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3)
之中,卻見他的氣息紊亂,一如她這般。尚未回過神來,忽然被何子非擁入懷抱。他沙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待塵埃落定,我便娶……”
“砰”地一聲,自門口沖入一人。門外的婢子受到驚吓,索瑟着抱在一處。
何子非不由分說,下意識将懷中的女子掩在身後。對門外的婢子道:“關門。”
四目相對,待何子非看清來人模樣,笑得深沉,“堂堂吏部尚書,何以狼狽至此?”
突然闖入的不是旁人,恰好是被一道聖旨革職查辦的吏部尚書齊皓。淩厲的眼神越過禦周候,看到他身後的女子,齊皓有如被雷電擊中,霎時間動彈不得。神色不由自主地僵硬,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随大将軍拜見天顏的情景。
“大人此時,緣何不在天牢中?”禦周候發問。
一句話令齊皓回過神來,他眉梢一凜,“想必禦周候也知道,牢飯并不好吃。”
齊皓一路奔逃,及至此處,衣衫淩亂肮髒。他毫不避諱地整理衣着,将外袍塵土拍打幹淨。
“齊大人向來忠心耿耿,怎會落得個逃犯的下場?”
“不料前朝有複辟之勢,令我措手不及。”齊皓也不隐瞞,轉而冷笑,“倒是禦周候,冷眼旁觀至今,不知作何打算?”
話未說完,便聽得外面人聲喧鬧。禦周候長眉一挑,齊皓心領神會,靈巧地鑽到了床底下,再無動靜。
一幹官兵突然沖入,只見偌大的房間內,紫袍的年輕人正獨自撫琴,與其相和的,是屏風後的細致女聲,“公子,您還不來陪妾身麽。”
為首的官兵面上一紅,卻也認得這紫袍乃是當朝一品官員的着裝。當今無丞相,唯有禦周候官拜一品。今日誤打誤撞,竟打擾了禦周候狎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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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某總趕腳這樣自說自話很奇怪/(ㄒoㄒ)/~~
☆、四七章 長駕遠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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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頭的官兵目光一轉,潦草道:“此處未見犯人蹤跡,繼續搜。”走了幾步,那官兵又複折回,将房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一行人轟轟烈烈而去,将隔壁的房門一腳踹開,男男女女的驚叫聲交織成一片,教其他房間的可人不由各自出來觀瞧。
知言緩了緩胸口的郁結,便見齊皓自床下鑽了出來,雖是逃難在即,他卻仍将衣衫整理妥帖,甩了甩袖袍,“代我照顧南枝。”
知言點點頭,“齊大人保重。”
齊皓越窗而出的一瞬間,禦周候低沉帶笑的聲音傳入耳中,“齊皓,你欠我一命。”
果然是斤斤計較的禦周候,齊皓的雙唇抿成一線,轉而向黑暗處奔去。
貝齒啃咬過的觸感還落在指尖,卻再也不複方才一室旖旎的情緒。何子非坐在長椅之上,輕輕撥弄古琴。
知言自屏風後走來,大步流星如男子,眼神中的堅毅哪裏還有半分女兒家的嬌弱之态。
雖不柔美,倒也別有一派風姿。
“誰要殺齊皓?”她單刀直入。
“陛下。”幹淨利落的回答。
“這便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知言在他身側坐下,“太子逼宮之時,先帝分明早已成竹在胸,為何會與太子雙雙身亡?”
若她推斷不差,皇帝不過是要廢了太子,太子也不過是為了逼迫皇帝退位。自己取而代之,畢竟父子一場,雙方都未曾動過必殺的念頭。
知言眉目不舒,“玉王并不像貪戀皇權之人,可他卻為何藏匿了遺诏?”
“玉王的确不戀皇權。”何子非的手指輕輕在她眉心按壓,試圖讓那黛眉舒展開來,“可他卻易受人蠱惑。”
何子非話鋒一轉,手指也自她眉心滑落,沿着秀鼻一路向下,落在她的唇瓣之上,“譬如,你。”
“我?”
腦海中閃現的,卻是截然兩個不同的身影,知言思緒混亂,撥開他的手指,“你是指先生、或者楚端?”
“或許二者兼有。”何子非說罷,又道:“你撰寫《魏史》,卻漏掉了一個重要的人物。”
大抵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知言長舒了一口氣道:“可與先生相幹?”
