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5)

意?”

知言笑了笑,“事出突然,陛下能否容我想想?”

“好。”何岑點頭,對左右道:“送許姑娘回去。”

何子非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她卻有心事般低着頭,并未覺察到他的眼神。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何子非身形一動,險些伸手去捉住她的手腕。

何岑忍住不笑,“鼎王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何子非今日前來,本就無事,他又怎會承認,說是為了剛才已經走了的女人而來?于是面不改色道:“而今宮中安定,我特來請辭。”

“朕準了。”何岑佯裝忙碌,坐在案前,“還有何事?”

那聲音清亮篤定,不容拒絕,“休要打知言的主意,她随我回陳。”

何岑忽然道:“若是她不随你走,又當如何?”

何子非露出個神秘莫測的笑容,“若你執意留下她,我便帶走嘉寧。”

“你……”何岑不由咬牙切齒。

☆、五三章 有枝添葉

丞相徐卓臨危不懼,能以身作則讨伐謀逆,當日便官複原職。而丞相在殿上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辭,亦被衆臣所津津樂道——何子非竟然不是鼎王所出!

有好事者順着線索探究至鼎王妃青春年少之時,曾在墨華山求學,與當魏太子楊越有一段戀情。後因二人各自回國而離分,魏太子娶了國內第一美人許雲昭為妃,齊暄則嫁與鼎王。

說到許雲昭與齊暄,都是當時名動天下的奇女子,而今文人墨客詩畫歌賦中不可或缺的一縷芳魂。魏後貌美才高,愛慕者甚衆。鼎王妃依然盛名遠播,在丈夫薨逝後,被周皇接入宮中,成為其一生摯愛。無奈紅顏薄命,二人皆為皇家婦,卻都是早早地香消玉殒。

那麽而今的大周鼎王何子非,究竟是誰人之後,恐怕唯有徐卓等少數老臣得以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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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祭祖當日,卻有近侍偷聽到太後在皇帝耳邊說,“魏帝遺孤便是回去也處境艱難,不如就留在我朝,封為魏王罷。”

新皇當即拟制,賜鼎王何子非“魏”字,是為魏鼎王。

忽然之間,魏鼎王的封號如有撥雲見日之勢,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好事者們仍不死心,既然當年魏室衰微,魏後讓玉玺于大将軍孔蕭,而今魏帝後人尚在,是否意味着陳帝該還位于魏皇子?

知言聞此,并不驚訝,甚至隐隐猜到了何子非所想所為。記得陳帝病危之時,曾立下遺诏,要求嘉寧公主下降禦周候,彼時她雖然不甚明白,今日想來卻是懂了大半。何子非在陳國數年,依然能保全性命,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若是壓制不住他,能夠收為己用,亦能鞏固江山社稷。

可無人預料得到,最後竟是玉王登上了九五之尊,何子非依然游離于皇權之外。如今陳帝孔軒又會如何處理前朝皇子?若是已故太子孔诏登基,何子非恐性命不保。但孔軒溫和有禮,進退有度,萬萬不會做出有違禮數之事,何子非……或可活命。

只有孔軒登基,他才是最安全的。是否玉王登基,也在何子非的預料之中?

“何子非!”知言額上不由冒出冷汗。

“這便想我了?”

知言擡頭一瞧,衣冠楚楚的魏鼎王殿下正滿面春風地看着她,她不由咬牙切齒,“你來做什麽?”

“我不來,你打算留在皇弟身邊不成?”何子非挑眉道:“不過皇弟已經去接嘉寧,你留下也沒用。”

言畢,見知言對他仍是一副厭惡的模樣,何子非終于舒展雙臂,将她抱在懷裏,“莫要生氣。”

她怎麽可能不生氣?他竟然又一次把她當做棋子。

何子非的氣息落在她耳畔,“我本想對你和盤托出,可時間緊急,來不及細講。”

他知道她惱她,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彼時太子被攝政王軟禁在宮中,皇後便向韓寧求救,才有了後來種種。”

知言記起他們初到周國那一夜,她于昏暗的燈光下,看到韓寧與韓霖二人抱在一處親吻。她只道二人平日兄妹相稱,怎麽才一見面,話也來不及說,就敢于在衆目睽睽之下做那等羞人的事。

而今想來,那一場親吻掩蓋了太多秘密。韓霖與韓寧分別以後,何子非的神色便不正常。

當夜攝政王來訪,何子非假意與他結盟。緊接着第二日入宮,何子非卻是直奔皇後寝宮,還與她起了沖突,被皇後扔出的貓兒抓傷。

衆人皆知何子非與皇後不睦,卻不曾想到二人竟然站在一處!

