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言可曾知曉自己的身世?”
知言的眸子一亮,來了興致,“我還是入宮罷。”
而後一連幾日,除了吃飯、如廁,知言也再未離開書房一步。直至習字用的紙沒有了,她才想起自己應該出去一趟門。剛一出門,便與迎面而來的霜華打了個照面。
“姐姐早!”知言瞧着她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心想數日未見,怎就得罪了這位姑奶奶。
“啪”地一巴掌摔在臉上,扇得知言左臉生疼。
知言後退一步,神情肅穆,“霜華姐姐這是何意?”
霜華冷笑一聲,“我不過是在流雲觀呆了幾日,倒是讓你這個龍陽的髒貨得了手,日日與世子眉來眼去!”
分明是自己不得寵,怎能怨得了旁人?知言腹诽而已,卻不敢當真這樣說,“霜華姐姐恐怕是誤會了。”
“誤會?”霜華氣得臉色發青,“你看看這是什麽?”
霜華順勢那麽一丢,紛紛揚揚的畫軸落了一地,知言擡眼去瞧,呦呵,這不瞧則以,一看之下,每一副丹青都是自己的男裝肖像畫,分明是男子裝扮,卻嬌柔無力,顧盼生輝。自己幾時有過這樣的媚态?
這樣一來,便有口也說不清了。知言不明白何子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知道他所謀劃的,一定不是好事。可霜華哪裏考慮這麽多,瞧着知言那一臉不在乎的模樣就怒火中燒,沖着那方才挨了一巴掌的左臉再次揮手。
剛一下手,面前之人便軟綿綿地暈了過去。霜華不知所以,疑惑地碰了碰那軟綿成一團的小龍陽,卻見她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确是暈了過去……
何子非回府,已是兩個時辰後,霜華不可置信地瞧着榻上之人,依然沒有轉醒的跡象。
霜華百口莫辯,“世子……妾身真不是有意為之……可是。”
世子并不看她,淡淡道:“你先下去。”
霜華紅了眼圈,卻見眼前之人絲毫不搭理她,氣得一跺腳轉身便走。霜華前腳出門,韓霖後腳進屋,将房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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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非這才靠近榻上之人,将她攬在懷中,仔仔細細翻了個身,她白皙左頰之上,有幾條淡淡的粉痕微微凸起。若是旁人,定以為這位公子在撫摸他的心上人,可看久了卻發現不是那麽一回事。何子非的手拂過她的臉頰,輕輕插入耳旁的烏發之中。撥開層層疊疊的青絲,清晰可見一枚亮閃閃的銀針。
“你且過來。”何子非悠悠張口。
韓霖走到榻前,低頭琢磨了半晌,而後冷冷道:“此物乃是被人用內力刺入,已經深入顱內。”
“能否取出?”何子非長眉似劍,蹙在一處。
“已有七年,恐怕不行。”韓霖搖搖頭。
“果然……七年?”何子非的指尖點上那枚銀針,卻連針尖的感覺都觸摸不到。“她兩次暈倒,是否與此物有關?”
懷中之人被他的觸碰驚得顫抖了一下,粉唇微啓,呢喃道:“太子哥哥……”
☆、十四章 何處相逢
何子非身子一震,卻發覺韓霖如他一樣,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如此說來,她初到世子府那日,便呢喃着“母後”二字,第二日醒來,卻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那迷茫的眼神與懊惱的情緒絕非僞裝,教何子非一度以為她是曾經的魏太子,可……她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女子無虞。
“去查一查,魏後是否曾經有一個女兒?”何子非疑惑更深。
“是。”韓霖的眸子冷輝乍現,“那些畫卷,如何處理?”
“自會有人來取。”何子非不由露出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半個時辰後,所有的畫軸都整整齊齊碼在太子孔诏面前。藏在暗處的暗衛看不清容貌,唯有清冷的聲音依稀可辨認,那人說,“何子非的侍妾與書童不睦,起了沖突。”
孔诏英俊的面容抖了一抖,他暗中監視何子非久矣,本以為此次周太子入京,何子非會伺機與他相見,誰知他日日在府上飲酒作樂,不像是胸懷大志的模樣。這不,府上的侍妾與男寵都打起來了。
随手翻開那畫軸,盡是男子衣衫半解的風流模樣,若說他那位男寵,長得還真是……美豔似前朝太子?孔诏的瞳孔驟然放大,将那畫軸盡數翻開,一幅一幅瞧來,不由神色大變。此人便是何子非的男寵?怎會長得如此肖似前朝餘孽!