“孔蕭逼宮弑主,卻是陳傾一手策劃。”
知言雖然猜了個大概,卻仍然因為這個答案而吃驚。若是先生謀劃了那場朝代更疊,那麽魏後、孔蛟、陳後、榮賢妃,便都是當年宮變的受害者。甚至于太子孔诏,玉王孔軒、嘉寧公主的命運,也都因為得知當年的殺戮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知言不由大膽猜想,是否連同這一回太子逼宮,玉王上位,也少不了先生從中指點?
似是看透了她的悲戚,何子非微微一笑,“就連你我的命運,也是從那時起糾纏在一起的。”
他的這一句話,知言便聽不懂了,“我記不得以前的許多事情,年少之時,你可曾見過我?”
“不曾。”
“可我卻覺得,你認得我很久。”知言仰面看他。
“知言。”他輕喚。
“嗯?”她側耳傾聽。
何子非的手指緩緩移至她耳畔,輕輕揉撚那針刺之處。知言痛得深呼了一口氣,便要躲開他的手指。
“我一直在尋找當日的真相,而你素來聰慧,想必也已猜到了七八分。”
他的掌心輕輕貼在她的側耳,墨色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她,“越是接近真相,便越是危機四伏。太子逼宮那日,已是極為兇險,今後不論如何,你也不能離開我的身側。”
知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知道何子非素來喜歡逗弄她揶揄她,然而此時此刻,他認真的神色卻不像假裝。
“你對我——亦不能隐瞞。”知言順勢道。
“自然。”何子非應和。
“我且問你。”知言目光灼灼,“太子逼宮那日,霜華為何能救我出來?”
早知她會問起此事,何子非目光流轉,“因為她愛慕本世子。”
“你……”前一刻還說要如實相告,下一刻又開始油嘴滑舌。知言瞟了他一眼,面露不悅。
“這便惱了?”何子非兀自低笑,“她原是太子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看清形勢後,便棄暗投明了。”
“太子對你素無防備,恐怕都是霜華的功勞。”知言忽然歪着腦袋笑了笑,“你對霜華究竟許了怎樣的承諾,她竟能為你所用?”
何子非沉吟半晌,終于道:“日後我開衙建府,留她主母之位。”
“卻是個情深意重的女子。”知言眨了眨眼睛,忽然覺得心中湧起些酸澀滋滋味,教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可是臉上卻仍然帶着笑,“當真交換了個好條件。”
她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失落神情,何子非看在眼裏,微微心痛,唯有低嘆一聲,将她緊緊摟在懷裏,“我不瞞你,孔诏死後,數年來所布暗衛聽她差遣。”
“真是劃算買賣。”知言将頭埋在他肩窩,悶悶道:“何子非,你真是個混蛋!”
右肩忽然一痛,何子非便知道懷中佳人來了脾氣,他卻将她抱得更緊。平日裏那兩排好看的貝齒,正毫不留情地隔着他的衣裳咬下。他一邊抱着她,一邊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小心咯牙。”
何子非也不氣惱,任她一聲不吭地撕咬,卻将唇瓣貼在她耳畔,“要不要我解了衣衫,露出皮肉給你解恨?
懷裏的人輕輕顫抖,似是在笑,可是終究未笑出來。
整整一夜,知言都像是在與人啃咬撕扯,及至醒來,竟是牙齒酸痛的厲害。她坐起身來,看了看左右,果然還是水雲間的那間上房,身上的襦裙被壓的滿是褶皺,身側的繡枕已經冰涼。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他抱着她和衣而睡,一邊拍打她的後背,一邊低語。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捂着耳朵不肯聽他的話語。
可他的聲音還是一遍遍穿透手指,飄入她的腦海,他說他心儀她,他說欲與她長相知。
怎麽可能!何子非這個混蛋!你将有美嬌娘,又何必欺辱我。知言攬鏡自照,只見鏡中之人形容憔悴,雙眼紅腫。這一局,究竟是她敗得一塌糊塗。
自昨夜宮宴以來,皇帝便開始勤勉朝政。而上朝的第一日,禮部侍郎許知言卻因貪睡誤了上朝。
皇帝得知,傳了口谕道:“許大人便在府裏好好睡上一個月罷。”
許知言竟然被禁足了。
朝中緊缺官員的重要時刻,許知言竟犯下這樣的錯誤,林照聞此,別提有多歡喜。雖說他現在要處理禮部所有政務,但遙想到升官發財之路漸漸靠近,他便覺當下付出的辛苦全都值得。
又過了幾日,禮部忽然收到了周國國書。林照不敢耽誤,馬不停蹄地将那書信呈給當今聖上。
雖說是國書,卻出自攝政王何鴻之手。周太子何岑已經大婚,卻未曾還政,周國政務至今把握在攝政王何鴻手中。
內容不多,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太子妃歸陳多日,何日還周?
