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9)
令人心生豔羨。
齊皓文武兼備,心懷天下,又在平亂過程中厥功至偉。何子非攝政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恢複了丞相一職,命齊皓統領文武百官。他站在百官最前列,便看不到身後之人,可心中莫名覺得不安,遂回身向後望去,哪知這一眼看去——百官都垂涎着岳南枝,岳南枝卻垂涎着攝政王。
“咳咳。”齊皓氣的面皮通紅,卻見小眼睛的林照谄媚道:“啓禀攝政王,黎國王上的名帖已經送到禮部,邀您共聚上城,參加一年一度的花朝節。”
黎皇登基不久,諸位弟兄又對他的皇位虎視眈眈,此舉乃是為了拉攏陳國,何子非卻也不是不知。
“無趣。”攝政王看起來毫無興致,連眼皮也懶得擡一下。
林照不由緊張起來,來使可是贈了他不少金銀財寶,他信誓旦旦地包攬了此事,若是攝政王不給面子……
“依臣所見,與鄰國交好,也未嘗不可。”兵部尚書韓霖上前一步。
林照忽然心生感激,韓大人是攝政王的左右手,想必他出面,攝政王必然會應允。
何子非瞧了韓霖一眼,他正目光灼灼地向上望來,那眼神仿佛在說,許知言不也應該是黎國人麽?
如此想來,心中忽然有什麽驟然明朗,何子非忽然唇角一提,“既然林大人極力促成此事,那麽此行的費用,便由大人來承擔。”
林照的小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不對?去黎國和他有什麽關系?
“府邸不錯。”餘鶴的聲音冷不丁在耳畔響起,林照吓得一個哆嗦,他正準備用那筆錢好生翻修一下府邸,娶個比岳南枝還美的夫人,餘鶴怎麽會知道?
大理寺卿餘鶴……難道洞察了他收受賄賂的事實?林照連忙道:“攝政王所言極是,下官自然會一己承擔……”
林照這市儈小人,若不是有幾分才華,攝政王也不能容忍他至今,但願他有自知之明,早日收斂。餘鶴風光下朝,顧不得與諸位大人寒暄,便火急火燎地回到府中,來回穿梭。
下人見了他,心照不宣地退避三舍,他們知道大人脾氣怪異,平日裏話又少。可自從那位葉姑娘進府,大人臉上便有了表情,此刻的表情……分明寫着欲求不滿四個大字。
餘鶴一邊找尋,一邊脫了外衫長袍,他受不了,及時是短短幾個時辰,他也不能不見她,她究竟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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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舒?”餘鶴蹙眉,她究竟在哪裏?
這麽快?葉舒吓得一個哆嗦,慌忙将手裏的藥藏了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我在。”
原來是在廚房,餘鶴冷着一張臉,“餓了?”
葉舒點點頭。
“昨夜。”餘鶴不安分的手游移在葉舒腰間,“沒喂飽你?”
那小女子瞬間滿面通紅,臉上有如火燒。餘鶴只看了一眼,便再也受不了,将她抵在牆上,吻了下來。
“別……不要在這裏。”葉舒委屈至極,這個男人是魔鬼,他每天都要想她索取,即便是身子不利索的那幾日,他也要用些別的方法……
府裏的下人早就識趣地溜走,餘鶴将她抱在懷裏,直奔卧室而來。又是這樣,葉舒絕望地閉上眼。餘鶴只道她害羞,誘惑道:“睜開眼。”
“現在是白天,大人不要……”葉舒哪裏還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餘鶴再也等不及,竟是連身上的衣裳也沒除去,便探入了她的身子。
緊密地貼合令她又羞又惱,葉舒不敢看他,別過臉去。
餘鶴蹙眉,“痛?”
