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卡車遠光燈直晃晃照過來，在夜間如龐然大物猙獰可怖，蛇形走位以及飛速行駛透出一股子不尋常。
橋上并不寬敞，迎面而來的白色賓利轎車避無可避，急打方向盤後仍有二分之一車頭與其相撞。
卡車司機猛然清醒，相撞的瞬間腳下剎車并未完全踩下，任由龐然巨物壓過小轎車，并随着慣性離開幾米遠。
轎車整個被卡車碾壓，可想而知車裏的人将是如何血肉模糊。
躺在車裏無知覺的人，絲毫不知道卡車司機在生死一瞬有過怎樣歹毒的舉動，他看着身下的血跡，終于扛不住神經系統傳來的疲意，一頭栽倒。
司機手心發汗，從高大的車頭跳下來時，腳下如踩棉花，一步一步極其不真實。他像尋常的中年男子一樣，個子不高，身材微胖，穿着廉價的短款深色羽絨服，右手抖着從褲兜裏掏出一款智能手機，手指哆嗦着按下120。
冬夜鼻間呼吸凝成白氣，遠處是市中心繁華的霓虹燈，一閃一閃。
——
市一院。
各科室有閑有忙，元旦假期這種法定節日醫院人手有些緊缺，急診主任給身邊人安頓：“昨晚送來的病人，六號床俞星陳，大腿骨折，沒大毛病，轉到普通病房，七號床王貴……”
普通病房同房三人，大小腿不同程度骨折，吊腿的動作出自同一醫生。
俞星陳躺在床上百無聊賴，新車報廢，手機陪葬，錢包應該還在車禍現場，此刻身無長物，只能接受同房病友的搭讪。
“哎，剛進來？”他放下手裏的iPad，指自己大腿，“我這是打架，被人一棍子敲折的，你呢？”
這語氣聽着十分自豪，俞星陳此時也沒法挑剔聊天對象，于是接話：“昨晚，裕興大橋，車禍。”
這人一驚：“等等！昨晚十一點？城西裕興大橋？”
“嗯，司機疲勞駕駛，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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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舉起手裏的iPad，黑體标題醒目：裕興大橋車禍百萬豪車賓利……
圖文并茂，敘述清楚。
“這……是你？”
他沒法否認，“嗯。”
這人上下打量他，“歐氣歐氣！哥們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俞星陳笑了笑，“吉言吉言。”
病友繼續翻看車禍現場照片，“這慘烈程度基本上是車毀人亡，兄弟你命大，我和你一個病房，能沾點你的歐氣……”
這人熱情且健談，随後問：“哎，那你家人呢？怎麽沒見人？你出這麽大的車禍，怎麽沒人過來陪床？”
俞星陳面色平靜，解釋道：“我剛回國不久，國內沒有認識的人。”
“……移民？”
俞星陳：“華人。”
此人很有興趣，俞星陳便滿足他的好奇心，“10歲到國外，父母不在了，回國來看看。”
俞星陳話不多，但不冷淡，病友是個話痨，兩個人互通姓名，得知對方開一間設計工作室。
“那你現在行動不便，國內沒親友，豈不是很不方便？”
“找個護工也還行吧。”
“不過你母語說的挺好啊，不像是ABC。”
俞星陳道：“嗯，家裏人交流都是母語。”
又聊了許久，俞星陳開口借對方的iPad，登錄自己的網購賬號，下單買手機，以及各種外送服務。
當代國內物流發達到一種能把正常人養廢的程度，他不在國內這幾年，确實錯過了很多。
房內第三人一直和女朋友膩歪，并不參與二人對話，到下午警察帶着卡車司機過來。
這是一場顯而易見的事故，卡車司機負全責，警察詢問後，司機一個勁地低頭道歉，最後警察問他是選擇起訴還是私了。
司機看向俞星陳，他說：“私了吧，賠償我醫藥費就行。”
警察完事後便走，教育了司機幾句，俞星陳相當友好地請他坐下談。
其實他并不在意醫藥費的賠償，對方有忏悔之心，他便網開一面，拿出百分百的誠意，協商好賠償金額，便讓人回家。
——
病友都有一茬一茬的人來看望，唯獨俞星陳床前冷清，他掐指算着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進過醫院，大概有一百年那麽多。
