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0)
非一人,為他肝腦塗地在所不惜。齊皓知道,岳南枝有多麽敬仰禦周候,便有多麽恨他。禦周候那日救下的,不僅有她已經放棄的聲名,更有她比聲名還重要的尊嚴。
同朝為官五年,岳南枝才華出衆、卻又剛正不阿,得到了自上而下的一片贊譽。齊皓由最初的冷眼旁觀、嗤之以鼻,到每日上朝,皆被她的一舉一動所吸引。待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岳南枝早已步步高升,距離他的身邊也越來越近。可為什麽他覺得,他們反而越走越遠?
“當年之事,我還要謝過禦周候。”不過飲了幾口,怎就會頭昏腦漲有了醉意?齊皓悠悠起身,渾圓的酒瓶便自他手中脫落,翻滾着落下屋檐,“啪”地砸碎在地面。
岳南枝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誰在那裏?”
知言搖搖頭,“我去看看。”
剛一打開房門,面色冷清的齊皓大人便站在門外。知言斜倚着門框,“這是我的府邸,齊大人怎麽進來的?”
齊皓卻像是沒有看到她一般,徑直走到桌前,輕輕牽起她的手道:“當年之事,我要向你道歉。”
岳南枝忽然一驚,朦胧的酒眼望向齊皓,聲音帶着嘲笑,“道歉?你這無恥禽獸,要如何道歉?”
知言揉了揉眼睛,卻見電光火石之間,齊皓握住岳南枝的手,往男兒隐秘之處摸去。
還欲再看,眼睛忽然被人蒙住,禦周候可笑又可氣的聲音道:“不準看。”
言畢知言只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橫袍抱起,快步離去。
入手之處分明是個硬物,岳南枝狠狠道:“你将狼毫藏在此處罷了,怎的還這樣粗?”
齊皓忽然覺得哭笑不得,卻将岳南枝緊緊摟在懷裏,低聲道:“既然如此,還恨我麽?”
岳南枝認認真真地想了許久,打了個酒嗝,“也罷,如此也算是扯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 齊皓:直男癌晚期患者。
岳南枝:天然呆乙女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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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皓:喂喂作者,你把我寫得下流猥瑣、蔑視女性、四姑娘不安分真的好麽?
晚瑭:霸道将軍、深情壁咚神都是妹子喜歡的,你完全可以重塑自己的直男形象好麽?
☆、三八章 天災人禍
自那夜以後,岳南枝便主動申請調任地方。去了大半年,卻又被一旨皇命召回。
每每想起齊皓大人別具一格的“道歉”,岳南枝的神色便不太正常。雖然事情已經過去數月,知言仍然擔憂道:“可是齊大人給了你不痛快?”
岳南枝臉上一紅,朱紅的小嘴顫了顫“哪裏是不痛快……”
恰逢齊皓自廊下走過,被岳南枝遠遠瞧見,面上瞬間緋紅。顧不得與知言多說,她便快步躲入身後的小花園中。
知言假裝從未見過岳南枝,神色如常。卻見齊皓神清氣爽,大步向她而來。負手、站定,齊大人眉眼一動,破天荒地扯了扯嘴角,“許大人早。”
目高于頂的吏部尚書齊皓,竟然主動向她示好!知言連忙滿臉賠笑,“齊大人辛苦。”
齊皓獵鷹般的眼睛在她周圍巡視一周,卻未找到獵物,遂向知言點點頭,便又大步流星地離開。
齊大人離去許久,卻未見岳南枝返回。知言心中奇怪,便向岳南枝藏身的花園走去,走近了才發覺,岳南枝整個人正趴在樹叢中一動不動。
“南枝?”知言不解她的舉動,疑惑道。
纖纖玉指在唇邊豎起,岳南枝不由分說,做了個“噓”的手勢。
知言了然,自是放低了身子,順勢在她身旁蹲下。二人順借着茂密枝桠中星星點點的縫隙向外瞧去,只見花紅柳綠,好一對璧人于林間私會。
男的是杏黃袍的太子殿下,女的是盛寵的鸾貴妃娘娘。知言頓覺臉上有如火燒,雖然她不是第一次撞破二人的不倫之情,可這二人每每于林間酣暢淋漓地做事,實在叫人面紅耳赤。
知言不由心道:二位就不能掩了房門,在無人之處盡情歡愛麽?她于兩年之內遇到了兩回,難保其他宮人不知此事,或許偌大的皇宮,僅瞞着皇帝一人而已。
再看看一旁的岳南枝,小臉通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她睜大了雙眼,盯着太子身上愈來愈大的某處喃喃自語道:“诶,原來那不是狼毫啊?”