那種疼痛帶着屈辱,教葉舒泣想要嚎啕大哭,卻又不敢出聲。
事畢,餘鶴并未向往常一樣,抱着她入睡,想必是她今日的表現并不令他舒爽。餘鶴則側過身子,與她背對着背,漸漸入睡。
過了許久,葉舒悄悄起身,穿了衣服出了屋。
餘鶴不甘地睜着一雙眼,心中不解。他每次那樣賣力,為何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他多想他們之間能有一個孩子,如此一來便可以名真言順的給她夫人之位。
餘鶴披衣起身,便跟上了葉舒。他想和她好好談一談,為何他們早已坦誠相見,她卻像是從未把他放在心上。
葉舒偷偷摸摸溜到廚房,趁着未到飯點,慌慌張張将手裏的藥煎了,以便盡快喝掉。餘鶴嗜睡,這一個時辰恐怕也不會來找她。
葉舒做賊心虛一般,又到廚房外瞧了瞧,确定無人看到,這才掩了房門,卻驚恐的發現,方才的藥碗不翼而飛。
“剛才明明還在這裏,怎麽會?”
葉舒驚恐不已,便聽鬼魅般的聲音在她耳邊吹氣,“這是什麽?”
葉舒一回頭,只見餘鶴手中捧着那藥碗,一雙眼冷得蝕骨。該來的總會來,葉舒也不躲避,仰起臉硬着頭皮道:“請大人還給我,這是……避子藥。”
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又怎會對她有愛憐之意?
葉舒有自知之明。
“啪”地一聲,藥碗被餘鶴摔在地上,碎裂開來。墨色的藥汁四散飛濺,落在他潔白的長袍上。
他又擡起手,竟是對着葉舒的側臉襲來。
葉舒一閉眼,心道:與其在這裏生不如死,不如讓他打死算了。
這小女子,閉眼的瞬間竟然是求死之态,好個葉舒!餘鶴的手停在半空中,打也不是,收也不是。
“滾。”薄唇中冷冷吐出一個字,冷漠而疏離。
話一出口,縱使後悔,卻也覆水難收。葉舒連滾帶爬,逃離了他的視線,從此便再也沒有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俺好稀罕本文中所有的女配。
☆、六六章 無處可尋
黎國最為出名的節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朝佳節。這一日女老少外出賞花,好不熱鬧。黎皇淩柯自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奮發有為。不過一年,散亂的部族皆北面稱臣,聽命于王庭,因而今年的花朝更為熱鬧非凡。
黎國本就是多部族國家,各部競相逐鹿,勝者為王。而自從先皇淩桑起,學習周邊大國,也有了儲君制,因而少了十幾年一次的奪位大戰,黎國逐漸平穩安定,人民安居樂土,不再遷徙。
黎國子民善獵、采礦,陳國又擅種植、紡織。淩柯此舉,不單是請攝政王觀賞上城的風土人情,更重要的是說服他開通北境互市。
兩國互市亦是何子非新近聽說的新鮮玩意,旨在開放黎國北境與陳國的互市,由兩國子民自由貿易。這個倡議,正是來源于平日裏只肯低頭讀書的太史令冷修。不想黎皇淩柯也有如此見解,倒是令他吃驚。
何子非與淩柯有過數面之緣,還得說到一年前嘉寧公主擇驸的時候,堂堂黎國太子,竟然挾持了鴻胪寺重臣逃離西京。想到此處,何子非不由握緊雙拳,那一日,若是她跟着淩柯離開陳國,是否能保得一生平順?
馬車并未颠簸,攝政王卻陣陣頭痛,直疼得他臉色蒼白。霜華連忙奉上一盞熱茶,垂眸道:“王爺又頭痛了麽?”
“不礙事。”何子非随手一撥,将茶盞推開。
霜華心上一陣刺痛,沒由來地悲戚。那一夜宮中巨變,許知言生死不明,也正是自那時起,他每每提及她,便要痛得渾身戰栗。太醫診也診了,看也看了,卻都紛紛搖頭,一個個無能為力。
他痛在身上,她痛在心裏,她知道,他患上的是無法治愈的心病。
黎國的迎接儀式宏大隆重,竟是以帝王之儀相待。淩柯親自相迎,拍着何子非的肩膀道:“攝政王,別來無恙!”
