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姑娘上轎
江樂的病是在那場比賽之前的冬天确診的,沒有任何人告訴江安。那是他正因為比賽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流言四起全都顧不上的時候,遠在大洋彼岸的他的親弟弟正在醫院裏準備做手術。
除夕那通電話原本爸媽是想跟他說弟弟生病了可能要推遲回國的時間,隔着汪洋大海電話兩端都是心事重重,所以一通電話下來除了持續十幾分鐘的争吵,再沒有別的。
痛苦的治療過程讓十五六歲的江樂頭一回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他日日夜夜都被這樣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看着父母因為自己的病奔波勞碌,突然生出了不想繼續下去的念頭,然後他一遍又一遍的實踐,可每次都被救了回來。
“他很乖,但也特別倔,小時候生病感冒怕吃藥,說藥太苦就不吃,我媽變着花樣的把藥摻進吃的裏面哄他吃。怕打針呢我爸就答應他,只要他聽醫生的話,病好了就帶他去游樂園——就我家附近那游樂園,我都被迫跟着去了十幾次。”江安講着講着笑了出來,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哭得鼻涕泡都出來的小孩兒,一邊哭一邊往他身上蹭,吃口糖就又笑出來了。
夏堯五指收緊,而後慢慢擡手環住了江安的腰,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所以後來我想,他是真的太害怕了吧,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會死在醫院裏,全身插滿管子,靠着呼吸機才能活着——他在醫院看到那麽多危重病人,每天都有人痛苦地死去,肯定吓壞了,才會想着從懸崖跳下去。他試了那麽多次,最後從醫院跑出去,躲了三天才找到那個懸崖。”江安又說。
隆冬大雪,江樂跑出醫院給爸媽發了條信息說要去隔壁城市見朋友,實際上只穿了一雙棉拖鞋,病號服外面裹了一件大衣在街頭藏了兩天,然後聽人說那個地方很美,懸崖下面就是大海,大海不會結冰,蔚藍色的很美麗,所以他花光身上最後的錢坐車去了那裏。
他不知道爸媽已經找了他三天兩夜,也報了警,從他上車開始當地警方就已經展開行動,他到了地方才發現那兒已經禁止出入。可他赴死的心那樣決絕,從隐秘的山林裏繞了上去,站在懸崖邊的時候拖鞋都沒了一只,腳指頭被石子劃出很多口子。
他累得沒力氣做好跳下去的準備,靠在岩石上休息了會兒,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爸媽終于找到了他。
然後他一句話都來不及說,轉身就往下跳。
“我想問他為什麽不害怕呢,看着這麽高的懸崖,下面海浪那麽洶湧,他怎麽就不害怕啊。”江安突然難過得厲害,他咬牙把心底湧上來的酸澀咽下去,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繼續說道:“他們跟我說太突然了當時誰都沒反應過來,可就那一瞬間我媽先撲了上去,她把江樂往回推,腳下一滑自己後仰着摔了下去,我爸就跟在她後面拉住她,江樂是自己想死,他根本沒想過會發生那樣的事,本能地就伸手去抓我媽,他沒抓到——也沒抓到我爸的手,只抓到他的衣袖,等周圍的人趕過來幫忙的時候,江樂手裏只剩一只撕爛的袖子。
“然後就下雨了,很大的雨,江樂趴在懸崖邊上哭了一下午,但是再也沒試過往下跳,搜救隊找到人沒敢讓他去認,是我爸媽的好朋友和同事們幫着處理了後事。”
夏堯聲音悶悶地說了聲對不起,江安轉身看着他,擡手拍掉他頭發上沒來得及融化的雪花,搖搖頭說:“我已經好了,沒好的是江樂。”
“他現在還——”
“一開始大家都沒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江樂只剩下我這一個親人,他們什麽都沒說,可後來我還是知道了,我整理江樂行李的時候發現了他的就診記錄,再去問了爸媽的同事就什麽都知道了。”