知言忽然想起,自那時起,她便再也沒有見過皇後的貓。

“那只貓?”知言忽然問。

“那貓兒腹中所藏,乃是神策軍虎符!”何子非解釋道。

難怪如此!随後何子非假借被貓兒抓傷之故,以假面掩飾容顏。而實際情況則是,在盛陽城以假面遮臉的鼎王,乃是韓霖假扮,而何子非早就跑到了千裏之外,驅使神策将軍何寬救駕。

好個何子非!知言擡起臉,看到他側臉未曾痊愈的傷疤,嘆息道:“還痛嗎?”

見她怒氣全消,何子非不由得寸進尺,将受傷的側臉貼近她,“你親親便不痛了。”

這個何子非!知言又氣又惱,卻忽然露出狡黠的笑來。

何子非只覺臉上濕熱舒爽,不由身子一顫。她的丁香小舌便在她臉上輕輕劃過,在他未愈合的傷口上細細摩挲,銷魂無限。

“你這女子!”何子非忽然扳過她的臉,不由分說便将她調皮的小嘴堵住,追着香滑的小舌,在她口中翻江倒海。

知言尚未明白,已被他吻得嬌喘連連。

何子非卻板着臉道:“都是哪裏學來的?”

她露出個明亮的笑容,“小貓受傷,不都是如此舔舐傷口的麽?”

他知道她是無心,卻勾得他險些把持不住,何子非好不容易平穩了呼吸道:“今後不準如此,明白麽?”

知言點點頭,“可是……為什麽?”

“還問!”何子非輕彈她的額頭,“随我去看戲。”

今日,盛陽城中有一部戲引得萬人空巷,講的是一位大戶千金,在父母的逼迫下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分離,嫁給了一位貴公子。而後千金家慘遭巨變,家破人亡,貴公子卻在此時落井下石,一紙放妻書斷送了二人姻緣。然而風水輪流轉,休妻不過數日,貴公子被家中長輩趕出本家,無路可走,唯有被他遺棄的千金在暗中默默相助。在千金的幫助下,貴公子重回本家,繼承家業。意識到自己一錯再錯的貴公子想要重新迎回千金,可千金卻已傷心欲絕,不願與他再見。

這是一出沒有結局的戲,盛陽城的男女老少為那公子千金的悲歡離合操碎了心。雖說貴公子早年人品拙劣,可是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千金為何不肯原諒他?

何子非一邊飲茶一邊看戲,還不忘觀察知言臉上的神色。但見她時而緊張時而蹙眉,卻也被這出戲吸引了。

他不由覺得好笑,“是你編排的?”

知言臉上一紅,點點頭。

“為何編排這樣一出沒有結局的戲文?”他笑問。

“我又怎能預料到結局?”知言反問。

“自從你為嘉寧編排了第一出戲以來,她便被你牽引着前行。”何子非于案下摸到她的手,輕輕拉入懷中揉捏。

知言不由想起,她為嘉寧公主編排的第一部戲,乃是貴族小姐與商人之子被父親棒打鴛鴦的故事。那時何子非被關在大理寺,她為救下他,不得已出此下策。

然而有一便會有二,有二便會有三,但知言不知道,正是因為那些離經叛道的戲文引得公主月下出宮,便遇到了周游陳國的何岑。

又過了幾日,那戲便有了結局。千金憶起過往種種,心知危難時刻對貴公子出手相助實乃真情所致,于是放下過往恩怨,與貴公子重歸于好。

最後一出戲,惹得臺下叫好連連。

正是那一日,嘉寧公主正式入駐中宮,貴為皇後。

知言遙想自己诓騙嘉寧公主一事,想要當面向她致歉。二人再次相見,孔玉瑤已是高貴的周國皇後,知言也換回了女裝。

嘉寧側卧在榻上,數日不見,竟然胖了不少,見到知言,她笑道:“來人,賜坐。”

知言坐立不安,“我……有些事情要對皇後娘娘說。”

嘉寧“哦”了一聲,命左右退下,“我想我猜得到你要說什麽。”