淩柯燦然一笑,臉上有一道細微的傷疤便也舒展開來。
何子非一看到他,便覺得頭痛。
黎皇與攝政王攜手而行。淩柯也不含糊,直奔主題,“攝政王以為,朕的提議如何?”
“兩國互市,卻是利國利民之舉。”何子非由衷贊嘆,“因而本王不遠萬裏而來,與陛下共商大計。”
淩柯得意地笑笑,“攝政王過獎,兩國互市的細節,朕還要與攝政王好生探讨。”
言談間已至狼煙閣,何子非早就聽說黎皇淩柯不同于諸位皇子,自幼受皇後許雲暧教誨,雖然魯莽,但是讀書習字樣樣在行。
狼煙閣既是淩柯的藏書閣,也是他的書房,同時又是黎皇處理政務之處。何子非擡步向前,不由對淩柯刮目相看。滿滿幾十個書架羅列整齊,分門別類一一擺放,書角微卷,顯然是經常翻閱,絕不是裝點門面這麽簡單。
目光移至案上,文凡四寶錯落有致。何子非的目光忽然被桌上的墨硯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将那硯臺捧在手上。
“陛下也喜歡墨硯?”攝政王心不在焉道。
“此物乃是朕的老師所贈。”淩柯的眸光微微閃爍。
“陛下的老師是陳國人?”攝政王又問。
“此話怎講?”淩柯面上一凜。
“若不是陳國人,怎知曉這墨硯的好處……況且這墨錠,竟也是手工研磨而成?”何子非細細打量,見那墨錠上刻着一個小小的“柯”字,這一切都令他熟悉地心痛。
“可惜老師年邁體弱,否則真該跟攝政王秉燭夜談一番。”淩柯笑道。
何子非輕輕嘆氣,有些難以置信。
二人入了狼煙閣,相談甚歡。雖然先前曾有過不愉快,此時見面卻是志趣相投,對互市一事一拍即合。這一日下來,便談妥了邊境之事。
不知不覺天色黯淡,有女子輕聲道:“陛下,您該用膳了。”
聞言擡頭,只見門口盈盈而立的是個姑娘,偏偏穿着男兒的衣裳,別有一番景致。
“這位是……”何子非疑窦叢生。
“她是朕的貴妃,因為在朝中擔任文職,着男裝更為方便。”淩柯打着哈哈,“攝政王也知道,朕最喜女扮男裝的美人……”
“哈哈哈哈。”淩柯說罷,兀自大笑起來。
何子非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抽動,額角便愈發疼痛。
晚宴之上,攝政王臉色慘白,冷汗漣漣。随行的韓霖蹙眉道:“王爺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去歇息罷。”
何子非搖頭,“此時離席,實在不妥。”
不遠處的虎皮長椅之上,貴妃倚在黎皇身側,目光盈盈如水,淺笑似百花展顏。何子非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摩挲着手中的一塊布料,那布料邊緣破損,乃是日夜翻看所致。
她不在陳國,會在黎國麽?
宮宴結束,嬌滴滴的貴妃非要嚷着去逛花朝燈會。淩柯疼愛貴妃,便也由着她微服出宮,誰知這世間緣分一事,實在是巧,淩柯遠遠便看到了同在燈會的攝政王一行人。
此時皆是便衣出行,黎皇與攝政王遠望彼此,各自心照不宣地點頭。淩柯的目光移到何子非身後,那冷峻的白面将軍,乃是攝政王的親信,兵部尚書韓霖。可他的身後還有一端莊美貌的女子,倒是有趣。
淩柯咧嘴一笑,“莫不是……攝政王妃?”