江安和抱着夏堯站在雪地裏,沉默半晌才又說:“江樂不敢告訴我,他一定後悔了當初的決定,他怕失去我所以後來對我言聽計從,特別聽我的話,我能感覺到他在盡他所能地彌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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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治好他的病我把爸媽留下的房子賣了,我的車也賣了,治療過程很痛苦,可他從來不喊痛不說難受,甚至哭都要躲着我。再後來他甚至不跟我提要求,我說什麽他都說好,他覺得我那麽辛苦都是因為他,爸媽也是因為他而死,我不能繼續打比賽也是因為要照顧他。”
夏堯額頭抵在他肩上,小聲問:“你有沒有——”
“曾經想怪他,”江安想也不想就知道夏堯要問什麽,他偏過頭在他後頸吻了一下,溫聲說:“但他是我的弟弟,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弟弟,‘恨’這樣的情緒太重了。他才十六歲,正是有夢想對未來懷抱滿腔熱情的年紀,突然得了那樣重的病,就像被判了死刑,只是害怕而已又有什麽錯呢?別人也沒有資格評價他,我才是他唯一的親人。”
說完他停頓片刻又道:“如果是我,我也會像爸媽那樣做,如果我是江樂,我可能也會因為害怕而做出很多錯誤的決定,這一切的一切別人都是無法體會的,只有親人。”
感覺懷裏的人緊繃得脊背僵直,他松開手捧着夏堯的臉,忽而看到他睫毛亮閃閃的,像是哭過。
江安卻一下笑出來:“怎麽哭了?心裏難受?”
夏堯咬着唇緩緩點頭,晶瑩剔透的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滾出來。然後他又搖頭,張張嘴想說話,像是不知從何說起,整個人又最終歸于平靜。
江安擡手用拇指擦掉他臉上的淚痕,又輕聲勸慰他:“有人會因為生命的交換責備你厭惡你,也會有人因為幸好你活下來了而感到慶幸,想加倍對你好,連同對另一個人沒來得及付出的一切,傾盡一切只希望你能幸福快樂,這不是你值不值得問題,明白嗎?”
“不被愛和被愛,都要接受才行啊我們心心。”末了他又補充。
夏堯重新睜開眼睛,眼底氤氲而成的一層水汽逐漸消失。他突然鄭重其事地對江安說了聲謝謝,大概是怕他誤會,還小心翼翼地補了句:“真的想謝謝你,我沒有跟你客氣的意思。”
江安忍不住笑:“那我也要跟你說不客氣,我也沒有客氣的意思。這件事只有你知道,記得幫我保密。”
夏堯也笑,抿唇笑得眉眼彎彎,眼睫上還亮閃閃的,點點頭“嗯”了一聲。
江安慢慢走回沉煙冷,陳故抱着個筆記本神秘兮兮地過來找他,左右看了沒人,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低聲說:“明星選手邀請開始了,粉——”
“粉絲投票70%,選手推薦30%,綜合排名前兩個就算積分不夠也可以參加賽季決賽,然後我想問你,”江安摘了耳機靠在椅背上看他,“世界賽那個新玩法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故舔了舔嘴唇,皺眉問他:“你怎麽都知道了?”
“我聽我們寶貝說踏月要搞一個全方位競技的大地圖,融合MOBA和FPS的特點那不就跟那什麽來着,那游戲......”
“你們寶貝?”陳故眉頭越皺越深,“你該不會是說夏堯?”
江安起身倒水喝,說:“我還有別的寶貝?”
“卧槽太惡心了,你換個稱呼行不行,我真聽不下去了。”陳故誇張地佯裝嘔吐,然後把手裏的筆記本打開放在江安面前。
江安全不在乎,挑挑眉笑道:“我愛怎麽叫怎麽叫,我不僅要叫寶貝,還要叫心心寶貝。”
“......你怎麽會是這種人。”陳故痛心疾首。
面前的筆記本上滿滿地記了一整頁,前幾段江安還能看明白,看到最後那字跡實在是太“桀骜不馴”,他認不出來陳故到底寫了什麽,指着一行字問他:“你這寫的什麽玩意兒?”