陳國改天換地,宮中巨變,周遭小國不是不知曉。楚端看了那書信,笑道:“既要求公主回國,又沒有半分迎接之禮,真是荒謬。”
陳帝回信說,嘉寧公主逢父母離世之痛,憂思郁結,久病不愈,正在宮中休養。
一來二去,攝政王又道,太子對太子妃伉俪情深,不忍分離之苦,久病難醫。望周世子将弟媳平安送回盛陽城。
陳帝笑曰,“如此一來,若朕不放人,倒是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
這樣明目張膽地要人,倒是打着嘉寧公主的幌子欲命何子非回周。陳帝心中如明鏡一般,父母雙亡的失勢質子,其下場可想而知。
楚端正伏在他膝上,聞言嘆息,“若是再也見不到禦周候,當真遺憾。”
三日後,禦周候護送嘉寧公主的禦辇出京。先皇在時,極為疼愛嘉寧公主,及至新帝即位,對她的愛護更勝先皇。
禦周候的馬車在前開道,百姓只能退到道路兩旁,翹首觀望,只見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進而來。公主乘以十六人皇辇,六十四位禦林軍分列前後左右,氣派非凡。其後跟随了數駕華貴的馬車,載着锱铢珠玉,向城外而去。
禦周候近九年未回周國,他墨眸微眯,放松地倚在軟榻之上,聽着韓霖的聲音自車外傳來。
“世子,有人攔路。”
“趕走便是。”禦周候無心理會攔路小民。
韓霖的聲音冷漠而猶豫,“恐怕需要世子親自動手。”
睜眼,起身,長臂撩起轎簾,便與攔路之人目光相遇。婢子模樣的少女笑嘻嘻道:“世子說不讓我遠離身側,這麽快便忘了?”
她迎着日光站在一片空曠之地,好似天地之間除了那抹微笑,再無半分顏色。
她自顧自地上前,盯着馬車上仍在走神的周世子,伸出手臂道:“帶我一程。”
何子非嗤笑一聲,長臂輕舒,将她撈上馬車、帶入懷中。
他的氣息逼近她,“知言要随我私奔?”
“不。”她自他懷中逃離,“我只是好奇,你出自怎樣的龍潭虎穴。”
何子非又将她拉近身側,低聲耳語,“不會令你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 近日不在家中,奉上存稿。
大好假期,陪父母出行。
☆、四八章 長夜無眠
數日之間,陳使長途跋涉。
一路之上,知言幾次欲見嘉寧公主,都被她貼身的侍婢擋在禦辇之外。那侍婢孔武高大,恐非凡女。何子非見狀,暗示知言不要輕舉妄動。
此時已到了周國邊境,先行通報的使臣快馬加鞭,轉眼間已打通關節,重回陳使隊伍,随之而來的,還有浩浩蕩蕩的迎接隊伍。
為首的女将軍策馬徐行,威風凜凜,卻是太子的近侍韓寧。
韓寧先行拜見了鼎王世子,然後只身來到嘉寧公主的禦駕前,微微彎腰,“下官恭迎太子妃聖駕。”
過了許久,車內之人氣若游絲,“有勞……韓将軍。”
愈向北行,寒氣愈重。深秋時節,連呼嘯之風也夾帶着寒氣,何子非将厚重的外袍覆在知言身上,“天寒地凍,莫要着涼。”
知言嗯了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睡去。自她出了西京城以來,每日在馬車上昏昏欲睡,哪裏是赴龍潭虎穴,分明是毫無防備。
她不會束發,一頭長發松散地垂在身後,一如今日。何子非看着她熟睡的模樣,不由苦笑,這樣一個女子,到底哪裏像女子?
又行了半日,及至盛陽城中已是傍晚,韓寧下馬之際,韓霖抱着長劍走到她身側,微微颔首,“為何召世子回京?”