“是我偷換了聽風苑的劇本。”知言單刀直入,而後靜靜看着嘉寧的眼睛,等待她的責罵。

哪知嘉寧忽然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要謝你。”

“這裏,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嘉寧将手撫上自己的肚子,那裏輕微隆起,幾不可見,她柔聲道:“多麽神奇。”

“那時我心心念念子非哥哥,卻不知他有那樣複雜的身世,若是真的跟了他,恐怕後半生颠沛流離,老無所依。”嘉寧自言自語道:“好在讓我遇到了何岑。”

知言擡起臉,看到孔玉瑤面上含笑,那發自內心的歡喜,竟是從未有過的。

“你是我們的媒人,我又怎能不謝你?”嘉寧調皮地眨眨眼。

知言以為她會憤怒,會憎恨,沒想到她會平和溫柔至此。她不由想起,自己曾經質疑過何子非,嘉寧遠嫁周國是否會幸福。而今看來,他仍是對的。

“知言曾為執筆之吏,望你能勸勸子非哥哥,日後撰寫陳史時候,莫要将我父皇寫得那樣不堪。”嘉寧坐起身來,神色認真道:“還有,我自知孔家罪孽深重……請他留我哥哥一條生路。”

知言定定地望着嘉寧公主,但見她含笑的臉上,竟有決然之色,似是再也不會踏入陳國半步。

她點點頭道:“我會盡力而為。”

世人都道陳帝孔蕭薨後,嘉寧公主癫瘋了,而在知言看來,嘉寧因為受了巨大的刺激,偶爾會自言自語,可大多數時候,仍是精神正常的。就在她要離開之時,又聽到嘉寧喃喃道:“陳傾和楚端教壞了哥哥,他們殺了父皇。”

知言背後忽然一涼,哥哥自然是指孔軒。陳傾,乃是他的授業恩師許無言,楚端,乃是和她面容相近之人。

心裏有了秘密,便會坐立不安,徹夜難眠。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解釋----敘述事情或轉述別人的話,為了誇大,添上原來沒有的內容。

☆、五四章 有苦難言

夜深露重,無人入眠。韓霖抱着長劍,于東宮中最高的角亭檐牙之上擡頭望天,夜幕空遠,一派月明星稀,清泠動人之态。

忽的有一張清麗的少女面孔迫至近前,韓霖揮臂出劍,格擋住了那偷襲的一擊。

鵝黃色的裳如蓮花盛開,緩緩于他身側坐下,韓寧收了兵器,不悅道:“無趣。”

輔佐新皇登基,年紀輕輕已是周國響當當的女将軍,何來無趣一說?韓霖不由測過臉,恰好與她明亮的目光相遇。

褪去金甲戰袍,她仍是那個與他一道長大的韓家獨女,她美貌無雙,令他不敢直視。

“你将這一切拱手讓人,豈不可惜?”韓寧長發束冠,英姿動人。

韓霖冷哼一聲,“有何可惜?”

“讀書習字,擊劍騎射,你樣樣強于我。”韓寧不滿道:“可從小到大,你為何處處讓着我?”

“你分明有輔佐太子之才,當日卻為何選擇了失勢的鼎王世子?是因為我麽?”韓寧句句緊逼。

韓霖性子極冷,便是面對何子非也不例外。韓寧百般逼迫也得不到一句回答,不由急得直叫:“因為我是女子,你便處處讓着我麽?”

韓霖冷冷瞧了一眼,“是。”

不是這樣的,她想聽到的不是這一句!韓寧忽然洩氣,“換做其他人呢?”

韓霖思索了一會,“自然不會。”

韓寧來了精神,“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兄妹。”韓霖道。

韓霖自幼就是這般冷若冰霜的模樣,任你如何氣急敗壞,他依然氣定神閑,游刃有餘。什麽兄妹?他分明是父親帶回來的義子,他們沒有半分兄妹之誼。

“兄妹,兄妹……”韓寧一時咬牙切齒,下一刻又笑逐顏開,“既是兄妹,回京那一夜,你為何、為何親我,做出那等亂了人倫之事。”

韓寧的眼睛一動不動盯着韓霖,但見他神色微動,繼而又恢複了冷漠,“危急時刻,顧不得許多。”

身側的女子早已滿臉通紅,“那一夜被諸多軍士看在眼裏,你可曾想過,我日後要如何出閣?”