陳故瞥他一眼:“現在特別火的那兩款游戲的名字——你別看了,我撿重點跟你說。”
“行,你說。”
“引進MOBA和FPS的玩法是為了給世界賽增加趣味性和競技性,我這麽問你啊,老外他知道落英缤紛是什麽意思嗎?他頂多就知道這是個游戲技能,這其中的文化符號他是很難體會的,這也是國風MMORPG很難全民電競的原因之一。”
他正說得起勁,江安那邊散排已經開始了,一邊打人一邊抽空跟他說:“你這是撿的重點嗎?我怎麽覺得比你筆記本上記的複雜多了。”
“好像也是——那就撿重點說,小道消息說,新玩法大概就是一個地圖放四十個人進去,有各自的據點,據點外面兩個村鎮。”
“這也太MOBA了吧!”江安偏頭看他一眼,趕緊又轉過去繼續輸出。
陳故轉着筆,也轉過去看電腦屏幕:“不僅MOBA,還有更FPS的,全隊只有一次複活機會,允許帶治療,地圖裏應該是四條路,具體的細節不太清楚,大概下周就要公開了。”
江安打完這把,摘了耳機側過來和陳故面對面,想了想說:“那怎麽判定勝利?據點?人頭?還是也要整一個水晶?”
“應該是積分,各個項目都算積分,然後各項目也設獎項,總冠軍俱樂部應該是看總積分。”
“那我知道了。”
“......沒了?你沒有別的想問的?或者想說的?”陳故拿筆在他面前敲了敲,又說:“你不覺得你應該關心一下賽季決賽嗎?”
江安剛戴上的耳機又摘了下來,他思來想去确實應該正視一下明星選手邀請制這個事情,于是把椅子轉朝陳故,問他:“這個投票什麽時候開始?”
“就這幾天。”
江安想了想,又正經問:“我需要做什麽?”
陳故也認真回答他:“賣慘。”
“賣什麽?”
賣慘這種事江安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陳故叮囑江安這幾天在直播間一定要舊事重提,裝作什麽事都不知道就被別人“暗算”了,所謂假賽也可以趁機澄清。
所以接連幾天夏堯都要被迫看江安然後發信息給他,點評點評是不是真的挺慘。
晚上兩人剛一起吃過晚飯各自回了基地,夏堯剛上線就看到江安開了直播,他用小號一進江安直播間,正好聽到他在說自己。
“今天跟大家聊聊天吧。其實我看很多人都在問我和清和夏的關系,我也一直沒回應,今天就跟大家說說——”
夏堯突然緊張,屏息等他下一句話,手也緊緊抓着鼠标。
“我倆其實不像大家想的那樣,出席活動都要在後臺打得難舍難分的。”
夏堯聽着沒忍住笑出聲,然後在直播間送了十個小宇宙。
“謝謝我們小宇宙送的十個心心——不好意思,是謝謝安心心心送給我的是個小宇宙。”
夏堯有點聽不下去了,握着手機倒在床上拿枕頭整個把頭蓋住,心髒熱烈地跳動,就像突然被公開了和江安的戀情那樣緊張。
而江安還在說他和自己。
“我和他是高中時候的校友,但我沒什麽印象了——不不不,這當然不是說他透明,他那麽帥成績又好哪裏透明,是我記性太差了。後來他在醉酒青訓營又遇到那樣的事......”他說到這裏突然沒聲音了,夏堯于是揭開枕頭看手機,彈幕已經有了各種科普。
“不知道的指路@踏月吃瓜小組”
“一百年過去了還有人不知道yxy多髒嗎?”
“嗚嗚嗚我們安安背了三年的鍋啊QAQ”
“路人想問一下上次心安退賽也是yxy的騷操作?”
