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4)
國公主,終究選擇不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出走、和親、離家、宮變,突如其來的變故不但沒有将她打敗,反而襯得她愈發高堅韌高貴,美貌卓絕。
攝政王何鴻連夜收到消息,太子竟是毫不留情地休了太子妃。雖說太子妃從陳國回來後便癫瘋了,可太子也過于年幼不懂事,休妻事小,休陳國公主事大,這樣的行事風格,還真是個乳臭未幹的娃娃。
既然太子妃要走,這就放她走,最好明日整個盛陽城都知道,放縱無度的太子為了寵幸一個宮女,拔了生養嬷嬷的舌,放逐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妃。
暗衛悄無聲息地在何鴻身後站定,語速極快,“鼎王世子入宮觐見,被皇後擲貓所傷。”
王族子弟傷了容顏乃是大忌,何子非不得以日夜以藥物敷面,不得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解釋:喻政局動蕩不安
☆、五十章 長往遠引
第二日上朝之時,曾經上書懇求太子還政的老臣亂成一團。
昨夜宮中突變,太子竟然将陳國嘉寧公主放逐出宮。本想借着太子大婚之際,督促攝政王退居幕後,誰知太子本人的荒唐舉動卻令一幹朝臣功虧一篑。
攝政王自是抓住這個把柄,連夜搜羅出太子何岑的數條罪狀,稱何岑不足以為帝,可降為親王,另擇良才為儲。
老丞相徐卓早就看不慣攝政王何鴻的野心,出語諷刺,“太子乃是先皇所立,難道攝政王自以為可以功蓋先皇?”
先皇荒淫無道,朝中無人不曉,即便如此,普天之下又有誰敢議論他的不是。
又有臣子道:“陛下僅有太子這一脈骨血,還有何人能擔當儲君之位?”
此言一出,正中何鴻下懷。
大學士吳亮為官多年,不由上前一步,再度提起先皇迎娶鼎王妃一事,稱鼎王世子才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一時衆臣嘩然,鼎王戰功赫赫,卻死于非命,不少與他交好的朝臣都銷聲匿跡。而今眼看着太子登基無望,不如轉至王世子麾下,至少能保後半生無虞。而也有人質疑,攝政王費了如此大的力氣,才将太子從儲君之位廢除,又怎能容忍頗得人心的鼎王世子入朝,恐怕此間有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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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攝政王準備起事以來,大批更換宮中侍衛宮娥,而知言扮作宮婢的模樣,倒也方便行走。早起自東宮溜出,打聽了一個上午,鋪天蓋地的消息驚得她冷汗漣漣,原來攝政王果有廢太子的念頭。而今日早朝議政無果,攝政王便不能明目張膽地逼迫太子退位,接下來又将如何。
以陳國內亂的經驗來看,下一步便是逼宮!
知言記性極好,依原路迅速返回東宮。東宮外景致依舊,絲毫未被朝堂争端紛擾所亂。她徑直來到太子書房,見他仍在案前讀書,只是雙眼略顯紅腫,不知是否因為昨夜傷心過度。
那瘦弱的身子似乎更加不堪。
知言顧不得許多,上前捉住他的手道:“此地危險,太子請随我走。”
何岑悠悠擡眼,“宮裏都是攝政王的耳目,又如何走得了?”
“宮中危險,東宮最險。”何岑本就白淨瘦弱,知言用力一扯,便将他帶離了案前,“太子之随我躲上一躲。”
臨走之時,知言順手将案上的糕點、果子抓了一包,塞在衣裳裏。
就在昨日,知言還滿心歡喜,本以為何子非好心帶她來宮中游玩。誰知莫名其妙便被人用藥迷倒,而後與死屍躺在一處,繼而險些見證了攝政王與皇後的不論之情,最後被太子留在東宮。
短短一日,實在刺激。她自知為北辰宮中兇險,時刻如履薄冰。但思前想後,何子非卻也不像是被人玩弄鼓掌間的傻子,那麽他又為何将她置于這水深火熱之中……答案是肯定的,他又一次利用了她!
好個鼎王世子!好個禦周候!他将她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北辰宮,自卻在某處坐收漁利!知言不由狠狠咬了咬嘴唇。
雖然此時她已大抵猜到了何子非的意圖,卻已沒有了退路。那麽接下來,她要如何在這偌大的宮中自保?