何子非點頭,“正是內子。”身後的霜華便也微微颔首。
“我黎國由多個部族組成,因而每到花朝節,各族男女相會于此,若有傾心之人便将手中的鮮花贈予對方。”淩柯笑道:“帶着夫人來,實在不妥。”
一旁男裝的貴妃亦點頭道:“不妥,實在不妥。”
淩柯性子明朗,貴妃天真爛漫,倒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何子非不由彎了彎唇角。
燈市熱鬧如白晝,忽的有一貌美少女足尖輕點,于百花燈市中穿梭。貴妃睜大了雙眼,不由豎起大拇指,“真真好身手。”
衆人亦随之望去,待何子非看清那人,不由轉頭看了看韓霖,卻見他的震驚寫在臉上,倒是吓得不輕。
韓霖似有請求之意,見何子非目光中竟是默許,大喜過望,一躍而起。
“攝政王手下真是卧虎藏龍。”貴妃明亮的眼睛中滿是崇拜。
“咳咳。”淩柯尴尬地咳嗽兩聲,這才将愛妃的視線拉回,卻仍是不甘心道:“我們還要到對面去看看,先走一步。”
淩柯說罷,連忙将貴妃帶離了何子非的視線。
何子非找了一處茶肆,遠眺街市,靜默飲茶。霜華靜靜坐在他身側,想到他剛才那句“正是內子”不由小臉緋紅。
他信守承諾,允她攝政王妃之位。可她日夜企盼,竟從未盼得他踏入她房中半步。
霜華心上酸楚,忽然道:“可有好酒?”
小二笑嘻嘻地端上一壇陳年佳釀,霜華一杯一杯的飲,卻見身旁之人竟然未曾察覺。
負氣還是不甘?霜華索性将酒盞推到何子非面前。他卻似沒有看到一般,端着酒杯細細呷來,竟未發覺入口的究竟是茶、還是酒。
霜華悶悶地飲了數杯,心中無不痛楚。縱使她在他身邊,也隔了千裏萬裏,滿心的悲涼,又能與何人說?
何子非飲了三杯,自言自語道:“寧兒怎會來此?”
“你怎會來此?”韓霖咬牙切齒道。
韓寧被迫至角落,眼神不安道:“韓霖……你……你做什麽?”
她竟然出現在花朝燈會上,不僅如此,她手中掬着一碰鮮花,又是為何?
“你來黎國做什麽?”韓霖便又逼近她一分。
花朝會上捧花的男女,不都是為了求得良人而來?
韓寧跺了跺腳,狠狠道:“還不是因為你!”
“我?”韓霖臉上冷氣驟升,“是我逼你來此處找情郎麽?”
“都是因為你,偌大的周國沒有人敢娶我。”韓寧癟着嘴,氣急道:“若不是你在大庭廣衆之下親我,我也不至于嫁不出去……早就過了出閣的年紀,只能到偏遠之處,找個男人回家。”
韓寧說罷,竟然看到韓霖冷如冰霜的一張臉,忽然漲得通紅,“我就是要世間男子都不敢娶你。”
“你為何這麽害我?”韓寧揮舞着雙拳,想要打得他滿臉開花。
韓霖卻擒住她的手,将她的花束收入自己懷中,他的聲音悶悶的,竟像是壓抑着某種情緒,“你,是我的。”
韓寧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不由指了指自己,“我?”
韓霖點頭。
“你別忘了,我們是兄妹。”韓寧好心提醒。數月之前,她被眼前的男人以這個理由狠狠拒絕。
“我是陳國兵部尚書,你是周國的大将軍,哪裏來的兄妹?”韓霖不屑。
韓寧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忽然狡黠道:“那日……你親了我,就沒有生出些別的心思?”