正在邁力恩寵母妃的太子忽然神色一僵,向她們藏身的樹叢中望去。
知言緊張地手心冷汗直冒,生怕被他發現。與她相反,岳南枝雖是紅着臉,卻撅起了小嘴,學着鳥兒鳴叫的聲音,自唇齒間溢出些歡快的小調。
知言笑着看了她一眼,嘴唇一張一翕,不發出半點聲音,那唇形仿佛在說:“我對你五體投地”。
岳南枝得意,揚眉微笑。
鸾貴妃發現了身上之人的走神,不由嬌嗔道:“做什麽東張西望?”
太子笑道:“無他,只是怕傷了你腹中的孩兒。”
“腹中胎兒”四個字猶如晴天霹靂。知言與岳南枝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不由靜默低伏,豎起了耳朵繼續聽。
“可是我的孩兒?”太子雖是笑着的,聲音卻有些陰冷。
“老頭子數月才來我寝宮一回,而且每次……我都要服藥。”鸾貴妃嬌媚道。
“你這小野貓。”太子輕笑一聲,腰間用力,使出渾身解數,大展男人雄風。
事畢,二人各自穿好衣裳,如陌生人般分別離去。
待二人走遠,知言才舒展着筋骨,長長地吐一口氣,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岳南枝仍是滿臉不可思議,“聽聞鸾貴妃是玉王送入宮中的,她怎麽敢?”
二人剛剛起身,卻見身後穩穩當當立着一人,猶如銅牆鐵壁般巋然不動。不知他何時來,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那人陰着一張臉,目光淩厲,不是齊皓還能有誰。
知言吐了吐舌頭,“遭了。”
卻見岳南枝面不改色,大膽道:“先前對齊大人心存誤會,今日一見,卻是解開了。”
可笑,誰要她以這種方式來解開誤會,齊皓一把捉住岳南枝的手腕,怒道:“為何日日躲着我?”
“我……”岳南枝的掙紮毫無用處,轉眼間便被齊皓拽了出去。
知言懶懶地躺在草叢中,仰面朝天,卻只看到郁郁蔥蔥的樹木。腦子飛快轉動,想到岳南枝與齊皓目睹了今日的香豔,那麽這事便是瞞不住了。可陳帝健忘,他究竟會如何處之?