平素聒噪的韓寧一路上極為安靜,她轉過臉,神色忽明忽暗,就是不肯吐出一個字。韓霖心下明了,索性拖着她進了暗處,借着遠處昏暗的燈光看清她的美貌顏色,低頭輕吻,落在她唇角。
“韓霖……”韓寧驚叫一聲,無數話語便化作了唇齒的呢喃。
“一月前,太子被囚禁宮中,拼死将太子妃送出周國。”韓寧低聲道。
韓霖暗自心驚,卻仍是細細吻她,惹得她嬌喘連連。
“攝政王為逼太子就範,假意恭迎太子妃還朝。”韓寧說得極輕極快,“我被人監視,傳不出去消息。”
言畢,竟是要落下淚來。韓霖輕輕吮吸她的淚珠,“我知你想我,卻如何哭得這般傷心?”
二人摟抱一處,卿卿我我,外人看了不由面紅耳赤,加速奔逃。
何子非站在遠處,對韓寧招手道:“寧兒,你來,我有話要交待。”
韓寧紅着臉狠狠剜了韓霖一眼,卻見韓霖的臉比她還要更紅。
她徐徐上前,銀色的甲胄于月光下愈發挺拔。韓寧向何子非抱拳道:“世子請講。”
“我此番受陳帝派遣,護送嘉寧公主還朝。而今公主已回盛陽城,我明日便動身回國。”何子非語氣溫和,不急不緩,這句話字字清晰,教周遭的軍士聽了個明明白白。
韓寧點頭道:“我定會将原話帶到。”言畢翻身上馬,護着太子妃的禦辇一路而去,随行的還有周皇禦賜的那幾十位禦林高手。
太子妃的貼身護衛、婢子們一走。鼎王世子一行僅剩十餘人,便被安排在驿館休息。堂堂一國世子,竟然要住在官員歇腳的驿館,知言雖然一路跟着何子非默默無語,心裏卻無不抱怨。
及至驿館,負責接待的官員斜睨着眼瞧了瞧數年流浪異國的鼎王世子,不耐煩地兩兩分了房間,領着一幹人去歇息。
而鼎王世子的“侍妾”便與世子同分在一間上房內。
随禦周候回周的夥夫何歡,替世子打了熱水,便默默退出了房間。
知言尴尬地笑笑,“如此恐怕不妥。”
何子非脫了外套鞋襪,懶懶地倚在榻上,腳下的熱水泡得他舒爽不已,他的聲音帶着笑,“我的侍妾與我同睡,有何不妥?”
不論如何,何子非也是一國王世子,竟然連自己的別館住所都沒有。知言在他身旁的矮凳上坐下,替他打抱不平,“你當真甘心?”
何子非眯着眸子問,“不甘心又如何?”
知言思索了半晌,抱着膝蓋道:“若論陰險狡詐,太子不是你的對手。”
“知言這是在誇我?”何子非微微睜開眼,“我父母雖已離世,可我卻還有個弟弟。”
何子非與何岑非一母所出,他也極少提起自己在周國之事。今夜重回故土,他倒是比往日更加随和,“自母妃入宮為妃,我雖有鼎王世子的封號,卻也是名義上的皇子。”
知言豎起了耳朵,聽得認真。
“太子已立,我年齡又長,便引起了朝中紛争。”何子非将雙手枕在腦後,閉着眼睛道。
“十歲那年,也是這樣的秋狩之季,我與太子一起随陛下獵狐。”何子非仍舊閉着眼,不緊不慢道:“我雖年幼,卻騎射俱佳,尋了一頭熊罴而去,可策馬走遠,才發覺周圍無一侍衛跟上。幾乎是本能反應,我調轉馬頭離開獵物,可就在同時,那熊罴後足站立,掀翻了皮毛,竟是獵戶假扮。”
知言聽得心上一緊,雙手攥着衣裳,自我安慰道:“而今安然無恙,想必是獲救了?”
