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十一
靜谧的樹林中,時不時響起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一只灰兔子探頭探腦的鑽出窩半個身子,左右嗅了嗅沒發現什麽奇怪的氣息,放心大膽地整個身體鑽了出來。
危險是無處不在的,一個網當頭落下,灰兔子受了驚掙紮起來。
當然,無濟于事
樹上跳下一個灰衣少年,他腰間挂着一個木制小球。
少年長相極是明俊,年齡看上去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眉眼間依稀少年人的鋒銳傲氣混合着成年人的穩重。他的眉很濃,劍眉星目的俊郎模樣讓人一見就想到四個字:濃墨重彩。
少年把手伸進網裏抓着灰兔子的耳朵把它提出來,另一只手收了網。
灰兔子可憐巴巴地跟他對視着,少年輕嘆了一口氣:“看我幹什麽,又不是我要吃你。”
灰兔子聽不懂他的話,眼睛大大地睜着,看着少年眨呀眨的。
少年把它放了下去提在手裏,不跟它對視。
少年輕車熟路地鑽出林子,往河對面的村莊跑去。
小村莊有個極富詩情畫意的名字——留煙。據說是某個上京趕考地書生路過這小鎮時,看見郊外田家炊煙袅袅,散入天空中消失不見,有感而發取了這個名字。
據說當時的村長為了感謝這位書生,請他吃了一只燒雞,并送了一壇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兒春。
不過這些很桑十一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只想快點回家。
那少年——也就是桑十一,在裏自家小木院還有一丈的地方停了下來,目光飄向隔壁張嬸家,沒看見張嬸在門口剝豆子,于是放心大膽地從正門走。
沒辦法,隔壁張嬸是個常年吃齋念佛之人,最看不得別人殺生。
他抓着個兔子,總不可能是帶回去養着玩吧?張嬸看見了又要逮着他一頓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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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小木院,桑十一迅速關上門。
院中石桌旁坐了個身着青衫的男子,正拿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懷裏還一手抱着一直正在睡覺的雪白貓咪。
男子身形偏瘦,五官端正頗有一股文人的溫和氣質,仔細一看卻會發現他眼尾微挑,有些不正經的風流意味。
他的眉毛和眼睛的顏色都不怎麽濃,看上去有些寡淡的五官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
這麽一看,到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如果他不說話的話。
楚燈見他回來,吩咐道:“今天這只多放點辣椒,別像前天那只一樣辣椒沒放多少還烤焦了,你做事能不能仔細點?”
桑十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辣不死你!”
楚燈瞪他:“怎麽跟你師父說話呢!?”桑十一撇了撇嘴不理他,帶着兔子去了廚房。
楚燈看着這個越大越不沒大沒小的徒弟,輕輕地摸了摸貓咪的頭嘆氣:“兒子大了不由娘啊!”
被打擾了睡眠的貓咪不滿地伸出爪子拍了楚燈一下,往他懷裏拱了拱身子繼續睡。
楚燈瞬間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抛棄了,奮力薅着白貓身上的毛:“你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我平時對你怎麽樣?居然這個态度!”
白貓被他玩弄得心情煩躁,突然一下蹦起來跳到楚燈頭上,亮出爪子拍了他腦袋一下。
楚燈連忙伸手把它抱下來:“祖宗,你都這麽重了就別往我頭上蹦了行不行?我這把老骨頭能讓你這麽折騰嗎?”
白貓沖他龇牙咧嘴地叫了一聲,好像在說“難道我就能讓你随便折騰嗎?!”
楚燈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它背上的毛,白貓舒服地閉上眼,喉嚨裏發出呼嚕聲。
桑十一很快就把兔子處理好放上烤架,順便還處理了一條魚也給放了上去,去自己屋裏随手拿了本書一邊烤兔子一邊看。
楚燈是他師父,可這麽多年也沒教過他什麽本事。
他八歲的時候被仇家滅了門,打鬥結束時楚燈正好路過,順手把被母親藏在樹上的他帶了回去。
如今七年過去,桑十一也算是認清了這師父的真面目。
楚燈別的本事沒有,一張嘴倒是厲害。桑十一十歲的時候就被他強制性送去鎮上的客棧做學徒,雖說楚燈也有很多書,可從來沒主動給桑十一看,也不阻止桑十一看。
桑十一拿着書看入了神,聞到兔子的味道不對時才回過神來。
他連忙将兔子翻了個面,放下書随手拿起刀把慘不忍睹的烤焦的地方割了下來。
“真麻煩!”想到楚燈的叮囑桑十一真想把他的臉劃個幾刀。
當然,只是想想而已。
桑十一一臉苦大仇深地給兔子撒好調料,烤好後裝在盤子裏。
魚烤焦了一點更好吃,桑十一就沒管,取下來放在一個小盤子裏。
他掀開鍋蓋,已經熟了的米飯亮晶晶的,一股淡淡的飯香撲面而來。
桑十一把飯盛起來,洗完鍋後迅速把昨天張嬸送來的青菜炒了,和兔子與魚一起端了出去。
院中石桌旁,楚燈不知何時已經把書放回了房間,坐在一邊等着開飯。
待桑十一把飯也端來,楚燈眼睛亮了起來,抓起筷子就快準狠地把兔子身上最嫩的一塊肉撕了下來。
桑十一:“......”