初秋的草木,帶着幹燥的氣息,教知言覺得口鼻中彌漫着煙灰的味道,她躺了一會,愈發覺得這味道熏嗆不已。霍然起身來瞧,只見宮中西北角,有黑色的濃煙升騰入天,卷着與這秋季的寧靜不相符的肅殺。
她随先生離開書院那日,也見過這般景象,烈烈火舌沖天而上,吞噬了無言書院的一切。知言顧不得許多,連忙向那着火處跑去。離那火勢越近,她的心中便越涼,那裏恰是人煙罕至的靜心齋。她曾暗中去過多次,除了榮賢妃與年邁的宮人,那裏連一個手腳麻利的宮娥都沒有。
秋風乍起,烈火如燎原之勢,轉眼間便将整個靜心齋包圍,有遠處的宮人發現了火勢,各自拎着水桶器械,奔走呼喊。
知言跑到近前,用力踢打那扇大門,卻發現大門紋絲不動,竟像是被反鎖。榮賢妃所在的靜心齋,竟被這樣付之一炬……腦海中閃過太子滿是憤怒與殺氣的眼神,令她額上不由落下冷汗。
忽然間身側強風一掃,那木門“砰”地一聲碎裂開來。知言回頭,見禦周候面色凝重,将沾了水的帕子遞給她道:“躲遠些。”
“嗯。”知言依他所言,遠遠躲開火舌。
“世子!”韓霖今日竟然也同在宮中,他的臉冷漠依舊,見她在此,冷冷撇了一眼,便與禦周候一起消失在滾滾濃煙中。
一時間喊叫聲、驚呼聲不絕于耳,宮人大叫着走水,往返奔赴,奮力滅火。
知言的一雙眼一動不動的盯着大門,卻忽見遠處躍起一個白色的身影,原來韓霖已經安然脫身。
而何子非仍舊不見蹤影。
她來回踱步,雙手死死拽着袖袍。大火帶着一股熱浪向外湧來,教知言渾身上下被汗濕了個透。眼看濃煙黑了半邊天,何子非卻仍然未曾出來,她心中的不安驟然放大,索性向靜心齋跑去。
剛沖了幾步,後頸的衣裳便被人扯住,将她拉了回來。知言被那人抱在懷裏,不由哭了起來。
何子非低低地笑,“我安然無恙。”
“什麽安然無恙!”她悲中生怒,憤怒地推開他。眼前哪裏還是俊逸風流的禦周候,他的冠不知去了何處,長發披散開來,右側的頭發被火勢燒去了大半,帶着奇怪的味道。整個臉被熏得灰黑,看不出哪裏受了傷。
“擔心我?”禦周候的眸子帶着笑,笑得暧昧。
“才沒有。”知言負氣道。
“你們……果然!”虛弱的聲音帶着無邊的嘲諷,被帶離火勢的榮賢妃,正奄奄一息地倚着一棵大樹,她的臉上,身上皆是燒傷的痕跡,血淋淋的,帶着焦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明亮如白日,詭異的情緒自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中迸射而出,比火勢還要猛烈。
“楊越與許雲昭……”她仰起臉,笑得眼淚橫流,“孔蕭啊孔蕭,就連他們的後人,也在看你的笑話!你終究是個孤家寡人!”
榮賢妃眼淚縱橫,教知言看不懂,卻也來不及懂。漫天的濁浪勢如滔天,宮人束手無策,只得眼睜睜看着火勢蔓延。禦林軍全勢而出,為首的齊皓奔走于前,在長空之中一躍而至,穩穩落在榮賢妃身前。
“賢妃娘娘。”齊皓半跪于地,試圖将她攙扶起來。
“我要見孔蕭!”榮賢妃并不起身,而是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高吼。
齊皓冷血狠絕,可面對榮賢妃這個可憐女人,終究動了恻隐之心。她是陳帝在西北戰場上得來的異域俘虜,這個女人跟着他南征北戰,十六年後才晉為妃位,可好景不長,陳帝剛剛登基,她便癫瘋了。此後的八年裏,皆是在這暗無天日的靜心齋度過。
齊皓的眸子黯了黯,“臣遵命。”
大火足足少了三個時辰,直将靜心齋夷為一片廢墟。禦林軍在廢墟中,找到了榮賢妃貼身嬷嬷的屍體。
榮賢妃被救出之時,傷勢頗重,還未來得及面見聖上,便香消玉殒。
陳帝悲痛數日,下令以皇後之禮,将榮賢妃葬于皇陵。玉王更因喪母之痛大病一場,一連數日不能上朝。
一時間山河震顫,百姓悲恸,有如國殇。
太子公務繁忙,便派禦周候、吏部尚書、禮部侍郎三人同至玉王府上探望。
知言剛到,便見禦周候已經站在門外,她快步上前道:“我有一事問你。”
何子非笑了笑,“那日韓霖入宮之事?”