可若是僅僅自保,倒也不難,難的是她低估了何子非。
驿站那一夜,他深情并茂地向她講述了年幼之時的手足情深,就是要告訴她,自何岑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親弟。既然如此,她又豈能對他的弟弟見死不救。
知言咬了咬牙道:“太子可信得過我?”
何岑點頭。
“好,我便全力送殿下出宮。”
是夜,攝政王的爪牙将東宮裏裏外外圍住,攝政王何鴻滿面春風,抖了抖衣袖,親往東宮而來。
太子今日心情不佳,仍未起身。何鴻隔着薄薄的簾幕,勸道:“太子體弱多病,本王以為,這儲君還得由鼎王世子來做。”
說罷見那簾子中窸窸窣窣的,榻上似是有人在動。是生氣,不滿,還是不願理會他?
“岑兒,罪己诏已經拟好,你落了太子印便是。”何鴻素知太子厭惡他,不由語重心長道:“今後離開這東宮,山高水闊任你游蕩,世間女子任你挑選,又有何不好?”
話畢,卻見榻上之人似乎還在扭動。何鴻生疑,上前一把扯下簾帳,掀開錦被,卻見榻上躺着的是已被拔了舌的徐嬷嬷,口中塞着一團兒襪子,身上的宮裝已被扒了去,之剩下貼身的中衣。
好大的膽子,太子竟從東宮逃了!
“來人!”何鴻氣得大叫一聲,将那罪己诏“啪”地甩在徐嬷嬷臉上。
周國的秋冬冷得驚人,此時已經入夜,何岑卻躲在污穢不堪的淨房。
他閉上眼吸了一口氣,四面八方恭桶的惡臭熏得他胸口發悶。堂堂太子,怎能落得如此下場?
何岑不由想起年幼之時,鼎王統領三軍,戰功赫赫,後因父皇懼其功高,殺鼎王,奪其妻,逐其子。父皇駕崩後,母後無力掌管江山社稷,便請尊王何鴻入京主事,封攝政王。哪知攝政王野心勃勃,将他的太子之位徹底架空。
而今他蹲在這淨房的恭桶邊,真是滑稽。再看那守在門外的那個“小太監”,仿佛不懼不困,不冷不休。她已在門口觀察了兩個時辰,從天亮至天黑。
午時,他們将徐嬷嬷綁了,扔在榻上。
何岑生平頭一次穿了女裝,好在一路無人認得。他們一路穿梭,逃離了東宮。而後她又提出換衣再走,可是哪裏來的衣裳給他們換?何岑猶豫見,卻見她只身到監欄院偷了兩身太監服。
逃難之際,也顧不得許多,二人于無人之處換了衣衫,這才躲到了淨房。
忽然聽到一行軍士罵罵咧咧的聲音,正是往淨房而來。知言一驚,便向何岑看來。若是被他們搜查倒也沒什麽,可何岑是太子,難保不被認出來。
何岑亦是心驚膽戰,難道才躲避了一個下午,便要被抓回東宮。
正驚慌間,知言忽然靠近他道:“太子,得罪了。”
何岑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她自地上抓了兩把灰,沖着他的臉便揉了下來。少女的柔荑溫熱舒爽,偏偏混着這淨房的泥土,帶着隐隐惡臭,令人作嘔。
淨房的門“啪”地一聲被踢開,何岑便是一驚。即便臉上沾滿了泥土,仍然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為首的軍士朝裏面瞟了一眼,只覺口鼻惡臭熏天,不由用手掩住了嘴,悶聲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知言悄無聲息地往何岑背後躲了躲。
那軍士提起燈盞一照,只見兩個小太監抱在一處,前面的那個滿臉污穢,僵直的身子瑟瑟發抖,後面的那個倒是白淨,卻紅着臉有意躲避。
燈光落在髒臉小太監腰間,他的長袍被微微撩起,身後的白臉小太監正伸出一只手臂,欲探入他的底褲。無奈這一行軍士來得及時,恰好撞到二人再此,那白臉太監的手放進去也不是,拿出來也不是,便僵在半空。
一行軍士各個睜大了眼,将兩個太監看了個明明白白。有人低笑出聲,“老大,咱們要找的是兩個宮女兒吧。”
為首的軍士啐了一口,“污穢!”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行人路過窗邊,有人打趣道:“老大可聽過宮裏有對食之說?”