韓霖低頭道:“有。”
“是什麽?”韓寧不由眨了眨眼睛,還不合時宜地舔了舔嘴唇。
韓霖沒有說話,她卻聽到了他的回答。他的回答在她的口齒間游走,令她心旌蕩漾,綿軟無力。
這一夜,霜華爛醉如泥,韓霖徹夜不歸。何子非仰天長嘆,連身邊最親密的人都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
何子非早就疑慮淩柯心中有鬼,這便換上夜行衣,偷偷潛入宮中,伏在宮牆之上。聽聞黎皇的老師,每夜都要教授他讀書習字。
淩柯負手站在狼煙閣外,對左右道:“老師來了麽?”
“到了到了。”宮人一陣小跑,引着青衣小轎入內。
何子非睜大了雙眼,幾欲将那轎子看出幾個窟窿來。只見一只纖細而蒼老的手顫巍巍地伸了出來,淩柯慌忙上前道:“老師當心。”
從轎子中走下的,是一位白發老叟。
何子非不由苦笑,心中的失望猶如潮水退卻,徒留滿地瘡痍。
☆、六七章 無可奉告
淩柯聚精會神地盯着宮牆之上的某處,待那人消失不見,不由惋惜道:“他已經走了。”
“終于走了……快替我打水洗臉。”那老叟扯下花白的頭發,露出齊腰的一頭烏發。
淩柯打着瞌睡等她梳洗完畢,“我說驸馬爺,你又何必如此?回去做他的攝政王妃不好麽?”
驸馬爺洗淨了臉,露出原本清麗的一張臉來,彎彎的眉眼帶着笑,卻未笑到眼底,“你也看到了,他有佳人相伴,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若是何子非再停留片刻,便會識破那老叟的易容之術,輕而易舉地辨識出這不知好歹,說着混賬話的——許知言。
“可他卻未有放棄的念頭。”淩柯挑眉道。
知言移開眼,“随他。”
知言輔佐黎皇讀書完畢,便往安雅公主的府邸而來。安雅公主是黎皇的妹子,而年輕的帝師便是大黎安雅公主的驸馬。
見車駕靠近,侍者高呼一聲,“驸馬爺到了!”
大門緩緩開啓,安雅公主盈盈立在院中,眉角含笑。安雅公主不是旁人,恰是躲避餘鶴如瘟神的葉舒。
彼時知言委托冷修找尋葉舒的下落,便将她一同帶到了上城。淩柯本想給多年漂泊在外的姑母冠以大長公主的封號,卻被她拒絕。
思前想後,不如折衷,淩柯便認了葉舒為義妹,封號安雅公主,如此一來,姑母便可安然住在上城,又不會被鄰國那位偏執的攝政王騷擾。真乃一舉兩得!
此時此刻,安雅公主正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笑問,“這麽晚了,驸馬還過來?”
“太醫說你胎位不穩,需要靜養,怎麽這便出來了?”知言上前握住葉舒的手,她的手微微寒涼,好似寒冰。
“我每日吃了便睡,身子愈發沉重。”葉舒笑道:“今日出來走走,倒覺得舒服多了。”
看到葉舒至此,知言不由心生愧疚,若不是她當日出事,葉舒也不會落入餘鶴手中,哪知餘大人是個冷面熱心腸之人,毫無廉恥地欺負了“朋友妻”。
葉舒見她面色灰白,料想是遇到了不順心之事,試探道:“都說他王來了,可是真的?”
知言點頭,“确實是他。”
“那時他曾對我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到底是心中有你。”葉舒勸慰道。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又何嘗不是。可是此情此景,他們又如何相見?
攝政王有正妃,安雅公主有驸馬。為何她與他之間,總隔着啼笑皆非?
第二日一早,安雅公主便請命去了北境。北境乃是多國交界之處,若是哪一日公主攜夫君潛逃出境,也有數十個國家可去。
淩柯唇角一揚,遠遠望着渾然不知這一切的大陳攝政王,不由暗自嘆息:“姑母大人,您這一手真是漂亮!”