知言點頭,“當日為何沒能将嬷嬷一起救出?”
“那一日殿門反鎖,顯然是有人刻意而為。”何子非依舊是笑着的,“彼時我對榮賢妃說,若是她肯說出當年魏皇後殡天之始末,我便救她出去。”
“她告訴你了?”
“不,她死也不肯開口,倒是那嬷嬷哭喊着說不願死在這裏,求我救她。”何子非緩緩道來。
知言的一顆心如墜冰窖,她冷笑道:“你得到了真相之後,便救了榮賢妃,丢下了嬷嬷?”
“不錯。”何子非伸手觸碰她的面頰,“你很生氣?”
知言後退一步,躲開他血腥的手指,“救她,不過是因為你知她命不久矣。”
“我知道你惱我,”何子非嘆氣,“若那日我不在場,又當如何?”
禦周候向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在你眼裏,我便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吏部尚書的馬車越來越近,禦周候卻仍不離開,輕聲在她耳邊道:“關于你身世的那一部分,若你想聽……自玉王府出來後,便跟着我。”
臨了,他重重在她耳邊吐出兩個字,“今晚。”
知言擡頭,見禦周候俊朗的臉上滿是怒意,仿佛她方才的質疑,令他十分生氣。
齊皓下車,冷冷的眸子掃視一周,大抵知道眼前二人的交談似乎并不愉快。他對各懷心事的兩個人道:“二位久等。”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榮賢妃,讓您這樣悲傷地領了便當。
☆、三九章 天涯咫尺
玉王府上下,渾身素缟,皆為榮賢妃戴孝。
及至禦周候一行人前來探望,玉王已經在書房悶了整整三日。偌大的王府沉寂如四面鐵壁的牢籠,下人們因主子的悲戚,連日來甚至不敢大聲說話。
玉王殿下書房之外,有一美貌男子長身而立,即便是渾身素缟,穿在那人身上卻別有一番張弛風度。走得近了,知言才分辨出他模樣,正是玉王私藏金屋的楚端。
楚端曾與知言同科禦試,卻因考場失儀,被當場逐出。哪知玉王對那一眼相見念念不忘,便将他與一幹美貌少年養在一處偏僻雅致之處。而楚端今日此時能站在此地,恐怕已經深得玉王寵愛。
楚端站在臺階之上,綽約風姿隐隐流轉,他的目光自來人身上一掃,緩緩擡起袖袍,将自己的臉遮了遮,帶着哭腔道:“殿下已經數日不吃不喝了,諸位大人……可得好好勸勸他。”
一行人自然點頭稱是。
楚端這才盈盈伸出一只手來,另一只手卻仍然攥着袖袍遮面,偏着臉道:“小人雙目紅腫,生怕沖撞了各位大人,各位裏面請。”
三人前行數步,齊皓突然回頭,對那挺拔的身影看了看,“此人是誰?”
知言擡眼望向何子非,卻見他面上情緒杳然,似是未聽到齊皓的詢問。齊皓見二人如此舉動,會心一笑,“玉王風雅,傳言果然不假。”
待三人來到書房,只見淩亂的書籍落得滿桌子、滿地皆是,撲鼻而來的是濃濃酒氣。平日裏溫文爾雅的玉王孔軒殿下,正趴在一堆書中呼呼大睡,栗色的長發四散開來,如同地面暗湧的幽泉。
何子非低嘆一聲,繞過滿地的障礙,扶起玉王道:“殿下,你醒醒。”
睜開的一雙眼仍是迷茫而失神的,紅色的血絲占據了除瞳孔之外的所有空間,玉王悠悠開口,“你來了?”
禦周候面色動容,“請殿下保重玉體。”
玉王嗤笑一聲,蒼白的笑容自臉上四散開來,“子非,你是否也曾似我這般……恨之入骨卻無能為力?”