“他叫什麽名字?”太子爺墨眸半眯。
“姓許,名知言。”暗衛答道。
“許知言?”孔诏眯着的眸子便又升起了一絲精光,“許知言?”這個名字怎麽這般熟悉,仿佛前不久還聽過。
許知言,許知言?今日午後,他與玉王一同稽查本次禦試名冊,共有百餘位學子榜上有名。玉王将那名冊浏覽了一遍,神仙似的人忽然愣了神,手中的狼毫便懸在半空中,任憑墨色滴滴答答地将名冊打濕。
孔诏自然知道自己弟弟那見不得人的癖好,試探道:“這些個公子中,可有哪個入得了你的眼?”
孔軒面色一紅,倒不答話,只是眼睛卻一直盯着名冊上的某處。孔诏順着他的目光瞧去,恰好看到“許知言”三個字。
孔诏哂笑,“一介男子而已,便教你失了神?只是他的文章如何,我到是要見識一下。”
孔诏放下畫軸,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理了一遍。想必是孔軒看上了何子非的男寵,想要據為己有。想到何子非與那書童在木桶中相依一處的模樣,定然是不肯給的。恐怕是那書童還有幾分才學,于是自己的弟弟便教唆許知言禦試,借此從何子非身邊将那書童奪來?
他這個弟弟,倒是愈發沒有出息了。孔诏不覺笑出聲來,不過這樣也好,三弟那愛美男不愛江山的性子,他很喜歡。
禦試如期舉行,百來位學子一大清早便在城中集合。禦試嚴格,不允許任何夾帶、作弊行為。學子們須脫了外袍、長靴,由守門的軍士查驗後,方能進入考場。這一入考場便是兩個時辰,其間連喝水、上茅房都不得出門。
諸學子正在奮筆疾書,卻聽聞本次禦試的主考官玉王殿下親自巡視。有幾個面容清秀的,不由擡起頭,向那位栗發金冠的英俊殿下瞧去。果真是人如其名,當得上人如美“玉”。
有學子索性對着玉王溫和一笑,露出個羞澀的表情。孔軒看在眼裏,對左右溫和道:“把這個賣弄色相,有辱禦試的學生拖出去。”
那學子吃了一驚,吓得跪地求饒,“學生一時鬼迷心竅,請殿下恕罪。”說罷便被兩個侍衛擒了左右臂,像捉小雞一樣帶了下去。
諸位學子吓得吸了一口冷氣,傳言這位玉王殿下好男風,便有人想借此位極人臣,如此看來,傳言害人不淺。當下哪還有男子再敢賣弄半分,全都低着頭不敢出聲。
知言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覺于兩個時辰內完成這一沓試題,雖說勉勵可為,卻仍然有些吃緊。想到此處,清早的日光便被人遮住,她擡起頭,便對上了那人琥珀般的眸子。
她微微張口,有些驚訝。孔軒卻對着她輕輕一笑,轉而望向她身前的試卷。知言習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這本是女子的技藝,卻因陳帝酷愛這種書寫方式,陳國文人紛紛效仿。
“殿下,還有半個時辰便可收卷……”監考的官員上前禀報,卻在看到知言的一剎那瞬時語塞,他年輕的面容滿是震驚,像是看到了極為不可思議之事。
知言便也徹徹底底看清了那人,他曾是先生在許昌的學生,大約是叫冷修,聽說在京城做了大官,常伴君側。
孔軒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游走,盯得那官員直冒冷汗,“冷大人,你怎麽了?”
冷修搖搖頭,“沒什麽,微臣方才着急趕路,只覺得有些熱。”說罷,他便以袖袍遮面,輕輕擦拭着額角的冷汗。
這一日禦試結束後,太子便會與玉王殿下一同批閱試卷。知言大步流星的走出考場,覺得饑腸辘辘,正想飽食一頓,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兩個兵士抱拳道:“我家大人有請,煩請公子借一步說話。”
還未來得及拒絕,知言已經被強行拖進一家隐蔽的酒樓,按在座位上。待看清楚對面之人,她便大大松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胡吃海喝起來。
“你怎會在此處?”冷大人面上冷汗漣漣。
“如你所見,我來禦試。”知言啃了半個雞腿。
“你即刻離京,此處不宜久留。”冷修說着,便“啪”地甩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冷修在書院之時,是個頗為老實木讷的,而今這般惴惴不安,不知是何事這樣嚴重。
知言試探道:“此話怎講?”