淩柯當然是記仇之人,當日何子非的一箭致使他面上多了疤痕,如今就讓他被萬箭穿心來彌補。
坐觀惡龍困于泥沼,妙哉!
何子非遠望黎皇,見他對着自己舉杯微笑,那笑容中,有憐憫、有期許,甚至有幸災樂禍?
離京不過半月,丞相齊皓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奏章堆積如山,苦等攝政王回來處理。
黎國之行結束,攝政王一行連忙返回西京。
何子非見到那奏章紋絲未動,不由厭煩道:“命你與岳南枝輔佐陛下,奏折怎會這般多?”
齊皓劍眉擰成一團,“攝政王有所不知,南枝有……有了。”
“所以?”何子非唇角下墜,已然不悅。
“她身子柔弱,孕吐反應極強,臣日夜照料……無心朝政。”齊皓倒是實話實說。
“你二人乃朝廷重臣,怎能因私廢公?”何子非斜眼瞧了瞧奏折,第一份便是岳南枝請辭的折子。
看到攝政王墨眸微斂,就連站在他身後的韓霖亦躲遠了些。
他培養多年的得力臂膀,竟然要主動請辭!何子非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自太子之亂、楚端之禍以來,朝中官吏不足,又未至殿試之時,此時無人能用,當真令他頭痛。
折子一封接着一封,眼看着又是令他不悅的:兵部尚書韓霖告假一月?
何子非壓低了聲音道:“你又是為何?”
韓霖扭捏半晌,低聲道:“提親。”
吏部尚書一職十分重要,還有誰能補這個缺?林照?不行,此人貪財,不可委以考核百官的重任。
吏部尚書,須公正嚴明,堂堂正正,令百官信服。
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張冰冷無情的臉,若說公正,莫過于大理寺卿餘鶴。可餘鶴不擅交際,又如何能領命吏部?若是假以時日,磨練心志,倒是可用。當務之急,便是給他一個施展的機會……而最近的機會,便是黎國北境與多國官員商洽互市一事。
可何子非怎麽也沒想到,委派邊境的餘鶴一去就是數月,遲遲不肯歸來,好像北境那偏僻之所比西京還要繁華。
直至小皇帝孔然周歲之禮,餘鶴才馬不停蹄的回來。典禮當晚,小皇帝于攝政王懷中吮着手指,呆呆道:“娘……”
攝政王面皮一扯,“本王不是娘親。”
小皇帝六個月早産,能夠活命已是萬幸。嬰孩之時尚且與普通人沒有差異,待月份大些,便顯得蹊跷起來。每日上朝之時,小皇帝目光呆滞,一兩個時辰不哭不鬧,起初,也只道是小皇帝懂事,久而久之才發覺,這位天子,竟似是癡呆之态。
鸾太後每日吃齋念佛,以淚洗面。可孩子一日日長大,終究瞞不過世人的眼睛。
何子非看着懷中乖巧的娃娃,何其安靜,又何其無辜。太醫診斷數次,卻都束手無策,難道陳國未來的國君,當真是如此模樣?
新皇周歲的典禮直至深夜,值夜的禦林軍各個精神抖擻,卻忽見一道黑影順勢而起,待追上前去,才發覺那是攝政王獨坐龍隐殿的廊檐之上,不由悄悄退下。
越是心煩意亂,他便越想要一人獨處。
何子非自懷中取出字跡模糊的一片衣襟,那是宮中琉璃冢的地形圖。
何子非攝政之後,便徹底封死了琉璃冢。陳帝、魏後、太子孔诏,先太子楊緒、太宰陳傾都長眠于此。自琉璃冢被封之後,其上花枝璀璨,竟生長出獨一無二的林園景致來。
“一直以來,我都置你于險境。”何子非握着那片衣角,頭疼的厲害。若不是孔軒當日得了琉璃冢的地圖,識破了楚端的覆國野心,又怎會有後來突如其來的形勢逆轉。
長風忽起,吹得他衣袂翻卷。何子非閉上眼,不由喃喃自語,“可你自始至終,卻都處處為我考慮。”
一夜頭痛,教何子非無心貪睡,只得早起。他正欲考察餘鶴數月來的長進,哪知此人便又往北境而去。
豈有此理!