何子非低下頭,臉上多了悲憫之色,那神色竟是默認。
齊皓将雙手背在身後,冷冷注視着憔悴不堪的玉王,“嘉寧公主将于明日回朝,微臣奉陛下口谕,請殿下明日酉時入宮。”
說罷,卻見玉王仍是面如死灰的模樣。齊皓颔首道:“微臣公務在身,恕不能久留,請殿下節哀。”
玉王輕輕閉上眼,艱難道:“齊大人辛苦了。”
待玉王情緒平複,已是傍晚。見孔軒情況好轉,何子非與知言便要告辭,楚端極力挽留,二人卻因公務在身,不得不離開。
楚端彬彬有禮,親自将兩位大人送出了王府,直到二人駕車離開,這才回去。
知言與禦周候同乘一車,心中不安。探望玉王之前,二人因榮賢妃的事情十分不快,眼前的英朗男子更是威脅她說,若是她想要得知自己的身世,今晚須跟随他左右。
以禦周候的性子,約莫又要輕薄于她,雖然每次惹得她嬌喘連連,她卻還算頭腦清晰,并未徹底淪陷。可是長此以往,難保有一天她不會被眼前之人連皮帶骨生吞下去。每每想到此處,知言便煩惱的厲害。
何子非将她臉上瞬息萬變的神情看在眼裏,笑道:“怕我?”
知言瞟了他一眼,因前日于大火之中救出榮賢妃,禦周候的頭發被火燎去了些,雖是做了修剪,卻仍是雜亂醜陋的。她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小小的動作卻被禦周候盡收眼底。
“還笑。”禦周候嚴肅地攬過她的肩,“我的樣子很狼狽?”
知言點點頭,卻見禦周候深不見底的墨眸暗流湧動,忙又搖搖頭。
“我少時在周國,每日都比當下更加狼狽。”何子非笑道:“雖然要襲鼎王爵,卻仍需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知言大約猜得到,那猛虎便是周國皇帝,長蛇便是太子何岑的生母。正當她以為他要繼續,禦周候突然笑着問,“你覺得楚端如何?”
楚端?知言思索了一會,“初見之時,誤以為是以色侍人的男子,可今日一見,此人禮數周全,進退有度,卻令我刮目相看。”雖然他是玉王的禁脔,可是那永遠挺得筆直的脊梁,倒不似普通的男子。
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并不因為當下的處境而顯得低微,也不會因為玉王的獨寵而驕縱無禮。唯一令知言心中疑惑的,是今日初見之時,他以長袖掩面的模樣,不論如何看來,都像是不想被齊皓看到。
“再無其他印象?”禦周候又問。
知言搖搖頭。
馬車忽然在一處寧靜之地挺穩,韓霖低聲道:“世子,已到。”
知言随何子非下車,卻見暗月星輝之下,依稀可見不遠處的玉王府。原來走了這麽久,根本沒有離開過王府!知言不知道何子非心中所想,只得跟着他向前走去。
“王府後邊有一處矮牆,年少之時,我與嘉寧經常翻牆而入,夜尋玉王。”何子非聲音低沉道。
想起禦周候每每在她頸項後背做那些羞人之事,知言不由打趣道:“背後偷襲,當真是大丈夫所為!”