“瞬時有十餘名獵戶現身,他們手持利刃,向我而來。”何子非緩緩睜開眼,吐了一口氣,“索性我年幼馬快,未被趕上。”
知言不由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也跟着他吐了一口氣。
時光飛轉,卻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當日的情景。他雖策馬逃遠,可那些人哪裏肯罷休。有擅射者持弩瞄準,對着他的後心便是一箭。
他躲閃不及,無處可去,眼看那箭便要襲來,卻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他仍記得身後那人微弱的呻吟:“哥,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身後的少年虛弱似白紙。
天寒地凍,醫治困難,何岑自那一日起高燒不退,背後的傷口呈化膿潰爛之勢。最後不得已用尖刀挖去那處潰爛才得以痊愈,正因那次受傷,何曾的腰椎受損,不能再習武。
驚才絕豔的少年太子,便這樣每日坐在案前,養花逗鳥,習字讀書。自那日起,不論血緣親疏,他何子非都是何岑的兄長,一輩子替他遮風擋雨。
當周皇查明幕後主使,險些廢了太子生母的後位。最後在衆臣雨點般的上書求情之下,罰奉三年得以作罷。
知言聽得心驚膽戰,“如今周皇已薨,周後掌權,你只身前來,豈不是更加危險。”
“皇後在明處,尚不能傷我分毫,怕的是暗處有鬼。”何子非洗淨了腳,認認真真穿好鞋襪,“若皇後當真掌權,這些年來,太子早已稱帝。”
知言不由好奇,“既然要準備就寝,為何又穿好了衣物?”
何子非笑着抱起她,便向床榻走去,“若是知言需要,我這便寬衣解帶,奉陪到底。”
知言羞得滿臉緋紅,掙紮着就要下來。他也不如往日那般無賴,将她輕輕放在榻上,蓋好錦被道:“你再掙紮,我便不客氣了。”
此人行為反常,必有不可告人之內幕!
知言一路上睡得精神百倍,毫無困倦感,她只有閉着眼睛假寐。偶爾睜開一只眼偷偷瞧他,卻見他獨自在燈下讀書,目不斜視。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那人在門外止步,低聲道:“攝政王親至。”
“哦!”何子非這才擡起頭來,仿佛等了千年一般,“請他稍等片刻,我這便來。”
知言連忙緊閉着眼假寐,聽到他起身行走,像是朝她的方向走來。她不敢妄動,只覺一陣清風拂過,額上忽然落下溫和濡濕的氣息,令她神魂蕩漾。
他吻了她。
燭火燃盡,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知言自長長的夢裏醒來,不知何子非離開了多久。
次日一早,他們卻并未依照原計劃離開盛陽城。斑駁的高牆與袅娜的人影,像極了西京城中的皇宮。入了那高牆深院,入了那朱漆大門,入了那人人向往的北辰宮。
知言不由吃驚,轉身問何子非,“昨夜你去了哪裏?”
何子非湊近她道:“攝政王昨夜來訪,說扶我做東宮之主。”
因吃驚而睜大的眸子泛着微光,知言難以置信道:“你将如何打算?”
“這個建議不錯。”何子非笑答。
他說何岑是他的弟弟,他将一輩子為弟弟遮風擋雨,可是才過了一個夜晚,他便要謀劃着奪人皇位。知言唇角輕顫,“我不相信。”
何子非亦不多做解釋,順利入得北辰宮,卻并未踏入他“弟弟”的東宮半步,而是徑直向皇後寝宮而來。
宮中清冷,衆婢子低頭行禮,他牽着她的手一路行走,如入無人之境。
行至殿外,也不等宮人通報,何子非便揚聲道:“皇後娘娘,臣何子非求見。”
聲音剛落,殿中便有個小小婢女跑了出來,眉眼生動道:“世子請進。”
知言不明所以,一路被她牽着,連觐見皇後這樣的大事,也随他一同去了。殿內有數十女子林立,皇後以一張精巧的簾子遮擋了所有人的視線。
皇後端坐在簾後,懷中似是抱着一只小貓,發出微弱軟綿的吟叫。
“當初立誓不踏足周國半步,而今怎麽回來了?”皇後的聲音冷傲絕豔。
何子非沉吟道:“臣也不想回來。”
“你!”那聲音似是從牙縫中擠出。
即便是隔着簾幕,知言也能隐約猜到皇後臉上的暴風驟雨。
“倒是皇後娘娘。”何子非低笑出聲,“臣離開盛陽之時,您是皇後,而今卻還是皇後?”
豎子小兒,竟敢嘲笑她無能把控朝政,皇後大怒,騰地一下站起身。
伴着淩厲的貓叫,鼎王世子躲閃不及,被撲面而來的花貓沖到眼前,抓撓了一把。宮中大亂,皇後朱釵亂顫,氣得直叫,“把這個逆子趕出去!”