“說來話長。”冷修的眉毛幾乎絞扭在一處,“你我是同門師兄弟,我本該提攜你一把,可我……卻有萬不得已的理由,必須将你送走,否則遠在許昌的先生便會大難臨頭。”
大難臨頭?知言眨眨眼,“書院被燒成了一片廢墟,我與先生背井離鄉,這才來了西京。”
“什麽?”冷修的面色更加凝重,“先生現在何處?”
冷修年少時雖然實誠,可是在宦海數年,不知還是不是當年那個冷修。知言不敢輕易信他,于是胡扯道:“書院大火,我與先生相約西京,卻在逃難途中走失。若是能在京中做個小官,恐怕也能早日與先生重聚。”
“你不能入朝為官。”冷修連忙道。
“為何?”知言好奇心起。
“我任太史數年……略知前朝之事,先生,恐怕與前朝脫不了幹系。而你……”冷修看着她一臉期待的模樣,卻忽然住口。
“我又如何?”知言追問。
“你休要多問。”冷修別過臉道。
“冷大人與這位學生,倒是熟絡得很?”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玉王已在近前。
冷修的模樣,當下更加窘迫。
“你們是舊識?”孔軒琥珀色的眸子含笑,卻是望向知言。
若是說二人同在無言書院讀書,卻是妥妥地将許無言這些年的行蹤給供了出來。知言便編造了個理由,“冷大人做官之前,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當日他被宵小盜取了盤纏,在我家借宿過幾日。”
“當日相助之恩,冷修沒齒難忘。”當年在書院讀書,燒鍋做飯之事由知言一人完成,如此也算是在她家借宿了幾日吧。冷修這般去想,便覺得名正言順。
“既然如此,冷大人為何将許知言的試卷剔除衆學子之外?你便是這樣報恩的麽?”孔軒雖是微笑着的,琥珀色的眸子裏卻閃動着熊熊怒火。
此話一出,連知言都吃了一驚,木讷呆板如冷修,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仿佛是拼了性命,也不準她入朝為官。
“太子親自過問殿試,你焉敢如此?”孔軒喝道。
冷修伏在地上,自知難逃此劫,“冷修甘願受罰。”
☆、十五章 何樂不為
一國皇子與太史大人為了一個學生對簿公堂,傳出去還了得!太子只覺這個弟弟愈發胡鬧,便将此事壓了下去。
當夜,太子将許知言的試卷前前後後看了兩遍,不由點頭稱道,覺得許知言倒是個才俊,不過年紀尚幼,見識尚淺,行文略顯稚嫩。此人在周世子府上做個暖床書童着實可惜,聯想到那畫軸上的撩人模樣,他倒想親自見上一見。
皇城放榜那一日,衆學子在宮門外圍了個水洩不通。本次參加禦試的共有學子百餘名,最後上榜的也不過寥寥二十幾人。知言心中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怎料被前方的人牆堵住,進入不得。
“恭喜。”爽朗的笑聲來自身後。
知言循聲回頭,見何子非騎在馬上,可謂一覽衆山小。
“我瞧不見啊!”知言懊惱不已。
何子非輕笑一聲,一只手穿過她的腋下,便将她帶上馬來。知言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待穩定了心神,便在榜上瞧見了自己的名字。
一共錄取了二十四人,前三于她無緣,恰好排在第七的位置,也算是不枉先生的教誨。
知言吐了一口氣,“多謝,請世子放我下去。”
何子非哪裏肯聽她的,輕笑一聲策馬揚鞭,馬兒便“噠噠”地揚長而去。衆人皆被這對白日縱馬,相依一處的男男所吸引,大罵傷風敗俗。
“分明是我高中了,怎麽世子像是比我還高興?”知言的聲音被風聲淹沒,“莫不是你又有陰謀?”