哪知韓霖不在意道:“那便不嫁人,我可遣人照顧你終老。”

韓寧想要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大罵。那日的親吻雖是她引誘在先,他又怎能如此不上心。

當時情況危急,太子被困宮中,無計可施。皇後決定聯手鼎王,合力扳倒攝政王,便将自己貼身的印信——血玉指環然交給韓寧,用作與何子非同盟的信物。可四處皆是攝政王的眼線,韓寧不能與鼎王走得太近,以免攝政王起疑,只得将那指環含在口舌之中,伺機交給何子非。

因而一路之上,她連多的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露了馬腳。

不知韓霖看出了怎樣的端倪,便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她抵在牆上親吻。口舌于一處嬉戲打鬧,她抵着舌尖将指環送至他口中,哪知他卻不接,仍是留戀于二人唇齒間的滑膩游戲。

他力道頗大,教她險些将那指環咽入腹中。她好不容易将指環壓在舌下,卻又被他百般挑撥,氣得她嬌喘不已。

終是她小巧靈活的舌尖,将指環滑入他口中。韓霖這才像是意識到什麽一樣,離開她的唇瓣。

韓寧自小衆星拱月,哪裏被男人強吻過,那一夜的種種,羞得她面紅耳朵赤,更是不由紅了眼眶,幾欲落淚。

韓霖卻仍在她耳畔輕吻道:“我知你想我,卻如何哭得這般傷心?”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那一夜,韓寧只道他為了掩人耳目,便也不追究,可這幾日思前想後,又覺得自己不論是在言語上還是身體上,都吃了大虧。都說魏鼎王不日将還陳國,她一定要當面問個清楚,在他韓霖心裏,她究竟算是什麽?

“那一次,你就沒有生出些別的心思?”韓寧幾乎要跳起來打他。

“沒有。”韓霖神色冷靜。

“我不相信。”韓寧負起地扳過他冰冷而英俊的臉,瞅準他薄情寡義地唇便啃咬下去。她的小舌溫熱柔軟,不停在他唇上摩挲試探,他卻終是口唇緊閉,不準她進入半分。

周遭的空氣越來越冷,韓寧只覺得她的口鼻都要被凍得麻木,可他的情緒卻別寒夜還冰冷三分。

他終是不為她所動。

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韓寧忽然離開他,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她今夜塗了口脂,此刻一定又花又醜。她尴尬地笑笑,“我不過是試探你一下……果真是心如磐石的韓家男兒。”

說罷自角亭一躍而下,頭也不回地走了。轉身之即,借着明亮得月光,韓霖似乎在她眼角看到一絲星芒,轉瞬之間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無暇顧忌剛才看到了什麽,只覺得自己渾身燥熱,心跳得厲害,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沖下去追上她,将她揉進懷裏再不放開。可是他不能如此,越是克制便越是心跳,砰砰的心跳卻夾雜着刀割般的痛苦,令他緊緊索瑟着身子,雙手捂住胸口。

終是忍無可忍,他咬着唇道:“寧兒。”

月色明亮,韓霖以指腹輕輕擦拭唇角,對着自己的手指發呆。他猶記得那一日,世子賜了許知言一盒小小的口脂,他以指腹輕輕擦在她的唇瓣之上,而後把玩着指尖的嫣紅,不肯擦去。那時他只知道世子迷戀上了不該迷戀的,卻不知這一抹朱紅竟是如此動人心魄。

不知何處投來泠泠的清亮目光,韓霖不由追随那目光而去,便見近處的偏殿燈火通明,許知言正立在窗邊,長發散落如瀑,披着外袍笑着看他。

韓霖目光一凜,驚得知言一個哆嗦,他卻已躍至近前,“陪我對弈一盤。”

知言對上韓霖的眼睛,往日裏冷若冰霜令人不敢靠近的韓霖,眼裏竟滿是孤寂與痛苦。孤傲如斯,冷漠如斯的韓霖,此時此刻的神情竟然是無助。

知言點頭,“好。”

她竟也無心入睡。

韓寧是韓家獨女,是注定要輔佐九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子。她從未學過撫琴作畫、梳妝女紅,每日裏盡是與那些刀槍棍棒打交道。久而久之,一同長大的貴公子難免叫她野丫頭。