放心吧,沒人跟你搶。
他把那盤魚放在地上,楚燈懷裏的白貓立刻跳下去把頭埋在盤子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楚燈就着飯把兔肉吃下去,簡短地評價道:“又烤糊了吧,一股糊味。”
桑十一面不改色:“您要是嫌棄我烤得不好,下次就自個兒上。”
這次楚燈不說話了,兩人默默地吃完飯。
楚燈吃飽喝足,剛準備照例訓他幾句,就聽見一陣敲門聲,還有張嬸中氣十足的聲音:“十一,開開門。”
楚燈和桑十一的臉色同時一變,桑十一迅速收拾了桌子上的骨頭,端起吃完的兔子都往廚房跑。
楚燈則在桑十一看不見的地方捏了個法訣,一陣風刮過把空氣中的烤肉香味都吹散。
他這才站起來,慢悠悠地去開門。
“怎麽這麽一會兒才開門,十一你這是磨蹭什麽呢......”張嬸話音戛然而止,看着楚燈笑了:“喲,是十一他師父啊。”
楚燈風度翩翩地側過身:“裏面請。”
桑十一正好從廚房出來,對空氣中突然消失的烤肉味沒有半點懷疑,看着張嬸,終于笑了笑:“張嬸您來啦。”
張嬸自來熟地走進院子坐下,見桌上碗筷沒收,就想幫忙。
桑十一哪敢讓她收,立刻上前迅速收拾好端到廚房。待他洗完碗出來,楚燈已經和張嬸聊了一會兒家長裏短了。
張嬸有個跟桑十一差不多大的兒子,在鄉裏的私塾念書,據說很是聰明,學東西學得很快,下個月就要去考秀才。
在這裏,能考上秀才在村裏人眼裏是很了不得的事。
“我家那小子最近可用功了,要敲三更了才歇息,雖說考秀才重要吧,可累壞了身子怎麽好啊!”張嬸帶着憂愁的語氣道,眼角眉梢可都寫着得意。
楚燈笑笑:“孩子用功不挺好的嗎?”
張嬸擺擺手:“那不行,用功是好,把身子累壞了可不得了。”
嘴上這麽說,自家兒子要去考秀才,張嬸內心非常高興。心裏高興了,又不免把桑十一和自己兒子拿來做對比:“我就說啊,你也該把十一送去私塾,能花幾個錢?小小年紀就讓他在客棧當學徒,以後怎麽讨個好媳婦啊......”
眼看她話題越扯越遠,桑十一連忙過去:“張嬸,您今天來有什麽事嗎?”
張嬸這才跟想起什麽似的,有些憂心忡忡地看着十一:“啊,是這樣,隔壁村劉三家有個女兒,這不是到了年紀嗎,劉三有意把他女兒嫁給十一,楚先生您看......”
楚燈果斷拒絕:“不行。”
他拒絕得太快,桑十一忍不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見了楚燈眼裏一閃而過的惱怒。
為什麽要惱怒?桑十一想不明白,不過他也不打算這麽年輕就成親。
張嬸忙問:“怎麽不行?那姑娘我見過,人長得還算标致,溫溫柔柔的也賢惠,十一雖說才十五歲吧,也不小了,早些定下,過個幾年就可以成親了,楚先生您看......”
“張嬸您別勸我了,十一還小,現在訂親為時尚早。”楚燈說這麽幾句人話,桑十一又多看了他好幾眼。
張嬸見楚燈态度強勢,便轉向了桑十一:“十一啊,想不想娶個媳婦啊?”
桑十一面無表情:“謝謝張嬸的好意,我不想。”
張嬸:“怎麽不想啊?娶個媳婦多好啊,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會照顧你。”
桑十一略帶歉意地道:“我現在就是個客棧打雜的,我總不能讓人家姑娘跟着我受苦吧?張嬸,您就別提了。”
張嬸很失望地離開了,桑十一在她走後輕輕關上了門,然後迅速插上了門闩。
可算走了,他想。
他一轉身,就看見楚燈用一種莫名地目光看着他,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十一,我沒送你去私塾念書,你怪我嗎?”
桑十一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怪你?”
楚燈妄圖從他臉上找出一些破綻,讓自己心裏好受些。可惜,沒有。
桑十一似乎并不因為這件事怪他,這讓楚燈心裏更加內疚。
他嘆了口氣,抱着正蹲在地上舔爪子的白貓回了自己的房間。
桑十一是真的沒因為這件事怪他,私塾的書他又不是沒看過——在張嬸兒子跟顯擺的時候。楚燈的藏書比私塾先生的豐富多了,上面還有字跡青澀的注解,一看就是楚燈自己寫的。
楚燈教了他幾年字,他自己抱着書看,肚子裏的學問沒準比私塾先生的多多了。
他覺得楚燈似乎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也就沒細想。
天色晚了,吹過的風總有些寒涼,桑十一輕輕打了個寒顫,進屋去了。