“我自然高興。”何子非縱馬來到高處,夜風乍起,恰可以俯瞰整座西京城。他附在知言耳邊道:“還有賀禮給你。”
知言整個坐得筆直,直覺身後那人與他貼的極近。她一刻也不敢妄動,身後之人的氣息溫熱卻輕輕落在她耳畔。
莫名的,她的手被他握住。
知言的臉紅了又白,“世子能否聽我一言?”
“你且說。”何子非笑道。
“世子對我有意麽?”
她倒心直口快。
“唔……”何子非猶豫了,若說有,似乎不像,若說沒有,也不全然沒有,他笑道:“為何忽然這樣問起?”
“既然不是,望世子日後休要再這般撩撥,男未婚女未嫁,此舉……實在……是不妥。”知言強忍着耳畔的酥麻,将這句話說完。
“翅膀硬了,這便要急着和本世子叫板不成?”何子非卻不生氣,“也罷,我要送你的賀禮,便是教你與往日劃清界限。”
說着便往知言手裏塞了一物。這東西知言熟悉得很,可不是那日放倒了玉王殿下的口脂麽?
“世子這是何意?”知言不解。
“這口脂,遠可攻,近可守,倒是最适合你不過了。”何子非解釋。
近可守,聽起來倒像是防着玉王孔軒,那遠可攻是何意?不待知言說話,何子非便調轉馬頭,揚鞭狂奔起來。
剛一入府,便聽說玉王已經在內廳候了許久,像是專程為了見知言小公子來的。何子非将馬鞭一擲,對知言道:“随我進去。”
內廳那人穿着銀色的袍,于燈光下愈顯得出塵似仙。知言跟在何子非身後,偷眼去瞧裏面那人,誰料何子非忽然轉過身來,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說對着她那因吃驚而微微張開的小嘴吻了下去。
不是說好的不能再輕薄她了嗎?知言秀眉颦蹙,何子非卻将她摁在懷中,愈發賣力地啃咬起來。
“咳咳。”孔軒将這活色生香的一幕看在眼裏,不悅道:“怎麽,兩位根本沒看到我麽?”
何子非這才松了手,旋即笑笑, “一想到知言要走,心中便生出些不舍來。教殿下見笑了。”
知言躲在何在非身後,心中不由罵道,當日做戲給孔诏看,今日又做戲給孔軒看,周世子當真好能耐!可是他今日做戲的目的又是為何,着實讓知言摸不着頭腦。
“知言?”溫和似春水的聲音緩緩飄來。
“嗯?”知言應了一聲,便見孔軒笑望着她。
“你可準備好了明日進宮?”
知言搖搖頭,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太子說你文采斐然,太史那裏倒是正缺人手。”孔軒栗色的眸子一動不動盯着她。
明知自己與冷修認識,怎麽還放任他們二人在一處?知言疑惑道:“太史大人……不會為難我罷?”
“有我舉薦,你莫要怕。”孔軒笑着伸出手來,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知言偷眼瞧了瞧身側面色陰冷的何子非,忽然半跪在地上道:“謝玉王殿下知遇之恩!”
孔軒的手停在半空中,那人卻跪在地上。他轉而拍拍她的肩膀,“起來罷。”
直至玉王離開,尴尬的氣氛也無法化解。孔軒登上馬車,對着負手而立的何子非道:“你如何才肯将她讓給我?”
何子非蹙眉,“她不願意,我能奈何?”
“世子生平最喜和人談條件,說個條件罷。”孔軒微笑。
“我弟弟尚未成親,身為兄長,很是擔心。”何子非痛心疾首。
“噫!”孔軒嘆息一聲,“上一回要兩國交好五年,這一次倒是要個太子妃,你當真從不為自己考慮?”
“漂泊之人,有何考慮?”何子非收斂了往日的笑容,恹恹道。
韓霖站在遠處,瞧着燈火明暗變幻之下,世子的側臉潔白似雪。他從前覺得,世子是孤獨而,而今看來,他仍然是孤獨的。
何子非走過韓霖的身側,“看夠了麽?”
韓霖冷冷的眸子收斂了寒光,“若是世子喜歡,完全可以将知言留下。”
何子非嗤笑,“連你也這般兒女情長?”
“身邊之人一個個遠去,世子不覺得孤單麽?”韓霖低聲問。
“孑然一身而來,又孑然一身而去,有何孤獨?”何子非道:“倒是韓霖你,又想念寧兒了?”