趁亂之際,知言忽然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随着一陣異香暈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休假許久,竟然連寫字都生疏了,慚愧,慚愧。
☆、四九章 長安棋局
知言被一陣竊竊私語吵醒。待她睜開眼看了看左右,才明白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會躲在床底下,不由覺得好笑。
笑着笑着,她忽然被一股陰寒之氣深得渾身不爽。剛一回頭,便看到她的身側直挺挺躺着一個宮女,那宮女的頸項上還套着一根麻繩,鬼魅一般泛白的脖頸發出死亡的氣息。夠了夠了,她甚至不敢再看那宮女的臉。
“鴻哥,你為何不助岑兒登基?”皇後語帶哭腔,“岑兒已經十八歲,也該親政了。”
“鴻哥”聽罷,中氣十足道:“岑兒雖是太子,卻體弱不能為政,你我也要為大周長遠社稷考慮。”
皇後嘆息道:“可我只有岑兒這一個兒子……”
“怎會。”鴻哥的聲音忽然溫柔,“我兒女衆多,過繼一個給你便是。”
知言不由心中嘀咕,好個攝政王,竟是要借機把自己的兒子扶持上位,那麽他連夜來尋何子非又是意欲為何?可是此刻……知言身側的可怖氣息完全幹擾了她的思考,知言想要離那屍體遠些,又怕被人發現她躲在此處,不由閉了眼在心中默念上蒼保佑。
“岑兒也是你的骨肉,難道鴻哥不願與我一同輔佐孩兒登基?”懇求之語帶着希冀。
仿佛又是一記重拳,打的知言眼冒金星。與屍體躺在一處已經夠倒黴了,怎會偷聽到這等皇家秘聞!
再者方才嚣張跋扈的皇後娘娘,此時又怎會如此輕聲細語,虛與委蛇。知言細細盤算,傳聞周後擅妒,周國宮中除了皇後育有一子,衆妃嫔皆無所出。再聽皇後所言,竟連太子都不是皇帝親生的……啧啧啧,一代皇帝竟然窩囊至此!
“不若你我再生個孩兒。”攝政王語氣猥瑣,聽得知言頭皮發麻。先有太子孔诏與鸾貴妃亂了綱常,而今又是攝政王與嫂嫂!皇家怎會混亂至此。
更何況,床下還有陰陽兩人!
皇後半推半就,知言只覺得床榻一震。餘光瞟到那屍體似乎也動了一下,吓得她渾身顫抖,繃如驚弦,呼吸之間,汗流如注。
“王爺!”攝政王的貼身侍衛跑得飛快,“翰林學士等一幹大臣在宮外請旨,高呼太子還朝!”
攝政王自床上翻起,罵罵咧咧道:“這幫酸腐秀才,造反了不成!”
說罷也不顧床上的佳人是何表情,便徑直出宮。
知言長籲了一口氣,便被忽然伸入床底的一只手捉住了頭發,連拉帶扯揪了出去。她被扯得疼痛難忍,皺着一張臉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中年美婦不知該如何是好。
能離開那具屍體,她竟然心存感激。
皇後雖然風韻猶存,卻因狠厲而失了幾分妩媚,臉上也多了攝人的威儀。
知言乖巧的跪在地上,心中卻咚咚打起了鼓,“見過皇後娘娘。”
“你是他的什麽人?”皇後神情倨傲。
想必周後最厭惡女子搔首弄姿的模樣,知言索性伏低了身子,佯裝害怕道:“侍、侍妾。”
“若要活命,便按本宮說的做。”皇後蹲下身,尖細且長的重重劃過知言的側臉,“否則你便會和她一樣。”
她,顯然是指床下的那一位。
知言連忙稱是。
她忍着疼痛擡頭,卻見皇後滿臉的戾氣悠悠消散,轉而失落道:“如你方才所聽到的,本宮是不是無能?”
“皇後娘娘輔佐太子至今,保佑大周風調雨順,已是女中豪傑。”知言目不轉睛地想,不論如何,恭維總不至于錯。
皇後又盯了她半晌,斜睨着眸子牽着嘴角笑了笑,“聰明伶俐,長得也周正,倒是被那豎子占了先,呆在我兒身邊也是好的。”
“妾身不敢。”知言說罷,便又乖巧地伏在地上。
“料你也不敢。”皇後緩緩起身,自鼻腔哼了一聲,“你的名字?”