看着不斷刷新的彈幕,夏堯坐在床上想了會兒,幹脆又往直播間送了520個心動。
江安這邊正在陳故的指揮下“賣慘”賣得如火如荼,順着一排禮物念下來,念到“安心心心”這裏突然頓了頓。
他一下溫柔地笑出來,語氣都輕了許多,說:“謝謝安心心心的五百二十次心動。”
明明是“個”,他還非要把量詞換成“次”。
接着屏幕上就飄過了一條五顏六色的彈幕:安心心心:最喜歡安神啦!決賽加油哦!
江安看着那五百二十個心動還未消失的特效,又是低頭笑了笑,而後擡頭道:“嗯,一起加油。”
臨下播的時候他還是給自己拉了拉票,頭一回這麽積極主動地營業,關了電腦躺床上了他總不太适應,抱着手機跟夏堯求安慰。
陳故邊玩消消樂邊勸說他:“總要有第一次嘛,謝謝本來應該是桃子教你的,但她最近忙得不行,就讓我代勞了。”
“也忙着招人?”
陳故看他一眼,光明正大地轉移了話題:“明天通稿要發檐下雨那事兒,你做好準備。”
江安坐起來:“什麽通稿?做什麽準備?”
“從你‘雪藏’夏堯的謠言開始,到你打‘假賽’,用群衆喜聞樂見的方式真正辟謠一次,順便說明白你秋季賽到底為什麽退賽。”
江安皺眉:“你說什麽方式?”
第二天,通稿如期而至,和通稿一樣準時的還有路正祺。
江安正和鄧風吳知跟醉酒對練,吃瓜群衆之首路正祺又帶着他“勝利的果實”沖了進來,驚得吳知放錯了一個技能,讓對面抓了破綻被擊殺在地。
吳知放下耳機卷了袖子上前把他放倒在椅子上,一巴掌打過去還看他首先護住了懷裏的筆電。
“等一下再打!”他高呼。
吳知竟然也真的放了手,把他從椅子裏拽起來,拍拍手說:“這回又是什麽瓜?”
“诶嘿!好多電競吃瓜號都發了,把安神堯神這些年的愛恨糾葛扒了個透!”
江安一聽“愛恨糾葛”四個字立刻來了興趣,轉身朝路正祺招招手:“來我看看。”
他一邊看一邊瞟邊上的陳故,挑眉道:“嗯......說得這麽細,我自己都寫不出來,文字功底可以啊。”
“什麽文字功底?——哎哎哎小樓東風發微博了!”路正祺把手機放在江安面前,興奮道:“這是江樂吧?沒錯吧?!”
江安又轉頭看路正祺的手機,果然江樂一分鐘前發了一條微博,內容不長,卻把他和夏堯的愛恨糾葛裏圓不上的部分圓上了。
@COD小樓東風:很抱歉又要占用大家的時間。大家認識我都是因為我哥是心安,而我卻出現在了他的“競争對手”的戰隊裏,這件事上次已經解釋過,今天要說的是第三賽季為什麽我哥打完比賽就消失了。那時候我确診重病,父母離世,家裏出了很大的變故,我哥擔心到處去比賽會照顧不好我,就沒再打比賽了,而且他也不會打假賽,他和清和夏前輩是朋友,但是也絕不會違反競技規則,他們都是很好的選手,請大家不要再信謠傳謠了。
※※※※※※※※※※※※※※※※※※※※
先謝謝大家看到這裏,有幾點想說:1是關于江安父母的死,私心希望大家不要責怪江樂不要罵他,就像哥哥說的,弟弟太害怕未知的死亡,他的行為或許帶來了巨大的遺憾,但我還是不想用對錯來評價。2夏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高冷,他背負着生命的代價成長,高冷不容易親近是他的自我保護,但他對朋友還是很溫和的,對江安就更不用說啦!3是雖然夏堯和江樂的經歷都那麽相似,但兩個人的處理方式完全不同,也是想有一點沖突對比吧。我其實不知道我寫沒寫明白,好像有點喪失自查能力了orz曾經看過有人說一個作者如果還要用作說來解釋作品,那他的表達就真的比較失敗了,是我本人沒有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