左手忽然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知言一愣,臉上的溫度驟然上升,微微張口卻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唯有胸口突然“砰砰”地跳得厲害,仿佛一顆心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他的長指異常調皮地鑽入她的掌心,如撓癢癢一般輕輕用指尖在她的皮膚上勾劃。何子非感覺到她掌心的潮濕溫柔,不由輕笑一聲,轉而與她十指相握,将她的一只小手緊緊扣在手中。
“耳鬓厮磨間尚且不見你緊張至此。”禦周候的聲音仍然帶着笑。
不論言語力氣,知言都難以與禦周候抗衡,只得任由他牽着手,帶她翻過矮牆,溜入王府後宅的馬廄。
“這裏可以直通玉王寝室。”禦周候本是高且秀美的姿态,此時偏偏貓着腰,形似宵小。
王府中人,皆穿白衣,而他們二人着深色外衣,于這夜色中更加便于隐蔽。
行過廚房,知言不由想起今晚尚未用膳,饞的吞了吞口水,卻忽然聽得婢子齊聲道:“楚端公子。”
她連忙跟着何子非躲在暗處,見那幾位婢子見了楚端,各個恭恭敬敬地福身問好。
“手上端的是什麽?”楚端負手而立,身形挺拔。
“回公子,這是給殿下準備的醒酒湯。”婢子躬身作答。
“給我罷。”楚端道。
“是。”那婢子也不多問,将手中的湯盅認認真真地交給楚端,又俯身道:“有勞公子。”
暗夜之中,知言發現何子非的眼睛越來越亮,他白皙的側臉浮現出難以察覺的微笑,像是發現了天大的秘密。
王府的下人對楚端恭敬如主公,着實教人詫異。原來這個楚端,不單單有一張好皮囊,還籠絡了這一衆人心,當真厲害。
待楚端走遠,禦周候駕輕就熟地忽然帶着知言縱身一躍,在院中的高枝上坐下。知言定睛一瞧,自他們的藏身之處,恰好可以看到寝室打開的一扇窗戶。
楚端衣不解帶地伺候,令玉王十分滿意。剛飲了醒酒湯,他便拉着楚端的手道:“倒是辛苦了你。”
楚端輕笑,宛若美人,然後低首在孔軒額上親了親,“何必見外。”
知言只覺身側的何子非抖了抖。
“日後我定不負你……”玉王氣息虛弱,山盟海誓卻仍是說的明明白白。
楚端嘆了一口氣,“此次賢妃娘娘遇難,殿下将如何以對?”
這句話像是點燃了玉王的憤怒,平和的、罕有怒色的玉王顏色乍變,恨意與殺氣直逼而來,“母妃與我,何曾想過争那位置,卻仍然不得善終!”
玉王忽然起身,兀自走了幾步,披了外衫道:“将傾城先生請來。”
這一回卻換上知言抖了抖。
自上一次相見,已近兩年。先生遠遠走來,穿着寬大的長袍,他的身子在當中空蕩蕩的。
晚風乍起,将袖袍吹得呼啦作響。只見他頭頂的黑發已然花白,曾經滿是神采的眼睛黯淡無光,從前清瘦的臉頰甚至凹了進去。
知言眼眶一濕,先生何時瘦成了這副模樣……
“殿下終于想通了。”傾城先生在玉王塌下穩穩跪下,“某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傾城先生跪地之時,楚端正坐在玉王身側,替他揉捏肩頸。從知言的角度看來,先生似乎不僅是在跪拜玉王,甚至像是在跪拜楚端。
事情再明朗不過,太子縱火謀殺了榮賢妃,致使一直以來置身之外,無心廟堂的玉王怒火中燒。可是為生母吊唁而來的嘉寧公主是否知曉此事?朝中是否會因此而亂?她處在這急流變化當中,将如何自保?
知言心中慌亂,身子便微微顫抖起來,忽然一只溫暖有力的手包裹住了她的。她與何子非躲在暗處,不便交談,她卻感覺到他的輕輕摩挲,像是在幫她平複情緒。
她紅着臉回頭看他,卻見他也在看她,那堅定的眼神仿佛在說,随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小結:好基友,一輩子。
☆、四十章 天各一方
榮賢妃薨,嘉寧公主青衣小轎,快馬而回。
而陳帝更因為榮賢妃的薨逝,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他本就健忘,而今這情形似乎更加嚴重,每每都要求禮部侍郎許知言不離左右,持筆記錄。
及至陳帝單獨召見嘉寧公主,內殿亦只有許知言一人,就連貼身伺候陛下的張順公公,也不得入內。
陳帝的神色愈發不好,此時正卧在榻上休息,薄薄的錦被覆在他周身,如遲暮長龍蟄伏淺灘。
随着殿門一扇扇的打開,嘹亮而尖細的嗓音一遍遍道:“嘉寧公主到!嘉寧公主到!”