知言小聲道:“知言。”
“你聽好,一會兒天黑了,你便奉本宮的旨意,去東宮給我兒與太子妃送上過冬的錦被衣物。”
不知名的宮女兒一死,知言便恰到好處地頂了缺。好在皇後仁愛,賜了她一套新衣裳,并未将那死去宮女兒的衣衫直接扒了給她。
天色漸晚,知言跟着十幾位姐姐往東宮而去,一行人袅袅娜娜,穿過長廊矮樓,踩着地下幹枯的樹葉,發出綿延不絕的“沙沙”聲。北地幹燥寒冷,一如深秋,碧數高枝紛紛落葉,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東宮便立于那光禿高樹之間。
殿內燈火輝煌,卻是太子正在案前讀書。
宮婢們依着皇後的吩咐,将那錦被、衣裳、器具在太子寝宮放置妥帖,知言便也學着她們的樣子穿梭其間。
忽然,在一旁讀書的太子張了口,“你,今夜留下。”
一衆宮娥羨慕得眼紅,各個擠眉弄眼幾欲滴出血來。知言擡頭環顧左右,以手指着自己,心虛道:“我?”
東宮的嬷嬷重重在她身後踹了一腳,迫使她跪地,“一個賤婢,也敢自稱我!”
這周國自上而下,怎的這樣野蠻!知言苦不堪言,遂順從地跪在地上。
“徐嬷嬷。”太子的臉上有些難看,“東宮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徐嬷嬷臉上的肥肉一橫,“啓禀太子,攝政王交代了……”
不提攝政王還好,徐嬷嬷話一出口,只見太子白淨修長的手忽然握拳,對左右道:“拖下去掌嘴。”
是夜,徐嬷嬷被拔了舌。
太子何岑在燈光下更顯蒼白,他伸手扶她,“本宮該稱呼你許大人……還是許姑娘。”
“您可以喚我知言。”知言躲開他的手,一股腦自地上起來。
“他能回來,我便寬心了。”太子面容含笑,擡眸看她,“知言敢随他深入北辰宮,真是膽識過人。”
“太子謬贊。”知言謙虛道,心想這太子與皇後皆在宮中,偏偏見不得人世、出不得各宮,倒真的像是被軟禁一般。而嘉寧公主此時回宮,是否也成了這籠中之鳥?
知言想到此處,不由道:“公主可好?”
太子搖頭,面上多了雲翳,“她不肯見我。”
“誰說我不肯見你?”明豔動人的聲音忽然傳。
順着聲音望去,只見嘉寧公主今日穿得極為素雅,卻遮不住面上的雍容之姿。她的目光落在知言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轉而又望向自己的夫君,神色清冷。
“我且問你,我當日向你求助,為何不發兵?”
何岑淡然一笑,“蔽國偏遠,管不了那些閑事。”
“我父皇命在旦夕,豈是閑事?”嘉寧公主美目含淚,“我千挑萬選的驸馬,竟在我走投無路時說出這樣的話!”
何岑依舊面上帶笑,“玉瑤,彼時我向你求得姻緣,只因你是陳帝愛女,而今他已不在……”
“啪”地一巴掌落在何岑的面上,震得他不由微微側臉。嘉寧公主氣得渾身顫抖,“你心心念念的陳國大權已經旁落,我也成了無用之人,你又何不放妻?”
太子苦笑,“便如你所願。”
嘉寧與他相視而立,近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可是他們的語氣神情,卻遠隔了千山萬水。
“賜我一處高山廟宇便好!”嘉寧說罷這一句,遽然落淚。
是夜,東宮亂成一團。
嘉寧的貼身侍婢有條不紊地收拾衣物,知言站在她身側,見她一雙美目淚流不止。
知言不知該如何勸她,不由嘆息道:“公主千般不舍,為何要決意如此?”
“事到如今,恐怕你也看出來了。”嘉寧一邊拭淚,一邊低聲道:“此處更亂于陳,他未曾想過我還能回來……我若不走,他便放不開手腳。”
這一對小夫妻,看似兩兩冷漠無情,實則比誰都更關心對方。
知言遞上一方錦帕,嘉寧公主順勢接過拭淚,“從今以後,我恐怕再也回不得陳地,代我謝過子非哥哥。”
知言不明所以,卻仍然點點頭。
嘉寧破涕為笑,“原來你真是個女子!”遙想第一次相見,她扮作那小龍陽的樣子,當真氣得嘉寧怒火中燒。而後她入朝為官,不卑不亢,她集書成冊,文采斐然。
知言亦是望着佳寧公主,從前她傲慢、驕縱、不可一世,她一生的夢想便是嫁給禦周候。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