何子非命霜華暗中查訪,便帶出了些蛛絲馬跡,原來除了吏部尚書餘鶴,太史令冷修連日來數次往返黎國北境。
何子非唇角一勾,竟是笑了,“連一個提筆之吏都這般不安,莫不是風景那邊獨好?”
霜華眨了眨眼,聲音清靈,“餘鶴與安雅公主,私交甚密;冷修在北境有一處叫做令園別居的私宅。”
私宅?何子非眉頭一擰,太史令冷修實乃木讷之人,怎麽會在遙遠的北境有一座私宅,那裏究竟是埋着通天寶藏,還是有嬌娘美妾?竟然令無欲無求的冷修魂不守舍。
“安雅公主此人如何?”何子非又問。
“安雅是黎皇的妹妹,數月前誕下一女。”霜華朱唇微啓,似要多說些什麽,卻又恰到好處地停頓。
“驸馬又是何許人也?”何子非卻有些好奇。
“這……王爺何不自己去看看?”霜華忽然仰起臉,分明在笑,眼角卻多了淚花。
何子非欲言又止,心上忽然升騰起前所未有地希冀。他迫不及待道:“備馬!”
霜華笑中帶淚,“早就備好了。”
“多謝。”何子非擡步便走。身子卻忽然一滞,被人自身後緊緊抱住。
“是我鬼迷心竅,害得你們天各一方,你恨我麽?”霜華不住地哽咽。
“若不是你,我亦不知,她竟比這如畫江山更值得眷戀。”言畢,一根一根掰開她纖細的手指,匆忙而去。
黎國北境,雖是偏遠之地,卻是諸國毗鄰之城。何子非起初答應與黎國互市,不過是借口親至黎國,去找一找那裏是否有他想見的人。
淩柯小兒,他定會要他人財兩失!
那一日,偌大的西京城中一騎絕塵,只道是紫帶金冠,風流倜傥的年輕人策馬而出,招搖過市。
東街集市買菜的張大娘紅了一張老臉,“哎呦呦,現在的年輕人,都這般英俊喲!”
城守面面相觑,只見一人一騎,如天神下凡般由遠及近,“嘩”地亮出明晃晃的腰牌,一時閃得軍士眼花缭亂。
過了許久,有人驚呼道:“是攝政王!”
攝政王出城了!攝政王出城了!
齊皓聞此,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他來回踱步,氣的七竅生煙,“好個何子非,竟然不聲不響便走了,難道要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我?”
懷中的小兒“哇”地一聲啼哭起來。岳南枝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恰是一件孩兒的小衣。她微微側首,嬌嗔道:“做什麽這樣兇,吓到孩兒了。”
平日裏嚴厲狠絕的丞相大人,臉上的情緒瞬間垮塌,匆忙哄着寶貝兒子道:“爹爹錯了,孩兒莫哭,孩兒莫哭。”
岳南枝掩唇微笑,丞相大人果然色厲內荏。
☆、六八章 無計可施
黎國北境并不富庶,這些年來各國動蕩,偶有戰亂。自安雅公主遷徙以來,北境的公主府巍峨而立。每每有商人過境,一擡頭便能看到高處的公主府,不由安心。
公主帶來了牛羊牲畜,糧食種子。同時帶來的,還有上城的三百農戶,以及一國京城的富庶與文明。
安雅公主的驸馬,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大儒。自安雅夫婦來到北境,這裏有了書院,只要家中能夠開墾一畝荒地,小兒便能在書院中讀書習字。短短一年,貧瘠的北境沃野千裏,良田縱橫交錯。
公主夫婦為了方便各國旅人往來,修繕了交通要道,新建了長亭驿站。漸漸的,來往的各國客商,也願在北境常駐。
酒肆的老板為旅人斟了一壺烈酒,“客官也是生意人?”