她也曾懷疑過、抗拒過命運的不公,卻終究是無能為力。周國韓家後人,又哪能選擇自己的人生。韓寧不同于其他女子,自小到大,身旁也沒有一個貼心的朋友,更別提手帕交。

這一切的改變源于韓霖入府。

韓霖是她名義上的兄長,卻身兼她的書童,護衛與同窗于一身。韓霖的存在,本就是韓寧的影子,助她成為國之首輔。然而韓霖天資聰穎,即便讀書習武時間晚于韓寧,資質與悟性卻遠在她之上。

及至十四歲,韓霖已經名動盛陽城。

韓霖棋藝卓絕,知言不敢掉以輕心。可是自落座以來,他便心不在焉,頻頻失誤。

“有心事?”知言試探。

“如你所見。”韓霖也不避諱。

“如我所見,韓将軍對你用情已深,你又何必如此決絕?”知言以手指輕點棋子,指尖冰冷沁涼。

韓霖未曾料到她如此直白,不由一愣,“此情此境,我只是韓家養子,我不能令她舉步維艱。”

原來,他是怕自己給不了她未來。她是堂堂一國将軍,未來的內閣首輔,而他卻是她的“兄長”,輔佐鼎王的謀臣而已。誰能封得住悠悠衆口?縱是他韓霖不懼流言蜚語,她一介女流,又如何承受得了?

“你雖是好意,恐怕會傷了韓将軍的心。”知言嘆息道。

“她自幼果敢執着,不輸男兒,我若不決絕,才是對她最大的傷害。”韓霖落子,卻又走了有失水準的一步。

知言不由淺笑,“言不由衷。”

韓霖冷聲道:“若她有你一半豁達,我也不至于如此。”

知言微微吃驚,韓霖竟然會誇獎她,真是受寵若驚。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教她不那麽明白。

“今後是否一如今日?”韓霖問。

“與他站在一處?”知言不解。

韓霖點頭。

“為何這樣問?”知言仍然不解,難道還有兩難的抉擇等着她?

當夜,內侍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往北辰宮。因驚擾了皇後如夢,挨了二十大板才得以面聖。

陳帝得知周國的魏鼎王何子非乃前魏的遺孤,為他設魏王府,請魏王還朝,尊為大周魏王。與此同時,從陳國出發的使臣正請了聖旨而來,授以魏王九錫,不必跪拜聖上,出入皇宮可策馬佩劍。

如此禮遇,當是為了感激魏王後當年讓玉玺與孔蕭之舉。

究竟是做周國的魏鼎王,還是成為陳國的魏王。何子非助何岑登基,留在周國可謂富貴榮華,若是回到陳國,陳帝的心思便令人捉摸不透了。究竟是什麽原因,竟然令孔軒對何子非如此上心?

知言徹夜難眠,晨起與何子非相遇,見他俊朗的面容之上,一雙眼泛起血絲,似有疲憊之态。

何子非見她整理行裝,不由問道:“你要去何處?”

“去看看魏王的新府邸。”知言漫不經心道。

忽然被人從身後環住,何子非的氣息近在咫尺,“知言懂我。”

☆、五五章 有夢驚魂

天寒地凍,隐隐落雪。

魏鼎王的車駕離開之時,周國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雖未入冬,已寒冷至極。知言舒舒服服地靠在暖和的裘皮軟墊之上,懷中捧着小巧溫熱的暖爐,隐約有了睡意。

每每在馬車之上,便睡個昏天暗地,宮變這些日子,卻幾乎沒有合眼。何子非笑望着頻頻打盹的知言,心想竟有她這般的女子,何時入睡、何時清醒,也是可以控制的麽?

知言于将要閉上的眼睛縫隙中看到何子非不懷好意的笑,無力解釋道:“從年少之時便是如此,除了頭痛昏厥,便是想睡則睡覺,想醒則醒。”

知言随何子非離開陳國,已有數日,距離陳帝命她“閉門思過”一月的期限漸漸臨近。想到她即将脫下紅裝,又要扮成男子模樣,何子非頓覺無趣。

他攬過她的腰身,将她的頭枕在他腿上。手指輕輕觸碰她腦後那枚銀針,痛得她咬牙切齒。

“所以想記起便記起,想忘記便忘記?”何子非問。

知言喃喃自語:“可偏偏是記不起、忘不掉。”