韓霖垂下眼睑,不再說話。
次日一早,管家老賀便扯着大嗓門叫了起來,“世子,馬車已經備好。”
“知道了!”何子非伸了個懶腰,順手推開隔壁書房的門。
知言洗漱,擡眸看了來人一眼道:“世子沒有敲門的習慣?”
“寄人籬下,還這般多話!”何子非伸出手來,輕拍她的額頭。
“嘶。”知言知覺腦門冰涼一片,才發現何子非今日穿得極為正式,頭戴冒笠,身着紫袍,腰間的玉帶泛着瑩潤白光,品階倒是不低。
“世子也在朝中為官?”知言眨眨眼,想到世子府那塊大匾額上寫着“禦周候府”四個大字,卻是第一次見他穿官服。
“進了宮,便喚我為禦周侯。”何子非整了整官袍。皇帝陛下已有半年沒上過朝,這官服閑置了許久,如今穿在身上,似乎也不怎麽服帖。
禦周侯,顧名思義,管理周國之人。周國比之陳國,實乃荒野小國,因而才會以皇子為質,送往西京。但這位皇子沒有閑着,整日奔波于兩國外交,着實辛苦。陳帝便封賞了何子非禦周侯這個爵位,卻是個有名無實的閑職。
可每有外交大事,這位禦周候皆要出席。比如上次周太子來京,禦周候便要同去赴宴。禦試剛過,一批年輕有為的才俊即将走馬上任,實在乃是國之大事。如此場合,少不了禦周候的見證。
今日皇帝仍未上朝,大雄寶殿的龍椅之上空空如也,倒是監國太子坐在一旁,目光如炬,東宮的小太監得了太子令,逐一宣讀着官員們的任命狀。
歷來天子門生都将被委任到地方去磨砺幾年,今年卻偏偏出了特例。禦試第七名的許知言,竟然直接被調入太史局。衆臣暗自揣測,這太史局乃是掌管文書起草,而今陛下身體抱恙,太子監國,又将新人納入太史局,莫不是太子在安插自己的黨羽?
畢竟只是猜測而已。衆人腹诽間,便聽太子提高了聲音,“許愛卿快些上前。”
知言見過孔诏,孔诏卻認不得知言。她猶豫了一下,低着頭在近前跪下。
“擡起頭來。”太子的聲音冷冽清晰。
知言揚起臉,恰好與那高處而來的目光相交一處。高位之上的人微微一愣,笑道:“果真是位玉面郎君,就在太史局做個掌故罷。”
“謝太子殿下。”知言跪拜叩首,掌心觸及冰冷的地面。
掌故是太史令下屬的官職,編纂和整理書籍,掌管國家舊事。所謂前事如何,榮辱興衰,都取決于掌故手中的一支筆。竟然給予她這樣重要的職務,簡直令知言受寵若驚!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節日快樂,團團圓圓。
☆、十六章 何日赴死
其他官員忙着走馬上任,知言卻已經移居內衙,換上了緋色的官服,随太史令冷修大人在官署學習。
太史令不由又看了一眼新來的掌故大人。
冷修在無言書院讀書之時,知言不過是個十一、二雖的小童,相貌端莊模樣清秀,見了誰,都會笑着喚一聲“師兄”。三年未見,而今這小童穿起官服的樣子,倒是俊逸得教男子也自愧弗如。
“冷大人又發呆了?”知言咧嘴一笑。
冷修這才回過神,故作鎮定道:“太史局的官員,雖然品階不高,言行舉止卻尤為重要。這些你可知道?”
知言點頭,心知太史局都是些寫書的文人,先朝的荒淫無度,本朝的豐功偉績,都是出自這些官吏的手中。其中虛虛實實,也只有執筆之吏曉得了。
“掌故一職,少不了編纂史書。”冷修随手将先朝史書遞給她,“你先在此處學習幾日,再随我入宮伴駕。”
知言連連點頭,自一沓書卷中翻出《魏史》,倒不着急從頭至後地讀,反而翻到最後幾頁,從魏殇帝登基起讀。
魏殇帝是魏國的最後一位君王,英年早逝,故谥號曰“殇”。殇帝姓楊,單名一個越字,及至弱冠,迎娶大将軍女許雲昭為妃。殇帝登基後,與皇後許氏有一子,單名緒。
而後的記載,便與知言從前知曉的無異。太子緒染天花惡疾,不幸夭折,年十三歲;魏帝傷心欲絕,日夜嘔血,薨,葬于安陵;魏皇後深明大義,讓玉玺于大将軍孔蕭。高祖孔蕭,定都西京,國號陳。
書中寥寥幾筆帶過先魏太宰陳傾。陳傾與帝後相識于微時,輔佐殇帝登基。殇帝崩,魏後讓賢,關于陳傾的記載便也斷了線索。這位傾城先生,緣何化名為許無言,隐居于許昌?