然後是男人們低低的哄笑。
何岑隐約知道,宮中孤苦無依的太監會和宮女兒對食,相互排遣寂寞,湊成一雙。不想今天,他卻被人這般嘲笑。何岑竟沒來得及想到,她是如何在剎那間想到這麽惡心又奇妙的法子。如此一來,那一行軍士便再也不會來淨房檢查。
直到此時,何岑才對哥哥的女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方才之事不過一瞬,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被她自身後抱住,一只手撩開了他的袍,一只手向褲子探去。彼時太過緊張,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而今反應過來,臉上似有火燒,他竟不敢再看她一眼。
“明日一早,這些個污穢之物會被送出宮外,我們便可随着恭桶外出。”知言想到即将迎來自由身,不由微笑。
何岑只有偷偷瞧她,不知為何,她竟能于這惡臭的淨房還能如此樂觀,像是被感染一般,他便也笑了笑,繼而一本正經道:“當年之事……本宮有意替兄長擋了那一箭。”
他是說當年遇襲之事?知言一愣,向他望來。
“本宮知道自己不如兄長,只有以此逼他放棄。”何岑臉上紅暈未消,別過臉去不看她。
何岑心知文韬武略皆不如王兄,卻也一心想要守住皇位。雖然如此,他卻從未想過誣害王兄。可母後不同,她想盡一切辦法一心想要除去兄長,何岑終有些于心不忍,那畢竟是他的堂兄。
然而究竟要如何為之,才能讓王兄心甘情願地放棄儲君之位?又能保護他不受母親的迫害?何岑前思後想了許久,只有令王兄愧疚一生,不願踏回故土半步。
皇室子孫,自幼便是心思缜密,謀劃天下之才!知言不由佩服,彼時何岑還不到十歲!可話說回來,太子雖有私心,卻也坦坦蕩蕩。再者何子非狡黠多智,太子與皇後的舉動,他又豈會不知?
此時此刻,太子分明為當年所為自責不已,知言眨了眨眼道:“太子一己善念,令鼎王世子為你驅使,僅這一點,你才是國之儲君。”
作者有話要說: 度娘說,标題意為引身遠行,一去不返。
☆、五一章 有志無時
何岑的胸口,忽然有什麽東西舒展開來,令他豁然開朗。那是困了他近十年的歉疚與不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當年替兄長擋下的那一箭,原是懷了善念。
他的聲音雖然虛弱,卻滿含愉悅,“姑娘的想法,每每異于常人。”
入了夜,來淨房的人越來越少,但是搜查卻愈發頻繁。雖說二人料定軍士不會再來查淨房,卻也不敢大意,雖說他們着了內侍的服飾,但半夜不回監欄院睡覺,也會令人生疑。
知言心生一計,與何岑合力将那恭桶整整齊齊地架好,一來擋人,而來遮風。二人便可安然地躲在牆角休息。
次日一早,攝政王迫不及待地将蓋有太子印的罪己诏大白天下,同時請鼎王世子何子非入殿,尊為儲君。
何子非傷在臉上,不得已用黃金面具遮了臉入宮。衆臣遠遠瞧去,但見他長身挺拔,步履沉穩,看體格似是常年習武之人。鼎王世子離京近十年,衆臣聯想到他面具後的俊朗容貌,倒真有一國之君的風度。
但也恰因那黃金面具,教衆人窺探不得真面目。
太子退位當日,不見太子本人,鼎王世子即位,不見世子真面目。這又是為何?
衆臣疑窦叢生,卻迫于攝政王兵權在握,不敢出聲。唯有老丞相徐卓憤憤然道:“鼎王世子不可繼承大統!”
攝政王面色一寒,“丞相莫不是糊塗了。”
徐卓顫聲道:“糊塗的是攝政王!難道攝政王不知、不知……”
“不知什麽?”攝政王面色一變,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徐卓。
“鼎王世子,非鼎王所出。”徐卓高聲道。
衆臣竊竊私語,就連立在大殿中央的何子非也不由一震。
鼎王世子,非鼎王所出?這樣說來,王世子根本不是皇家後代。難怪鼎王世子的名諱是何子非,非何家子也。難怪他會被作為質子派遣大陳,原來竟是如此!
何鴻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冷笑道:“丞相何出此言?”
徐卓嘆息道:“鼎王妃齊氏,懷胎不足九月而産,衆皆知世子非鼎王所出!”