他的手指流連于她的側臉,徘徊間滑入她的衣領,順勢攀上了精巧的鎖骨。入手是分明的棱角,薄薄的肌膚,她竟又瘦了。

行至一半,自西京而來的管家老賀親自接魏王回京,韓霖則先走一步。

知言心中明朗,而今何子非已經是陳國魏王,此時又孤身在外,不論是公仇私怨,此時動手時機最佳。可韓霖武藝高超,罕有敵手,何子非不會輕易将他遣走,此時韓霖一走,必有大事發生。

自韓霖離去,知言心中便浮起不安情緒,加之老賀行進的路線日漸偏遠,與他們來時的官道不同,她每日愈發睡不着。

開始的兩三日,一行人入夜後便留宿驿館客棧,次日繼續趕路。及至今日,便來到了偏遠無人煙之境。入夜之後,一行十餘人只得于山林露宿。知言乃是唯一的女眷,何子非便将她安頓在馬車內,其餘人皆露營在外。

冬日漸近,森冷的寒氣愈發逼人。衆人隐匿于山林之中,不敢貿然燃起篝火,只得在月色中歇息。

知言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在夜色中睜大了雙眼。

猶聽得馬車外的老賀道:“請王爺入車內歇息。”

何子非拒絕,“不必。”

老賀沉吟半晌,“這許姑娘模樣周正、惹人可憐,王爺若不占了先,恐怕被別人瞧了去……”

知言胸口一悶,臉上燙得能煮熟一只雞卵來,但聽何子非笑得無力,“王爺在你眼中,何時這般不堪?”

馬車外一陣沉寂,老賀仍然不死心道:“王爺,夜長夢多,先下手為強啊!”

月黑風高,老賀有一句每一句地教唆自家王爺,也不怕馬車內的人聽到。知言忍無可忍,在黑乎乎的馬車內翻了個身,借着冷風吹來的寒氣咳嗽數聲。

老賀的聲音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知言屏氣凝神,只覺轎簾忽然被人撩開,随之而來的,是何子非身上熟悉而溫暖的味道。

他于黑暗中準确找到她的位置,在她身旁坐穩。

即便知言不睜眼,也知道他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羞得她臉上有如火燒。然而漸漸的,她心中的不安便漸漸地變小,最後煙消雲散,終于能在這天地之間閉上眼,心無旁骛地睡去。

夜宿荒郊,怎能睡得安穩,那些記憶中存在的、不存在的,都如走馬燈一般在知言腦海中盤旋不散。

思緒飛速流轉,記起第一次見到陳帝之時,她隐約聞到他龍袍上的龍涎熏香,熟悉而溫馨,竟像是遇到了故人。轉瞬間陳帝薨,她想象不到他死去的模樣,是像父王一般,被長劍貫胸口,死不瞑目地睜大雙眼?還是像姨父那般,飲了鸩酒絞扭着身子含恨九泉?

帝王之薨!她見過太多帝王之薨。記憶的水閘不知被何人打開,洪水猛獸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她是黎國最為受寵的小公主,卻因哥哥淩桑篡位,殺了父王以自立。人人都說死去帝王的摯愛妻女将要為他殉葬,那一年她還是個小娃娃,不知道什麽叫殉葬,只知道母後哭紅了雙眼,終究狠心将她送出了皇城。

這一走,竟再也未曾回去。

她被送往千裏之外的魏國,被姨母養在流雲觀整整兩年。姨母是魏國的皇後,與母後長得一模一樣,卻對母後諱莫如深。她雖不知為什麽,可每每看到姨母,年幼地她便開心不已,寸步不離姨母身旁。

她也曾于年少之時聽到了不該聽的,看到了不該看的,因而姨母常常罰她閉門思過。

不對……《魏史》統統都不對,姨父、姨母、太子哥哥……分明不是那樣。

“知言,知言!”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大,知言驀然睜開眼,身上的涔涔的冷汗驚得她止不住戰栗,“我……做噩夢了?”

一只溫暖的手撫着她的側臉,黑暗中的聲音緩緩道:“你在夢中一直叫太子哥哥,是想起什麽了嗎?”

“沒……沒有。”知言慌張答道。心裏卻有個聲音一遍一遍地回響,太子哥哥……楊緒并沒有死啊!