嘉寧公主着了大紅的袍,如同盛放的牡丹,她風塵仆仆而來,咬着嘴唇強忍情緒,“玉瑤來遲,請父皇恕罪。”
說罷伏在陳帝身側,目光盈盈。
陳帝唇須微動,伸手撫摸女兒散亂的鬓發,“朕最對不住的,便是你們母子。”
“父皇。”嘉寧公主嘤咛一聲,紅了眼眶。
“孩兒不該遠嫁大周,甚至連母妃的最後一面也不能相見。”嘉寧公主說着,豆大的眼淚噼啪落地,瞬時泣不成聲,“孩兒不孝……願為母妃守孝三年。”
“傻孩子。”陳帝的指尖輕輕點在女兒臉上,替她拭去眼淚。
“一生四個子女,唯有你最教朕省心。”陳帝說罷,擡眼道:“許愛卿。”
“臣在。”知言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吐沫,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陳帝這樣的語氣眼神,分明是要……立遺囑。
陳帝思考須臾,便道:“賢妃榮氏,溫婉靜淑,安正毓德。承宗廟,母天下,追封賢後。”
知言心中一怔,卻見嘉寧公主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喃喃自語道:“父皇這是要……”
“接下來如何寫,你且說說。”陳帝的目光如炬,看得知言心驚。
“嘉寧公主……賢後所出,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才華蓋諸子,封……皇太女?”知言戰戰兢兢。
“許知言你信口胡言!”嘉寧公主大怒,自地上一躍而起,作勢便要抓扯知言。
“玉瑤。”陳帝忽然咳嗽起來,嘉寧公主顧不得許多,連忙在陳帝身側坐下,手掌不急不緩地落在陳帝身後,替父親拍背止咳。
“許愛卿所說,正是朕心中所想。”陳帝清了清嗓子。
知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發抖,既是追封了皇後,又封了皇太女,下一步,便是要削太子封號……
果不其然,陳帝休息片刻,又道,“太子孔诏,不遵朕訓,暴戾淫亂,難當禦國衆人,貶為庶人,逐出西京。”
嘉寧公主的一雙眼睜得越來越大,難道父皇是想将這江山社稷交到自己手上,可她一介女流,何德何能?
“嘉寧公主,即日下降于禦周候。”陳帝緩緩閉上眼,似乎做出了十分艱難的抉擇。
知言寫到此處,甚至不知該如何下手。嘉寧公主與周太子的大婚是她一手操辦,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陳帝這一女二嫁又是何意圖?況且他曾經極其反對嘉寧公主與禦周候二人的婚事,如今為何偏要将他們湊成一對。
若是彼時二人成婚,不過是嘉寧公主下嫁給了一個失勢的皇子,但對于禦周候而言無疑是高攀。可如今的形勢……若是嘉寧下降禦周候,那麽何子非與弟弟何岑便有奪妻之仇,勢不兩立。禦周候何子非,除了輔佐嘉寧公主,便無退路。
奪弟妻!周國容不下他。
而陳帝與榮賢妃皆對禦周候諱莫如深,他們當初反對嘉寧公主下嫁,不僅僅是因為禦周候是個異國質子。
此時此刻,龍榻上的天子奄奄一息的,他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句話語,都将改變無數人的命運。沒有一刀一槍一人的傷亡,卻令千軍萬馬怒目相向,兩國勢同水火。
嘉寧公主……下降于禦周候,下降禦周候……知言落筆,手腕卻抖得厲害,仿佛這幾個字有千鈞重,不僅壓得她手腕生疼,更教她幾欲窒息。陳帝此舉,乃是将禦周候困在了西京城。
嘉寧公主的一張小臉,比紙張還要白上三分,“父皇,您何以如此!”