有朝臣安奈不住,低聲道:“當由皇室子孫繼承大統。”
大學士吳亮附和道:“太子無能,而今滿朝之中,唯攝政王有資格繼承皇位。”
丞相徐卓便是一驚,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中了何鴻的請君入甕之計。他借機抖出鼎王世子的身世,便是為了引得滿朝文武徹底反對王世子登基。
朝臣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一派支持攝政王登基為帝,一派堅決擁護太子。倒是王世子何子非立在殿上,顯得不倫不類。
徐卓恍然大悟,唇須顫抖,轉而質問攝政王,“太子何在?”
何鴻輕蔑一笑,“自是在東宮。”
“我等已有一月餘未見太子,莫不是攝政王從中動了手腳,誅殺太子欲自立為帝!”見何鴻如此放肆,徐卓幾乎相信此人必定犯上作亂。
事已至此,攝政王再無耐心,對左右道:“将丞相請到後殿。”再看立在殿中的何子非,而今大事将近,留他無用。
“将這冒名襲鼎王爵的狂放之徒帶走!”
何鴻說罷,兀自走上高臺,坐在龍椅之上,“本王本無此心,然而皇室衰微,後繼無人,本王便代為保管皇兄的玉玺。”
“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啊!”丞相徐卓輔佐兩代君王,卻不料還有被關入天牢的一日。不由倚着牆壁嘆息道:“國中兇險,世子又何必回來。”
說罷,只見隔壁牢房的年輕人緩緩摘下黃金面具。徐卓不由揉了揉老眼,但見那年輕人面容俊朗,白皙的臉上帶着寒冰般的情緒。雖說多年未見,容貌卻無甚變化,若他沒有記錯,這是韓家那個小子——韓霖。
“丞相稍安勿躁,我這便帶您出去。”韓霖徐徐起身,手臂一揚,徐卓只見眼前突然電光閃爍,牢獄的鐵索便轟然墜地。
這一夜宮中燈火通明,攝政王何鴻雙眼赤紅,難以入眠。半個時辰前,戰報自西線傳來,陳皇孔軒一道聖旨,五萬大軍齊壓周國邊境,要求嘉寧公主還周。
“何岑我兒!”何鴻恨得咬牙切齒,這豎子倒好,一紙放妻書便将陳國那位嚣張跋扈的公主休了,他到哪裏去找到她?又怎麽可能原封不動地将公主送回陳國!
就在方才,又有人來報,說鼎王世子與丞相徐卓被人劫獄,無人看清那劫獄者的人數、相貌,甚至不知從何而來,将往何處去。到底是誰在暗中與他作對?
何鴻半宿未睡,決定先調撥三萬大軍,至西線抵禦陳國。東線連年戰事,一時調配不出更多人馬。
大學士吳亮擔憂道:“此舉固然能抵禦陳軍,可若是周國內亂又将如何?”
“周國內亂?”何鴻笑道:“就算有叛亂的膽識,軍隊從而而來,亂衆何以集結?”
吳亮思索許久,點頭稱是。
何鴻徹夜未眠,便頂着黑黢黢的眼圈上朝。由于昨日丞相被打入天牢,衆臣人人自危,不敢多言,整個早朝靜谧似詭谲黑夜。
忽然又有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報攝政王!”
衆臣惶恐。
原來是丞相徐卓昨夜寫下讨伐謀逆的檄文,連夜分發至盛陽街頭,将攝政王犯上作亂,謀逆自立的罪狀寫得明明白白。
更為可怕的是,神策将軍何寬率軍五千,直逼皇宮而來。更有民衆自發組成起義軍,響應神策将軍的號召,正猛攻城門。
周國比之陳國,可謂偏遠小國,軍士不足十萬,東西二線各自鎮守,哪裏還有軍隊駐守京城。
何鴻驚了一身冷汗,後心一片冰涼。何寬?何寬不是應該早就死了麽?多年以前,鼎王身死,他的部下多被發配之偏遠地區。而何寬作為鼎王家臣,又是家喻戶曉的神策将軍,得以勉強活命。
而後鼎王世子年少輕狂,竟欲襲擊天子,被關入天牢整整半個月。何歡率軍逼宮,終是以鼎王世子的平安換取了神策将軍的退兵。彼時的皇後,又怎能容得下這樣一只軍隊護衛鼎王世子,威脅太子的地位,遂向皇帝進言,誅殺何歡,滅神策軍。
難道說這麽多年來,神策軍竟一直未曾消亡!