黑暗之中,知言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她顧不得許多,忽然掀開轎簾,趴在馬車上幹嘔起來。

嘔了半晌,卻嗅到馬車外的腥臭之氣更濃。雖是月黑風高,卻仍能借着星光,看清随行的死士旁若無人的清理着幾具屍體。

知言捂着嘴不忍再看,身子卻被人攬進懷裏。她不由用力吸氣,嗅着何子非衣裳的熏香漸漸平靜下來。知言不知道,她睡去的那段時間是有過怎樣的血雨腥風,她只知道,每當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她總會伴着頭痛暈厥過去。

她見過太多殺戮,太多鮮血,于是在姨母***那一日,傾城先生對無雲道長說,“公主年紀尚幼,被那血腥殺戮驚得失了魂魄,如何才能了卻前塵舊事?”

無雲道長心慈,不忍道:“雲暧與月微,皆曾在我流雲觀修行過。貧道無力幫助雲暧,便助她的女兒忘卻前事,重新活過。”

自那以後,她便成為了許無言身邊的小弟子,耳畔也多了一枚小小的銀針。

前塵舊事猶如被封印,終有重見天日之時。

可無雲道長當日的心願,她終究是辜負了。

老賀帶人仔細檢查了屍體,于黑暗中神情難辨,“王爺,這些皆是宮中的暗衛好手。”

“暗衛?”何子非沉吟半晌,“宮中暗衛由齊皓調撥,太子暗衛由霜華統禦。霜華自然不會害我,齊皓卻已是戴罪之身?又會是誰?”

老賀點頭,“接下來如何處理?”

“将那印信帶回,交給霜華過目。”何子非又道。

知言捂着口鼻,蹲在一旁默不作聲。她曾以為霜華是他府上的妾氏,何子非雖對她無心,卻因她是陳帝孔蕭所賜而養在府中。而今看來,何子非早在朝夕相處中籠絡了霜華的心。

他不僅收獲了她的愛情,還收獲了她的忠誠。

霜華、韓霖、餘鶴、岳南枝,是否每一個人,都在相處中被他所蠱惑?甚至于她自己,為何不知不覺便與他站在一處?何子非究竟何德何能?

知言嘆息一聲,卻被何子非用裘皮大氅裹住了身子,帶入懷裏,他輕聲在她耳邊道:“我與霜華,不是你想的那樣。”

明鏡般的洞察力,真令人心煩。

自那夜以後,一行人的路程愈發詭異難尋,終是在七日後返回西京。

知言已有好幾日未曾好生梳洗,灰頭土臉地便溜進了自家府邸,恰好與迎面而來的葉舒相遇,驚得她尖叫一聲,扔了手中的茶盤。

“大人?”葉舒一愣,紅了眼眶,“夫君……”

對,葉舒正是她許知言的“新婚夫人”。

葉舒險些哭出聲來,“葉舒不在身邊伺候,您怎麽……憔悴成這樣?”

“說來話長。”知言吩咐道:“快備熱水。”

“嗯。”葉舒揚唇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氣,“幸好您回來了。”

知言忽然看到地上摔碎的茶盞,疑惑道:“我尚在禁足期間,何人來訪?”

是與她交好的冷修?還是陰魂不散的餘鶴?

葉舒回道:“是內侍楚大人,昨夜來過一回,我說您歇息了,沒想到今日又來。”

楚端?知言腦中千回百轉,該來的終歸要來,可未曾想過他竟主動來找她。究竟是陛下的授意?還是楚端他……

知言的臉色越來越白,咬了咬牙道:“我随後便來。”

沐浴更衣,換回男裝。待她攬鏡自照,發覺妝容并無異樣,這才快步趕往前廳。一邊走,一邊裝作匆忙的樣子,“楚大人來訪,有失遠迎!”

楚端正呷了一口香茗,喉結微動,咽下清茶,起身道:“許大人,別來無恙。”

二人寒暄了一陣,各自入座。

“許大人消瘦了不少。”楚端明亮和清澈的眸子在她臉上游走。

“每日閉門思過,感慨良多。”知言神色認真道。

“思過?”楚端聞言笑道:“你年幼之時,也常常被責罰思過。”

知言腦海中舊事忽然浮現,她笑道:“我曾得過一種怪病,記不得幼年之事,難道楚大人與我相識?”

楚端拂袖起身,在她身前站定,“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我與楚大人第一次相遇……恐怕是在禦試之時。”知言又搖搖頭,“不對,實乃當今聖上引薦相識。”

葉舒在院中修剪花枝,偶然回頭間,見二人相對而立的模樣。那樣的容貌神情,竟然如此相似,如同孿生兄弟般。

楚端笑道:“你第一次見我,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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