知言扶額蹙眉,努力想要回想起過往之事,卻發覺記憶散落于零星,竟不能拼湊完整。果如書中記載,先生七年前隐匿于許昌,那麽為何在她的記憶中,這十五年都是與先生一同度過?
到底是史書記載有誤,還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冷修擡眼望去,卻見知言正好盯着魏殇帝駕崩的那一段出神。她回過神來,與冷修的目光一碰觸,心虛道:“若是……事實與史實不符,當如何書寫?”
“事實不能不寫,卻也不能全寫。”冷修說了如同沒說,“若你想在這裏找出些蛛絲馬跡,恐怕是白費了心思。”
冷修看似什麽都沒說,又像是步步引她如甕,知言索性大膽道:“冷大人都知道些什麽?”
冷修眼神閃爍,“宮裏有些先朝舊人,走動得久了,自然有些零散的風聲。”
“比如傾城先生?”知言問。
冷修面色一滞,不知道她還知道多少。
“這便是你阻止我入仕的理由?”知言追問,心中卻想木讷如冷修之人也能探得這段往事,宮中必然有更多的線索。
“縱然如此,我仍要勸你收手。”冷修擔憂的目光真真切切地藏在眼底,
“如此下去,恐怕難以保全性命。”
知言并不接受他的好意,轉念道:“我何時可以面見聖上?”
“讀完這些,通過考核便可。”冷修以手指向一旁的書櫃,幾十本書籍擺放整齊。
那些厚重的冊子,足矣耗去她半年的光陰,半年之後若要考試,還不早将先前的內容抛到九霄雲外去了。知言為難地看了冷修一眼,他卻忙着做事,不再理她。
除了每日在官署讀書,知言索性連吃飯睡覺也卷不離手,更是将睡眠的時間壓縮至兩個時辰,如此渾渾噩噩地過了二十幾天,便将那些書籍盡數讀完。
冷修不曾料到她肯如此刻苦,瞧着那消瘦的臉頰,烏青的眼圈,仍是刁難道:“将大陳疆域圖畫給我瞧瞧。”
知言的眼睛瞪得老大,他這些日子給她讀的都是些舊史,本以為考核內容乃是前朝舊事,誰料忽然讓她畫起這當朝的疆域圖來。再說這地理疆域乃是軍政機密,她一個文職小吏到哪裏去打聽這兵部之事?
冷修見她時而蹙眉,時而抓耳,聯想到三年前在書院之時,知言雖是先生最為喜愛的弟子,卻從不與他們一道讀書。她不是洗衣做飯,便是挑水做活,偶爾蹲在門外,聽先生講課,自己便蹲在地上寫字。
他曾問過先生,為何不教知言一同讀書。先生吹胡子瞪眼道,他在此處白吃白住,難道還要白白讀書不成。聽聞知言是個孤兒,被先生撿了回來,養在書院,時常給先生幫忙打下手。
有一回午後,衆學子正在做文章,便見先生眯着眼,躺在長椅上睡着了。睡着睡着,突然罵道:“看什麽看,還不趕緊做文章!”
衆人只道先生睡覺是假,監督衆學子是真。一個個皆屏氣凝神,再也不敢分神。
許久,又聽先生道:“說起讀書習字,舉一反三,爾等卻連知言都不如。”
先生就這般得意這個撿來的少年?冷修倒想看看這位新晉的掌故有何能耐。
“冷大人又在發呆了?”知言輕聲問。
“畫好了?”冷修輕咳一聲,面色大變。
陳國居中,定都西京。東北有黎國,東南為周,三國鼎立的局勢一目了然。陳國的州郡劃分,山脈走向,水域河流亦是清晰可見。那一筆一墨一山河,竟與他曾見過的疆域圖極為相似。
無言書院絕沒有陳國的機密山河圖,那麽此時此刻,坐在冷修面前的新晉掌故,竟然是根據舊史所述,将這疆域分布推斷了出來?她竟能将文字所述演化為圖紙?