何鴻怒上眉梢,頭也不回地向後宮而去,他要問問中宮的那個女人,說好的攜手共治天下,她為何背着他節外生枝。
人還未至,便聽得宮中驚叫聲一片。何鴻心上一緊,快步向前,但見殿中跪了一地的下人,皇後林儀正以一條白绫懸在梁上,臉色鐵青,幾乎已經沒有生氣。
何鴻大驚,一腳踢翻了一個太監,“你們這群飯桶!”怒喝聲剛至,人也到了殿中,他伸手去抱那女人,只覺她渾身僵硬冰冷,仿佛氣息已然流失。
“林儀!”何鴻劇烈得搖動着她的肩膀,雙眼睜得大如銅鈴,“你為何要壞我大計?”
皇後凄然一笑,“鴻哥,你連我們的孩兒都要殺,我……又如何信得過你。”
皇後緩緩閉上眼,猶記得多年以前,她于上元節與那一對翩翩公子相遇,她不知他是皇子,也不知他身邊的公子是太子。那驚鴻一瞥的豔遇,她成了他的皇嫂,他是她的小叔子。
陰差陽錯,她卻仍然想要走回正軌,為何那荒淫無道之人是天子,而她所愛之人只是個親王?她不甘心,她要與他攜手,共同俯瞰如畫江山。
一切的美夢被打碎,皆是因為冬狩那一年,他們合謀對鼎王世子的獵殺。她本以為他的目标不過是何子非,誰想他竟然能對何岑下手。那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他的親生骨肉。
“鴻哥,我雖眷戀你,卻更愛岑兒。”少女之時,你是我的天地,可我有了孩兒,你便不是唯一。
神策軍攻入宮門之時,攝政王何鴻正抱着皇後坐在地上。為首的女将銀铠大刀,冷豔無雙,她遠遠瞧見攝政王雙手捧着皇後的臉頰,竟像是要掐死皇後娘娘。
韓寧慌忙搭弓射箭,對着攝政王的胸口便是一箭。
“嗖”長箭破空而出。
“噗”長箭沒肉而入。
宮中亂成一團,知言與何岑卻不渾然不知,正坐在盛陽城外的田埂邊上曬太陽。
“淨房運出的污穢之物,便會用作這農田肥料。”知言以手指向廣袤無垠之處。
“多謝你。”何岑擡眼看她,但見徐徐朝陽之下,她盈盈而立,以手指向遠方,倒是有幾分女中豪傑指點江山之勢。
“我們一路行來,城中混亂,想必太子不日可以重返北辰宮。”知言沖他笑笑,露出好看的貝齒。
何岑卻嘆氣道:“我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若是兄長自立,我便不會再回去了。”
“他不可能……”知言笑笑,忽然腹腔中發出一聲哀怨的長鳴。
原來他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喝。
“幸好我出宮時帶了點心。”知言正要向懷中摸去,才發覺兩只手上髒兮兮的,竟還沾着昨夜淨房的泥土。
她尴尬地笑笑,“勞煩太子幫我取出來。”
何岑這才想起,第一次見她乃是男子裝扮,再想到她昨夜的狂放和此時的不拘小節,竟是因為她鮮有女子的意識。
他下意識地拒絕,“男女有別,恐怕有損你的名節。”
知言亦覺得不妥,猶豫道:“太子所言極是。”
說罷,何岑的腹中便又發出了低聲的嗚咽。
何岑笑了笑,蒼白的臉紅了又紅,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小心翼翼地自她懷中摸出糕點和果子來,好在沒有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何岑用帕子将糕點碰捧在手中,送到她嘴邊。
堂堂太子,竟然親自為她用膳。知言不由笑道:“多謝。”
說罷張開了嘴,輕輕咬住了一塊糕點。
嗯,雖然已經冷了,味道還算不錯。知言不由點頭道:“好吃,你且嘗嘗。”
“當真?”何岑也顧不得許多,便将她吃剩的那半塊放進嘴裏。
雖然此處荒蕪人煙,食物幹冷難咽,但九死一生之後,何岑心中卻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感覺如有芒刺在背,仿佛下一刻便能穿透他的脊背刺入他的肌理,這樣凜冽的殺氣,令他幾乎落荒而逃。
何岑忽然轉身,但見身後不遠處有一行軍隊。為首的将軍面容隽秀,側臉卻偏偏多了幾道抓痕,他目光如炬,正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們。
知言亦瞧那人望去,卻見何子非滿面含笑地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解釋----空有抱負,然而時運不濟
☆、五二章 有福同享
但見那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又想起自己被當做臭蟲一樣扔在北辰宮自生自滅,知言忽然轉過臉去,不想見他。
何岑看在眼裏,只見兄長笑裏藏刀,知言姑娘面上帶怒,卻是水火不容的樣子。心道二人才一見面,怎會如此?