車禍那刻腿部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疼痛，相距上次能察覺痛覺也有一百年那麽久。
人類的壽命因為有限而珍貴，他卻需要面對無止境的往複循環。
手機屏幕上推送出當天新聞，他了解國內社交網絡後，重新下載社交APP，在病友的熱情邀請下掃了他二維碼。
好友列表裏只有這麽一個人。
“你還真是剛回國，朋友圈裏空蕩蕩的。”
病友擺弄着手機，忽然舉起手機自拍，招呼俞星陳入鏡，“往裏靠，往這邊，看鏡頭。”
對于不怎麽自拍的人或許不知道，精通自拍的第三位病友女朋友，卻是發現此人自拍角度一點都不直男。俞星陳有些抗拒鏡頭，下意識一躲，科技越發達，他們越難隐匿身份，尤其是社交網絡，一張照片可能傳遍四大洋七大洲，被有心人注意到，下次更換身份多有不便。
“哎別擋臉啊！”
他只好把手放下，任由這張百年來不曾變化過的臉入鏡。
——
次日一早查房後，又睡不着，經過昨天的交流，已經熟起來，病友便開始跟他談論前任等話題。
“我這腿，是因為跟前任分手，到酒吧買醉，然後酒後鬧事，混亂中被砸到了。”
昨天還說是被人用棍子打折的，俞星陳表示男人的不能盡信。
“我都進來一個星期了，她都不來看我一眼。”
俞星陳問：“不是分手了？還來看你幹什麽？”
“一日夫妻百日恩，買賣不成仁義在。”
俞星陳有心安慰一下他，笑道：“我前任不也沒來看我。”
病友嘁一聲，“你前任在國外，恐怕都不知道你腿折了。”
“……”用詞真不忌諱。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
俞星陳邊刷微博邊問：“什麽？”
“你往你們共同的社交網絡上曬你出車禍的照片，他如果對你餘情未了，嘿嘿嘿……不就是一張飛機票的問題？”
聞言俞星陳搖搖頭，病友忽然計上心來，不顧自己打着石膏的腿，跳着下床，搶過他手機，臉擠臉自拍一張，又對着病床拍一張，往微博上一曬，語氣特別膩歪。
這一系列動作快準狠，俞星陳看得有些愣，提醒他：“你注意下腿。”
病友奸笑幾聲，把手機還他，才想起自己的腿，哎呦一聲倒在床上。
“沒事吧？”
病友一個鯉魚打挺，完好地躺回床上，左腿搭在石膏腿上，在微博輸入剛才看到的ID，關注，點贊，轉發且評論。
俞星陳收到提示才低頭看被動過手腳的手機，有些無語。
“我……前任不玩微博。”
病友：“哦，我前任玩呀。”
“……”
病友：“你可以告訴你們共同的朋友，你車禍住院，過不了一小時保證他知道。”
俞星陳：“……”
他與昔日故人斷了聯系，就沒打算再聯系。
病友見他神色有些落寞，問：“哎，要不你講講你們的前因後果，我幫你分析分析複合的幾率？”
然而，俞星陳開口第一句話是：“我們分手三年了。”
“卧槽！”病友不可思議，“分手三年你還念念不忘？人家孩子都打醬油了好嗎？”
分手三年，對于普通人來說，也不算多長，何況他們。
病友勸他：“兄弟，你這有錢有顏，大好青年趕緊尋找第二春吧，不過初戀确實讓人難忘……是初戀吧？”
俞星陳點頭。
病友問：“你們在一起多久？”
一百年。
當然不能這麽回答，給一百年打了個折，說：“十……年吧。”
病友詫異：“你今年多大？”
俞星陳回想假身份的出生年月，說：“二……十八。”
病友肅然起敬：“這麽說來，你們是高中同學？十五歲的時候在一起？”
俞星陳接受這種設定，順着往下編：“嗯，算……早戀。”
病友：“那你們為什麽分手？家庭原因？事業沖突？劈腿出軌？”
俞星陳搖頭，“後來一直吵架，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吵，也不知道為什麽吵，都火氣大。”
病友一副了然神色，“我知道了，你們這是十年之癢。”
作者有話要說： 不長，超能力用得不多，不是拯救世界的聖人，他們致力于隐匿身份解除宿命談戀愛之類，讓自己活得像個正常的人類。
很短，就一個臨時腦洞也寫不長，而且已經想好一個副本番外。
本來打算寫完再更，不過改主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