冷修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知言卻以為自己做得不好,心虛道:“可是與實際相差太多?”
“嗯。”冷修故作玄虛,“念你年紀尚輕,倒也難怪。明日便随我入宮罷。”
“謝大人!”知言面上一喜,伸着懶腰打着哈欠,穩穩趴在案上。
冷修還想說些什麽,便見新晉掌故氣息平穩,呼吸均勻,竟是困倦得睡着了。他端詳了許久,順手将那圖紙拿起來,放在火燭上燒了。
次日一早,知言便随冷修入宮,直奔龍隐殿而來。陳帝于半年前身體直轉急下,不得已在龍隐殿休養,國事便由東宮那位主持。
冷修步伐很快,知言小跑才能追上。她一邊前行,一邊捉摸着要如何化解尴尬的碰面,期盼着皇帝陛下将她忘卻了才好。
冷修忽然停步,知言便在他身後站定。見一行袅娜宮娥緩緩而行,為首的那位美豔無雙,卻是與太子殿下偷情的鸾貴妃!
瞧着知言癡傻的模樣,冷修喝道:“還不跪下!”
知言回神,學着冷修的樣子伏在地上,低低說了一聲,“鸾妃娘娘千歲!”
鸾貴妃斜眼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個人,将身後那位宮娥手中的小盅捧在手上,進了龍隐殿。
有女眷在內,下臣只得在外候着。冷修将聲音壓得極低,“宮中娘娘身份尊貴,但凡見到便要回避,萬不可像剛才那般直勾勾地盯着看。”
“謝大人教誨。”知言嘴上這樣說,卻悄悄的擡起了頭,看到龍隐殿門口那位頭發花白的公公正一動不動地瞅着她。
那內監生平閱人無數,卻從未見到過這般神似的,不由張大了嘴,将驚呼咽進喉嚨裏。
緊接着便聽到了室內杯盤狼藉之聲,男子的暴喝聲與女子的哭聲不絕于耳。鸾貴妃便紅着眼從殿裏出來,頭也不回地跑了。一行宮娥面面相觑,急忙跟着自家主子走了。
“煩請張公公代為通報一聲。”冷修的額角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心想今天來得也忒不是時候了。
張公公頭發花白,嘆了一聲氣,便入殿禀報去了。知言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輕聲道:“這位張公公是伺候陛下的老人麽?”
“何止是伺候過陛下,連先朝那位都伺候過。”冷修說罷,便見張公公晃悠悠地出來了。
尖細的嗓子發出古怪的聲音,“陛下龍體欠安,這位掌故大人随老奴進去便好,太史令大人請稍等片刻。”
知言與冷修對望一眼,一咬牙,壯着膽子獨自上前。屋內香氣氤氲,教知言想起她初見陳帝之時,他在她身後,那香氣亦如今日這般,教她沒由來覺得舒服,仿佛在哪裏聞過。
此時此刻她在反應過來,那香味乃是皇帝才能用的龍涎香!知言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縮着脖子低着頭。她不明白,為何在她的記憶中,龍涎香似乎是一種稀松平常的味道?
“擡起頭來。”皇帝的聲音清冷威儀。
知言還未揚起臉,便被人揪住衣襟扯到了榻上。她與陳帝坐在一處,眼對着眼,鼻對着鼻,還真将對方看了個清清楚楚。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努力碼字達到3000,三千是JJ歷史上的一小步,卻是龜速唐某裏程碑上的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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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何以自持
“唔……還真是難得找了個如此相像的。”皇帝分明是笑着的,卻教知言渾身顫抖。
“下官冒犯天儀,罪該萬死。”知言口是心非,試圖找個理由從龍床上滾下去。
“送了女人不算,又送了個男兒過來,難得朕的兒子們有這份孝心。”皇帝一松手,知言便跌坐在龍床上,她眼疾手快,連滾帶爬跪在地上,險些将臉也貼在了地面上。
“下官許知言,乃是新晉掌故,見過陛下。”地上的聲音悶悶的。
“姓許?”皇帝看了她一眼。
“是。”知言擡頭,這才發覺皇帝冷峻的面容與太子孔诏太過相似,同是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