而今他已出宮,既無實權也無虛職,這十幾年的太子之位索然無味,若哥哥想要,就讓他拿去吧。
何子非翻身下馬,邁開長腿,率身後數百軍士向前而來,迫人之勢令何岑幾乎窒息。他走至近前,長袖輕揮,提起靛藍色長袍的前襟,在何岑面徐徐行跪禮,“周鼎王何子非,恭迎陛下還朝。”
他原是鼎王,他才是天子。
何子非帶頭行禮,一行軍士便也在他面前跪下,數百人黑壓壓地俯身低頭,皆願臣服于年輕的帝王。
攝政王逼宮不過十二個時辰,便被神策将軍帶兵鎮壓。更有嘉寧公主帶來的六十四為禦林軍與十六死士,半日之內擒下所有謀逆叛臣,輔佐少年天子,重塑大周朝綱。
太後經此生死一劫,只顧吃齋念佛,不問國事,更是每日不願踏出寝殿半步。
攝政王被大将軍韓寧所傷,那一箭直沒入胸口,血流如注,命在旦夕。
新皇手中捏着母後的送來的一封薄箋,對左右道:“畢竟也是一國王爺,教太醫為攝政王診治,而後削了爵位,遣往邊塞。”
何岑說罷,不由靠着長椅嘆息,手中的信箋被他揉捏成一團,母後說,她無顏再與他相見,但求為攝政王留下一命,因為何鴻才是他的生父。
他中年早薨的父皇,膝下竟無一線命脈。而令他一直于太子之位有名無實的,竟時自己父親的勃勃野心。原來他們父子之間,竟起過殺戮之心,這一切的變故來得太突然,又平息得太快。何岑不由笑出了聲,苦澀難耐,可他又怎會認賊作父?
夜深了,新皇将鼎王安排在東宮休息,東宮乃是太子居所,新皇膝下尚無子嗣,對鼎王的信任不言而喻。同時也多了昭告世人的意味,即便皇帝禪位,也自有安排,輪不到攝政王黃袍加身。
當然,與鼎王同住東宮的還有本次護衛天子的能人異士——許知言。然而自今日相見以來,她始終不肯看他一眼,何子非知道這小女子心裏在鬧別扭,不哄她開心,恐怕這一路上都不會給他好臉色。
及至寝殿,鼎王卻被宮娥告知,許姑娘方才被內侍大人接去了辰華殿。
辰華殿?何子非眸子一黯,辰華殿乃是皇帝的居所,除非妃嫔侍寝,便無他事。她為什麽會去哪裏?
心中不悅,腦海中便浮現出今晨初見的情景。
貴為一國天子的何岑,就那樣與她并肩而坐,于田埂之上談笑風生。何岑也曾眼神閃爍,面頰通紅,竟是有了害羞之态。
他蹑手蹑腳地自她懷中取出糕點,竟然先是喂給她來吃,而後又與她共享同一塊糕點。何子非不知那糕點味道如何,想必異常美味甜蜜。他不願再憶起二人四目相對,旁若無人的模樣,那樣的情景簡直令他怒發沖冠。
然而彼時雖然火氣上湧,卻不便發作,此時想來,那卿卿我我之态依舊令人發指!
知言剛剛沐浴完畢,披散的頭發尚未打理,便被接到了辰華殿。何岑雖然還是那個少年,然而堅毅的眼神與筆直的脊背,的确與昨日不同。
他恭恭敬敬在知言面前彎下腰來,面容白皙,聲音柔軟:“謝姑娘救命之恩。”
“陛下怎麽……”知言萬萬受不起這樣的大禮,連忙也彎下腰去。
何岑一笑,白皙的臉上泛起溫潤之色,明亮動人,“下回相見,或許你便是我的嫂嫂了。”
“陛下當自稱朕。”知言幹咳一聲,連忙岔開話題,“陛下不請公主回宮麽?”