那客人穿着華貴,身上的衣料細密精致,竟是老板從未見過的。他雖然身居簡陋的酒肆,卻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桌椅陳舊,杯盞樸素,似乎都與他無關。他目光深邃,仿佛遠遠望進天地間亘古不變之中,不知何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客官的坐騎昂首而立,竟是一口也不吃地下的草,威風八面凜凜冽冽,一如其主。
旅人笑問:“我不像商人?”
老板搖了搖頭,“小老兒在此開店大半年,商人見得多了,向您這樣氣度華貴之人,實為罕見。”
“老板好眼力,我的确不是來經商的。聽聞安雅公主禮賢下士,乃是投奔公主而來。”
老板“哦”了一聲,這就對了,怎麽看也像是達官顯貴,“可是不巧的很,每月初七,公主與驸馬都不見外使。”
“這又是為何?”旅人手指修長,輕輕扣了扣桌板,自指尖落下一錠銀子。
“小老兒只告訴你一人,客官可要銘記在心。”老板湊上前來,“驸馬爺體弱,每月七日,便在令園別居靜養。”
令園別居?這不是太史令冷修大人的私宅麽?
公主夫婦居然住在冷修府上,好個冷修,你做得很好!
“真是大方!”老板笑嘻嘻地收好銀子,便不見了那位客官的蹤影。
令園別居清新雅致,碧樹成蔭,芳草蓠蓠,倒真是金屋藏嬌的好去處。因別居有一汪天然溫泉,久泡可改善體虛多病者的體質。冷修便于每個月初來此幾日,同時邀請安雅公主夫婦小住。
雖然冷修并不想邀約安雅公主和她襁褓中的小女兒,可是若安雅不來,她便也不肯來,只得硬着頭皮假裝熱情。
又過了幾個月,卻連餘鶴這瘟神都惹了來,就更加沒有機會與她單獨相處。
餘鶴懷抱着熟睡的小孩兒,面色冷清,“不歡迎我?”
冷修連連搖頭,“餘大人多心了。”
餘鶴瞧着冷修那急切的模樣,陰陽怪氣道:“難道……還是童子身?”
此話一出,冷修一張臉漲得通紅。連餘鶴都看得出來,他對她有怎樣的期許,可她卻渾然不知。
餘鶴與冷修同在無言書院讀過書,若說起親疏,倒是比一般人更近些。冷修素來寡淡,而今被人戳破了心事,尴尬地無言以對。
餘鶴隔空擲來一物,令冷修措手不及。那是一個小小的瓷瓶,此時握在手中,竟令冷修心驚膽戰,“這是什麽?”
“無色無味。”餘鶴輕輕拍了拍懷中的女兒。
冷修的手指微微顫抖,餘鶴在大理寺辦案多年,若論用心險惡,他遠不及餘鶴。冷修的眼睛不由自主落在他懷中的孩兒身上,莫不是餘鶴用了如此下作的方式,将葉舒給……
餘鶴的眼神淩厲而來,“看我作甚?”
的确,那瓷瓶中的東西是他自備留用的。他原本想,若是葉舒那小女子不肯跟他回去,他不介意用一些手段,讓她求他。可是當他看到那小女子在此處日日歡笑,忽然心軟了。
她與他在一處之時,愁眉苦臉,日夜哭泣。可是在北境便不一樣了,她白日裏教授學生,晚上照顧女兒,雖然忙得不可開交,漂亮的小臉卻一直是笑着的。
尤其是她的女兒,不,是他們的女兒。雖然她依然不肯說出孩子的生父是誰,可是那冷峻的眉眼,不像他還有誰?
每次在這溫泉中沐浴過後,知言都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煥發。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