“父皇命不久矣。”陳帝嘆息道。
“不會,父皇萬金龍體,萬歲長壽……”嘉寧公唇瓣微顫,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當夜,西京城迎來了入秋以來最大的暴風驟雨,一夜之間恍如深冬。太子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仍因昨夜傳來的密信而驚魂不定。
太子孔诏,不遵朕訓,暴戾淫亂,難當禦國衆人,貶為庶人,逐出西京。
“父皇,你好狠的心。”孔诏咬牙切齒道。
“太子還在苦惱?”低沉的聲音帶着絲絲笑意,令孔诏一個激靈,怒道:“是誰!”
孔诏踢門而出,卻見門外空無一人,唯有一個小小的錦囊躺在臺階之上,像是被人刻意放在此處。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擅闖太子東宮!何人膽敢如此嚣張!
遠處的小太監不知道太子在看什麽,只見他原本就不平靜的臉上風起雲湧,一雙眼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的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身體僵硬地如同枯死的古樹。忽然間“咚”的一聲,太子一拳落在廊上的圓柱之上,伴随着嘎吱聲,似朽木乍裂,山石崩塌,太子憤怒的臉絞扭成一團,那痛苦之中,帶着嗜血的快感。
小太監吓得一個哆嗦,連忙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玉王馬車之上,傾城先生脫下披風,消瘦的臉上多了笑容,“殿下靜待佳音即可。”
“那錦囊裏究竟是什麽?”玉王好奇。
“殿下可知道,當年文德皇後為何身亡?長皇子孔蛟為何戰死?殿下的母親為何癫瘋?”
傾城先生一連三個為何,教玉王不由握緊了拳頭,“請先生明示。”
八年前,魏帝薨,皇室傾頹,魏後無力挽回大勢。大将軍孔蕭逼宮,長子孔蛟為先鋒,長驅直入,将魏後許雲昭逼入內殿。
彼時孔蕭對魏後念念不忘,欲先稱帝,而後将魏後納入後宮。長子孔蛟對此忌憚頗深,一心要斬殺許雲昭那妖婦,以免其惑亂父親。
待孔蛟見到魏後之時,卻因其美貌起了淫邪之心,卻被随後入殿找尋魏後的孔蕭所撞破。孔蕭怒火攻心,遂拔劍斬殺了不孝子。
文德後與榮賢妃一同進殿,恰好看到了孔蕭殺子的一幕。文德後親眼看到兒子氣絕身亡,驚恐不已,失足自高臺下墜而亡。榮賢妃聰慧,自知目睹一切在劫難逃,遂裝瘋賣傻,得以保全性命。
那一日,文德皇後身死,孔蛟亡,魏後不堪亡國之辱,***于殿中。
玉王聽罷,平和地臉上露出笑來,笑着笑着,眼角卻又溢出些晶瑩之物。原來如此,母妃癡傻八年,竟是因為如此!可是你數年将自己鎖在靜心齋中,為父皇保守這個秘密,卻不知他從未愧疚,從未想念,甚至從未對你有過一絲憐憫。
你只知他父子會因當年之事反目,卻不曾顧及自己的一雙兒女?
八年的光陰,他與妹妹每月只能與母親相見一次。那一日的時光,母妃總是呆坐在石階上,似乎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玉王眸光一斂,貴妃沈鸾入宮數年,難道未曾探得這個秘密?
他住在玉王府,因而出入宮中多有不便,曾将貼身的信物交給沈鸾,命她去靜心齋探望母親,可沈鸾卻回複說,賢妃之疾因八年前朝代交疊的那場殺戮而起。
若是沈鸾早就知道真相,卻不将實情相禀,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她早就脫離了他的控制,自有思量。
而她在宮中可以依附的,除了皇帝,便是……太子!
一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