從嘉寧公主貼身的六十四禦林軍、十六死士來看,她早已洞察了北辰宮之變。甚至于攝政王逼宮當日,西線陳國的五萬軍士壓陣,迫使攝政王調兵抗擊一事,若不是嘉寧授意,陳國又怎會那樣迅速地調兵遣将。
知言自知,她雖助何岑逃出宮中,卻也只是小打小鬧。嘉寧公主聲東擊西,令攝政王腹背受敵才是真本事!
何岑臉上亦有動容之色,“嫂嫂多智,今日請你過來,正是為了此事。”他無力救她父皇脫險,她卻保他江山平安,這樣的女子,此生能與之攜手何其榮幸,然而他卻有何面目再與她相見?
孔玉瑤是大國公主,卻肯屈居于邊境小國。何岑一想到他們相識于西京城外,她那驕傲美麗的樣子,便沒由來地心痛。
見何岑的眼眶一紅,似有淚光。知言不由嘆息一聲,他們二人倒是一對璧人,可謂天造地設的好姻緣。她上前一步,輕輕附在他耳邊道:“公主最喜看戲……”
何岑聽得面上一喜,眸子中亮如白晝,“我就知道!”
知言笑道:“陛下已是周皇,當自稱朕。”
“朕知道。”發自內心的喜悅浮在臉上,何岑想要伸出雙臂去擁抱眼前這個女子,卻終是讪讪地收了手,“你真是朕的智多星,便留在宮中做個女官罷。”
何岑忽然覺得身後一陣冷風,他旋即轉身,卻是将知言護在身後。
不遠處鼎王長身而立,見到皇帝無意識的動作,一張臉又黑又臭。
何岑心中暗笑,他這位兄長,什麽都好,唯一的缺點便是性子壓抑。鼎王早薨,母妃又不在身邊,他從小便養成了狡猾多疑,特立獨行的性格。他琴棋詩賦樣樣精通,騎射讀寫皆有造詣,卻偏偏沒有一樣喜愛的。
何岑心想,他不是不喜愛,而是不敢喜愛,因為他所愛的,都将離他而去。
他的兄長,原來也是可憐人。
“鼎王來了?”何岑負手笑道,兄長不知何為喜愛,做弟弟的又怎能放任不管。
“半夜三更,卻共處一室……”何子非的一雙眼越過新皇,卻向她身後着了金絲繡花長裙的知言瞧去。她顯然是沐浴完畢,未着粉黛,長發如瀑,膚白如玉,那绫羅衣衫,卻也堪堪合體。若說她是這宮中妃子,倒也美豔不可方物。
問題便在此處,她何以與何岑共處一室,這樣旖旎之态,為何要與他共享?
“朕昨夜與許姑娘互訴衷腸,情投意合,加之她對朕有救命之恩。朕想将她長留宮中,相伴左右。”何岑悠悠說罷,卻是側身問知言,“你可願意?”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朕所在之日,為你遮風擋雨,決不令你涉險。”何岑字字誠懇,擲地有聲。
知言聽罷,不由垂下眸子。身後的長發落在肩頸,更添風流。他說遮風擋雨,不再涉險,雖然知道何岑不過心口一說,可這便是她夢寐以求的安寧。
何子非将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不由一怔。何岑之言,句句發自肺腑,知言之态,卻是為他所動。
忽然站立不穩,何子非的心上有什麽遽然收緊,臉上貓兒抓撓的痕跡火辣辣地疼。他待她便如皇後那只貓兒,哪裏涉險,便将她扔到哪裏,因為他知道,她可以應對。
他知她詭谲多謀,足矣自保。可他從未想過,她也需要保護,陳國內亂那一日,即便是求助餘鶴,她也未曾想到他。
恐怕,她從來沒有将他放在心上。
他這樣一個男人,陰險狡猾,輕浮刻薄,她為什麽要将他放在心上?
陳國之時,她未曾對玉王的邀請動容,未曾對冷修的關懷動心。而此時此刻,有一個男人承諾将她護在身後,她便猶豫了。
她男裝之時,尚且不少人對她念念不忘,而今褪去青澀,透露出點點女兒之态,這樣美好而俏麗女子,又怎會不令年輕男子動情?
何子非一直以為,她會站在她身側,與他看盡世間沉浮,原來一切都不是這樣,她随時會走,他抓不住她。
他忽然後悔帶她來此,不該讓她看到何岑的溫柔與關懷,不該讓她的心性如此動搖。
心中的壓抑逼得何子非幾欲窒息,他只是沉默地看她。知言笑着回了他一眼,微微張口,“陛下的承諾,當真誘人。”
何岑唇角一提,“你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