不帶感情地念道:“從維爾德亞和異世界召集引導者和勇者,踏上征途,讓勇者殺死魔王。魔王的軀體死去,世界就會重置,就是這麽簡單。”

這也就意味着,卡爾薩斯降生的意義就在于死亡。

奈莉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甚至不敢向卡爾薩斯再多看一眼。她顫抖着深深抽了口氣,艱澀地說:“可是……可是這樣只是重複一小段時間,和你們的目标相悖。”

“即便那麽痛苦,還是思路很清晰,”伊琺夫人又給予奈莉毫無意義的褒揚,“表面上的确是魔王死去後,世界會立即回到原點。可實際上,在魔王死後、惡意理應大部分消散後,每一次我們都會嘗試避免毀滅,直到最後一刻才啓動裝置,跳躍回魔王死亡的時刻,從那裏回到原點。”

伊琺垂下頭,冷漠無波地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去,失敗,失敗,失敗,只有失敗。”

她忽然語調一轉,嘲諷地嗤笑:“最可笑的是,在重複中世界開關本身居然産生了意識。”她盯着奈莉,微微一笑,“而後,拜你所賜,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産生了服從存在意義以外的*。那一次,世界真的差點徹底走向毀滅。”

伊琺所說的那一次,自然是奈莉成為半魔、留在史洛斯的事。

奈莉臉色煞白,嘴唇翕動了兩下才擠出字句:“那時真的是我……是我的錯?”

“你也不必那麽自責,”伊琺無謂地搖搖頭,“幸好趕上了。只要魔王在這一個世界死去過,不論原因,我們都能成功地啓動裝置。所以是他為了你自殺也好,你殺了他也好,我們都無所謂。”

竟然用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

也許是沖擊太過強烈,奈莉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的情緒知覺。她木然地跟上對方話語中的思路,順着事件的脈絡将事實串聯起來:“所以你們才會提醒我世界将會滅亡,甚至給了我自殺用的道具;所以你們在我被囚禁的時候,對我不聞不問;所以你們才在上一次隐藏了魔王并未被徹底矯正的事實,甚至縱容他歸位,因為只要能夠導致魔王死亡,其他都無關緊要。”

她的語氣太過平板,甚至稱不上質問,只能說實在推理。伊琺訝然地看着她挑了挑眉,随即微微一笑。

“上一次的确出了點意外。”伊琺将垂落的發絲工整地別回腦後,語氣漫不經心,“他居然制造出了一個新的容器,用來放置世界開關,自己則放棄了記憶和力量逃了出去……原本那樣也無所謂,只要那個複制品死亡,我們也能達成目的。但那樣随心所欲實在是太過危險,所以我們又改良了一下裝置,他不能再次脫離本位了。”

語畢,伊琺夫人拍了一下手,齒輪再次轉動起來。奈莉身上的威壓一瞬消失,她晃了晃,強撐着沒立即松弛倒下去,而是緩緩站起,捏緊了匕首:“你剛才所說的話中還是有疑點。既然只要殺死魔王就能回溯時間,為何要給他魔王的身份、讓別人動手?”她咧了一下嘴,“從你們的角度看,帶着這所謂的開關,在必要時給他一刀豈不是更方便?”

“我也說過,大神官和大賢者的魔力是有限度的。”伊琺夫人又嘆了口氣,卻并不因為奈莉的質疑而惱怒,甚至有些享受這駁诘的過程,“魔物裝置一次能回溯的時間有限。因此,魔王死亡的時間點也是再次往回跳躍時間的錨點。我們必須先回到那一刻,才能再次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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